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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凡塵情怨如蜉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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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珺母親的氏族吳家乃江南的書香門第,百年望族,正如晏珺所言一般,自她的母親病逝,吳家便與晟陽侯斷絕了來往,這十數年來已甚少有人知曉吳家與晟陽侯原是姻親。

天下事物盛極必衰,吳家亦逃不出這樣的天道循環,近幾代來,吳家這個出過兩位丞相的江南望族已漸呈衰敗之象,如今吳家嫡系不過只有晏珺母親之兄吳涇及老來所得的幼子而已。

沈璧向吳家遞了拜帖及晏珺所書信件,翌日便有吳家仆人到客棧請我們入府。吳氏府邸與硬朗簡樸的晟陽侯府大是不同,處處透著江南書香世家的精致之氣,一草一木無不講究。

接見我們的並非現任吳家家主吳涇,而是他的母親,吳府老夫人孫氏。當我們步入廳堂,立即便感受到由她身上外露的仙獸之息。我眼中微微發亮,看來是找對了門路。

“你們兩個便是阿珺信中所言的世外高人?”孫氏蒼老卻猶然精亮的眼睛在我們身上逡巡,似乎對我們兩個並不信任。

孫氏自丈夫去世後,主持吳家四十餘年,自是見多識廣,沈璧沒有以對付先前那個江湖術士的手段應付,而是道:“吳家百年望族,近數十年來卻江河日下,雖然盛極必衰乃是天道,但吳家卻不太尋常,吳家衰敗大體是由於子嗣艱難,不僅直系已是三代單傳,且越來越遠的旁系亦是血脈單薄,老夫人可想過是何緣由?”

不想孫氏卻微微冷笑道:“你也想道是我們吳家中了詛咒,需要破財消災麽?”

沈璧哂然一笑,“老夫人以為我與那般江湖術士一般?實話說罷,吳家註定三起三落,前兩起兩落不必消說,如今的敗落正是為了第三起蓄勢,將闔府的天運都給了一個註定讓吳家達到一個前所未有高度之人。”

孫氏滿是皺紋的老臉微微一動,目光向近旁伺候的侍女掃去。孫氏這反應可不尋常,沈璧根本沒有道破什麽,她何以如此謹慎,除非晏珺的信中提及了什麽密謀。

沈璧道:“老夫人不必提防,她們聽不到,待我們走後她們便會恢覆。”

果然那幾名侍女俱是神容僵硬,眼皮也沒有動一下,似木偶一般僵立原地,目光空洞。

這般奇術令孫氏大駭,對他的話已信了七八分,看著我們的目光也變得敬畏起來,猶疑地問道:“敢問仙長,吳家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難道你們自己沒有決斷?”沈璧神神在在地道,“老夫人應知此番我們是與太子妃交易,我們為太子妃提供一些消息,而太子妃托你們告知我們所探之事。老夫人祖上可出過什麽神異之人?”

孫氏嘆了一聲,垂下眼仿佛陷入回憶,“要說神異之人,老身的外祖母倒是有些非同尋常。據說外祖母是外祖父與朋友山中行獵時遇見的,她天生神力,氣力非凡,且背生神鳥圖騰,也由此被傳為鳳凰轉世,天命所歸,差些被送入宮闈。最後外祖父母不堪世事紛擾,歸隱山林,毫無蹤跡可循。在我年幼時,有一回不小心撞見外祖母真容,她對外向來是老婦模樣,但卻在一瞬間便化為韶齡女郎。”

她所言中只有一句有價值,背生神鳥圖騰,尚未尋回的仙獸中唯有重明屬禽鳥類,而重明天賦異稟,神智已開,化人並不稀奇。

沈璧說道:“在下需取老夫人些微精血,望老夫人勿怪。”沒給孫氏說話的機會,他便拿出一個精巧玲瓏的白玉瓶,也不如何動作,但見幾滴精血自孫氏身上飛出,沒入玉瓶中。

若孫氏的外祖母真是仙獸所化,晏珺已是她的第四代後裔,血緣稀薄,精血不足以作為憑引,而孫氏作為第二代,其精血倒是可以利用。

我們向孫氏告辭離去,卻聽她喚道:“且慢,兩位尋老身的外祖母,可有加害之意?”

“若她確實是我們要尋之人,我們只會讓她回到應回之處。”沈璧道。

走出吳府大門後,我對沈璧道:“此事根本不必與凡人打如此多交道,只需從晏嶸處得知吳家,再直接取孫氏精血即可,都怪你那什麽凡事追求滴水不漏的強迫癥。”

他不回我的話,只是指了指吳府大門瓦頂道:“你看那裏。”

我一眼望去,只見瓦頂上有一片青瓦與其他瓦片很不相稱地歪斜著,我盯著它一會,覺得實在不能忍,索性施了仙術將它掰正。

沈璧:“你說誰有強迫癥?”

我:“我有,我有好了吧!”

當我們根據孫氏精血溯源,獲知仙獸重明方位時,不由大吃一驚,兜了一個圈子,我們不得不又回到霈城,若重明是旁的人也還罷了,可她偏偏還是晏嶸娶的新婦。

我不由扶額對沈璧道:“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啊,真特麽鬧心!”

“女孩家家的,別說臟話。”沈璧拍了一下我的後腦道。

沈璧與晏嶸算是長期合作關系,每月至少與之見面一次,嫁到晟陽侯府近半年的重明不會不知我們的存在,故以當我們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並無詫異慌張之色,只是朱唇輕抿,對我們行禮道:“重明見過二位殿下。”

我腦子裏如塞了一團亂麻,充斥著各種疑問,張開口卻不知問什麽了。

只聞重明低低嘆道:“我在霈城中感應到二位仙氣之時,便料到自己的行蹤瞞不了多久了。”

“那你可願與我們歸去?”沈璧直截了當地問道。

重明容光皎皎的俏臉上布滿悵然,“情之所系,身不由己,請二位原諒。”

我終是按捺不住好奇,急切地問道:“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孫氏的外祖母麽,如今為何又嫁與晏嶸?”

重明晶瑩眼眸中浮現出一縷笑意,“據聞千傾殿下自幼喜歡聽故事,不知我的故事是否會讓殿下滿意。”

其實她的故事說來並不簡單,完全能夠與我所看話本相比,只是重明畢竟並非說書人,將整個故事說得太過輕描淡寫、平鋪直敘,不能讓我領略到其中一波三折,很是遺憾。

讓我稍微潤色一下,大致如此:九月仲秋,鷹飛虎躍,正是秋獵的好時節,幾個貴族子弟相約前往京城旁的南山圍場秋獵。南平郡王一時孤勇,追逐獵物深入南山深處,卻不甚驚擾到一只吊睛白額大虎,大虎兇猛異常,南平郡王多處受創,逐漸不敵,便在這千鈞一發時刻,猛虎忽然倒下,南平郡王得以死裏逃生。他檢查猛虎屍體時,卻驚疑不已,那貫穿猛虎心臟的僅是一根普通樹枝而已。他認定救他之人是個高手,遂鞠躬作揖請高人現身相見,他必會重禮答謝。

當這位高人出現在他眼前時,南平郡王再次驚詫不已,竟然僅是一位韶齡少女。這少女氣力非凡,武藝高超,容貌美艷卻天真爛漫不谙世故,南平郡王幾乎對她一見鐘情,極力邀請她到府上答謝。當時的重明雖已存活數萬年,但也不過剛剛萌生神智、得化人形,無絲毫閱歷可言,輕易便答應了南平郡王的邀請。

這世上大抵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譬如才學,譬如金錢,還有美人。這樣一位比高門貴女、小家碧玉更為天真爛漫、熱情開朗,卻又比山野村姑高貴優雅、容色懾人的少女忽然現身京城,怎能不引人註目?幸而南平郡王到底是與那些名門子弟不同的,至少他對重明有著真心,再加上父母雙亡,早已襲爵,無高堂攔阻,他果斷地選擇與重明完婚。可惜事情終究沒有如此輕易結束,一個伺候重明盥洗的侍女將她背生鳳凰之事流傳了出去,傳言在京城愈演愈烈,民間更有傳言曰:背生鳳凰,天命所歸,得其者得天下。重明再次遭到各方的覬覦,甚至連皇家亦命令南平郡王將重明獻上,否則他便是心存謀逆。

南平郡王在各方壓迫之下如履薄冰,最後不得不自請降為平民,但重明萬萬不能交出。當時適逢新君登基,新君覬覦重明已久,盛怒之下授意臣下構陷南平郡王入獄。重明雖是萬年仙獸,但自來到人間,已將多年修為化作人身,一旦輕易動用,便會反噬自身。但此時為救南平郡王也顧不得許多,她強行動用仙術將南平郡王救出,兩人終究歸隱山林,只是她從此身體孱弱、氣血兩虛,需多年修煉才能夠恢覆。只是凡人壽命但如蜉蝣朝露,死別終將來臨,於是在南平郡王彌留之際,重明將自己的一縷神魂系於南平郡王魂魄中,以便生生世世得以尋找到他。

我不無詫異地說道:“你的意思是南平郡王的這一世便是晏嶸?”

重明輕輕頷首,唇邊掛上一抹苦笑,“我為了能夠嫁與他,化作這位早夭的高門貴女,又多方經營,甚至動用了些法術。”

我不甚讚同道:“都道飲過孟婆湯,忘卻前生事,魂魄雖然相同,人終究是不同了。在我看來,晏嶸性情與那位南平郡王大是不同,他們已不算是同一個人了。”

沈璧亦難得讚同我道:“我與晏嶸有幾分交情,他心中唯有江山霸業,並為此不擇手段。況且,你在凡間歷盡情愁喜悲,與所愛之人也算完滿,生生世世可謂強求,何必留戀。”

重明垂下眼瞼,搖了搖頭,嘆道:“兩位所言自在情理之中,卻在情感之外。”

“你可是不欲歸去?”沈璧道,“你雖是萬年仙獸,但如今化為人形,又強運仙術,自身反噬虧損尚未恢覆,不是我們的對手。”

“天界不可放縱我們在凡間不過是恐仙獸禍亂人世,此生之後,我會散盡萬年修為,與他一同投入輪回,從此只為凡人,只求世世相遇。”

我震驚地瞪著重明,冬季的寒風自未拴緊的窗扉嗖嗖刮來,將她的面容凍得僵硬,卻顯出格外的鎮定與堅持。

須知仙人修行不易,仙獸修行更是不易,僅有極少數仙獸得以萌生神智,化而為人,真正與普通仙人無異,而此時重明卻輕易言棄,散盡萬年修為,只為了那一世情緣,值得麽?

似是看出我的想法,重明緩緩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沈璧深深地看她一眼,說道:“這一世,你不得再動用術法輔助晏嶸逆勢而為。歲月漫漫,或許你會改變想法。”他兩指並攏,往重明身上一指,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從此她再無法施展法術,否則便會損及神魂。

重明深知沈璧精通推演之術,他之所言,必有因由,神色不由一黯,卻還是對我們微微一拜,“恭送二位。”

見過重明後,我心下略是沈重,對沈璧問道:“你所言是何意?”

“原先我以為晏嶸有帝王之氣,其實不過是重明以自己之功力助他之勢,倒是皇家氣數將盡未盡,晏珺天命非凡。”沈璧道。

“啊,”我略帶興奮道,“晏珺真的會成為一代女皇?”

“你這麽興奮做什麽,”他撫著下頜看著我,“不一定,或許她只是成為垂簾聽政、手握大權的太後罷了。倒是你,很有機會成為一代女皇,到時候,便為你作一首歌曲,叫做《天帝是女孩》,如何?。”

這什麽鬼啊!什麽奇怪的冷笑話,我簡直不知該如何吐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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