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死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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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也許在我的心靈裏還沒有完全消亡
——普希金
趙佳欣第一次帶孩子,照顧孩子和照顧弟弟完全不同,但她至少不會手忙腳亂,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女兒開始慢慢接受她,也很少再說想念爺爺奶奶的話。
奉良生的職工待遇是出了名的好,轉正之後,她帶著孩子被分到一套獨立的公寓,只是她不怎麽想面對孩子,就借口工作忙讓孩子寄宿在學校。
離異又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是被貼在趙佳欣後背上的標簽。
“樊總,我還不想丟了現在的這份工作,請您別再這樣了!”趙佳欣從路口折回身來敲開樊演的車窗,誠懇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
樊演微微頷首看著窗外的人,他的墨鏡被搭在鼻梁上,姿態閑散,典型的公子哥模樣。
趙佳欣逆光對著他,他把墨鏡往上一推,挑眉問:“我哪樣了?我奉三哥之命過來幫他照顧妹妹和外甥女,有問題嗎?”
提及孫擇良,站在陽光下的趙佳欣覺的渾身一冷,那些背後的閑言碎語猛地鉆進她腦子裏。
“樊總,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您這樣的人是我高攀不起的,甚至都不是我能靠近的,請您……”趙佳欣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人貴自知。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樊演打斷她,推門下車,依舊的一副痞像,“難道你是外星人?我靠,不得了了!”
趙佳欣後退幾步與面前這個男人保持距離,“樊總,您上次在酒吧幫我解圍我十分感謝,您親自送我回公寓我也十分感謝,我知道自己不算什麽,所以請您顧及一下您自己的名聲,我是一個離過婚還帶著孩子的女人,離我太近對您沒有好處。”
說完,還穿著工作套裝的女人轉身離去,留樊演一人站在原地。
他散漫地靠到駕駛室的車門上,價格昂貴的墨鏡遮住他雙眼中的所有思緒。
附院,骨三科。
同樣神思覆雜的還有孫擇良,科裏幾天前的中午來了一個農民工,姓申,摔傷脊椎,一直沒見過其母親,其父老申五十多歲,卻蒼老的如同六七十。
老申是典型的民工形象,他穿著後背印有“百翔瓷磚”字樣的半截袖和一條綠色迷彩褲,嘴裏叼著被磨的發亮的煙袋,常常蹲在科室一個不顯眼的墻角裏暗自嘆息。
他兒子小申和孫擇良一樣的年紀,28歲,是正當年的勞動力,可是小申的手術風險極高。
老申為了給兒子手術已經變賣了自己幾乎所有的資產,抵押了房子、田地,甚至還向村裏人借了兩萬,然而醫療組卻不能給老申一個確定的手術結局。
醫療組的人焦慮,患者家屬猶豫,就怕最後人財兩空。
晚上八點多,車子剛開進院子就看見客廳裏燈火通明,孫擇良心頭一熱,甫一進門就看見邱萱坐在沙發前的空地上有節奏地揉腿。
“回來啦!”她仰著臉朝他傻笑,“吃飯沒?”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能讓看見的人跟著開心,孫擇良點點頭,走過去在她腳頭的瑜伽墊上坐下來,“怎麽還沒休息?小東西鬧你了?”
“沒有,他很乖。”邱萱朝他伸出左手,笑容燦爛,“我只是在等你回來,拉我起來吧。”
邱萱被人牽著手往主臥走,好奇地問到:“桂香阿姨說小玉回老家了,她怎麽了?”
“她母親病逝,回鄉安葬,請了一個月的假。”孫擇良回答的簡單,話語間已回到臥室,他摸摸耳垂問:“你洗澡沒?”
“簡單沖了沖,桂香阿姨幫忙的,我還在石膏上纏了保鮮膜。”聽了孫擇良的話後,邱萱心裏一酸,卻還只能面色如常。
頓了頓,她邀功似的微微仰起臉看他,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特別棒的事在等待誇獎,“就是不能洗頭,我都要臭了。”
孫擇良微微俯身看了一下她右小臂上的石膏,幹燥清潔,“暫時先不要洗澡了,可以用水擦擦。”
“那樣我真的會臭掉啊!”邱萱小時候有過夏天時一個禮拜沒洗澡的經歷,工作後也有,雖然能忍受,但滋味實在不好受。
“輕度骨折,很快就會好,沒事。”孫擇良端詳她手臂上的石膏,皺著眉評價到:“這石膏打的真難看。”
“那你怎麽不給我打啊!”邱萱伸手在他肚子上撓了一下,“孫醫生醫術精湛,只樂意給別人看病啊。”
是,我只樂意給別人看病,因為我見不得你不舒服,如果我能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那麽邱萱,你的餘生一定健康無虞。
“呵……”孫擇良只是笑著躲開,“我去沖個澡,你先睡……”
“哎!”她快一步揪住他的衣角,眨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我可不可以洗頭啊,難受。”
孫擇良查看她頭上的傷,可以洗頭,不過得他給她洗,“我現在給你洗吧。”
“你要給我洗頭?”邱萱的眼睛瞪的很大,裏面盛滿驚訝,“怎麽洗?”
孫擇良捏她的臉,“幹洗。”
///
患者小申的情況頗為覆雜,不知道是誰給家屬透露了一個壞消息——手術風險大,病人很有可能下不來手術臺。
人財兩空的結局誰都不願看到。
家屬來找溫尚陳時,溫尚陳正在和醫療組的一幫人討論小申的解決方案。
老申直明來意,要帶著兒子回家。
整個醫療組的人都陷入了沈默中——讓他走,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麽結果,不讓他走,萬一結果不好,他們要如何給家屬交代?
放——是命!不放——是錢!
醫療組的人不死心,病人不是“完全沒希望”,大家商討再三,決定由溫尚陳和皇甫漢良醫生一起去和家屬好好談談。
溫尚陳毫無例外地帶上了孫擇良,臨出門前,他又回頭叫上了馬聰。
小會議室裏,幾人鄰近而坐,憨厚老實的老申沒什麽知識,也不太會表達,他的想法很簡單,只有一句話——活著的人還要活著。
當天下午,患者22歲的弟弟趕來醫院,弟弟是一個受過教育正在服役的軍人。
作為醫療組負責人,溫尚陳把那父子二人叫到一塊進行了一次談話。
“你們真的想好了把他拉回家?”溫尚陳說話溫溫和和卻是開門見山。
老申皺著眉,手裏攥著旱煙袋,一言不發,良久,穿著軍人常服的弟弟打破沈默,還是之前老申的那句話,“病人要是走了,我們還得活著”。
這是從醫來聽過的最震動良心的話。
坐在溫尚陳旁邊做記錄的孫擇良猛地停下手裏敲鍵盤的動作——這種情況自己也遇到過不是麽?
許多人都說他們家門檻高,一般人攀不起,可事實呢?爺爺是退休軍人——別人就羨慕他地位高。奶奶是退休教師——別人就羨慕她待遇好。
呵,人們習慣性地總認為別人過的比自己好,又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的好。
十歲那年他姥姥住院,家裏怎麽都湊不出姥姥的住院費,他記得清楚,四萬塊錢的治療費,家裏怎麽都湊不夠。
他十三歲時母親生了三胞胎,家裏一下子熱鬧起來,可四個孩子是好養活的嗎?
父親每個月的津貼就那麽點兒,姥姥從工廠退休又答應返聘繼續回去工作,爺爺奶奶每個月也會給母親打錢,生活過的還是不怎麽寬松。
那時候他就發誓,一定要讓親人過上好日子,至少不再經歷那種難堪……
“你們要怎麽回去?”溫尚陳的聲音把孫擇良的思緒拉回來,他繼續問患者家屬到,“你們家離這裏不算近。”
“叫個急救車吧。”軍人弟弟懷裏抱著軍帽,手指不斷地摳著帽沿。
“叫個急救車沒問題。”溫尚陳側頭看一眼孫擇良,然後是一直沈默的老申,最後,溫尚陳的視線落在軍人弟弟身上,“但是,作為主治醫生,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只要申景程離開這裏,他就必死無疑……”
因為患者申景程的事,孫擇良將近一個月沒回家——患者家屬最終同意醫院對患者進行手術。
///
一忙從夏至初秋,期間孫擇良回去過家裏幾次,只是夜已深,他沒有打擾熟睡的人。
這日一早,孫擇良跟在溫尚陳後面查看患者的情況,終於,所有臨床情況和患者主訴都表明——手術成功了,患者的命保住了。
當溫尚陳和皇甫漢良醫生說出這個結論後,孫擇良和一旁的馬聰對視了一眼。
不枉他們這幫人幫著患者各種漏費——監護費、呼吸機費、搶救費、治療費……
他們保住了這個28歲的年輕人的命,不是麽。
直到患者出院,孫擇良才恢覆正常的工作時間,不值班時朝七晚六,算了,不這樣安慰自己,至少今天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
小玉上周就從老家回來了,唯一的親人去世對小玉來說不知是喜是悲,喜來自卸下了那巨額醫療費,悲來自從此無依無靠,孫擇良心下明了。
“哥哥你回來嘍。”小玉從廚房裏那邊看過來,“姐姐在嬰兒房呢。”
“嗯。”孫擇良神情淡然,眸子裏的點點歡喜卻十分明顯,“忙完了你早些休息。”
“曉得了。”小玉點頭。
身為醫生,孫擇良也有總洗手的毛病,手上明明沒有什麽,卻總覺得不幹凈,所以他幹脆跑上樓洗澡。
小玉回房休息了,客廳裏留著幾盞光線柔和的壁燈,嬰兒房裏的人坐在桌子前安靜地寫記錄冊。
孫擇良進來時,邱萱剛把第四次產檢的四維彩超貼到記錄冊裏。
他今天開的是SUV,車子還沒有拐進來前,只是聽見車響邱萱就知道是他回來了。
初秋夜微涼,邱萱穿著居家服也並不冷,只是在他靠近時,她的身子莫名地輕輕一顫——孫擇良,好久沒見了。
“在幹嘛。”孫擇良俯身過來握住她的右手手腕,“來擡一擡我看看。”
“……”邱萱忍住不翻白眼,邊配合他的指令邊撇嘴,“你這是職業病帶回家來了麽?孫醫生?”
孫擇良雙眉一挑,看著她的眸子裏星光點點,神情似笑非笑,“我記得上次有人吐槽我不給她看病來著。”
“切。”邱萱翻來個白眼出來,指著記錄冊上最新的記錄,“孫醫生,四維彩超,醫生不告訴我小東西的性別,你能看出來麽?”
“我看看。”孫擇良拿起記錄冊有模有樣地看了一番,而後悠悠地說:“我又不是婦產科醫生,看不懂這個的……小東西怎麽長這個樣子啊。”
“……”邱萱把記錄冊從他手裏抽走,坐在凳子上朝他伸出雙臂,“我困了,抱我回臥室唄。”
“不抱。”孫擇良伸手,翻看擺放在桌面上的書書本本,“你自己沒長腳啊。”
“腳腫啊哥們兒。”邱萱笑嘻嘻地斜過身子抱住他的腰,“小說裏像你這種人都是霸道總裁的啊,你拿出點範兒來好不好,或者有點行動也行呀,我看你身材還不錯,應該能抱得動我,我也不是太胖,當然,還要考慮我肚子裏的這個球……”
面對口若懸河的邱自由纂稿人,不善言辭的孫醫生當然選擇投降。
“說實話,你晚上吃了多少?”孫擇良把帶著球的人抱到主臥的床上,好奇的問她,“別說是因為小東西太胖。”
“哎呦!”仰著臉看著他的人突然眼睛一亮,“小東西踢我啦!”
“哪裏?我看看。”孫擇良坐到床沿將手伸向她的肚子。
“這裏這裏!”邱萱拉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到剛才小東西踢她的地方。
小東西這次挺給他爸面子,孫擇良的手剛放到邱萱肚子上,小東西便一腳踢到他的掌心處。
“哎,他動了!”邱萱的手還握著他的手腕,“感覺到沒?”
只見男人的嘴角倏地一勾,又恢覆平常,覆又緩緩揚起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就這樣在他臉上綻放。
一個深深的笑容,溫柔了寧靜的歲月,安撫了過往的悲傷,更看呆了眼前的邱萱——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哎。”邱萱楞楞地看著他,忘記了沈浸的歡喜,她說:“有沒有人給你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呀?”
向來冷靜自持的孫擇良覺的耳根有些發熱,眼珠子不自在地轉了轉,他伸手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未有言語,眉眼含笑。
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想從另一半那裏得到一定程度的仰慕與愛戀,孫擇良也不例外,她喜歡他,這種感覺剛好,他也在乎她,這場緣分也恰到。
九月份學生們開學後,孫家三胞胎來這邊上高中,孫擇良的母親王瑞瓏也搬回軍區大院住。
邱萱的哥哥邱方正式提出拜訪孫家長輩。
挑了個周六,孫擇良在摘月樓定下包間宴請邱家哥哥姐姐。
大概因為是周六,孫家所有人除了孫擇良的父親和姑父,其他人全齊了。
邱家這邊只有邱萱哥哥和邱陽姐姐一家。
邱萱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這些東西與親情扯上關系後,她就變得遲鈍。
好在席上小孩子多,三胞胎帶著堂弟孫書良、孫鐘良、表妹餘慕乾和邱萱的外甥常亦恒玩的熱鬧。
吃了飯,孫家長輩悉數離開,孫擇良給邱萱的哥哥邱方攔下一輛出租車,車門剛打開,孫擇良就被邱方一把拉住。
“你是認真的嗎?對於你倆的婚姻。”邱方紅著臉問。
孫擇良微微垂眸,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
“二丫頭不該高攀你的……”邱方吃飯時和孫擇良二叔喝了幾杯白的,這會兒有些上頭。
孫擇良依舊不出聲,只是淡淡的看著邱方。
“作為哥哥,我當然希望妹妹能有個好歸宿。”邱方擡手撐著太陽穴,微微擡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的妹夫,短促一笑。
“可我也只是她哥,你們之間我無權過問與插手,但我還是想給你說,二丫頭她本不相信婚姻,既然都這樣了,就算你和你家裏人只是為了孩子,也請你善待她一些……”
“二丫頭!”邱方的視線越過孫擇良,站在出租車前朝剛出來的邱萱招手。
“說了讓你少喝你就不聽!”邱萱說著,同姐姐邱陽和小外甥常亦恒一起過來,“現在好了吧,上頭了吧,看你回酒店難受了怎麽辦!”
“噓!”邱方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放在嘴前,“偷偷告訴你,其實許冉她媽也來了,只是參加聚會去了,放心……”
許冉是邱方的女兒,跟邱方的妻子許瑩姓。
“哎呦!”邱陽過去一把捶在哥哥後背上,然後把他塞進車裏,微微彎腰朝司機說:“麻煩了師傅,奉良生大酒店。”
出租車前腳剛走,邱萱姐夫就開車過來。
“媽媽我想吃芒果冰。”常亦恒拉著邱陽撒嬌。
“一會兒給你爸說。”邱陽揉揉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然後又擡頭和邱萱他們告別。
送走邱萱姐姐,孫擇良偏頭就看見邱萱正擡著眼皮瞅他。
“你也想吃嗎?”孫擇良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靜遠深沈的眸子裏倒映著四周的點點燈光。
S市地理位置優越,四季分明,是出了名的宜居城市,夏末秋初,夜風溫和。
邱萱身上披著孫擇良出門前拿給她的薄衫,她主動挽起男人的胳膊,臉頰上酒窩深深。
“吃什麽冰啊,你家寶寶給我說他不喜歡吃,走了走了回家啦……”
“我家寶寶?”孫擇良被拉著朝停車的地方走,低笑聲緩緩響起,“請問是我家哪位寶寶?大的小的?”
“哎,嘴巴這麽溜,你的同事們知道你這麽會撩妹嗎?”
“……”
夜幕低垂,星辰月朗,霓虹璀璨,車流人海,我和你並肩走在路邊,笑著聊天。
我不會打擾你,更不會讓我的愛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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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
趙佳欣第一次帶孩子,照顧孩子和照顧弟弟完全不同,但她至少不會手忙腳亂,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女兒開始慢慢接受她,也很少再說想念爺爺奶奶的話。
奉良生的職工待遇是出了名的好,轉正之後,她帶著孩子被分到一套獨立的公寓,只是她不怎麽想面對孩子,就借口工作忙讓孩子寄宿在學校。
離異又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是被貼在趙佳欣後背上的標簽。
“樊總,我還不想丟了現在的這份工作,請您別再這樣了!”趙佳欣從路口折回身來敲開樊演的車窗,誠懇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
樊演微微頷首看著窗外的人,他的墨鏡被搭在鼻梁上,姿態閑散,典型的公子哥模樣。
趙佳欣逆光對著他,他把墨鏡往上一推,挑眉問:“我哪樣了?我奉三哥之命過來幫他照顧妹妹和外甥女,有問題嗎?”
提及孫擇良,站在陽光下的趙佳欣覺的渾身一冷,那些背後的閑言碎語猛地鉆進她腦子裏。
“樊總,我們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您這樣的人是我高攀不起的,甚至都不是我能靠近的,請您……”趙佳欣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人貴自知。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樊演打斷她,推門下車,依舊的一副痞像,“難道你是外星人?我靠,不得了了!”
趙佳欣後退幾步與面前這個男人保持距離,“樊總,您上次在酒吧幫我解圍我十分感謝,您親自送我回公寓我也十分感謝,我知道自己不算什麽,所以請您顧及一下您自己的名聲,我是一個離過婚還帶著孩子的女人,離我太近對您沒有好處。”
說完,還穿著工作套裝的女人轉身離去,留樊演一人站在原地。
他散漫地靠到駕駛室的車門上,價格昂貴的墨鏡遮住他雙眼中的所有思緒。
附院,骨三科。
同樣神思覆雜的還有孫擇良,科裏幾天前的中午來了一個農民工,姓申,摔傷脊椎,一直沒見過其母親,其父老申五十多歲,卻蒼老的如同六七十。
老申是典型的民工形象,他穿著後背印有“百翔瓷磚”字樣的半截袖和一條綠色迷彩褲,嘴裏叼著被磨的發亮的煙袋,常常蹲在科室一個不顯眼的墻角裏暗自嘆息。
他兒子小申和孫擇良一樣的年紀,28歲,是正當年的勞動力,可是小申的手術風險極高。
老申為了給兒子手術已經變賣了自己幾乎所有的資產,抵押了房子、田地,甚至還向村裏人借了兩萬,然而醫療組卻不能給老申一個確定的手術結局。
醫療組的人焦慮,患者家屬猶豫,就怕最後人財兩空。
晚上八點多,車子剛開進院子就看見客廳裏燈火通明,孫擇良心頭一熱,甫一進門就看見邱萱坐在沙發前的空地上有節奏地揉腿。
“回來啦!”她仰著臉朝他傻笑,“吃飯沒?”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能讓看見的人跟著開心,孫擇良點點頭,走過去在她腳頭的瑜伽墊上坐下來,“怎麽還沒休息?小東西鬧你了?”
“沒有,他很乖。”邱萱朝他伸出左手,笑容燦爛,“我只是在等你回來,拉我起來吧。”
邱萱被人牽著手往主臥走,好奇地問到:“桂香阿姨說小玉回老家了,她怎麽了?”
“她母親病逝,回鄉安葬,請了一個月的假。”孫擇良回答的簡單,話語間已回到臥室,他摸摸耳垂問:“你洗澡沒?”
“簡單沖了沖,桂香阿姨幫忙的,我還在石膏上纏了保鮮膜。”聽了孫擇良的話後,邱萱心裏一酸,卻還只能面色如常。
頓了頓,她邀功似的微微仰起臉看他,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特別棒的事在等待誇獎,“就是不能洗頭,我都要臭了。”
孫擇良微微俯身看了一下她右小臂上的石膏,幹燥清潔,“暫時先不要洗澡了,可以用水擦擦。”
“那樣我真的會臭掉啊!”邱萱小時候有過夏天時一個禮拜沒洗澡的經歷,工作後也有,雖然能忍受,但滋味實在不好受。
“輕度骨折,很快就會好,沒事。”孫擇良端詳她手臂上的石膏,皺著眉評價到:“這石膏打的真難看。”
“那你怎麽不給我打啊!”邱萱伸手在他肚子上撓了一下,“孫醫生醫術精湛,只樂意給別人看病啊。”
是,我只樂意給別人看病,因為我見不得你不舒服,如果我能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那麽邱萱,你的餘生一定健康無虞。
“呵……”孫擇良只是笑著躲開,“我去沖個澡,你先睡……”
“哎!”她快一步揪住他的衣角,眨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我可不可以洗頭啊,難受。”
孫擇良查看她頭上的傷,可以洗頭,不過得他給她洗,“我現在給你洗吧。”
“你要給我洗頭?”邱萱的眼睛瞪的很大,裏面盛滿驚訝,“怎麽洗?”
孫擇良捏她的臉,“幹洗。”
///
患者小申的情況頗為覆雜,不知道是誰給家屬透露了一個壞消息——手術風險大,病人很有可能下不來手術臺。
人財兩空的結局誰都不願看到。
家屬來找溫尚陳時,溫尚陳正在和醫療組的一幫人討論小申的解決方案。
老申直明來意,要帶著兒子回家。
整個醫療組的人都陷入了沈默中——讓他走,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麽結果,不讓他走,萬一結果不好,他們要如何給家屬交代?
放——是命!不放——是錢!
醫療組的人不死心,病人不是“完全沒希望”,大家商討再三,決定由溫尚陳和皇甫漢良醫生一起去和家屬好好談談。
溫尚陳毫無例外地帶上了孫擇良,臨出門前,他又回頭叫上了馬聰。
小會議室裏,幾人鄰近而坐,憨厚老實的老申沒什麽知識,也不太會表達,他的想法很簡單,只有一句話——活著的人還要活著。
當天下午,患者22歲的弟弟趕來醫院,弟弟是一個受過教育正在服役的軍人。
作為醫療組負責人,溫尚陳把那父子二人叫到一塊進行了一次談話。
“你們真的想好了把他拉回家?”溫尚陳說話溫溫和和卻是開門見山。
老申皺著眉,手裏攥著旱煙袋,一言不發,良久,穿著軍人常服的弟弟打破沈默,還是之前老申的那句話,“病人要是走了,我們還得活著”。
這是從醫來聽過的最震動良心的話。
坐在溫尚陳旁邊做記錄的孫擇良猛地停下手裏敲鍵盤的動作——這種情況自己也遇到過不是麽?
許多人都說他們家門檻高,一般人攀不起,可事實呢?爺爺是退休軍人——別人就羨慕他地位高。奶奶是退休教師——別人就羨慕她待遇好。
呵,人們習慣性地總認為別人過的比自己好,又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的好。
十歲那年他姥姥住院,家裏怎麽都湊不出姥姥的住院費,他記得清楚,四萬塊錢的治療費,家裏怎麽都湊不夠。
他十三歲時母親生了三胞胎,家裏一下子熱鬧起來,可四個孩子是好養活的嗎?
父親每個月的津貼就那麽點兒,姥姥從工廠退休又答應返聘繼續回去工作,爺爺奶奶每個月也會給母親打錢,生活過的還是不怎麽寬松。
那時候他就發誓,一定要讓親人過上好日子,至少不再經歷那種難堪……
“你們要怎麽回去?”溫尚陳的聲音把孫擇良的思緒拉回來,他繼續問患者家屬到,“你們家離這裏不算近。”
“叫個急救車吧。”軍人弟弟懷裏抱著軍帽,手指不斷地摳著帽沿。
“叫個急救車沒問題。”溫尚陳側頭看一眼孫擇良,然後是一直沈默的老申,最後,溫尚陳的視線落在軍人弟弟身上,“但是,作為主治醫生,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只要申景程離開這裏,他就必死無疑……”
因為患者申景程的事,孫擇良將近一個月沒回家——患者家屬最終同意醫院對患者進行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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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忙從夏至初秋,期間孫擇良回去過家裏幾次,只是夜已深,他沒有打擾熟睡的人。
這日一早,孫擇良跟在溫尚陳後面查看患者的情況,終於,所有臨床情況和患者主訴都表明——手術成功了,患者的命保住了。
當溫尚陳和皇甫漢良醫生說出這個結論後,孫擇良和一旁的馬聰對視了一眼。
不枉他們這幫人幫著患者各種漏費——監護費、呼吸機費、搶救費、治療費……
他們保住了這個28歲的年輕人的命,不是麽。
直到患者出院,孫擇良才恢覆正常的工作時間,不值班時朝七晚六,算了,不這樣安慰自己,至少今天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
小玉上周就從老家回來了,唯一的親人去世對小玉來說不知是喜是悲,喜來自卸下了那巨額醫療費,悲來自從此無依無靠,孫擇良心下明了。
“哥哥你回來嘍。”小玉從廚房裏那邊看過來,“姐姐在嬰兒房呢。”
“嗯。”孫擇良神情淡然,眸子裏的點點歡喜卻十分明顯,“忙完了你早些休息。”
“曉得了。”小玉點頭。
身為醫生,孫擇良也有總洗手的毛病,手上明明沒有什麽,卻總覺得不幹凈,所以他幹脆跑上樓洗澡。
小玉回房休息了,客廳裏留著幾盞光線柔和的壁燈,嬰兒房裏的人坐在桌子前安靜地寫記錄冊。
孫擇良進來時,邱萱剛把第四次產檢的四維彩超貼到記錄冊裏。
他今天開的是SUV,車子還沒有拐進來前,只是聽見車響邱萱就知道是他回來了。
初秋夜微涼,邱萱穿著居家服也並不冷,只是在他靠近時,她的身子莫名地輕輕一顫——孫擇良,好久沒見了。
“在幹嘛。”孫擇良俯身過來握住她的右手手腕,“來擡一擡我看看。”
“……”邱萱忍住不翻白眼,邊配合他的指令邊撇嘴,“你這是職業病帶回家來了麽?孫醫生?”
孫擇良雙眉一挑,看著她的眸子裏星光點點,神情似笑非笑,“我記得上次有人吐槽我不給她看病來著。”
“切。”邱萱翻來個白眼出來,指著記錄冊上最新的記錄,“孫醫生,四維彩超,醫生不告訴我小東西的性別,你能看出來麽?”
“我看看。”孫擇良拿起記錄冊有模有樣地看了一番,而後悠悠地說:“我又不是婦產科醫生,看不懂這個的……小東西怎麽長這個樣子啊。”
“……”邱萱把記錄冊從他手裏抽走,坐在凳子上朝他伸出雙臂,“我困了,抱我回臥室唄。”
“不抱。”孫擇良伸手,翻看擺放在桌面上的書書本本,“你自己沒長腳啊。”
“腳腫啊哥們兒。”邱萱笑嘻嘻地斜過身子抱住他的腰,“小說裏像你這種人都是霸道總裁的啊,你拿出點範兒來好不好,或者有點行動也行呀,我看你身材還不錯,應該能抱得動我,我也不是太胖,當然,還要考慮我肚子裏的這個球……”
面對口若懸河的邱自由纂稿人,不善言辭的孫醫生當然選擇投降。
“說實話,你晚上吃了多少?”孫擇良把帶著球的人抱到主臥的床上,好奇的問她,“別說是因為小東西太胖。”
“哎呦!”仰著臉看著他的人突然眼睛一亮,“小東西踢我啦!”
“哪裏?我看看。”孫擇良坐到床沿將手伸向她的肚子。
“這裏這裏!”邱萱拉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到剛才小東西踢她的地方。
小東西這次挺給他爸面子,孫擇良的手剛放到邱萱肚子上,小東西便一腳踢到他的掌心處。
“哎,他動了!”邱萱的手還握著他的手腕,“感覺到沒?”
只見男人的嘴角倏地一勾,又恢覆平常,覆又緩緩揚起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就這樣在他臉上綻放。
一個深深的笑容,溫柔了寧靜的歲月,安撫了過往的悲傷,更看呆了眼前的邱萱——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哎。”邱萱楞楞地看著他,忘記了沈浸的歡喜,她說:“有沒有人給你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呀?”
向來冷靜自持的孫擇良覺的耳根有些發熱,眼珠子不自在地轉了轉,他伸手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未有言語,眉眼含笑。
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想從另一半那裏得到一定程度的仰慕與愛戀,孫擇良也不例外,她喜歡他,這種感覺剛好,他也在乎她,這場緣分也恰到。
九月份學生們開學後,孫家三胞胎來這邊上高中,孫擇良的母親王瑞瓏也搬回軍區大院住。
邱萱的哥哥邱方正式提出拜訪孫家長輩。
挑了個周六,孫擇良在摘月樓定下包間宴請邱家哥哥姐姐。
大概因為是周六,孫家所有人除了孫擇良的父親和姑父,其他人全齊了。
邱家這邊只有邱萱哥哥和邱陽姐姐一家。
邱萱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這些東西與親情扯上關系後,她就變得遲鈍。
好在席上小孩子多,三胞胎帶著堂弟孫書良、孫鐘良、表妹餘慕乾和邱萱的外甥常亦恒玩的熱鬧。
吃了飯,孫家長輩悉數離開,孫擇良給邱萱的哥哥邱方攔下一輛出租車,車門剛打開,孫擇良就被邱方一把拉住。
“你是認真的嗎?對於你倆的婚姻。”邱方紅著臉問。
孫擇良微微垂眸,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
“二丫頭不該高攀你的……”邱方吃飯時和孫擇良二叔喝了幾杯白的,這會兒有些上頭。
孫擇良依舊不出聲,只是淡淡的看著邱方。
“作為哥哥,我當然希望妹妹能有個好歸宿。”邱方擡手撐著太陽穴,微微擡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大半頭的妹夫,短促一笑。
“可我也只是她哥,你們之間我無權過問與插手,但我還是想給你說,二丫頭她本不相信婚姻,既然都這樣了,就算你和你家裏人只是為了孩子,也請你善待她一些……”
“二丫頭!”邱方的視線越過孫擇良,站在出租車前朝剛出來的邱萱招手。
“說了讓你少喝你就不聽!”邱萱說著,同姐姐邱陽和小外甥常亦恒一起過來,“現在好了吧,上頭了吧,看你回酒店難受了怎麽辦!”
“噓!”邱方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放在嘴前,“偷偷告訴你,其實許冉她媽也來了,只是參加聚會去了,放心……”
許冉是邱方的女兒,跟邱方的妻子許瑩姓。
“哎呦!”邱陽過去一把捶在哥哥後背上,然後把他塞進車裏,微微彎腰朝司機說:“麻煩了師傅,奉良生大酒店。”
出租車前腳剛走,邱萱姐夫就開車過來。
“媽媽我想吃芒果冰。”常亦恒拉著邱陽撒嬌。
“一會兒給你爸說。”邱陽揉揉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然後又擡頭和邱萱他們告別。
送走邱萱姐姐,孫擇良偏頭就看見邱萱正擡著眼皮瞅他。
“你也想吃嗎?”孫擇良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靜遠深沈的眸子裏倒映著四周的點點燈光。
S市地理位置優越,四季分明,是出了名的宜居城市,夏末秋初,夜風溫和。
邱萱身上披著孫擇良出門前拿給她的薄衫,她主動挽起男人的胳膊,臉頰上酒窩深深。
“吃什麽冰啊,你家寶寶給我說他不喜歡吃,走了走了回家啦……”
“我家寶寶?”孫擇良被拉著朝停車的地方走,低笑聲緩緩響起,“請問是我家哪位寶寶?大的小的?”
“哎,嘴巴這麽溜,你的同事們知道你這麽會撩妹嗎?”
“……”
夜幕低垂,星辰月朗,霓虹璀璨,車流人海,我和你並肩走在路邊,笑著聊天。
我不會打擾你,更不會讓我的愛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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