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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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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燕媯回宮的消息沒有告訴歧王, 待進了王宮,沒往瑰燕宮走,直接去了問政殿。歧王卻不在問政殿,問過給使, 那給使也不知, 只說今日散朝後王上沒往瑰燕宮的方向去, 往南去了。

南邊兒?燕媯想起來了,南邊有宗祠。

走到半路, 天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在初冬裏更添一份寒意。好在林姑姑隨時捧著件披風,趕緊又給她套上,嘴裏感慨著連這天兒也在為先王後落淚。

到了祠堂前,宋義守在那裏, 紅著一雙眼楮, 乍見王後竟然出現, 驚掉了下巴。

“王上可在裏面?”

“在、在……”

“本宮可能進去?”

這問題把宋義問住了。從禮儀上來講,大羲女子是不被允許進祠堂的,女子的牌位也不進祠堂。但歧國卻沒有這個規矩, 現在又講究個男女一樣, 進去好像也沒什麽不妥。

可是歧王又說過, 任何人不得打擾。

“娘娘,這個……”宋義私心裏還是希望有人去捂一捂王上冰冷的心的,畢竟他什麽都看在眼裏。娘娘偽裝下的脾性他清楚得很,只要此刻露出一丁點兒強勢,他就甘願暫時當個軟蛋。

果然王後娘娘沒有讓他失望,在他同意之前,已邁上臺階, 並沒有想要和他再拉扯幾句的意思︰“有罪本宮擔著。”

宋義很幹脆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祠堂中燭火通明,聞人弈跪在蒲團上,聽到開門聲吱呀響起,登時繃緊脊背。他知道,這個時候能夠進來的,除了王後不會還有其他人。

“別過來。”

燕媯停住腳步,隔著數十步的距離望著歧王的背影。他穿了一身單薄的孝服,在這突然下雨的寒涼天氣裏,讓人從身到心感到寒冷。燕媯今天特地穿的是白色衣裳,披風也挑的是素色的,勉強不算失禮。

她站在原地,沒有上前揭穿他的狼狽。因為她已經聽出來,歧王一開口,就帶著濃濃鼻音。

靜默有一會兒後,他整理過嗓音,問︰“為何提前回來?”

燕媯照實答︰“得知今天是先王後祭日,身為王後,便該做王後該做的事,怎能滯留宮外誤了大事。王上好糊塗,也不說一聲,豈不害臣妾失禮。”

她這才邁開步子慢慢上前,取了張蒲團,在歧王身側跪下。隨著她的靠近,聞人弈把頭微垂,並沒有向往常一樣對話時總看著她,倒是燕媯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不覺把眉頭凝起。

“銅盆放得這麽近,黍稷梗一燒,豈不燻眼楮。”她說著,把那盆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又抓一把黍稷梗燒了,叩頭跪拜。

聞人弈已在祠堂中跪了半個多時辰,要說與先王後有多深的母子情倒也沒有,更多的是遺憾與不甘。他的肩膀為此抗下太多,雖有幸追回許多,可有些失去的卻再也找不回來,他的哀慟倒也不假。黍稷梗燃燒起來的煙燻紅了他的眼楮,他的脆弱從不示人,她倒是會替他找面子。

“孤想著,讓你來祭母或許會令你為難。既然並非真正的兒媳,索性就不與你提了。”

“那王上覺得,臣妾現在不該來麽。”燕媯楞了一楞,這一層考慮她卻遺漏了,“王上認為不該用假的來欺騙祖宗考妣,但是……外人難免不多嘴猜測為何家祭少了王後。”

歧王輕輕搖首,嗓音淡淡應道︰“沒有怪你的意思,既然來了,就跪會兒再走吧。”

燕媯便與他一同跪在蒲團上,心頭因他的話陷入困惑。她這一趟到底來對了麽?漸漸的,還是覺得自己來對了。歧王氣色不好,想是因祭日今早不曾用膳,又穿得這般單薄,外頭的雨早就涼了天地,他定是很冷。

她遂解開披風,搭在他肩頭。

聞人弈推開︰“不必。”

“穿上,身體重要。問政殿不知送來多少折子等著王上批,若是著了風寒又該積壓了。”

歧王也就放下手,終於擡起頭看向燕媯。除了眼眶泛紅,他將哀思藏得很好,臉上尋不見多餘的頹態。見她披風下穿得也不算厚實,聞人弈又搖搖頭,將披風扯下還給她。

燕媯不要︰“外頭風大時穿的,屋裏臣妾不覺得冷。”

“你自己穿上,女人家凍不得。”

“男人就凍得?”

“孤不怕冷。”

兩人推來推去,他執意不肯用她的披風取暖,卻在剛把披風扔給她的同時打了個寒噤。燕媯捧著披風把嘴角一勾,挑眉問︰“真不怕冷?”

聞人弈︰“……”

燕媯索性起身在歧王身後跪下,在他拒絕之前將披風搭在他的背上,兩只手臂壓在他肩頭,將他的脖子圈在臂彎之中,如同從背後將身前的人抱住。

聞人弈大驚︰“……這是在祠堂!”

“臣妾只是要王上披上披風。”燕媯沒有松手,“是啊,這是在祠堂,先王後看著呢。可她看見的究竟是臣妾無禮的舉動,還是自己的兒子終於不必受凍了?臣妾猜想,先王後在天之靈只會希望她蒙受苦難二十載的兒子,此生最起碼不受饑寒。”

這披風的溫暖令他舒服,她放在肩頭的手臂更讓他踏實。聞人弈擡起手,想抓住那雙垂在他喉結處的柔荑,背後的女人卻突然抽身,只留下一件帶著她餘溫的披風在他身上。

燕媯跪得端正︰“臣妾話多失禮,這就閉嘴。”

“……”

其實兩個人的關系,可以是休戚與共的主仆,也可以是互相取暖的同伴。燕媯不是個麻木的人,她感受得到聞人弈心底的酸楚,這個看起來發揚蹈厲的男人,與她一樣不過是天底下的孤苦人。他可以為她過生辰,她又為何不可在恰當的時候幫他披件披風,唯因感同身受罷了。

這日她和歧王一起在祠堂跪了整個下午,晚上一碗清粥草草填飽肚子,盡到了她這個王後應盡責任。先王的祭日只隔了半月,雖是立國第一年,先王的祭祀原本應該大辦,但國之初立,國庫尚不夠充實,崔建議明年再辦。所以,先王的祭祀也只是家祭,屆時歧王會帶她一起再入祠堂。

隔天洽是休沐日。也正是因為休沐日,聞人弈原準備在這天親自去接她回宮的,沒想到她提前一天回來。於是,沒有安排的這一日也就閑下來,兩人坐下聊起些有的沒的,說起今年國庫的結餘,也談起剛結束不久的秋收。

提到秋收,歧王捧著手裏的茶,忽的無心細品︰“今年歉收,原是種麻占用耕地的緣故。耕地開墾不少,種糧的農戶也有新增,但孤仍舊擔心來年產量不高。現我歧國耕作方式比北方落後,若想提高畝產,勢必要大力改進,再因地研制農具並推廣。”

燕媯︰“可有合適的農書借鑒?”

歧王無奈搖頭︰“現有農官一窩蜂下地向農戶傳授種麻要領,為這一萬匹布操碎心,哪裏還有閑暇去琢磨稻米。”

為了從大羲那裏換得喘息機會,女帝刁鉆的要求歧國不得不硬接下,由此引發一幹問題,正合女帝心意。

燕媯不禁要問︰“不談秋收,那這批布完成的如何了?”

歧王︰“虧得有沈家找到青葉苧麻,朱家的改良機杼也幫了大忙,這批已湊夠一萬匹,待開春就送往大羲。來年應比今年順利,我們還能留些自用。其他的,南紅十斛采夠了,南珠數量雖夠,卻品相稍差。”他嘖嘖幾聲,治國艱難,對此很有些無奈。

女帝設下重重險阻,勾結海寇侵擾采珠海域,他不欲與海寇消磨兵力,南珠的采捕便只能退到近海。相應的,采捕受限了,珠子就湊不夠成色好的。屆時女帝必會有一番挑刺,但大羲必定還未準備好開戰,不至於明年因為這就討伐歧國。

燕媯聽得這番話,正為之犯愁,哪知原本還凝著眉頭的歧王倏忽眉眼飛揚,把茶盞輕輕一擱︰“有好東西,你且等著!”說完讓給使去問政殿取樣東西,神神秘秘的不讓她聽到。

燕媯瞧了瞧他那對笑彎的狐貍眼︰“王上該不是又找到什麽好書了?”

歧王雖時常在問政殿忙到不歸,但經常記得讓人往瑰燕宮送東西。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物件,通常是適合她讀的書,特地挑了送來,如之前要的史書,或是現今要的兵書。

歧王只是搖頭,指著茶盞,喝茶喝茶。

等了不多久,給使捧著個盒子回來。盒子小小的,裝不下書,歧王將那盒子放在她面前,揚眉笑道︰“打開看看。”

燕媯輕叩盒子猜了一會兒,沒猜出來,幹脆啟開蓋子,赫然見裏頭是淺淺藕色的一枚南珠,足有銅錢大小。

歧王︰“此珠比先帝當年賜給孤的那一顆更加稀世,采捕船偶然獲得,孤特地將它留下。寶珠贈美人,王後可喜歡?”

他微笑著看她,燕媯原本覺得手燙,現覺得臉也燙,趕緊把盒子放下︰“臣妾怎可收下!送往大羲的南珠還差著成色,若是女帝因此動怒,我歧國豈不遭了殃。這顆明珠正好能抵消品相不足的錯處,臣妾若是收下,豈不是成了輕重不分的貪財之人。”

聞人弈把那盒子揀起又塞進她手裏,正色道︰“若以此珠上貢,那來年勢必要上貢一顆更大的。左右都是要被挑刺,不如這次就讓她挑。孤不信她敢借題發揮,當真發兵。所以王後且安心收下,孤既然把那顆送給褚家了,就該給王後找一顆更漂亮的。”

價值連城的珠子,燕媯不是沒見過,她也並沒有那麽喜歡珠寶首飾,可她就是呆得說不出話。

歧王將那珠子取出放進她手中,眸子倒映著她的臉︰“似乎送得早了些。應該日後將它嵌入九尾鳳冠,連同鳳冠一起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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