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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袍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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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你給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條街。

——《好久不見》

趙家欣住的這一片屬於拆遷區,原本還算寬的胡同如今被建築垃圾占據大半。

孫擇良的車燈一照,建築垃圾的影子張牙舞爪地投射在藍色的隔離板上,在深夜裏顯得詭異囂張。

車子進不去,只好在路口停下。

下車後,孫擇良從後備箱的工具箱裏找出一把手電,他微微蹙著眉試試手電的光,頭也不擡地說,“送你進去。”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孫擇良手裏有一束明亮,這束光隨著它主人手裏的動作而微微晃動著,猶如趙家欣的心裏此時的心情,不能平靜。

她想拒絕這樣的孫擇良,她又貪戀這樣的孫擇良,這樣的孫擇良讓她感到陌生,這樣的孫擇良又讓她感到......

“好,謝謝。”最終,她說。

“謝什麽。”男人聲帶笑意,伸出手指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那是剛剛上初中一年級的第一周周五,下午快放學時趙家欣突然在自己的凳子上發現了一抹鮮紅色,敏感的少女知道那代表這什麽,但膽小害羞的她卻不敢向同桌的女生開口借那個。

放學後,老師走了,同學們走了,班長急著要鎖教室門。

她只好撒謊:“我要等樓上班的孫擇良,他今天值日,你只管走好了,我會鎖好教室門的。”

班長也走了。空蕩蕩的教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那一瞬,她是慌亂無措的。

好的是,因為等不到她,孫擇良匆匆的跑來她的教室找她。

最後,孫擇良在學校外面的超市幫她買來衛生巾,還把校服給她系在腰間。

最後,她說:“擇良哥,謝謝你。”

少年清雋的臉上綻出個淡淡的笑容,他伸出手指在她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一下,說:“謝什麽,走了,回家。”

趙家欣記得,那是個初秋的傍晚,夕陽很紅很紅,他們的影子,被拖的很長很長......

......

與趙家欣合租的有八個人,一對年輕的夫婦,一對情侶,一個晝伏夜出的酒吧服務員,兩個同樣背井離鄉出來謀生的女孩。

孫擇良把人一路送到出租屋門前。

“這麽晚就不請你進去坐了。”趙家欣說著掏出鑰匙開門。

金屬的碰撞聲刺耳地響起,房門被打開,一股又潮又悶的黴味瞬間傳來,孫擇良微微蹙著眉向屋裏望了一眼,用隔板隔出來的屋子像規則的蜂巢一樣隱約出現在他眼前。

屋子裏一片黑暗,有呼嚕聲隱隱作響,但更清晰的聲音是從最右邊的屋子裏傳出來的——床板的咯吱聲、規律的喘息聲,暧昧之至,讓聽見的人尷尬之至。

趙佳欣回頭,朝他尷尬一笑:“擇良哥,謝謝你送我回來。”

男人點頭。

趙家欣走進門,背對著外面的人伸手帶門。銹跡斑斑的鐵門卻在即將合上時被人砰一聲攔住。

“怎,怎麽了?”趙家欣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的聯系方式,沒變。”一番斟酌下,孫擇良看著趙佳欣小心翼翼的眼眸,聲音清淩地說。

可是你變了,趙家欣垂下眼皮不去看他的眼睛,她說,“嗯,我的也是。”

“那,再見。”

“再見。”

一句再見,多年夢魘,我多麽渴望與你再相見,可真的再見之後呢?你光鮮亮麗,高不可攀,我卻滿身狼狽,落魄不已。

青梅竹馬,豆蔻年華,我不知道自己還在追逐什麽,孰是孰非,大概早已不是一句對錯能定論的了。

擇良哥哥。

///

周末的一大早,邱萱就被催命般的電話吵醒,手機接通的一瞬間,她姐姐邱陽的河東獅吼就振奮人心地傳來。 “邱萱你丫的趕緊給我死起來開門!”

“……嗯嗯嗯,死起來了姐,我死了,不是,我起來了……”邱萱沙啞著聲音慢騰騰坐起來,揉揉發脹的腦袋,這裏面還有些混混沌沌。

邱萱半瞇著眼趿拉著拖鞋去開門,門鎖剛被她撥下,防盜房門就被她姐邱陽力拔山兮的從外面拉開。

“林森他表姐說你把人家林森給揍了!你說!怎麽回事?”責問的話語夾帶著火 藥味和唾沫星子,劈頭蓋臉地朝邱萱飛來。

邱萱的頭發被她睡的亂糟糟的,此刻還有一縷俏皮地半卷在她頭上,她擡手抹臉,又把貼在臉頰上的碎發往兩旁扒拉,然後轉身跟著姐姐進來。

自己......揍,林,森......揍林森!邱萱迷糊的眼睛忽的一亮,撓著後背的手順路叉到腰上,音量提高幾個調,猛地朝客廳裏一聲大叫:“姐!”

邱陽被妹妹突然的叫聲嚇了一跳,側過頭白邱萱一眼,同樣回以大嗓門兒,“幹嘛!要死啊!”

卻見邱萱一手握著拳頭舉在空中,一手抓著被她睡的亂糟糟的短發,恨恨地說:“姐!昨天晚上啊!那個林森啊!他,他想欺負我啊!”

成年男女之間,“欺負”這個詞的意思是那麽通俗易懂。

“欺負你?”邱陽臉上的憤怒卻比剛進來時緩了幾分,追問到:“你說林森欺負你?”

“咹!”邱萱重重的點一下頭,臉上浮起寧死不從的貞烈:“我為了保護自己嘛!”

“保,保護你個頭啊!”邱陽拎起沙發上的抱枕就朝妹妹砸去,“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成年人之間那不叫欺負,那叫......”

後面的話被邱陽及時留在嘴裏,她恨鐵不成鋼的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兒上,覆一屁股坐進沙發裏。

“妹啊,你二十七歲啊........”邱陽加重數字七的讀音,又伸手比出一個七來,咬著牙問:“你倆交往的時間不短了,你不是不討厭林森麽?幹嘛還要拒絕他?”

是交往時間不短了,可她也只是和林森拉拉手,搭搭肩,或者抱一抱,再沒有任何逾矩,林森倒是有過幾次想要讓兩人的關系更進一步,可邱萱卻怎麽都邁不出那一步。

“我為什麽不拒絕他?”邱萱彎腰,撿起砸到她胸口又被反彈到地上的玩偶抱枕:“不討厭就不能拒絕嗎?還有,以後不能再砸我的胸了,都被你砸小了!”

“你很大嗎......”邱陽斜瞅妹妹一記白眼,覆又端正神色到:“萱吶,喜不喜歡和討厭不討厭你要分清楚啊,如果你僅僅是不討厭林森,沒關系,咱們去醫院和他道歉,把話給他說清楚,我和林森他表姐不會說什麽。”

邱萱張口欲言,卻又被邱陽擡手攔住:“如果你是喜歡林森的,那也沒關系,咱們去醫院和他道歉,林森不會怪你的,他表姐給我打電話說林森知道錯了。”

邱萱的神色瞬間變幾變。“他表姐給你打電話?!林森為什麽不自己給我打?”

這下可好,自己差點被欺負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一只抱枕破空飛來,邱萱的動作快於反應,漂亮又熟練地接下偌大的暗器。“邱陽!你怎麽又朝我的胸砸啊!”

邱陽哭笑不得:“你讓林森給你打電話?你把人家的下巴都打脫臼了你要人家給你打電話?!”

邱萱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林森,但她知道,這歉,自己是道定了。

///

三天後,邱萱果真被姐姐邱陽拎來醫院給林森道歉。

“姐,姐,我親姐,我腿剛好!你再給我弄折了怎麽辦?……你輕點啊,我又不會逃......”邱萱一手拎著堆禮品,一手試圖把揪著自己後衣領的那只金剛一般的手掰開。

“沒關系。”邱陽站在醫務人員專用電梯前按上升鍵,“反正這是在醫院,一會兒要去的還是骨科,你的腿要是再折了,上去隨便找個醫生再給你接上就是了。”

邱萱繼續掙紮,“你坐人家白衣天使的專用電梯,你不要臉啊你!”

“閉嘴!”邱萱一巴掌招呼到邱萱的後腦勺,朝不遠處的普通電梯努嘴:“不嫌擠你就自己坐那邊的電梯去!”

邱萱往普通的電梯前那片烏泱泱瞟一眼,然後縮縮脖子低下頭......呃......白衣天使都是善良的,不會介意有人用一次他們的電梯的......

彼時,醫務人員專用電梯叮一聲響起。

隨著邱萱倒映在電梯門上的倒影緩緩從兩側被拉開,電梯門打開,她視線裏出現一堆各式各樣的皮鞋。

為首的是一雙男士棕色皮鞋,但被邱萱掃進眼裏的卻是旁邊的一雙黑色皮鞋。

視線緩緩上移,入目的是黑色皮鞋,黑色長褲,白色袍子,年輕男人淡漠的側臉......

“過來。”邱陽拎著妹妹站到一旁,給電梯裏出來的一堆白大褂讓路。

邱萱一時失神,卻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又被她姐姐拎進電梯。

電梯上升,邱萱盯著電梯裏自己的倒影,猶豫了一下,囁嚅著問:“......姐,我說過是個男醫生救的我對吧。”

“是呀,還有位跟健身教練似的的大叔向導。”邱陽松開拎著妹妹衣領的手,仰頭盯著電梯上升的樓層,問:“幹嘛突然說這個?”

邱萱使勁眨眨眼又歪歪頭,不確定地說:“好像,就是,剛才那個醫生?”

剛才?剛才過去了一堆男醫生,你說哪個?

“傻了吧。”邱陽把妹妹手裏的禮品接過來一盒,道:“你在大西南摔的坑,然後救你的醫生在S市?你要鬧哪出?”

“我不是......”

“叮。”電梯停在目標樓層,提示音打斷邱萱的話。

“算了,一會兒再說。”邱陽拉起邱萱奔出電梯。

進門後,病房裏五張病床上的五個男病人以及其家屬,都約好了似的齊刷刷看向邱家姊妹,包括林森。

“夢媛。”邱陽朝林森的表姐打招呼,拉著邱萱走過去。

會來事兒的邱陽又問候幾句林森,便自然的過去邊和林森表姐聊天邊幫人家收拾出院的東西,其實也是在給邱萱制造機會。

邱萱被人盯的渾身不自在,她挪著小碎步站到林森的病床床尾,正對著坐在病床上的林森。

“我,我來看望你。”邱萱把手裏的禮品放到床尾,低頭看著夾在床尾的那張小小的病歷卡。

可能是因為剛下巴脫臼過,林森的表情同樣有些不自在,語氣帶著輕微的掩飾,林森慢慢的說:“我這就要出院了,咱們等出去再說。”

“好。”邱萱點頭。

她覺得“對不起”這三個字不應該由自己先說,何況,下巴脫個臼就住到醫院裏占幾天床位的人,邱萱也不怎麽喜歡。

她喜歡林森嗎?她不討厭,但也是不喜歡的吧,至少人們說的由“喜歡”帶來的所有感觸,她都沒有。

去年夏天,姐姐和姐夫的單位舉辦夏令營活動,邱萱被姐姐拖去玩,然後在一個游戲的環節認識了姐姐同事的表弟林森。

最後,她莫名其妙地被姐姐和林森表姐撮合,又莫名其妙地和林森成了男女朋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邱萱試圖讓自己接受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一切,她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類,她只是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好像所有人都是這樣,平淡地認識,平淡地發展,平淡地結婚生子,最後瑣碎不休吵吵拌拌地過日子,誰也逃不了。

若必須要這樣,那對方是誰、是什麽樣的人,於她來說就都無所謂了,反正她心裏有一座城,她不出去,別人也進不來,彼此都安全。

何況自己已經27歲,正如姐姐一直說的,她已經沒有幾年能熬的了。

“萱吶,坐。”林森表姐指指林森的病床床尾,邊收拾東西邊說:“我剛才去找森森的主治醫生簽字,不巧人家剛下去,護士說十分鐘內人就上來了,咱等一會兒,一會兒一起去吃午......”

“32床林森?”一道清淩沈穩的聲音響起,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大步走進來。

邱萱擡起頭來,男醫生脖子上掛著一個天藍色的聽診器,目之所及,對方左手拿著個夾著很多紙張的書寫板夾,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桿簽字筆,站在離邱萱一步遠的地方。

醫生的長相一般,只是身高特別高,再加上他有一股自帶的威儀,讓邱萱神思一震,是這個感覺沒錯!憑著這股感覺,邱萱微微仰頭,再度擡眼偷瞧那張臉......

是,是他!是那個在青天河救她的醫生!

你看,他右耳朵的耳垂最下端上長著一顆小小的黑痣!還有耳屏前那顆綠豆般大小的附耳!

是,是,就是他!當初他把她從山坑坑裏往外背時,她趴在他背上將他的一些特征偷偷看得清楚!

她的眸子骨碌碌地轉了轉,視線再度掃過病床床尾的病歷卡。

主管醫生:溫 尚陳

管床醫生:孫 擇良

管床護士:喬 欣

邱萱默默的降低這存在感,嘴角不經意間微微揚起,這是自己第三次離男醫生這麽近。

第一次,是在天青河她救她的時候。

第二次,是剛才在電梯前的擦肩而過。

第三次,是現在,他就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

那麽,主管醫生溫尚陳和管床醫生孫擇良,他是哪個?如果他是主管醫生,那他身上散發的疏離感有點對不住他這個溫暖的姓氏,要是他是管床醫生……

哎,可惜他心口處掛著的工作證背面朝上,她看不到名字。

邱萱偷眼瞧身邊的人,男醫生身上的白袍沒系扣子,可能是走路走的急了,他的衣領有些微微向後敞——青春期的男生打完籃球後就喜歡這樣子——向後一聳肩,把沒拉拉鎖的校服半搭半穿在身上,裝作肆意瀟灑的模樣。

但,這樣子的男醫生卻是真的很好看,沈穩中帶著一絲隨意,嚴肅裏帶著一分灑脫,疏離中帶著一縷親和。

咚,咚,咚,咚……邱萱覺的心臟的跳動速度變快了,渾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動速度,她的臉頰開始微微有些發熱,於是趕緊低斂眉目,垂下頭去。

孫擇良把書寫板夾的一端抵在胃部,神色淡然的問林森表姐:“辦理出院?”

“對。”林森表姐笑著迎上去:“剛才找你簽字,護士說你正好下去了。”

孫擇良很快的簽好字,並把手裏的紙張遞給林森表姐,他轉頭對林森說:“至少兩個禮拜不可以,如果再受傷......”

“知道了孫醫生!”林森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笑嘻嘻的打斷醫生的話:“保證沒有下次,保證不再來占用醫療資源!”

邱萱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啊~原來你是管床醫生,你的名字是孫擇良呀。

擇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擇良?邱萱想起看過的一部小說,裏面的男主角名字就是擇良,取的就是這個含義。

“好。”孫擇良點頭,神情是邱萱曾經見過的淡然:“恭喜出院。”

說著,他把手裏的筆別到書寫板夾上,微微彎下腰伸手去抽夾在床尾的小病歷卡。

男醫生指節分明的手伸出去,修長的手指不做任何停頓地從邱萱的視線裏經過,輕易的將床尾的病歷卡抽走。

“孫醫生!”

孫擇良轉身欲走,卻被林森表姐用不輕不重的音量叫住。

“嗯?”他微微回過身,把林森的病歷卡夾到兩根手指間,漫不經心。

“林森來的那天晚上謝謝你接診,今天他出院,你方便的話賞個臉,讓我們請你吃個便飯表示一下感謝。”

孫擇良一時沒有出聲。

午飯時間的病房裏很熱鬧。

電視機裏熱鬧的綜藝節目,病人家屬此起彼伏的說笑,吃飯時金屬餐具的碰撞,餐具裏飄出來的飯菜味......

不知道為什麽,當人們努力營造出一種輕松愉快的氣氛時,患者身上的病痛與家屬承擔的壓力,好像就不會顯的那麽沈重痛苦。

“孫醫生?”見孫擇良不回答,林森表姐有些猶豫地輕輕喚他一聲。

“啊?”孫擇良的眉毛不自意的一挑,話語清冷,態度疏離。“不好意思,還有工作。”

“這樣啊......”林森表姐的語氣是明顯的遺憾,卻似乎有些不甘心,“那等……”

“孫醫生?”病房門外,一個留著平頭的男醫生來找他:“快點,人來了。”

“哦。”孫擇良回門外的同事一聲,轉回頭輕輕頷首,說:“失陪。”

孫擇良前腳離開,林森的表姐後腳追出去。邱陽好像看出些什麽,賊兮兮的開始向林森套話。

林森表姐進來後揮揮手說:“走,為慶祝森森出院,也為慶祝姐們兒追男人這麽快就失敗,咱們摘月樓吃飯去!”

一行人終於離開,病房裏,一位病人家屬邊給自己家病人餵飯,邊搖頭感嘆道:“這個月第七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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