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生之後，希揚也曾經有那麽幾個瞬間想到過這個在上一世的最後將他虐殺至死的人。

他想過再見到喬休時自己大概會有什麽反應，也想過如何去抑制自己的過激反應，甚至今天在到學校來的路上他在想到馬上就要與喬休重遇的事時，還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設，讓自己不要露出任何馬腳來。

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人對他的身心造成巨大影響。

在希揚看見喬休踏入教室的那一瞬，他的全身心都像是爆發了的火山一樣，血液裏的鼓噪聲、甚至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三個字——

‘殺了他！’

希揚竭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克制住自己那忍不住想要不顧一切地在這裏動手殺了喬休的欲望，光是讓自己的身體恢覆平靜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心神。

……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最好的一步了。

克制得了身體，克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他是以怎樣的眼神去看著這個前世和他糾葛不斷、背叛他、羞辱他，最後還虐殺了他的人……可想而知。

希揚垂下眼瞼，在別的學生們好奇地打量著喬休的時候，他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的殺意——就這樣在這裏就殺了他？

這怎麽行呢？

要說那些折辱過他的人得到這樣幹脆的死法也就罷了，可喬休卻不可以。

曾經被他視為心頭的朱砂痣、白月光的存在……自然是要讓他好好“享受”直到最後一刻。

這是唯獨他才能夠得到的愉快體驗，怎麽能一開始就輕輕松松地從他的仇恨中解脫出去呢？

希揚的身心直到這一刻才被真正地安撫了下來，他慢慢地擡眼看去，看著那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因為文堯的擠兌而委屈、因為聽見“另一個轉學生”而困惑，最後還要極力打起精神來向大家做自我介紹，還露出了想要結識害他被這樣擠兌的另一人的笑容。

想必就這麽幾個神情切換，這教室裏就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被他這惺惺作態給收服了吧？

希揚不禁在心裏冷笑：就算一切都重來了一遍，喬休的演技依然好到出神入化——要不是知道這人的底細、知道這個人最後是怎樣的嘴臉、知道他是為了什麽才這樣煞費苦心接近自己，希揚絕對就會成為被他這種姿態所收服的那一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看來就算事態有變，喬休無論如何還是決定要在一開始就和他扯上關系。

希揚靠在椅背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中，沒有吭聲，只一瞬不瞬地盯著喬休看。實際上在喬休提出想要認識另一個轉校生時，教室裏就有不少人扭頭來看希揚了。

被這麽多人以視線示意，喬休要是再不知道是哪一個就是矯情了，他大大方方地看向了坐在教室後排的那個已經穿上了禦新校服的人，可對方作為救場的關鍵人物卻一點站出來接他話的意思都沒有……喬休不自覺地輕咬了一下下唇。

……這和他原本設想的差太多了。

從轉學的日期開始，事態的發展就仿佛脫離了他們的預期，晚了一天進入禦新學院就意味著失了先機，想要再從羈絆上與目標尋求深刻的聯系就已經註定不可能，但喬休卻沒辦法放棄，他只能靠臨場應變，多少也得試著挽回一些局面。

已經把目標人物——希揚的資料全部熟記於心的喬休覺得，只要他抓準時機開了口，以這個少年被動而好說話的性格脾氣來看，取得一個不差的初見印象應該是不難的。

然而，喬休卻在對上了希揚的雙眼時的第一個瞬間，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了些微的動搖。

再怎麽說，作為一個16歲的少年，希揚那一雙墨綠色的眼睛都顯得過於的深沈了，單只是一眼看過去，就像是被吸進了無底的古井一樣，那雙眼睛裏難以辨識的色彩仿佛透著無限的冷酷，也不知這種感覺是源於他的瞳色，抑或是喬休自己的錯覺。

但在下一個瞬間，喬休所註視著的那個人就緩緩提起了嘴角，沖著喬休露出了一個安然的淺笑。

“是我。”

喬休覺得很難以語言來形容那一刻他眼裏的希揚眼神的變化，前一秒讓他感覺到動搖的眼神在後一秒就露出了灼灼之色，那種仿佛像是看到了什麽格外吸引人的事物時的色彩讓喬休略微一楞。

希揚並不是……討厭他麽？

真的、是錯覺？

“……確實是有‘難以言喻’的緣分。”在喬休楞怔的短暫一剎，希揚似是讚同他的觀點一般說了這麽一句，但在點到“難以言喻”這四個字上所用的語氣卻好像有著微妙的不同。這麽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話後，希揚換了個坐姿，手肘朝桌面一擱，撐起了下巴，似乎頗有興致地向喬休拋出了橄欖枝：“我叫希揚。想和我做朋友，就過來坐吧。”

作為昨天希揚公然出櫃時在場目睹了全過程的一眾學生立刻就將希揚的這一句話和昨天他的表現兩相一聯系，頓時一陣嘩然。

喧鬧之中塞拉的怪叫聲格外清晰：“阿揚你居然喜歡這樣的？！”

作為在場唯一摸不著頭腦的人，喬休又一次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喬休在不安。

相處四年，希揚早就已經熟悉這個人的每一個動作之後代表著的意思，就連他的情緒變化希揚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喬休恐怕是真的在不安吧？那個人有多麽喜歡掌控全局希揚是知道的，記得從前也有過事態脫離他掌控的局面發生，而喬休當時的表現有多麽反常，時至今日希揚都還記得……也是從那一次之後，喬休更多的“不對勁”慢慢地逐一暴露在他的面前。

可笑的是當時的他對喬休的迷戀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那樣的他根本看不見喬休一次又一次露出的馬腳……不，不是他看不見，而是他不想看見。

從某種角度來說，上一世他之所以會落到那樣的下場，和他自甘被喬休偽裝出的假象蒙蔽了雙眼也有關系。

對喬休別有用心的接近與背叛所產生的恨意，更多的還有對上一世那個不可救藥的自己的失望，讓希揚又一次感受到了想要殺了這個人的沖動，這種念頭在它被察覺的那一瞬就已經深入到了骨髓，一旦希揚的意志出現任何松動就會浮上心頭。

仿佛揮之不去的夢靨。

希揚沒有為喬休解惑的打算，可這並不意味著班級裏所有的人都會為昨天希揚的出櫃而保密。幾聲簡短的竊竊私語之後，講臺邊上的喬休已經明白過來他如今正面對著什麽樣的處境——

如果他對希揚那句話的解析沒有錯的話，他過去了、坐下了，也就意味著他接下了希揚的“邀請函”。

……拿到的資料可沒有顯示希揚是一個性取向有問題的人！

可——事到如今，要用最快最好的方式接近希揚……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喬休很快做出了判斷，邁開步子直接就走到了希揚的桌旁，對著坐在希揚右側的男學生露出了略帶歉意的笑：“雖然在轉學第一天就這樣實在太失禮，抱歉——能拜托你和我換個座位嗎？”

希揚的右座是個相對來說有些沈默但感覺並不難相處的男學生，名叫衛凜，昨天塞拉在霸占他位置時喊過一次，希揚也就順勢記住了。這會兒的衛凜早已經是一臉的了然，很顯然喬休在朝他走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會聽見什麽話了，他就這麽抄著手單腳踩著桌下的橫杠等著呢。

聽完了喬休的話之後，衛凜將這位今天初來乍到的轉學生慢悠悠地從頭看到腳，這才轉向了希揚——他並沒有直接回覆喬休的打算，而是朝著希揚吊兒郎當地一笑：“眼光不算太差。你可得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這下面子可給得足。

作為一個一天前才成為這個班級之中一員的轉學生，希揚不認為自己有這麽大的人格魅力能夠讓衛凜這樣擡舉他，看來塞拉所言非虛，她在這個年級裏確實是吃得開。

這也就意味著，希揚欠下人情的對象可不止是右座的衛凜而已。

希揚輕哼一聲，算是應下了對方的話。

衛凜得了應允也不拖泥帶水，他十分利落地起身，從書桌抽屜裏拎出裝著少許私人物品的斜挎包離開了座位，在教室後排隨便找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在和衛凜對話的期間，希揚可沒有忽略就站在一側的喬休眼裏飛快滑過的一抹驚訝。

是因為他和衛凜的相處模式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才認識一天的樣子吧？

今後，讓你感到驚訝的地方只會多，不會少——期待嗎？我上輩子的“愛人”。

及至衛凜找到座位落座，喬休才將視線轉向了希揚，事實上他雖然做出了自認為最正確的判斷，但理性能快速接受的事情感上想要做到同等的程度卻有著不小的難度，而後者好整以暇地微微擡臉看他：“還站著幹嘛？坐啊。”

喬休反應很快，立刻笑著點了點頭便在曾經屬於衛凜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希揚可沒有錯過他眼底那一閃即逝的勉強。

他甚至是有些愉悅地收回了目光，順便瞥了一眼又當了一回圍觀群眾的女教師——文堯此刻充滿了興味的眼神正落在希揚的身上，兩人四目相對一瞬之後，文堯握拳朝嘴前一放，清了清嗓子。

“還是那句老話，就剩沒幾天了，可別給我鬧事啊。”

這回她的囑咐卻像是有了特別的對象，隔著數排座位，意有所指地落在了希揚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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