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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阿斯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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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淚眼之中,他還有最後的夢,後來又為了什麽所以落空,已說不清始末。

——張宇《心術》

鹿鳴公園是S市最大的生態公園,周六的上午九點,公園裏甚是熱鬧。

年輕的男人,穿著圓領的灰色套頭衛衣,和黑色的束口休閑褲,手裏拿著一顆彩色的逗狗球在逗狗。

半大的狗狗蹦蹦跳跳十分可愛,而一向神情淡漠的人,如今在這四月的陽光裏,也笑的燦爛。

邱萱拿出手機偷拍男人逗狗的畫面——現在的孫擇良,和平時上班時的孫擇良,判若兩人。

拍好照片,邱萱正在把照片往私密相冊裏存,腳下突然滾過來一只花花綠綠的布球,她剛彎腰把球撿到手裏,就忽覺有什麽活物正朝自己奔來。

等邱萱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一只黑白相間的邊牧撲到了地上。

邊牧整個狗都趴在她身上,嘴裏還咬著剛才那顆球,正歪著腦袋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邱萱已被嚇懵。

她雖然知道邊境牧羊犬是如何聰明如何溫順,但真的有一條狗這麽近距離地和自己接觸時,邱萱還是被嚇得一動不敢動,只能等狗主人來解救她。

很快,狗主人來了,伴著低低的呵笑聲,邊牧被人從她身上抱下去,狗主人也盤腿在她身邊坐下。

“你這人......”邱萱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想和孫擇良理論,結果一擡頭就發現自己正和邊牧來了個四目相對。

“哎,好久不見呵……呵......呵呵......哈哈哈.......”看著這副模樣的邱萱,往日一貫淡漠的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甚至笑到肩膀一抖一抖的。

邱萱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因為他那句“好久不見”和陽光裏燦爛的笑容,不過她知道他在笑什麽——現在的她像個學爬行的嬰兒一樣,雙膝雙手著地,正和一條四腳著地的狗對眼兒。

可惡的孫擇良,你就笑吧,只要你的良心不會痛!

“不就是偷拍你了麽......”邱萱嘟噥著,改為坐到草地上,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把褶皺的上衣扯平,“小心眼,用狗狗來報覆我啊!”

“汪。”邊牧看著邱萱叫了一聲。

邱萱好像怕狗,手腳並用的把自己挪遠一點,也朝著邊牧汪了一聲。

“根三,Sit。”孫擇良命令到,然後把乖乖坐下的邊牧攬到懷裏,笑岑岑的看著邱萱。“你怕狗?”

邱萱直起腰桿兒。“我才不怕呢,只是它剛才撲過來時嚇到我了。”

“嗚嗚......”邊牧好像聽得懂邱萱的話,閉著嘴,低下狗頭嗚嗚了兩聲。

“給阿姨道歉呢?”孫擇良撓撓邊牧的下巴:“去給人說對不起。”

邱萱還在那句“阿姨”裏震驚,一派淡然的邊牧,已經邁著步子穩穩地來到她身邊。

根三蹭蹭邱萱的手臂,又用自己涼涼的鼻尖去蹭邱萱的手心,嗓子裏發出類似於撒嬌的嗚嗚聲。

“給你道歉呢。”孫擇良轉著手裏的逗狗球,深邃的眉眼在陽光裏褪盡疏離涼意,“你撓撓它下巴,或者揉揉它的頭就好。”

邱萱楞楞的老實的照做,事實證明孫擇良的話有時候是不能輕易相信的,他只是長了一張一派正氣的臉罷了。

邱萱學著孫擇良的樣子撓了撓根三的下巴,只見根三微垂的狗頭頓時擡起,雙眼放光的看著邱萱,然後搖頭晃尾巴的就撲進邱萱懷裏。

“那個啊哈哈哈......”邱萱被根三鬧得哈哈直笑:“哎,它是公狗還是母狗啊哈哈哈......”

“根三!”孫擇良拉著狗繩把根三從邱萱懷裏拖出來:“不準占阿姨便宜!”

邱萱:“......”孫擇良你大爺!

///

大概根三確實是一條人見人愛的好狗,邱萱和根三玩球的這會兒功夫,那邊已經有好幾位美女上前和狗主人搭訕了。

現在又來一個,還比前面那幾個都漂亮。

“根三。”邱萱蹲下來抱住根三的脖子,把臉和根三的臉貼到一起,低聲問:“你說我把球扔到孫擇良腳下,你敢不敢撲過去?當然,不是讓你去撲你爸,是撲他旁邊那個女的。”

根三當然不會回答她,邱萱低頭,只見根三正死死地盯著她手裏的布球。

“去吧,根三!”

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直奔孫擇良身邊,此刻,盯著布球的根三,也如離弦的箭一般,撒爪子追了出去。

邱萱在後面得意地抱起胳膊,嗯,孫醫生,你的寶貝狗兒子確實是條好狗。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手了。”看見根三得手,邱萱跑過去在離他們五六米遠處站定,連連同被根三嚇到的美女道歉,並呵斥根三到:“小魔鬼,你給我過來!”

根三哪肯聽邱萱的話,嘴裏咬著球,搖頭晃尾巴的圍著那位被嚇到的美女打轉。

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的人淺笑,眸子裏閃過一絲精光,孫擇良彎下腰,把根三嘴裏的球拿出來扔還給邱萱,在狗頭上拍一巴掌,輕聲斥責到:“又不聽你媽媽的話!”

根三撒爪子跑向邱萱,猶如得了獎勵的孩子。

長發飄飄驚魂未定的美女看看狗,又看看孫擇良。“你有女朋友了?”

男人笑而不語,不遠處,嘻嘻哈哈的女人又開始和邊牧追跑打鬧。

......

“你今天不忙嗎?”孫擇良給玩鬧回來的人遞上一瓶礦泉水。

“不忙。”邱萱喝一口水:“您這白衣天使還有休息的時候呢,我這拿筆桿子的就更自由了。”

吃過午飯,邱萱想喝橙汁,孫擇良就帶她在附近找飲品店。

孫擇良開著車,專心地看著路兩旁各式各樣的店鋪,邱萱坐在副駕駛,一副輕松愉快的樣子,她原本還只是安靜地坐著,只是偶爾逗一逗把頭伸到前面的根三。

忽然,邱萱揉著根三的腦袋唱起了歌,“小小少年,沒有煩惱,穿著褲衩,到處亂跑……”

孫擇良:“……”

///

午後,陽光熱。

飲品店外面,吃飽喝足的根三躺在寵物寄放籠裏,四腳朝上,袒著肚子呼呼大睡。

店裏面的卡座裏,邱萱與孫擇良一問一答地聊著。

需要補充的素材補充完整後,邱萱喝一口柳橙汁,感覺酸酸甜甜的,她終於忸怩著說:“我聽見你給那位美女說的話了。”

孫擇良雙眉一挑:“什麽?”說完話的男人嘴角微抿,故作淡漠。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喜歡逗邱萱,只要把她逗害羞或臉紅他就很有成就感——跟治愈患者時的成就感還不一樣——這種成就感,依稀帶著一絲占有的成分。

邱萱的臉紅了又紅,最終,她捧著玻璃杯咬著吸管,眼神飄忽不定道:“你說我是根三的媽媽。”

邱萱一直不敢擡眼,所以沒有看到孫擇良同樣微微泛紅的臉頰。

他說:“怎麽樣,願不願意。”

明明是一個疑問句,偏被他用陳述句的語氣說出來,讓她沒有勇氣說不。

“徐編輯找過我。”孫擇良忽然沒頭沒腦的說出這樣一句話。

“嗯?”邱萱的腦子還沒轉過來彎,自己剛剛,是不是被表白了?

孫擇良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雙肘抵在桌沿,坐的筆直:“徐麗,你們雜志社的徐麗,她找過我。”

邱萱心裏咯噔一下:“她,她都跟你說了?”

男人沒說話,只是眉眼深邃的看著她。

“哎......”邱萱癟嘴,又忽然兩眼放光的看著眼前的人:“那,那你,你......”

“你不是喜歡我嗎?”男人突然問。

“......喜歡。”邱萱的臉,已經快埋到了桌子下面。

孫擇良將自己的家庭情況簡單的說了幾句,然後變魔術一般拿出幾張醫院的報告,放到邱萱眼前,“這是我的體檢報告和精神、心理檢查報告,都正常,你看看。”

孫擇良,男,28歲,身高186公分,體重70公斤......

邱萱心裏有一個想法,但她覺得太過荒誕,於是小心地同他求證,“你幹嘛給我看這個?”

“你喜歡我,我也不討厭你,我們在一起吧。”

只是在一起嗎?那......

“好呀!”

“我說的是結婚。”

“......可,可你,你......”邱萱的左胸口驀地一亂:“你只是,只是不討厭我,這樣我們之間是沒有感情的,難道要等你發現討厭我時我們再離婚嗎?”

“不會。”男人輕輕搖頭:“我家算得上軍人世家,我雖然不是當兵的,但會把婚姻看做軍婚的。”

軍婚——邱萱認為的對婚姻的最忠誠的諾言。

見邱萱的神色開始動搖,男人趁熱打鐵補充到:“我媽是你的偶像,估計你也多少知道點我媽對婚姻和情感的觀點,我可以負責任的給你說,我媽和我爸他們兩夫妻感情非常好,但我卻不敢給你打包票說我媽和我爸是十分深愛著彼此的,我這麽說,你懂了嗎?”

這是自己第二次聽這個人長篇大論,邱萱整個人被震的有些傻。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好好考慮一下。”孫擇良再看一眼手機時間:“我現在要去一趟高鐵站接人,你和我一起去吧,回來時我送你回你們雜志社。”

“不,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打車就好,車費可以報銷的......”邱萱試圖拒絕,卻最終妥協,“好吧,麻煩你了。”

這男人看人的眼神,實在是不容人拒絕。

下午三點多,非節假日的周六,高鐵站的出站口稀稀落落沒什麽人流量,只路邊停著一排出租車和不少的黑車。

三點三十一分,出站口熙熙攘攘的出來一撥人。

邱萱偷眼看靠在車頭上的人,那人臉上一派淡然。這是接誰?他沒說呢。

三點三十五分,冷風陣陣的出站口裏走出來一位精神矍鑠、氣質不凡的老太太。

孫擇良繞過圍在出站口拉客的司機,三步並兩步地走到老太太身邊,一路扶著老太太過來。

“這位姑娘是......”孫老夫人的目光一下子釘到邱萱身上。

“我朋友,邱萱。”孫擇良彎腰拉根三的狗繩,這家夥一直蹭自己的腿不說還撓他!

“奶奶您好!”邱萱緊張的立正站好,唰的給孫老夫人鞠九十度的躬:“我叫邱萱。”

“不是女朋友嗎?”孫老夫人上前握了握邱萱的手,手心的溫度通過皮膚傳到邱萱微涼的手背上,“可我怎麽看著像女朋友啊。”

邱萱的臉已不能更紅。“奶奶我......”

“根三!”孫擇良蹲下來拍拍根三的腦袋:“你老撓我幹什麽?要撒尿嗎?”

根三是孫擇良的狗,但平時卻是孫家倆老在養,主人想什麽,這條邊牧聰明著呢。

孫擇良扶額,當即就決定要先送奶奶回大院。

///

送奶奶回家後,SUV以極快的速度駛離大院。

直到跑上馬路,孫擇良依稀聽見身邊的人細細的松了口氣。

“你別見怪。”孫擇良習慣性地把左胳膊肘搭在車窗邊,語氣裏帶著絲無奈的笑:“我都這麽大了,他們也著急。”

“可以理解。”邱萱的雙眼盯著眼前的路況,簡直比旁邊的司機還認真:“我姐也一直催我呢。”

“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可你的情況我還知之不多啊。”孫擇良雙手握上方向盤,直直腰說。

邱萱的眼神一時閃躲,片刻,女人平緩的聲音在靜謐的車廂裏輕輕響起。

“我老家在就在市邊上的堔丘鎮,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姐比我大七歲,已經成家,有個兒子,我還有一哥,叫邱方,比我大十歲,他們一家在首都生活,我沒房沒車但是收入穩定,身體健康。”

話及此,邱萱咽一口唾沫,問:“你也一點都不了解我,為什麽說出想和我結婚這種話?”

你一點也不了解我,為什麽突然要和我結婚呢?就像你說的,我喜歡你,你不討厭我,這樣子就可以結婚的嗎?是這樣嗎?

“我知道我的提議有些突兀。”孫擇良眉眼淡然的看著前面的路況,閑閑適適的,“所以不著急,你可以慢慢考慮,如果你想結婚了我可是第一候選人啊。”

邱萱忍不住側過頭來看他,這個人現在是在和她開玩笑嗎?還第一候選人。“這麽自信啊,萬一第一候選人是別人呢?”

這回,男人淡漠的臉上有了一絲變化,他嘴角微微一勾:“你的首選除了我還能有誰?你們雜志社那位薛先生嗎?”

小薛?邱萱猛的坐直,語調帶著微微的試探:“你認識他?”

“不認識。”孫擇良搖頭,前面正好變紅燈,車子平穩的緩緩剎住。“只是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你怎麽知道那個人的?”邱萱揚揚下巴,活像個審問丈夫的小媳婦。“徐麗說的?”

“不是。”孫擇良說著打開車載音響,舒緩輕快的英文歌在車子裏悠然響起。

“那你怎麽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計……聽說他追你很久了,怎麽不答應?”

邱萱偏頭,通過車窗看著旁邊一輛準備右轉彎的車子,說:“他的各種觀點都和我不一樣,要是在一起了還不每天吵翻天啊。”

就像她的父母那樣,幾乎每天都在爭吵和扭打中度過。

邱萱說完話後安靜的等著下文,結果那人就沒了下文,直到紅燈變綠燈,車子開過十字路口,孫擇良總是低沈的聲音才漫不經心地響起來。

他說:“我不會和你吵架的。”

“是吧?”邱萱總是聽不出來他的話外音,她懶懶的靠進座椅中,一派讚同的樣子。“我也覺得啊,能有什麽天塌地裂的大事啊,值得一個男人不惜拋開教養和風度去和一個女人吵架啊,你是好樣的孫先生。”

但事實是沒有哪兩個夫妻是不會吵架的,只要生活在一起,遲早都會出現分歧和矛盾。

孫擇良暗自思忱,就算是他的父母也還拌過嘴生過氣呢,天底下哪有不發生分歧的兩口子?

窮有窮的苦,富有富的悲,人生百態罷了。

“你這會兒去雜志社幹什麽?”孫擇良看一眼車上的時間,平穩地駕駛著車子,問的漫不經心。

“編輯幹活哪兒還看時間啊。”邱萱咧咧嘴,突然側起身看開車的人:“哎,你是不是故意在找話和我聊天?”

“很明顯嗎?”孫擇良的眼神忍不住一飄。

“嗯。”邱萱點頭。“我還沒見過你主動和人閑聊呢!每天話少的跟個悶葫蘆一樣,當然,除了工作的時候。”

“悶葫蘆?”孫擇良挑眉,姥姥以前也這樣說過他,說他的個性隨他媽媽,是個十棍子都打不出來一個屁的悶葫蘆。

“是啊,一棍子打不出來個屁的悶葫蘆。”邱萱手肘低著車窗邊緣,托著臉說。

車載音響裏播放到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平穩舒緩的副歌把車裏裝飾的頗為溫馨。

孫擇良的左手手肘搭到車窗旁低低的笑著,“我姥姥也說過這種話,不過和你的不太一樣。”

“你姥姥說的是什麽?”邱萱好奇地轉過頭來看他。

“她老人家比你狠,你打一棍子,她老人家是十棍子。”

“哎你還真是,段子手耶你!深藏不露呀!”

“我沒露出來的多著呢,邱女俠,以後慢慢切磋。”

“好說好說,孫少俠客氣了……”

///

“醫生辦公室的!急診電話!”

護士長平地一聲雷,骨三科的醫生幾乎傾巢出動。

今天下午五點十七分,東滬隧道北側出口與南廟立交接口處發生特大車禍,幾十輛車子追在一起。

臨近的幾家醫院人滿為患,分送來附院的重癥尤為多。

剛結束了一天手術的孫擇良,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調去了急診幫忙,便只好放棄了下班約一下邱萱的想法。

……

溫尚陳組的人從手術室出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多,大概人員已處理的差不多,外面的人沒有了起初的慌張忙碌,但似乎有一種恐懼籠罩在醫院上方,壓的人喘不上氣。

“哎,包打聽。”陸蒙恩在護士站填補記錄,招呼護士包彩韻問:“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這一個個都看起來憂心忡忡的啊。”

包彩韻四下看看,抱著文件夾傾身過來,低聲說:“昨兒個晚上接來的那些車禍傷者,老耿的一臺手術,阿斯綜合征,人在手術臺上咽了氣,家屬來了後這不鬧上了麽。”

陸蒙恩握著鋼筆的手一抖,一團墨色從記錄本上暈染開。

老耿,耿世春,他轉來骨科後的授業恩師,骨三科科室副主任,兢兢業業幾十年,手藝好的沒的說,人也好的沒的說,骨三科的大小醫生幾乎都被他帶過。

辦公室裏,氣氛有些沈悶。

“老耿再過一陣子就退休了,聽說科裏正在給老耿爭取榮譽獎,這冷不丁的你說叫什麽事兒呀......”彭斐然醫生坐在椅子裏,面色沈重。

一個兢兢業業一輩子的醫生,臨退休卻碰上這種能毀一輩子清譽的事!

“你去哪兒?”陸蒙恩一把拉住要出去的高悅。

高悅看陸蒙恩,又轉頭看孫擇良,見後者只是如老僧入定般安靜地坐在辦公椅裏,高悅擰眉道:“去找於主任。”

陸蒙恩拍拍高悅的後背:“你先不要著急,老耿的身份在這裏放著呢,院裏怎麽都不會把事情解決的太說不過......”

“陸蒙恩。”高悅冷笑,與溫尚陳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裏蘊著隱隱的怒火:“老耿是你師父,你來骨科後手把手把你帶出來的師父!你就這態度嗎?”

“高悅。”溫尚陳從外面走進來,依舊神色溫和,語氣也沒怎麽變,只是淡淡的叫了妹妹一聲。

高悅看看溫尚陳,安靜的坐回椅子。

溫尚陳去院裏開會回來,把事情的具體情況簡單明了的提了提。

患者送進來後沒有家屬陪同,當時患者意識還算清醒,急診的人建議老耿再等等,同時也等等CT片子。

老耿急了——豐富的行醫經驗讓他立刻下命令將人推進手術室。

片子出來後,急診的人直對老耿豎大拇指——患者左側肋骨骨折,閉合性損傷,骨折未傷及肺部,但氣胸引起胸腔積液,是必須馬上手術。

患者家屬一直沒來,老耿進手術室前交代了護士,讓患者家屬來了後一定要補簽同意書,一定要補簽。

護士認真的點頭,老耿安心的進了手術室給患者上手術。

只是,好的是,手術成功,人救了回來。不好的是,人在術後縫針時突發應激性心臟病,最後搶救無效死亡。

死者子女不願意了——人家父親才五十四歲,好端端的怎麽會死於心臟病呢?不是說只是肋骨折了嗎?怎麽就把人命搭上了呢?——封存病歷,告他!耿世春!我們一定要告他!

糟糕的是,當時手術時,忙的暈頭轉向的護士忘了讓之後趕來的家屬補簽手術同意書——活生生的七寸被人捏到手裏。

事情解決的越快越好,這是院裏的說法,私了最好,畢竟紀錄片的攝制組還在他們醫院。

可下面的人不明白了,為什麽不讓攝制組把這件事記錄下來呢?醫生不是神,誰能料到患者會突發阿斯綜合征?誰能料到會出現這麽一個結果?

有些事看似簡單,其實不只是能用對錯來辨別。

耿世春的辦公室外,科室大大小小的醫生,除了在忙活的,其他的幾乎全來了。

“耿醫生,對不起,對不起......”護士小周早就哭腫了眼,眼淚還是不住的往下掉:“都怪我忙昏了頭,怎麽就忘了補簽同意書呢!都怪我......”

“怎麽都來了?”耿世春的身上還穿著手術時的刷手衣,刷手衣上的血漬已經幹掉,讓耿世春看起來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老頭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給小周,溫和一笑,和無數平凡卻慈祥的長輩無異:“不怪你,這件事誰都不怪,小周,莫哭了啊。”

“老師......”高悅紅著眼圈低低的稱呼了一聲。

“老師。”

“老師。”

“老師。”

......

在場的年輕醫生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沒一個沒被耿世春帶過。

未語淚先流。

一把柳葉刀拼殺生死場的勇士們,哭了。

不知該是多大的難過與不甘。

“行了,哭什麽!”耿世春拍拍高悅的肩膀:“我帶過那麽多實習醫生,就你這丫頭鬼的不得了,怎麽還哭上了?”

“可你明明是無辜的!”高悅抹一把臉,憤然地擡起頭:“院裏這麽做就不怕寒了我們所有醫護的心嗎?這不是逼我們麽!”

“是啊老師!”另一名醫生也擡起頭看耿世春:“如果這樣,那以後我們該怎麽辦?難道只要家屬沒簽字,我們就扔著患者不管嗎?!”

“好了好了。”耿世春的雙眼有些渾濁,不知是疲憊還是什麽,他擡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院裏的具體決定還沒出來,大家別著急,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不管結果怎麽樣,你們該幹什麽還得幹什麽......”

這幾天的日子有些難捱,辦公室裏人人沈悶,連平時最鬧騰的陸蒙恩都一直少言寡語。

孫擇良心裏更是混亂,他現在不止遇上耿老師這件事——那天晚上他還遇見了一個車禍的患者——那人一口咬定他就是邊衍昌找了快三十年的兒子!

“不會錯!不會錯!你和他年輕時候長的一模一樣的!真的是,我沒騙你!你不是你父母親生的對吧!你是在X市被領養的對吧......”

那人後面還說了什麽,孫擇良的腦袋裏嗡嗡作響,他覺得心裏被灌了鉛,或者說被充了氣,反正現在他的心,不是他昨天在他胸腔裏跳動的那顆。

邊衍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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