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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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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悄悄落了徹夜,清晨開窗,墻角紅梅已被埋至半腰。這時節年關將至,世人大約都已停下疲憊的步伐,準備過個好年了。但霽月閣從來沒有人間味,閣主但有任務傳下,是從不管何時何地有何困難的。

是日付閣主突然發出追殺令,命閣中天字殺手,務必於除夕夜前拿下朝廷所派遣出的八個巡查官首級。此令一出,閣中隨之掀起軒然大波——天字殺手恰有九人,如此安排,豈不是必餘一人不能完成任務。而照霽月閣的慣例,凡任務失敗或排行末位者,必將面臨懲罰。

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亂世跌宕的感覺燕媯很早便有了,莫說這個除夕,只怕之後很長一段歲月都沒有安穩日子可過。

“梧桐山統領前些日病死,我想著……惜敗之人也許將被下放到此處接替位置。”唐時若托腮思索,嘖嘖喟嘆,“可誰也不想去那個荒涼地,雖為統領,卻死守一方彈丸之地堪比坐牢。小燕兒啊,咱們可定不能出任何岔子。”

那梧桐山乃是霽月閣訓練死士之處,選址隱秘規矩森嚴,一旦去了就難再出來。故而但凡安排新任統領,因人人避之不及,霽月閣裏就必將出現一場生死角逐。不過燕媯倒並不為此傷神,以她與時若的能力,此事還輪不到她們憂心。

“這我不擔心。”燕媯一壁擦拭著劍,一壁心有所思,“倒是奇怪我霽月閣身處江湖,歷來收錢辦事,甚少與朝廷有染,怎的這半年來僅你我接到的任務就有七八樁與朝臣相關,未免太過反常。如今要截殺巡查官,一次就是八個,此舉必然引火燒身。女帝出身行伍,現已隱現雕心鷹爪,絕非仁善之輩,此境況下我霽月閣當避禍才是。”

她說的不無道理,其實天字中人哪個不是才思敏捷,眼光高遠的,大家或多或少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但只有她敢說敢言。

唐時若嘆氣:“可不是麽。沒人敢問,也就只能指望你探聽點消息出來。”

正探討著近日來的困惑,忽有小童前來傳話,道閣主傳燕媯前去。唐時若打住話頭,望望窗外高懸的那輪明月,嘴巴一咧笑得燦爛極了:“嗨喲,這大晚上的也叫你去,當真是不避人了。等開春天氣好轉,我等是不是就有喜酒喝了呀。”

燕媯瞟她一眼,眉梢眼角微微勾起,說著便收劍入鞘起了身:“取笑我不打緊,仔細說過火惹惱閣主。”

唐時若推她出門,貼在她耳邊戲謔:“行了行了,咱們的閣主夫人,還不去閣主大人就該等急了。你也別耽擱久了,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呢。”

燕媯接過她遞來的鬥篷,順手給她額頭一彈指:“你這張嘴啊,沒事也被你說出事。”

人都說前陣子空缺出的一席閣老之位,必是留給燕媯的。原因有二,一是以她之能力足可擔此大任,二則閣主對她的喜愛日漸深厚,必偏愛之。只是那層窗戶紙並未曾捅破,付之涯器重於她罷了,卻從未許過她只字片語。

這夜燕媯去了付之涯的書房,如往常那般剛到門口便被請進去。入室內,付之涯斜靠椅背悠閑烤著火等她,見她已至,含笑指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閣主這會子命屬下來,可有要事吩咐?”燕媯褪了鬥篷如是問,唇角輕勾,淺淺而笑。

付之涯昂首看她,眉目隨和,少了白日裏人前常有的冷意:“沒事就不能請你過來?”

燕媯便在他旁落座,伸手烤火暖暖身子,把頭搖了搖:“這大晚上的,閣主總不會讓我來陪著說話,聊明兒天氣如何。”

付之涯眉心微微凝起,似有擔憂:“月暈而風,明日天公恐不作美。”

他這是為誰擔憂來著?燕媯笑著接他的話:“那明日只怕又有大雪,定要備好蓑衣與取暖之物方可上路。”

明日就是出發誅殺八個巡查官的日子,也是角逐開始的日子,惜敗的那人將被下放梧桐山,付之涯這麽晚傳她來見,興許就此事還有話要說。

燕媯話畢,付之涯便起了身,步至案前捧來一把劍呈到她面前:“確有些事找你。閣中已有數年未曾煉出這等好劍,前陣子好容易出此一把,我琢磨著該將它給誰才不埋沒它的鋒芒。”話到此處暫且頓住,瞄她一眼,溫文笑問,“你可有人選?”

燕媯接過這劍拔其出鞘,見那劍刃薄如蟬翼,劍身銀光奪目,確為不可多得的好兵器。她略作思考,兩眼彎彎撇嘴呵笑:“這好劍該賜予誰,閣主難道不該和眾閣老商議麽,哪裏容得我多嘴。”

付之涯輕哼了聲,搖頭否道:“閣老?哪個沒有私心。有閑工夫問他們,倒不如聽聽你的意見。”

問她作甚,她還能當真給出建議不成。燕媯眉梢微挑,難得嬌憨,偏著頭問:“那閣主可也有私心,嗯?”

付之涯薄唇微抿側過身去,目光不再落於她身,沈默了半晌才小聲言:“我非聖賢,自是有的。”那耳廓隱隱約約透著紅。

燕媯不語,只是含笑靜候他後面的話。可付之涯偏就能打住不說,良久之後只將劍置放於劍架之上:“罷了,無功不受祿,就這麽賞給你只怕惹人議論。這次的任務於你而言不算難,你千萬要第一個完成。”

這劍不是給她的,又是給誰的?只是眼前這位閣主向來別扭,多少次話到嘴邊他就是不肯吐露個幹凈。主仆這麽些年,深谙付之涯的內斂,十分之意卻每每只道七分,她也就從不多嘴,安安靜靜地等了一日又一日。

燕媯不為難他,只答:“十之八|九會第一個回來的,到時這劍可別賴著不給我。”話畢沈默少頃,見他背過身去無後話,又知他定是心中依舊別扭著。她索性換了話題,免去他的尷尬,轉問道:“對了,我今有一疑問,還想請閣主解惑。”

付之涯這才轉回身來,這次接話接得利索:“何事?”回了火爐旁座下,招她過來同坐,又將杯盞朝她推去半寸。

燕媯端起來飲,清香沁人是極好的茶。她卻皺了眉:“屬下在閣中無職無位,按說不該置喙,但一心為霽月閣好,所以忍不住有此一問——這半年來,我霽月閣一再參與朝堂之爭,敢問閣主這是何故?”

付之涯將要放下的茶盞不仔細磕得清脆一聲響,聞聽此話當即沈了臉,倒也沒怪她多嘴:“此事我自有計較,日後與你細說。”

“女帝非仁善之輩,歧王則有不臣之心,他日四境之內必起兵亂。我霽月閣本在江湖,先帝在時尚且不沾染朝中事,何苦要在這光景卷入當中。”這些話她已經憋了有半年之久,時至今日才忍不住提起。

爐中炭火將滅未滅,他無意再添銀炭,反倒是取了銅蓋覆上,大有結束談話之意:“我有四個字,望你銘記——‘慧極必傷’。”擡眸看她,把眉心深皺,口吻沈沈,“燕媯,你是聰慧之人,遲早會站上為閣中出謀劃策的位置,但不是現在。”

他無意告之,燕媯自知不可再多問,也就作罷。那案上擺放著棋盤棋子,若她不問這些,興許付之涯還想與她手談一局,但這眼下已有散了之意。兩人幹癟地又說了會兒話,她要走,付之涯不留,也就當真散了。

出門站在屋檐下,燕媯舉頭望月,見月暈蒙蒙,想來明日也如今日凍得人不舒服。她嘆出一口氣,默默回了住處,心中較來時多了幾絲沈悶。今晚,是她以為獨得器重就放肆了些,原不該多此一問的。但所謂關心則亂,操心霽月閣的背後不過是……關心他罷了。

次日天字九人陸續上路。天氣果真不好,大雪封路,馬蹄沒了半尺之深,燕媯因而走得晚,閑來無事,以銅錢占蔔一卦聊以消遣,結果卻是不吉。再測,仍是不吉。三測,依舊是不吉。末了幹脆扔開銅錢,決定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等雪停的時間裏付之涯沒有來送她,倒是喚了唐時若過去,稱有要事相商。時若去後歸來,一臉喜氣洋洋,卻是什麽也不肯與她說。

燕媯追著她問:“我這裏三次占蔔不吉,你倒是樂呵呵,快說說是什麽好事?”

時若卻呸她一聲:“嘁,沒事琢磨那什麽占蔔,這玩意兒曉得個表面,會唬人就是,誰還真信呢。”

“快別說我了,問你呢,可有什麽好事?”

唐時若已忙著收拾行裝,哪裏還有工夫看她:“等這趟任務回來,你也就知道了——我看這雪接連幾日都停不了,再這麽等下去只怕有人都回來了,咱們還沒出發呢。”

燕媯也是這個意思,早已收拾妥了行囊。這會子追著問唐時若,卻楞是沒撬開她的嘴。至於占蔔三次不吉,她是根本沒放在心上,那原就是打發時間的騙人玩意兒罷了。

兩人到底是冒雪上了路,甫一出門便分道而行。

大雪接連下了幾日,燕媯騎馬寸步難行,但女帝派出的巡查官也被堵在驛站多日未再行進,是以倒不必太著急。山河圖她是熟爛於胸的,抄了數條近道,出霽月閣不到十日便取得一人首級,順利拿下官印。

返程天氣好轉,接連兩日暖陽高照,身上凍得作痛的舊傷這才得了緩解。只是返程卻不順利,竟頻頻遭遇截殺,想來是朝廷對霽月閣這次的挑釁有了反應,終於忍耐不住出手圍剿。好在她身上的功夫是經年累月打磨出來的,耽擱了數十日後終究還是保下成果,在除夕之日前一天返回霽月閣地界。

入境將將半裏路,遠遠的就看見唐時若坐在路邊石頭上,一壁啃著幹糧,一壁生火取暖,也不嫌那風口冷得慌。

“餵!”她笑瞇著眼睛,老遠就發現燕媯,高舉手臂招呼上了,“你這回怎的慢比王八?我還以為你已經先回了。”

看到她在,燕媯終於松開心底繃起多日的弦,笑盈盈催馬上前:“你這樣子也沒快到哪裏去。不趕緊回去交差,還在這裏吹冷風作什麽?”

唐時若嬉笑著跳下石頭,三兩步湊到她跟前來,向她遞過來手裏的饢:“喏,先幫我拿著,我喝口水再與你說。”

好友多日未見,一見面便親切得很。

燕媯翻身下了馬替她拿著饢,自顧自惋惜:“只可惜你我這次都沒奪得頭籌。”嘴裏嘆著,心中想著那把寒芒寶劍。那劍甚合她意,她是極想要的,只可惜這次表現欠佳,付之涯定不方便賞給她。

正在她走神當中,一股嗆鼻的白|粉驟然朝燕媯撲面撒來。她茫茫然看向唐時若,卻見唐時若的手摸上腰間,取的哪裏是水囊……

分明是迷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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