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下了幾天的雨，天一直陰沈著，冷的徹骨，時星闌去過醫院一趟，雖然林修陽有心瞞著她，但是總歸還是知道了他母親病重的事情。張秋英身體狀態很不好，時星闌去的時候她睡著，也沒打擾她，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時星闌感覺林修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看起來越發單薄，心裏心疼的緊，抿著唇一雙水潤的眸子盯著他看，林修陽被她盯的發怵，牽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拉著她走樓梯下去：“我還沒吃飯，太餓了。”

“缺什麽的話跟我說吧。”時星闌沒有直接把錢字給說出來，平時和林修陽在一起出去，基本上都是他出錢買東西，他是那麽驕傲的人，不會輕易和任何人開口，尤其是她，時星闌心裏明白，如果他不是那麽要強，他也不會活得那麽痛苦，他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看輕自己，所以才那麽努力變得那麽優秀。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天才，他也不是，他努力不過是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覺得他是個累贅，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覺得心疼。

林修陽站在樓梯口的門口，聽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突然覺得滿心的疲憊都湧到了自己的嗓子眼，一瞬間就連牽著她的手都沒有了一點兒力氣，他轉過身來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太困了。”

時星闌在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點點哭腔，也跟著紅了眼圈兒，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能告訴她，沒能說出他心裏有多害怕失去媽媽，每天晚上因為愁錢的事情也睡不著，考試和上學，以後的出路該怎麽辦呢？還有……他們呢？他和時星闌又該怎麽辦呢？

雖然他一直都在努力，可是事實證明他還是那個不能給別人帶來幸福的人，十八年前不能給張秋英帶來幸福，十八年後同樣也不能給時星闌帶來幸福，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像一口暗井，他跌入其中，一點光都見不到。

他們還太年輕，看不透人生的很多事情，也做不到那麽灑脫，時星闌看不懂這個少年的痛苦，她只當是他因為自己的親人病重而擔憂，所以探過去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時星闌從醫院回到家裏，進門就看見自己的爸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她有點吃驚：“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有點事情要和你談談。”

時星闌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本來事情就夠她頭疼的了，她的直覺告訴她可能是她拖了這麽久的事情要有個交代了。

眼看著高三就只剩下沒幾個月了，不管以後怎麽走，總歸要有個出路了，不然他不會特意抽出時間來，鄭重其事地和她商量什麽，也只有這件事了。

她抽了圍巾大咧咧坐在沙發上：“說吧。”

“你畢業之後打算怎麽安排？想好了嗎？”

果然是這件事，時星闌濃密的睫毛閃動了兩下，原本篤定的想法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動搖，可能是因為最近林修陽的狀態，讓她心裏有點不安，末了她還是說了：“我想去上海。”

她的眼神對上父親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她好像越來越像眼前的這個男人了，他從容、睿智又冷靜，時星闌好像在氣質上有那麽一點兒他的影子。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因為那個男孩子？”

時星闌心裏咯噔一聲，原來他一直知道，想想也是，她也沒刻意隱瞞著，更何況她一直知道他找人盯著自己，不然她怎麽可能一直這麽放肆。

“嗯，他最近遇見了一點困難，我想說，你能不能……”時星闌有點難以開口，她知道林修陽這個時候需要錢，可是她沒有那麽多，她那點錢對於一場重病來說是杯水車薪，如果要幫他估計得好幾十萬。

“聽說他母親好像病了。”他沈著地喝了一口桌子上放得咖啡，臉上沒有一點別的神色，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的什麽人。

時星闌點了點頭，眼神透出她的殷切：“嗯，病的很重，可能需要盡快手術。”

“錢我可以借給你，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的眼角閃過一絲商人的狡黠，果然是商人，就連自己的親女兒也要談條件，時星闌垂眸想了想，這個時候他沒有生氣也沒有說什麽別的已經夠了，更何況她的確沒有理有讓他出錢給林修陽的媽媽治病，所以也就點了點頭：“什麽條件？”

“你重新想想，你到底要做什麽？你自己的一輩子要怎麽度過？我說的是你自己，不是因為別的什麽人？你自己要怎麽過？你想明白了就跟秘書打電話吧，讓他給你打錢。”他說完合上書走了。

時星闌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呆了很久，同時的林修陽也在醫院病床前的椅子上以一模一樣的狀態坐著，他們兩個人似乎都遇見了一個不能解開的難題。

晚上又下起了雨，張秋英又開始沒完沒了的咳嗽，林修陽扶著她，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她擦了擦臉又躺下：“你回家去吧。”

林修陽點了點頭，他其實這幾天都沒有回去，有時候在她床前，有時候就在走廊的凳子上，眼睛熬的發紅。

“我就怕你這樣，早知道我喝點藥早走了也不用看你這張臉，真受不了。”她笑著說的，像平常開玩笑一樣。

“不想看別看唄，你閉上眼睛睡著了不就看不到了。”林修陽想笑都笑不出來，他幫著她弄好了被角，外面的雨聲漸漸重了：“外面雨太大了，我也回不去。”

“嗯，雨是太大了。”張秋英喃喃著。

等她睡著有一會兒了，雨比剛剛小了不少，但還是淅淅瀝瀝地下著，林修陽披著外套出了門，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他騎著自行車到了小區門口渾身已經濕透了，冬天的雨更冷的刺骨，可是他像是沒有一點知覺似的，把車扔在小區門口，徑直去敲了敲門衛的門。

門衛認識他，他這兩天其實來了很多趟了，每次都說要找一個叫林建的人，放他進來過兩次，後來林建特意過來打招呼說不讓他進，所以門衛也不敢放他進去。

林修陽站在雨裏看著很可憐，眼圈紅紅的，少年的臉上有薄薄的一層青短的胡渣。

“孩子，回去吧。”門衛遞出來一把傘：“拿著。”

林修陽站在那沒動，等著有輛車進來，他跟著車遛了進去，保安沒辦法也跟著他身後一邊追一邊吹口哨，可是他小孩子跑的比他快多了，直沖著那棟樓跑了過去，幾個保安都跟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須找到那個人，只有他能救張秋英了。

門敲的山響，不一會兒一個男人開了門，看見他的那一瞬間臉色有點難看，他想關門結果門被林修陽一拳按在原地，林修陽紅紅的眼睛或許是嚇著他了，他低聲問了句：“你怎麽又來了？我不是說了嗎？我只能給那麽多了。”

“老公，誰呀？”裏面傳過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接著是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哦，保安。”林修陽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一點相似，在長相上他還是比較像張秋英，但是繼承這個男人的好皮膚和高個子，這個男人看起來也將近四十多了，但是皮膚仍然白裏透紅，有點發福，但是修長的身材看起來並不臃腫。

“你救救她吧。”林修陽壓低了聲音，帶著哀求。

保安已經追了過來，林建擺了擺手他們又走了，他對林修陽說：“你等我一下。”

門關上了，林修陽站在門外，感覺從裏到外都涼了個透，太冷了。

過了一會兒裏面傳出了吵鬧的聲音，林修陽假裝聽不見那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在說著什麽不堪的話，最後林建出來，又塞給了他一萬塊錢，皺著眉頭催促他趕緊離開。

林修陽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一幕被時星闌看到了，她舉著傘看著他的背影哭成了淚人，轉身就走了。

她原本是輾轉反側，聽見外面保安的動靜才起來看看，沒成想看見了在雨裏的林修陽，就急忙跟著出來看看，身上還穿著睡衣裹了件羽絨服。

他該有多痛多恨多難受，時星闌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痛，她掏出手機在路上給秘書打電話，什麽也管不著了，現在先拿到錢要緊。

錢很快就到賬了，她回家拿了卡，在小區必經的路口等著他，過了大概有一會兒才等到人，他應該是沒有拿到錢，嘴角有點傷，看起來像個受傷的野獸，原來那一萬塊錢也沒了，估計是惹怒了那個所謂的“生父”所以賠上了尊嚴拿到的錢也沒了。

他看到時星闌先是一楞，然後意識到她應該是知道了，又慘淡地一笑，緩緩向她走來。

時星闌高舉著傘遮住他頭頂的雨，旁邊黑黢黢的，只有微弱的路燈的光，他的表情看不清，渾身濕漉漉的。

“冷麽？”時星闌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了擦他臉上的雨水。

“嗯，看到了？”他顫顫巍巍地問，忍不住哽咽了。

時星闌也沒說也沒說不是，就是想哭，太難過了，這些事情都不是她所能夠承受的，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張銀行卡。

“我們……分開吧。”林修陽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心裏絞著疼，可是他沒有辦法面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怎麽辦，他們之間相差太多，她是住在這樣的地方錦衣玉食的女孩子。

時星闌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什麽也沒說。

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哀求一樣地又問：“好不好？”

時星闌扭過臉去嗚咽了，又強忍著點了點頭，她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卡遞給他。

他冷笑，不知道是諷刺自己還是諷刺她：“這是什麽？分手費？要什麽？真要買我一個吻嗎？”

時星闌吸了吸鼻子，丟了傘夠著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臉，他沒動，她垂著眸子找到了他的唇，顫抖著吻了上去，他這次沒有躲開，反而伸手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按到自己身體裏去一樣。

他的渾身都是冷的，唇卻像火一樣燙，這裏只有夜和雨，他和她，兩個生疏的年輕人，靠著心裏的那團火去探索著，戰栗著，跟著感覺找痛苦和歡樂的盡頭。

在最狼狽的年紀遇見了時星闌，是他最遺憾的事情，他最後拿著卡走了，留下她蹲在地上大哭失聲。

不管怎麽樣，他們都知道，等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生活還是會繼續，正如《挪威森林》裏寫：“所謂成長恰恰就是這麽回事，就是人們同孤獨抗爭、受傷、失落、失去卻又要活下去。”

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一切都會有好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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