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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末尾小作者碎碎念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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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黑發男人眼中冒出明顯帶著敵意的光,於是他自動自覺地讓出通路,揮手讓侍從們也都走遠些。“您需要洗澡水麽,陛下。”他已經註意到黑發男人身上的血汙,突然有個萊亞爾是從某個惡魔領主開設的鬥技場買來這個男人的大膽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很多錢。梟跟在兩人身後,心裏已經做好準備接收可能從天而降的賬單。

“不用,我自己來。”這是他家陛下的回答。

狄諾提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生之年居然能聽到這個已經懶到四肢退化成擺設的萊亞爾說出這句話,真的有必要把每年的今天當作一個紀念日來過。

他一路跟到寢殿,直到萊亞爾轉過頭看到他還跟著,臉上明晃晃寫著“你莫非想要圍觀”,狄諾提亞這才躬身告退。

萊亞爾當然不知道自己屬下正在腦補什麽奇怪畫面,他拉著費林奈去往浴室,後者被滿眼蒸汽和微妙的花香猝不及防熏得打了個噴嚏。

地磚是能夠自發熱的白水石,蛇口水龍頭在萊亞爾的操縱下很快放滿大浴池的水,他脫光費林奈的衣服試圖把對方按到水裏,引起費林奈強烈不滿。

“我討厭水。”他站在池邊,就是不下去。

萊亞爾循循善誘,“貓怕水,你不是真貓,你不怕水。”

“不。”赤裸的健壯男人又離開幾步,蒸汽在他身上落下晶潤的水珠,淌過胸口和腹股溝,若隱若現地誘惑萊亞爾。

萊亞爾深知現在不是流鼻血的時候,他推不動身量比他高不少的費林奈,在最後通牒未果後露出和善的微笑,召來冰霜巨手一巴掌把費林奈拍進了水裏。

而費林奈也不甘示弱,在飛出去的一剎那迅速出手,把萊亞爾也拉下水。

浴池揚起一米多高的水花,同時飛起的還有香氣襲人的滿池子花瓣。萊亞爾的長發鋪開,還有幾綹沾了水黏在費林奈身上,衣服吸飽水分變得沈重。

“你是三歲小孩嗎。”萊亞爾懷疑自己剛剛不小心把洗澡水喝進去幾口,他瞪著費林奈。

費林奈把自己濡濕的頭發向後攏去,萊亞爾召喚地獄魔典,帕普麗塔毫不客氣地亮出自己閃著寒光的封皮,啪!

還在給萊亞爾攏起泡在水裏長發的費林奈難以意料地被書頁扇了個耳光,帕普麗塔一擊得中,得意地上下顛動,像在大笑。

費林奈從浴池裏騰地站起來,操縱影子抓書。

乒乒乓乓——

萊亞爾坐在洗澡水裏,被他們你來我往的鬥毆激起的一個又一個沈重水花澆頭澆臉,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水珠仍舊順著長長的睫毛滴落,他不住扶額嘆氣。

感情好也未免太鬧騰了。

最終費林奈用陰影困住帕普麗塔把它按在水裏,地獄魔典不甘示弱炸起滿池熱水,萊亞爾只好強行把他們分開。

萊亞爾讓費林奈和帕普麗塔站成一排,拿出一大一小兩條毛巾,一會兒擦擦費林奈的頭發,一會兒給帕普麗塔抖抖水,還好魔典本身以及墨水都是防水的,否則他寫下的幾百條法術怕是都糊成一團看不清的汙漬。

“行吧,洗幹凈了。”雖然浴室裏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像雷蒙特顯出原形發了洪水,但好歹費林奈已經被沖刷得幹幹凈凈,萊亞爾還要費時間揪去夾在他頭發裏的花瓣。

帕普麗塔書背朝上嘩啦啦抖水,顯示自己才不需要主人幫忙,以對比出費林奈麻煩兮兮。

“別這麽幼稚。”萊亞爾無奈發笑,把地獄魔典收了起來。

被擦幹凈的費林奈又打了幾個噴嚏,實在受不了浴室裏的香味,陰影鋪開,他在萊亞爾手裏變成小黑貓,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蜷著不動了。

萊亞爾揪揪他的小尾巴,沒有動靜,真的睡著了。他抱著貓推開門來到臥室,把熱氣騰騰的蒸汽隔絕在外,環顧四周,心想該怎麽給睡著的貓咪搭一個舒服點的窩。

叮鈴——

萊亞爾倏地擡首,這動靜從陽臺的方向傳來,而且氣息並非惡魔。他把小黑貓捧到床上的靠墊之中,轉身走向陽臺。

城堡裏今天依舊有宴會,夜都的主人不在並不會讓宴席停歇。萊亞爾推開玻璃門,宮殿另一頭的喧鬧傳到這邊只剩下微弱的熙熙攘攘,裹挾涼意的風迎面吹來,他面前的是一個發光的人形輪廓、由無數光的粒子組成的東西。

很像卡辛鐸爾的聖靈,因為萊亞爾一眼就看到對方垂下的翅膀間閃耀的靈核,但這裏是卡辛諾拉,他憶起書上的記載,脫口而出道:“天使?”

“我是自由與禁錮的天使蒙巴托。你好,卡辛鐸爾神王。”發光體的身體在近距離看去,流動的光粒高速奔騰在肢體之中,所以它的形態並不穩定,像是風中搖曳的影。

“萊亞爾,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名字。”萊亞爾說:“我應該感謝你的低調,否則明天這個時候地獄就會傳遍我與天使結盟的消息。”

名為蒙巴托的天使似乎沒聽出萊亞爾的調侃,說道:“我確實為了尋求結盟而來。”

萊亞爾並非惡魔,至少目前對天界沒有與生俱來不共戴天的仇恨,因此他沒有馬上采取行動,而是選擇先聽聽對方想說什麽。

天使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的神已經不在了。”

這件事萊亞爾倒有所預感,在卡辛諾拉的神祇數次沒有回應他的呼喚的時候萊亞爾就意識到、那時神用盡力量抑制住黑獸自地獄來到人間,然後與他立下永不返回人間的約定後就已經消散了,神為了讓他留在地獄抑制黑獸、欺騙了他。

“那又如何。”萊亞爾問。

“這個世界不能沒有神祇。我們需要神的引導。神須是擁有閃光靈魂之人。”

萊亞爾屏住呼吸,心中有了猜測。

猜測也很快化為現實。蒙巴托說出接下來的話:“萊亞爾,我們一致認為你是最好的人選。你與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抑制黑獸毀滅世界,讓卡辛諾拉存續下去。請你成為這個世界的新神。”

若非直接從根源誕生的神族,那麽就只有智慧生物才能接納遺落的神格。人類是卡辛諾拉唯一的智慧種族,上一位神祇因力量衰竭化歸塵土,天使不得不尋找他的繼任者。

萊亞爾沒有馬上作出回應,而是回頭去看了看靠墊裏的小黑貓。貓依然睡著,但不知怎麽很不安穩,躁動地抖著尾巴尖,還拿爪子遮住眼睛,一個勁兒地往墊子裏面鉆,就像被光刺了眼。

光、可以削弱黑獸嗎?

萊亞爾問天使:“就算我答應你,神格要如何顯現?它蘊含這個世界最強大的能量,又被壓縮成很小的質量,傳說未顯現的神格都深埋在星球內核之中,尋常手段根本拿不到它。”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我們會完成神格顯現的前序步驟,你只需要把手伸過去。”

天使似乎對萊亞爾有著極大的信心,根本沒有考慮過萬一失敗的狀況。

“你們要怎麽做。”

“如你剛剛所說,神格深埋在星球內核之中,如果想要得到就必須打開通路。由天界所有天使集合力量貫穿人間、再到地獄,直通地底深處,挖出神格。”

“你們要在人間和地獄開個大洞。”萊亞爾感到荒唐,“貫通兩界後洩漏到人間的魔氣要怎麽辦。有多少人類會因此死去墮入地獄?”

“這是無可奈何的犧牲。”

萊亞爾發覺,天使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悲喜,比卡辛鐸爾的聖靈和邪靈冷血多了,虧他還以為它們是相同的東西。

天使伸出手,光輝流轉指向陽臺外的某個方向。“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洞穴,就是曾經神格顯現的通路,那時尚未有人間與地獄之分。”

萊亞爾意識到它所說的就是留下巨蛇遺骸的那個巨口洞穴。原來垂直的洞穴是這麽形成的,那樣一個面積,若是從天而降穿過人間和地獄,損害不可估量。

“神格只有一個嗎。”

“神格只有一個。”蒙巴托說道:“只要你答應。我們會盡快清理出通路,此次與地獄的大戰,我們帶來聖槍鏟除惡魔。你的意志、神的意志將引領我們。所以,你的答覆?”

——只要接受神格,我的意志就不再是原本所想那樣了。

即使心裏如此思索,萊亞爾布滿偽裝的臉上還是笑意滿滿。

他說:“好。”

記憶在心間揮之不去(八)

人間。

鏡子前的男人穿著一身全身甲,這套黑色甲胄精美絕倫宛如藝術品,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完美造物。他微微一動,包裹全身的鎧甲像幻影般消失,露出男人金發白膚的面容。他在鏡子前側過身,目光落在頸後猩紅的傷疤上。它像是一個烙印深深烙進皮膚,一開始只是黯淡的紅,如今卻像飽吸鮮血,變得越來越顯眼。男人的手掌剛好能完全覆蓋住疤痕,而碰到它帶來的刺痛感好似有一只手扼著他的後頸,令他感到莫名的煩躁。

男人轉身離開,腕上的手鐲又忽而化為黑甲,如此他的一切都被藏進絕倫的黑色之中,如同他現在的名字,“黑死魔”。

他曾為大地之上的君主、為人類而戰,將敵人驅逐到世界盡頭,在世人眼中,他代表著失地覆得、代表無盡的勝利。

他帶領的人越來越多,然後越來越少。他依然取勝,只不過身邊再無戰友與同胞。他斬下與之英勇作戰者的頭顱,亦不放過投降茍且者將他們統統絞死。到了最後男人即便只身一人也所向披靡,傳說他雖沒有千軍萬馬,卻有怒濤般的影幕伴他身側吞噬仇敵。

黑死魔曾經是一個人類,後來,他變成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你給我的血不管用了。”

男人策馬走在一條已經被燒成廢墟的大路上,馬蹄揚起的黑灰伴隨塵煙鋪天蓋地,他把頭盔面罩掀起來,瞇起眼睛望向不遠處燃燒的城池。

“不是血不管用,是你的一些族人們壽終正寢了,大英雄。”回答他的聲音低沈磁性,但男人身邊空無一人,他在跟影子說話。

“才多少年?”

“這可是一個充滿戰亂的時代,幾十年就足以讓初生的嬰兒變成垂暮的老人。”黑影回答他:“那血可以治愈病痛,但不能挽救壽數已到之人的性命。”

“可我毫無變化。”男人已經來到城門口,這裏無人把守卻火勢驚人,把這座城燒的猶如一支火炬。

黑影發出低啞的笑聲,“因為與我產生了聯系,你會比常人活得更長一些,而且在活著的時候永葆青春。”

男人覺得後頸上的傷疤刺痛起來,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那是他與這影子中的惡魔契約的證明。

他策馬步入城中,猙獰的火舌被影幕擋在外面,把光和熱驅散。面對眼前面目全非的景象,男人皺起眉頭。

“又一個自毀的城市。”

“的確。這裏的人聽說黑死魔將攻打這裏後就驚慌逃走了,留給你一片廢墟。”黑暗躍動起來,似乎很滿意這副荒蕪之景。

“我只殺與我為敵之人,只要他們投降,我可以放過這裏的人。”男人看到幾具焦屍,應該是沒來得及逃走而被活活燒死的城民。

“也許是因為上次你絞死了投降的俘虜。你知道,消息總是像風一樣轉眼間傳得很遠。”

“那是因為那幫人假借投降的名義策劃暴動,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現在應該已經被掛在城門上了。”男人穿過火場來到高地,這裏也被燒的七七八八,居高臨下看去,這座曾經恢弘的城市也免不了被自己人親手燒毀,徹底走到了盡頭。

“所以那還真是千鈞一發,不是嗎?往下一個目的地進發吧,艾雷亞斯,你不能停下腳步。”

黑死魔沈默片刻,然後說:“這個世界一定有能夠免除我的族人身染病癥的潔凈之地。”

“沒錯,所以你要繼續找尋。”影子回答說:“近來有些惱人的事情,不過不用擔心,你依舊能借助我的力量。”

“你也有被煩惱纏身的時候。”黑死魔諷刺。

“來自天界的進攻,一群天使和封聖者從天而降在我的地盤上撒野。”他的聲音輕描淡寫,聽上去仿佛是不需要分心應對的事情。“地獄之中也將有許多死亡與毀滅出現。”

那些都會是黑獸的食糧,它為此而生,將一切歸於混沌是它的本能。

黑死魔回首,身旁只有深淵般的黑色,代表死亡的黑色。

“人間一個又一個城邦湮滅,我已經為你收割了許多死亡。”他說:“你把這一切當成什麽?供你娛樂的游戲盤嗎。”

“你又把人間當成什麽呢,艾雷亞斯。”影中的黑獸反問:“你來到這個世界總歸是一場悲劇,天界拒絕了你,地獄向你敞開懷抱,可你卻流連人間。而我非常歡迎你來地獄,你會知道許多有趣的事情。”

“等我死後,與你契約的我才會墮入地獄不是嗎。你說你會吞噬我的靈魂。”男人深知與這個惡魔契約所要付出的代價。

“我如今發覺吞噬你的靈魂可能有些浪費,不過死後的你將屬於我。”

黑死魔單手拉著韁繩,輕微地牽動嘴角,“等我死了再說吧。”

……

地獄。

開戰幾乎沒給萊亞爾帶來任何生活上的改變,夜都的賓客稍有減少,但總有事不關己袖手旁觀的惡魔,聲明拒絕參戰並且沒被入侵的東地獄儼然成為他們最好的避風港。天界軍最先攻打的地方是黑暗森林,他們更可以高枕無憂了。

天使為何先去啃最難啃的骨頭?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不妨礙戰事愈演愈烈。

“別動。”費林奈蹲在沙發上,把萊亞爾的長發又一次打散,勾出幾綹編起辮子。而萊亞爾任由他弄,一點脾氣都沒有。

狄諾提亞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次沒拿住手裏的卷軸把它摔到地上,這回砸了腳都沒有感覺。他內心升起濃濃的震驚,遠比看到自家陛下把這個男人剛領回來那時候還要驚悚。

據狄諾提亞所知,萊亞爾不喜歡任何人碰他,身體接觸的唯一可能就是他要殺人了。但這個是怎麽回事?陛下轉性了麽!

並不知屬下心理活動的萊亞爾嫌棄地看了眼對方,說:“你是老年癡呆了嗎,演技太差了,我是不會讓你退休的。”

梟特別想把卷軸砸到萊亞爾臉上,這時費林奈把編好的小辮子,附帶一提、編得很難看,塞到萊亞爾長發之間,還問他好看不好看,在得到萊亞爾肯定的回答後親了親他的鬢發。

狄諾提亞再次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原本的事務性匯報只需要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因為萊亞爾和費林奈的閃光彈頻發硬生生地拖到三個小時,狄諾提亞離開的時候像腳底抹了油,用實際行動闡釋再也不想看到這兩個人的想法。

“天使在攻打黑暗森林。”費林奈抓到萊亞爾的副官匯報中的重點。

“我覺得只能算圍住,天界的斥候進入黑暗森林後全數失蹤,死不見屍。”萊亞爾說:“我也沒指望它們真的能給費裏斯造成什麽損失。”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孤軍奮戰,讓天使率先進攻北地獄而不是其他地方,只能當作給地獄住民留下喘息機會的一種方式。

天使很難殺死,封聖者又個個都是戰鬥精英。這不像戰爭,反倒像在收割,地獄靠人數、天界靠質量,等著展開一場拉鋸戰。

靠著黑死魔一人,人間因惡魔作祟被魔氣籠罩的區域在持續擴大。費裏斯此時還要分心處理天界對黑暗森林的入侵,不知道他善於謀劃的腦子夠不夠用了。

萊亞爾深知黑獸身上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很多特性,魔女僅僅告訴他本影轉換的機制以及黑獸會本能地想去吞噬和破壞這兩件事,其他的那些都是萊亞爾用試探和教訓換來的信息。比如黑獸免疫一切毒物和詛咒以及惑幻魔法,既不懼怕火焰與冰霜元素,物理傷害更是無用功。

以及本體一旦受傷,影子不管距離多遠都會受到同等傷害。萊亞爾曾在極度憤怒之下斬掉費裏斯的頭顱,但對方一瞬間就恢覆了,並且自鳴得意地看著萊亞爾眼睜睜見到費林奈因同樣的傷而消失、失去形體化歸影子。

萊亞爾知道,他必須小心籌謀,否則下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忍受不斷失去以及沒有希望的苦楚。

萊亞爾轉過臉,發現費林奈好像無論變人還是變貓都喜歡玩他的頭發,他不得不把長發從費林奈手裏沒收走,對他說:“天使正準備令神格顯現。神格近乎有著無窮的力量,我的蛇身之所以蘊含如此強大的魔力,就是因為它一直被埋葬在曾經神格顯現的通路、那個巨口洞穴之中。”

他看著費林奈的眼睛,“聽天使說,這條蛇雖是惡魔,但也是通路的守護者,想要拿到神格就必須打敗它才行。”

費林奈說:“巨蛇雖然死了,可你如今又變成了蛇身的主人。”

“所以那幫天使如果想打開通路,怎麽說也要先打敗我才行,否則神格不會顯現。”萊亞爾看費林奈眉頭緊皺,說道:“沒關系,天使不是我的對手。就算退一萬步我失去蛇身,還是可以回到人類的身體裏的。”

“你不想成為神嗎。”費林奈問。

“不想,我拒絕了。”萊亞爾靠著費林奈的肩膀,緊盯自己腳下的影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會去天界,哪裏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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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愛們周末愉快!萊亞爾開始套路啦!

記憶在心間揮之不去(九)

狄諾提亞近來找到了跟萊亞爾溝通的竅門,只要看到他家陛下跟費林奈在一起他就馬上溜走,等萊亞爾獨處時再進行工作。

此時他手裏拿著一份長長的清單,紙張末端已經垂落到地上。狄諾提亞在一個個核對清單上的物資,瞥了一眼仰坐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麽的萊亞爾,問:“您不是不參戰嗎。”這些提供給南地獄的礦石和資源又是怎麽回事。

“構建邊界壁壘跟這個無關。”萊亞爾已經記不清卡西莫是這個月多少次來騷擾他,用刺耳嗓音對他念叨他的那個界壁構想,現在稍微一想到、萊亞爾耳邊就條件反射地回蕩起卡西莫的聲音來。

他蹙著眉頭摸摸耳朵,幻聽總算消失,他真的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受不了對方的聒噪才勉為其難答應幫忙。

狄諾提亞見自家陛下臉色就大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能讓軟硬不吃的萊亞爾乖乖就範,他在心裏佩服卡西莫陛下的手段。

大型傳送節點的試作品首先打通了南地獄的落雲城和東地獄的夜都之間的傳送通道,聽說它會被叫做“紅毯”,狄諾提亞望著一車又一車魔晶礦被運往傳送間,內心隱隱有些期待這些傳送節點布滿整個地獄的時候。

“卡西莫陛下真的很了不起。”狄諾提亞的言外之意就是想對萊亞爾說,您怎麽就這麽不學無術呢。

萊亞爾裝作沒聽懂,不搭理他。

他屏蔽了狄諾提亞正在念誦清單不急不徐的嗓音,右手輕輕敲著左手手背,閉上眼睛,細細感受自己的魔力在大地之中流動的順暢感。他的感知已經到達地獄北方,那片黑色的森林外圍,此前由於忌憚黑獸能在樹影之間發現法力絲線的端倪,萊亞爾並不敢貿然將魔力深入進去,但就在前日他說服天使率先進攻北地獄後,他在天界派去的斥候身上綴入自己的魔力,如今它們進入黑暗森林,無論死活,但也已經能讓萊亞爾的雙眼能夠看到那裏。

費裏斯能不動聲色地把地獄邊境的惡魔主事聯合起來讓他們發展奴隸貿易,就說明他對地獄中的人類有所想法,費裏斯的野心絕不僅僅只是占有四方王的一席,正如他與黑死魔契約侵害人間那般,他恐怕也想在地獄稱王。

是不是黑獸最終都會走上支配地獄與人間兩界的道路?萊亞爾想起在人間陪伴過他的那個黑獸,面色微沈。

這時,遠方魔力的波動告訴他,有不可觀測之物離開了黑暗森林。

黑獸是目前萊亞爾所知唯一不能被偵測法術測量感知到的東西,萊亞爾同樣起身,在梟疑惑的視線下閃現而去。

舉著清單的狄諾提亞:……還沒念完呢!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萊亞爾堂而皇之地進入黑暗森林,身前是黑獸半毀的宮殿。概念火焰即使熄滅、金石之上仍舊存有燒灼的焦痕,他走進去,宮殿中連個人影都沒有。於是他一路去往黑獸的王座所在,步上臺階,停在不知材質的石椅前,伸出手。

萊亞爾的手臂在他伸向王座的時候被握住,他驚訝了一瞬,扭過臉、費裏斯目中含笑,問道:“在找什麽?”

萊亞爾將一開始的訝異掩蓋在表情中,但他知道這些變化不能逃過費裏斯的眼睛。“看看你是不是已經被天使弄死了。”

“原來你天真到以為天界的那些造物能傷到我。”費裏斯戳穿萊亞爾的欲蓋彌彰,“其實你很驚訝我為什麽會知道你進了黑暗森林。”

“反正陰影無處不在,不是麽。”萊亞爾冷冷道,甩開費裏斯的手。

“它讓你時刻感覺自己籠罩在不可捉摸的力量之下了。”費裏斯說:“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說黑暗森林的權戒在王座之間裏,但我可以告訴你,你錯了。”

他掌中顯出一團玫瑰色的光圈,裏面是一枚紅寶石戒指,“權戒一直在我手裏。”

“確實。”萊亞爾聽上去漠不關心。

“我聽說卡西莫想要構築邊界壁壘,需要四枚權戒聚在一處,我可以理解為你是來幫他詢問我的意思,對嗎,萊亞爾陛下。”

“就當是吧。 ”

費裏斯拉過萊亞爾的手,手指點上對方食指上的蛇水晶戒指,“關於權戒還有一個傳說,就是它們其實是地獄之心的四塊碎片,而誰能同時持有權戒,就是整個地獄的王。”

“看來費裏斯陛下迫不及待想要成為那個王了。”萊亞爾蹙眉,“你想要我的權戒?”

“我曾說過,當你想要結束的時候,你可以隨時告訴我。我已經聽到你的靈魂在對自己說,它已經不堪忍受。”費裏斯溫柔地說:“被混沌吞噬並不是什麽可怖之事,它很溫暖、像個搖籃,那裏什麽都存在,時間的盡頭,物質的極限,甚至被吞噬的光也在其中。”

“別把想要殺我這件事說得那麽冠冕堂皇。”

費裏斯註視萊亞爾的雙眼,接著道:“你還記得在月湖邊,你對上一個黑獸所說的話嗎?你錯把恐懼當成深深的依戀,當虛假的感情被打破之時,你要它吞噬你。”

萊亞爾眼中浮現強烈的動搖,這是費裏斯樂於見到的光景。

“因此你早就有了自我毀滅的心思,而時間也會證明一切,你們的愛沒有任何意義。”

萊亞爾一字一句地說:“費林奈不一樣。”

費裏斯笑了,“那麽,你的愛能夠保護你麽,親愛的萊亞爾。去道個別吧,跟你的朋友們,如果你有的話。”

“在混沌之中,你可以盡情擁抱那片被定義為‘費林奈’的黑暗。”

萊亞爾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黑暗森林的,等回過神,他已經來到北地獄與東地獄交界、虛無陵寢附近。黑暗森林即使在費裏斯離開以後,裏面的動靜依然能被他所知,那麽這裏就不是一個合適的地方——削弱費裏斯完成本影轉換的地方。

如今的黑獸本體,地獄大君費裏斯在十多年的游戲之後,終於玩膩了名為萊亞爾的玩具,看夠了他和費林奈的感情戲碼,為了順利得以支配地獄和人間,費裏斯打算吞噬萊亞爾。

身披惡魔皮囊的人類、自卡辛鐸爾而來的遺民,萊亞爾冷峻地站在蕭索的荒蕪之中,擡手捂住雙眼。

“哈哈哈哈哈——”

他發出的卻是笑聲,像萬裏征途走向終點,像延綿雲霧中透出細瑣光輝。

萊亞爾剛剛偽裝在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眼底遍布銳利的鋒芒,宛若靈魂迸發出的火光。

——終於、上鉤了。

……

人間。

“艾雷亞斯哥哥!”

聚落中,在門口逗留的小女孩看到金發男人從迷霧外走進來,歡快地大叫:“艾雷亞斯哥哥回來了!”

男人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發,聽到她問:“艾雷亞斯哥哥這次能待多久?外面的人為什麽從來不來我們這裏?”

艾雷亞斯不能回答,只好說:“這次我準備去大陸東方看看,等找好了地方,就可以帶大家一起去了。我不能留太久,我身上的魔氣——”

小女孩用短小的手臂盡全力抱住男人的腰,不停搖頭,“你已經很努力了!”

艾雷亞斯被抱得無可奈何,好不容易小女孩放開了他,他走進房屋中。

紮塔在等他,從卡辛鐸爾離開後,紮塔成為了新族長,如今也已到暮年。

“艾雷亞斯。”光頭老人神色凝重發沈,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僅剩一絲絲紅色液體的玻璃瓶。

“怎麽了,這麽急著把我叫回來。我等下就走,不能讓魔氣侵害到你們。”艾雷亞斯又拿出一個裝滿的玻璃瓶放到桌上,但看到紮塔的神色仿佛接到一個燙手山芋。

光頭老人顫聲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帶回來治療我們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惡魔做出來的藥劑,原料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吧。”金發男人淡淡道:“只看效果就好了,別在意那麽多。”

紮塔顫抖得更加厲害,手指發顫地從衣兜裏取出一枚聖徽,艾雷亞斯認出這是對方非常寶貝的東西,也是妹妹伊沙的雙重信仰之一,蒼白之月的聖徽。

在卡辛鐸爾走向毀滅的那幾年,靈魂的循環停歇,萬物雕零,天上的月亮褪下色彩,蒼白之月高掛天穹,一直不停地引渡難以前往循環的靈魂去往彼岸。艾雷亞斯曾見過那副光景,熟悉蒼白之月的信仰,甚至從妹妹那裏聽過許多歌謠。

紮塔嘴裏默念著什麽,大概是祈禱的話語,然後將桌上一絲血液的玻璃瓶擰開,將裏面的液體傾倒到聖徽上。

紅色液體接觸到表面後竟然化為光的碎粒消失,而聖徽緩緩浮現出光輝、與蒼白之月如出一轍的光輝。

“這是……”艾雷亞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血。”光頭老人艱難地說:“你從來沒有使用過它,所以並不知道。就在幾天前、我使用它的時候,不小心把血弄到了聖徽上。”

紮塔抓著那瓶艾雷亞斯剛剛拿回來的血瓶,把手伸到對方眼前,“不會錯,這是蒼白之月的血!天神啊、我們雖然受到眷顧,但卻貿然使用了他的血!”

“蒼白之月是個人……?”金發男人陷入混亂,他原本只把它當作一種現象,“伊沙曾經對我說,以人類之身取得權杖,成為卡辛鐸爾神王的那個男人因為拯救世界的功績擁有了引發蒼白之月的力量,所以其實獨一無二的治愈力量來自於神王本人麽……”

他沒有跟著卡辛鐸爾一起毀滅,而是也來到這個世界?他能拯救大家的靈魂嗎。

“我們不能用這血了,不、這不是血,這個成色是凝練的靈魂碎片。它們散落在我們的靈魂之中。”紮塔把血瓶塞到艾雷亞斯手裏,“你該把碎片還給他!蒼白之月就在這個世界,我們的靈魂可以得救,但不能以這樣的方式!”

艾雷亞斯想起黑獸閑來對他講起的、一個人類與黑獸之影被他玩弄於股掌的故事。

蒼白之月,是那個叫萊亞爾的人類嗎。他在卡辛鐸爾不叫這個名字。

所以,黑獸一直在欺騙他,這是他游戲的一環。

艾雷亞斯握緊血瓶,眼中湧現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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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亞爾在狂笑(x

梟:我家陛下終於fong了(欣慰

記憶在心間揮之不去(十)

萊亞爾在睡夢之中也試圖竭力抓握身邊之人的手,但這個夢境裏沒有費林奈,他抓了個空,只觸摸到無形無質的空氣。也許是靈魂殘缺的緣故,他的夢境總會被幹涉。即使在現實之中、當周圍存在徘徊不去的靈魂,萊亞爾也會被他們生前殘留的強烈意志所影響,那感覺並不好受。

這一次是誰呢,魔女?還是費裏斯?

萊亞爾更寧願是那個喜歡給他放映世界毀滅片段的魔女,如果是費裏斯,他不得不在夢境裏繼續偽裝自己的弱勢,這件事難度頗大。

萊亞爾向他認為的前方走去,像穿過黑暗的隧道。夢中場景不是忽而變化讓他有些意外,他真真切切地在用腳走路,順著光亮的地方,踏入陽光中。

他聞到花香與泥土的香氣,聽到鳥兒的清脆鳴唱,日光灑落林間,在樹叢裏留下一片碎金的光斑,他甚至能感受到清冽習習的涼風吹拂面頰帶來的溫柔觸感,這是他所經歷的最逼真的夢境了。

所以他立刻就確認這並非尤塞亞或是黑獸的手筆,也很快辨認出這是哪裏。

卡辛鐸爾的永眠島,他度過童年的地方。

原來這是他自己的夢境。萊亞爾還以為自己早已模糊了家鄉的面貌,沒想到在夢裏如此清晰。

這裏有什麽?他想要看到什麽?

“▊▊▊,這裏。”記憶深處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出現,萊亞爾怔住,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參天古木之下坐著一個頭發火紅的男人。

“……老龍。”

貝努·歐渥恩,萊亞爾的養父,卡辛鐸爾唯一的巨龍用人類的模樣懶洋洋地坐在樹下,身上穿著海妖精織就的軟布長袍。

“你在幹什麽,小屁孩,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巨龍的語氣一如萊亞爾尚是孩童時被他搓圓捏扁的不客氣,萊亞爾卻笑了,“你只是我的記憶。又不是真的貝努。”

萊亞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都說夢裏能看到靈魂真正的形態,如今他的靈魂如此殘破,看上去除了透明了一點以外倒比自己想象得好多了。

他有些懂了,這個夢是為了讓他緩解壓力的吧,有一頭老龍杵在這兒,他可以隨意地倒苦水還不用擔心被報覆。

但是故鄉、還有他們,都已經消逝在大循環的終點,那片虛無之中了。

“你知道嗎,卡辛鐸爾已經毀滅了。”萊亞爾的笑容十分苦澀,“你被眾神殺死之後,我雖然拿到了權杖成為神王,努力令蒼白之月維持最低限度的循環,可我的力量還是不夠支撐根源徹底崩潰的世界……我以為自己會隨著它一起逝去,但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被召喚到另一個世界。”

“卡辛鐸爾的根源只要不滅,總有一天能重新長出系統樹建立新的法則,你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重生的火種,別想那麽多了。”紅發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但萊亞爾卻沒有聽進去。

“原來我內心深處還在為自己開脫。”萊亞爾小聲嘀咕。“好吧,不說這個。我如今所在的世界、卡辛諾拉,這裏有‘災厄’,就像你收藏的書裏所寫的、這裏的災厄是一頭能夠毀滅世界的混沌黑獸。”

“你殺死了它麽。”

“……我愛上了它的其中一面。”

巨龍一瞬間的神色難以言喻。“與毀滅為伍通常沒有好下場。”

“我知道,但我就是愛他。我愛他,可以為之做下任何事。”萊亞爾木然地說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把這些話說出來。

“任何東西都不能從我身邊奪走他。”

——除了費林奈,我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失去的。

茂密的樹葉沙沙作響。

貝努說道:“星者、不受任何世界的系統樹編織的命運擺布,但超脫出這個界限的代價可能會讓他們被其他事物束縛。你是星者,無人能夠支配你,我不能、神不能、法則不能。”

萊亞爾沒有理解話語中的意思。

紅發男人平靜地看著萊亞爾,他的眼中蘊含力量與睿智,緩緩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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