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鶴生天生就有些眼疾，兩只眼睛的視力都很差。

因為這個毛病，他也學習上付出了比別人多得多的努力。

時鶴生還記得，從小到大，每次考試，他就沒有一次能寫完作文的。高中作文要求寫八百字以上，時鶴生趴在考卷上猛寫，大概也只能寫到五百字。不論他如何練在看不清的情況下寫出一篇作文，也沒有辦法和視力正常的同學們相提並論。因為，他那五百字就得結尾的作文，通常就只能得到一半的分數，即使立意、邏輯、文筆全都無可挑剔，字數不夠就是字數不夠。因為這點，時鶴生的語文通常只有110多，偶爾堪堪及格。除了語文，英語也是讓他很頭痛的科目。其他人都能在聽力開始之前迅速瀏覽題目，而時鶴生卻在聽力進行當中都感到跟不上。他總是要在聽力結束後再閱讀選項，然後根據自己殘存記憶勾選個選項，至於閱讀理解、完形填空、作文等等，他也永遠都答不完。他被允許在考試當中使用放大鏡，然而即使放大，他也需要一個一個詞地閱讀段落，速度很難提得上去。不過，讓人高興的是，他的數學還有理綜每次都是幾乎滿分。這兩門的閱讀量不算特別大，至於解題，他總是能很迅速地找到方法，而且還是很簡單的方法，步驟經常比標準的答案還要少很多。最後，靠著超強的數學和理綜，他擦線考上了清華計算機系。

大四畢業之後，時鶴生工作了四年，然後才去美國讀了碩士。

到達美國之前，清華畢業生的校友會說，會有一個清華學長過去機場接他的機，並且對方還說，有好些個校友會同一天到達，校友會到時候會分別派人送人去住處。

時鶴生取完行李後就一直等啊等，過了四十分鐘，才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急匆匆地跑過來：“時鶴生？”

“嗯……”時鶴生問，“是陳辛嗎？”

“不是，”沈易回答，“我叫沈易。”

“嗯？”時鶴生有一些驚訝，“那陳辛呢？”

“他……”沈易猶豫了下，又對時鶴生說，“他臨時有事情來不了了，所以打電話叫我來接我，所以才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

“哦，沒事。”時鶴生倒是很大方。

沈易沒有告訴對方真實原因。真實原因就是，陳辛之前發現，被接機名單裏有一個大美女，於是非要跟著一起去接，想要借此結識對方那位美女。第一天嘛，要帶著對方去店裏辦手機卡，然後去超市購置生活必需品，再和人一起吃頓飯，幫人家收拾下公寓……相處的時間是非常多的。可是，如果去接美女並且全程陪著，肯定就管不了原定的時鶴生。陳辛算了半天，還是覺得雖然時鶴生會先到，但是先去接時鶴生再去接美女是來不及的，於是便打電話給好朋友沈易，請沈易代替他去機場將時鶴生接回來。沈易當時在做實驗，趕緊回家開車去接，結果到底還是遲了四十分鐘。

因為這次接機，沈易也知道時鶴生眼神差，沒有辦法開車，於是便說以後帶他一起買菜。

兩個人的“友情”，的確就是從買菜開始的。

沈易每周都捎著時鶴生一起去超市購物，然後順便吃個晚飯，沈易再將對方送回家並幫他拎東西上樓。

還是因為眼神不好，時鶴生經常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因此沈易總是幫他，時間長了他都知道對方要買什麽了。對於時鶴生每周都買的牛奶之類的，沈易永遠是一進超市就幫他拿好了。

而且，因為發現讀碩士的時鶴生很節省，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沈易便會“欺負”對方半瞎，將對方一部分物品劃拉到自己那結賬。

後來，不止是逛超市，時鶴生有時會麻煩沈易送他到去面試工作，或者去接父母等等。

有兩個月，時鶴生因為騎自行車被汽車撞了，瘸了兩月，沈易便每周三、五都送他到公司實習。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研二的某一天，時鶴生突然覺得自己年紀不小了，也應該開始琢磨琢磨找個女友了，於是便去清華BBS“水木清華”發了個帖子征婚，不，征友。

他長得挺不錯，學校也好，人又很有才華，短短一天，信件就像雪花一般飄了過來，時鶴生也開始出門去見人了。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只要他提及自己眼睛的事情，並且向對方坦白會遺傳，對方便會失去興趣。

相親相了一周，全部都是這樣。

時鶴生幾乎瞬間就會異性絕望了。

想想也是——和他結婚，就意味著沒有孩子，或者有個半瞎孩子，同時丈夫也是半瞎……感情不深的女孩子有誰會願意接受呢？女孩大多想要孩子，即使現在想要丁克，也不希望永遠無法反悔。有損友讓他先不要提這件事，等雙方有了點感情之後再說，但時鶴生覺得不能欺騙對方，騙來的感情一輩子都有陰霾。

“哎……”一周之後，時鶴生不再看郵箱裏的信了，“註孤生啊……”

沈易問：“什麽？”

時鶴生便將情況告訴了沈易：“我這個病遺傳，簡直負一萬分……所謂地獄模式，就是嫁我這種……”

他長得好，學歷也高，又有才華——因為什麽運動都不太能玩兒，時鶴生小時候就只有在家裏，學習書法、學習繪畫、學習樂器，每一樣都練得不錯，然而，只是因為先天性的缺陷，就沒什麽人會再要他了。

“其實有人不在乎的。”沈易突然說道。

“誰？”

“Gay啊，”沈易說，“Gay都喜歡男人，本來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你病遺不遺傳，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啊。”

“你開啥玩笑啊……”

“我沒有開玩笑。”沈易突然說道，“鶴生，有時我很懷疑，你根本不知道我長什麽樣子。”

“我當然知道了……”

“只是大概的樣子吧？”

“是啊，”時鶴生說，“我又不能趴人臉上看啊。”所有朋友，他都沒法說出特別具體的相貌來，反正隔幾分米能認出來就夠。

“鶴生。”沈易又說，“我希望……你能看清我的樣子。”沈易心想：真難忍受……你連我的五官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嗯？”時鶴生想：沈易今天好奇怪啊，話題轉的也忒突然。

“你離近點看吧。”沈易又說，“我想特殊一點。”

“……好吧，你有點奇怪啊。”

時鶴生說著，就湊近了臉，在距離沈易很近的地方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下。

別說，睫毛真長……鼻梁真挺……嘴唇真薄……

就在時鶴生湊到了最近之時，沈易突然動了一下脖子，便在時鶴生的嘴唇上吻了下，時鶴生根本就猝不及防。

“……”時鶴生立刻像被雷劈了似的。

沈易笑笑：“你的初吻沒了。”

時鶴生太懵了反而氣不起來：“你剛才在幹什麽啊……”

“鶴生，”沈易聲音十分低沈，“你的征婚帖子，我昨天看見了。”

“哦對……你也上學校的BBS的……”

“你說，想找個人陪你一起討論文學、討論電影，想找個人陪你一起看看大海、看看天空。”

“……”

“我就可以。”沈易繼續說道，“你看書看累了，我就念給你聽，你電影看累了，我就一點點講。你看不清大海，我就告訴你水花的顏色，你看不清天空，我就告訴你雲彩的形態。”

“餵……”

“否則，大概永遠都沒有人能陪你做那些事了。”

“……”

“時鶴生，我們試試看吧。”

也不知道是因為恐懼“註孤生”，還是因為沈易描述的那畫面實在過於美好，時鶴生竟然糊裏糊塗地點頭，答應了沈易要跟他試試那種不一樣的關系。

他提了很多很多的約束，比如不能過於親密，不能對外宣布戀情……沈易全部都答應了下來。

後來……這一試，就試了好多年。

時鶴生也再也沒有想要找過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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