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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野外失聯(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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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非又用水清洗了下傷口,堅持著爬起來,再次嘗試走出森林。

他發現對岸的路似乎好走些,一路過來都是如此,可是河水很急,想過去不容易,人在裏面會站不穩,一不小心有可能因此而喪命。

可不過去、繼續在這邊走的話,花費的時間一定會更多,莊子非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到看見森林的盡頭。

“……”感受了下身體狀況,莊子非走進了旁邊樹林當中,掏出刀子開始切割樹的藤條。

他的眼前一陣陣黑,胃裏有東西一直往外沖,可他強忍著繼續割,因為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怎麽能留下思凡一個人?

他必須要出去。

幸虧他本身的體力好力氣大,即使只剩一點,也還夠他割下那些纏繞著的藤條。

他的手心又被劃破,可他已經不在意了,鮮血滴在了泥土上,好像河邊開著的一叢一叢的蔓越莓。

“思凡……”莊子非嘀咕著,“你會幸福的吧?我相信你會有很幸福的生活,我不會弄砸它……”

他將割下來的藤條纏在一起,試過之後覺得已經足夠結實,便將其中一頭捆在了樹幹上,並且打了大約十一二個死扣。

至於另外一邊,則是被他纏在自己腰上。然後,莊子非用手緊握著藤條,嘗試著走進了那條水流很快的河流中。

清冷的水漫過小腿,傷口卻是灼燒起來。

剛沾了地,就是一滑。莊子非連忙穩住了,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試圖過河的第二步,接著,是第三步、第四步……

漸漸地,他好像習慣了水流的速度了。莊子非握緊著藤條,隨著深入河的中心一寸一寸地放開它,保證藤條一直是繃緊的,只要握緊就不會被水流沖到別的地方,更不會被帶走。有時候偶爾有水花急拍過來,他便更用力地抓住他手中的東西。

十五分鐘後,莊子非到了河對岸。

對岸的路果然好走很多,沒有之前那麽多橫七豎八的枯枝,也沒有深一腳淺一腳的土包、土坑。

只是,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要連夜走嗎?他有些猶豫。夜晚有野獸,可能很危險,而且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被毒蛇咬了都不會知道,可是如果不走,他還能撐多久?

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腦袋也越來越糊塗……由於磁場緣故,他本就不舒服,現在加上感染,渾身都不對勁。

他真的很後悔——為了騰出手來拍照,他把一個背包丟給那個向導拿了。他明明帶了抗感染的藥,此時此刻卻完全拿不到。而且,不僅是藥,食物也在背包裏面,他這幾天都是自己摘漿果吃。

一想起向導說“湖離這就幾步,有事喊我就行,”莊子非就很氣。他很少會生氣,可是對那導游,莊子非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看來,只能連夜走了。

莊子非沒想過放棄。當一個人全身疼痛、並且乏到了極點時,會很容易自暴自棄。他們會想:死了算了,與其這樣飽受折磨,不如死了來得痛快,我真的堅持不了了。可莊子非一秒鐘都沒有出現過這念頭,他覺得身體是可以受意志支配的,只要自己努力睜眼並且堅持行走,總歸可以沿著這路持續地沿河走下去。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即使比這苦難百倍,他也會從地獄穿過。

他要回國內去。

他對思凡說了,自己炒兩周的菜就好了,他不會騙思凡,說愛他到老就是要到老。

一天都不能少。

莊子非又走了一陣,逐漸覺得眼前黑色的影子好像還帶了一點白光。

意識總是不受控地忽然飄遠,再被他用決心強給拉回現實。

他身上的那些傷口疼得已經快麻木了,明明看著更加可怕,他卻覺得不是很疼。在最開始,他覺得好像有千萬根針在同時紮著他,又好像有千萬只蜜蜂在同時叮咬他,現在卻是都沒有了。

身體似乎都輕了些,不如方才那般沈重,耳邊隱隱傳來歌聲,並且還很美妙動聽。

他好像與世界隔開,沒有很鮮明的聯系。有時能感覺到自己,有時又像是別的人。

時間也像是靜止了一般。

……

最後,當莊子非爬上一個山坡,並且看見了山坡下面的房屋燈火時,他疲倦的心裏稍微一個放松,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了山坡背面。

……

另外一邊救援隊中,剛與村民中的代表溝通過的淩思凡按照約定支付了美金。

在美金的引誘之下,又有150名村民加入到了搜救隊伍。對於之前的志願者,淩思凡也毫不吝嗇地感謝了。

做完這一切後,淩思凡就帶上了水,跟在救援隊的身後,開始正式搜索。

一進入那森林,淩思凡就忍不住想:就是你麽?就是你想要吞噬掉人類?他看著那些參天的樹木、遍長的苔蘚、棕色長城般的林子、綠色毛氈般的土壤、還有蒼黑色的遠方,心裏泛起了一陣厭惡的感覺。傍晚的風吹來,樹枝、花草晃動,仿佛是一個個憧憧的鬼影。

救援隊的人和淩思凡說著話:“他是你什麽人?”

“他……”淩思凡說,“他是我的朋友。”

“他真幸運,有你這麽好的朋友,從中國趕過來尋他。”

“不,”淩思凡說,“幸運的人是我。”何其幸運,他竟遇到了他。仿佛,他近三十年來所有的運氣,都用在高一的那次分座上了。

想了一想,淩思凡又說道:“是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有他,我不會覺得我自己在生活著。”

依照淩思凡的親身經歷來看,孤獨有一種永恒的特質,這永恒是其悲哀的源頭,大概只有死亡可以擺脫。就像菲利普·舒爾茨在他的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死亡業已開始,永遠不會結束,死亡是孤獨之神。”因此,由人牽著穿越孤獨這種事情,才會顯得那麽不可思議。

救援隊的人說:“那他對你來說一定非常重要。”

“嗯,”淩思凡說,“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這樣的時候,淩思凡竟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在他內心,此時此地,他必須要坦白承認,因為這仿佛是個對他的考驗。如果他依然裝作無所謂,上天就會狠狠地嘲弄他,將莊子非從他身邊帶走,讓他好好地繼續“無所謂”下去。

因此,他不敢說他不在乎。

他從對方那裏竊取無價之寶,而後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認,這種惡劣的不端的行為連神明也會看不下去。

淩思凡跟著救援隊一寸一寸土地地搜尋莊子非。周圍的人都在呼叫,所以他沒有太喊對方的名字,然而淩思凡卻在心裏面默默地念著“子非”兩個字,希望對方能夠有所感應,知道自己已經來到這裏。

他連眼睛都很少眨,仔細地盯著森林中每一個幽暗的角落,生怕救援會有遺漏,從而失去了將莊子非救回來的機會。

有時,看到有高高的草叢,淩思凡就會跑過去,將草撥得嘩啦啦響,目的就是確認裏邊沒有人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淩思凡的心中也越來越失望。剛開始時,他懷有巨大的希望,好像自己出現在這,子非便會立刻出來找他。然而,整整三個小時,他們在看起來全一樣的地方,做著看起來全一樣的事,收獲著看起來全一樣的結果,看不見任何改變的可能。

做重覆的工作明明很容易讓人感覺時間流逝得太過緩慢,此時,淩思凡卻覺得時間在飛一樣,怎麽抓都拖不住它,一個晚上瞬間就要消失不見。這個事實讓淩思凡感到恐慌,他想:整整一個晚上,就這樣沒了麽?明天白天、晚上,也會是這樣麽?第三天、第四天,都是這樣?名叫希望的那東西,呼嘯著離他們遠去?

淩思凡也知道,搜救這種事情,轉折都是突發性的,只有“找到”和“沒找到”兩種狀態,幾乎沒有什麽循序漸進的過程,他不應該著急,可是,在真正面臨毫無結果時,他的慌亂愈發膨脹。

“餵……”淩思凡問旁邊救援隊裏的人,“今天夜裏會搜救嗎?”

“據說會的,”那人回答。

“太好了……”從來都不認為工作時長與結果有關的淩思凡這回卻變了,因為除了延長時間,他實在是不知道還能有什麽別的方法。

“你還要跟?”對方說,“你還是歇歇吧,你剛剛從中國過來,一定是非常累,不要再不睡覺了吧。”

“沒事。”淩思凡搖搖頭。

“搜救這活很累,非常耗體力的。”對方又道,“我們不想連你都病倒在這裏。”

“我不想停下來……一閑就會亂想。”淩思凡說,“反正會把自己更快速地拖垮。”

“那……交班時我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謝謝你了。”

他什麽事都不能做。現在,除了跟著救援隊找,看看救援會有沒有遺漏,他真的沒有一點用。

可他還是不願休息。

他想:他不能夠放棄努力。

他哪有資格在房間裏面休息?那人那麽愛他。如果他都不再拼命,還能夠指望誰會竭盡全力呢?

何況,他的神經真的無法安靜下來。雖然已經很久沒睡,但他卻是一丁點困意都沒有。

……

——晚上的搜救結束後,交班卻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順利。

他眼看著救援隊要重新出發,卻又不知為何折返原地。

“……”淩思凡只有繼續等。

救援隊的人講話講不停,也不幹正經事,淩思凡很暴躁,卻又不能逼迫他們立刻開工。

到底在幹什麽……淩思凡想:什麽時候出發?已經聊了十五分鐘,竟然還沒有聊夠嗎?內容很重要嗎?不能回來再說?

像根棍子一樣立了很久,淩思凡終於是忍不住了。他已經有很多年沒被人不當一回事了,何況還是在現在這種心急如焚的時候。

“很對不起,打斷一下,”淩思凡說,“是不是可以出發了?”他真的是不太高興,覺得莊子非的生死被忽略了。在這耽誤十五分鐘,就說明會再晚十五分鐘才找到人——倘若在那十分鐘內,就發生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呢?淩思凡感覺到,旁人是不會如他一半關心莊子非的。

“啊……不需要再去了。”

“不需要再去了?”淩思凡盯著他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這時,下午一直在他旁邊的皮膚黝黑的人沖過來道,“恭喜,思凡!”一邊說,一邊還用力抱了他一下。

“……”淩思凡的呼吸一窒,問,“找到了嗎?”

“對!已經確定過了,是莊子非本人!”

“他情況怎麽樣?!”

“他在昏迷,還沒有醒。他立刻就會被送往當地醫院,詳細身體狀況會有醫生評估。”

“很……很不好麽?”

“隊裏醫生初步看過,傷口有感染的跡象,需要立即接受治療,但並不是疑難雜癥。此外就是非常虛弱,這個需要自己休養,總體來說情況還好,應該不會影響以後。”

“太好了……”淩思凡說,“謝謝你們,多虧你們……”

“不是我們找到他的,是他自己走出來的。”對方向淩思凡解釋著,“他從森林走出來後,暈倒在了村子外面,有路過的村民看見,便把他給帶回了家。那個村民雖然沒有參與搜救,但動靜這麽大,他也知道有人迷失在森林裏,一看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

“莊子非……真的有些了不起啊。”淩思凡聽見對方又說道,“據村民說,幾十年了,他們從沒見過第一次去那裏能自己走出來的。”

“……”淩思凡說,“他一直都很了不起。”

似乎,只要是莊子非下定決心的事,他就無論如何困難都會全力拼搏,一根筋地不斷嘗試直到成功,與自己不一樣。他自己呢,總是一邊期待一邊畏懼,因為畏懼不敢有所期待,怯懦就像一開家門便撲到身上來的寵物一樣甩也甩不掉。

淩思凡此時才明白,剛才救援隊在聊些什麽。想來就是,村民報告了撿到人的事,而救援隊等待確認。那十五分鐘並沒有在被浪費,淩思凡稍微有一點點的羞愧。

“那麽,”淩思凡又問道,“我在哪裏能見到他?”

“我也不清楚哎……你聯系下……那誰?”人找到了,也就不關救援隊的事了。人即將被送往哪個醫院去,並不是他們應該關心的。

“對了,問Audrey。”淩思凡道,“我明白了。”

“不客氣了,祝你們倆好運。”他眨了下眼睛,“要永遠幸福啊。”

“……謝謝。”

“記住今天。”他最後又說道,“今後,如果有了什麽很激烈的沖突,就回想一下今天的心情,那時就會覺得,他還在你身邊就已經足夠好。”

“……嗯。”

很激烈的沖突?淩思凡不認識會發生那種事。那人總讓著他,不管自己多麽任性他都會笑。

……

淩思凡聯系了Audrey。Audrey說,車馬上就走了,不能等淩思凡,叫淩思凡回去之後想辦法去××醫院。

淩思凡表示明白了,隨救援隊走出森林,然後便直接去找莊子非。

路上,他的內心是多年來都未曾有過的雀躍,曾經很刻意的忽視被束之高閣。莊子非沒有離開他,他未曾失去那個人。很快,莊子非就會再一地次出現在他的面前,而非突然之間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此時,他體會到了“虛驚一場”四字的美妙。

喜悅從他心底油然而生。方才很厭惡的森林裏泥土的顏色此時也像是被浪淘過的沙子一樣耀眼,花草也在突然之間就帶上了些芳香。

同時,他也有點擔心——真的會沒事麽?情況不會又惡化吧?有多大可能呢?

他的心情,就像在一個梅雨的清晨喝一杯牛奶——在陰郁的心情當中還能感受一些香甜。

……

——當淩思凡趕到醫院之後,發現莊子非已經有了病房了。

傷口都已經被人處理過,手背上靜靜地掛著點滴。臂彎處有一個小的針孔,想來是已經抽過了血了。

也不知為什麽,一見到莊子非好好地躺在那,淩思凡的眼前有一層白霧。他急忙忍住了,與莊子非的父母還有雜志社的人打了一個招呼,便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病床前。

他想喚他名字,讓他清醒過來,然而周圍那麽多人,他實在是不好意思。他反覆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叫下看看。面子就不要了,反正他臉皮厚。

不過,雖然是這麽想,話真正出口時,聲音還是很小,旁人很難聽見。他說:“子非。”

過了幾秒,又喚:“子非。”

他一連叫了四五聲,莊子非都沒有反應。淩思凡感到很失望——故事書都是騙人的。

片刻之後,淩思凡伸手去握莊子非的手。

莊子非的手有點涼,已經不是“小火爐”了。

“你抓著他的手,他竟然沒掙紮。”Audrey笑著說道,“之前,只要護士一碰他手,要給他驗血或打針,他就不自覺地掙動,好不容易才紮上的……現在你碰倒是可以。”

“……是麽。”

他想:別說是手,就算是臉、嘴唇,更私密的地方,也隨我便。

或者說,他巴不得我碰他呢。

淩思凡又觀察了下,覺得莊子非和以往也沒什麽不同,然而就是不醒過來,於是直起腰來問屋子裏的其他人道:“他情況怎麽樣?都已經找到兩個小時了,怎麽還是不醒?不會有什麽別的問題吧?”

Audrey說:“應該只是普通昏迷,高燒、勞累、睡眠不足而導致的,而非腦部收到損傷,醫生認為很快就會睜開眼睛。”

“那就好……”

淩思凡坐在病床的邊上,沒放開握著莊子非的手。他用拇指輕輕摩挲對方手背,一根一根手指地劃過去。

趁著對方沒有醒來,他難得地坦誠了回。過去,他總是不願意顯示自己是想要親近對方的。

摸著摸著,他突然想起來對方父母還在,於是有些不舍地抽回了左手。

令淩思凡沒有想到的是,莊子非卻突然反握住了他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用沙啞得仿佛木匠打磨木頭似的聲音喊了一聲:“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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