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陽是第二天早上發現一切不對勁的，平常每天早早地就起來的人今天竟然沒有一點動靜，雖然她每次留他在家裏吃早飯他十有八九不會留下，但是一大早沒有看見她忙活的身影還有點不太習慣。

他敲了敲對面的房門，還是沒動靜，林修陽覺得她可能是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沒能早起，他看了看時間還早，就順帶給她熱了牛奶給她放在飯桌上，拎著書包剛要下樓，正好在樓梯口看見有個人趴在理發店門口朝著裏面張望，那人他不認識，是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他打心底裏有點排斥，揣測著或許是她的姘頭。

“秋英！”那人喊。

他母親就叫張秋英，一般人都喊她老板娘，或者是英子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大名，這個人看表情挺著急的，他戴上黑色口罩去開了門。

那人一看見林修陽就認出他來了：“你是秋英的兒子吧，你媽在麽？”

他的笑意讓林修陽越發篤定了他的身份，所以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眼角眉梢都是厭惡：“過會兒再來吧，她還沒起。”

“那我進去找她行嗎？有點急事！”外面天氣太冷，那人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看起來已經在外面站了好些時候了，屋子裏的暖氣飄散出來他身子往裏面探了探。

林修陽往後退了一步讓他進來了：“你在這裏等著吧，我去幫你叫她。”

他喊了幾聲沒動靜，試著擰了一下房門，沒鎖，張秋英側身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一點反應也沒有，林修陽走近了才看見她的枕頭上有血跡，她整個人似乎已經昏迷不醒了，他心裏一慌，立馬扔了手裏的東西，想要把她從床上弄下來，然後又意識到自己應該立馬撥打急救電話。

那個人興許是在下面等了太久，又聽見上面有動靜就徑直上樓來了，站在門口嚇了一跳：“怎麽回事？”

“她好想暈倒了，我剛剛已經打了120……”

“秋英！秋英！”那人看起來比他還著急，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呼吸和其他的癥狀：“昨天她是不是咳嗽的很嚴重？”

“嗯，好像有血絲。”林修陽的臉色煞白，他心裏七上八下的，突然有些害怕：“她……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那人把張秋英從床上擡起來：“來，搭把手，先把人弄下去，一會兒救護車就該來了，現在外面天氣太冷，不適合直接送過去，我們又沒車，最好還是等著救護車來了再說。”

林修陽被他這麽劈裏啪啦一堆話給弄的暈頭轉向，他手腳麻利地幫著他把人弄下去：“我媽到底怎麽了？”

“她得了肺癌。”

林修陽沒有意料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張秋英身上，在他印象裏她永遠都是那樣光鮮，不知道她當初在醫院一個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反應，林修陽光是想想就覺得難受，他哽咽著看著那張平時都是帶著微笑的臉。

“多久了？”

“去年查出來的。”

他們說話間救護車已經響著笛聲越來越近了，大家慌慌張張地一路到了醫院，把人送進了急診室，林修陽癱倒在門口的長椅子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那人過來拍了拍他的背：“別灰心小夥子，你媽現在還來得及，如果她能聽話，住院做手術的話。”

林修陽感覺眼睛一陣溫熱，他忽然明白為什麽前段時間她老是沒事就來看看自己，也明白了她為什麽會突發奇想帶著他過年去旅行，看來她好像沒打算要治療。

“她為什麽不跟我說呢？”林修陽喃喃道，想起她前段時間還因為那個鬧著自殺的女生到處籌錢，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你也知道你媽的性格，英子這個人就是太好強，你別看她沒有讀多少書，但是難得有她這麽通透聰明的，她這輩子命太苦。”

林修陽以前最不喜歡就是聽這種話，他那時候是覺得張秋英這輩子過的挺隨心所欲的，可是今天聽到他這話卻覺得鼻子一酸。

他紅著眼睛看著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你是誰？”

她生病的事情他都知道，林修陽卻不知道，所以他覺得憤怒又覺得自責，他滿腔的心酸、難過、自責、憤怒讓他快要爆炸了。

“我是你媽媽小時候的朋友，也很多年沒聯系了，上次剛好在醫院門口看見她，我都沒敢認，她當時就一個人趴在門口的石凳子上哭。”那人嘆了口氣：“我今天就是去看看她，順便勸勸她去醫院看病的。”

突然他手機響了，他看起來家境也不怎麽好，用的那種聲音很大的山寨機，林修陽隱約聽見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有小孩再喊爸爸。

他掛了電話，不好意思地看了林修陽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那眼神裏竟然有點歉意：“不好意思，我老婆打電話說讓我回去的時候帶東西，我可能一會兒要先走了，我把電話留給你，你有什麽事就聯系我。”

林修陽聽了他的話僵直在原地，他有點吃驚，不知道這個男人真的只是出於對年少好友的關懷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他看起來像是個好人，否則他也不會在自己面前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接電話。

林修陽掏出手機記下他的電話號碼，看著他走遠的背影，突然第一次覺得，如果他的人生中有個父親的角色好像也挺不錯的。

可惜，他沒有，他轉過身來看著亮著紅燈的急診室，旁邊空蕩蕩的過道告訴他他現在只有自己了，他不能沒有媽媽。

很快她就從急診室被推了出來，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了，目前是中期。

醫生看著林修陽似乎也有點不忍心，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不管是在心理上還是在經濟上，他看起來似乎都不能承擔這份壓力，所以他盡量把話說的委婉。

“如果進行手術的話，有多大的概率能好？”林修陽用超乎他年齡的冷靜神色看著醫生。

醫生沈吟一會兒：“百分之五十吧，但是手術要盡快，越快越好，費用的話，可能需要一些，你們家還有別的親人或者朋友嗎？”

林修陽想了想，張秋英早年就和家裏斷絕關系了，不知道現在聯系還有沒有用，但是估計也是杯水車薪：“嗯，我知道了，謝謝，我想想辦法。”

醫生看著這個看起來堅毅的男孩子緩緩地搖了搖頭，科室的小護士從外面進來匯報了一下病人的情況，看著林修陽走遠了也開始感嘆：“這孩子看著挺可憐的，好像還是單親，現在唯一的媽媽也這樣了，他的日子怎麽過呀？”

醫生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在醫院裏，生死離別天天發生的地方，好像一切都顯得輕飄飄的，再沈重的話題，在生死面前，也不足一提。

林修陽在醫院的病床前呆坐了一天，張秋英一直昏睡著，她好像變得格外虛弱，他想起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小時候性格很內向，和她相差很遠，所以總被她逗著玩。

想想時星闌的性格和她倒是有幾分相似，林修陽想起小學時候，每次她去學校大家都會很羨慕他有個漂亮媽媽，他也曾經為她而驕傲過。

很多小事匯聚在一起，在他的腦袋裏打轉兒，他閉了閉眼睛，覺得心亂成了一團麻。

學校裏也亂成了一團麻，學校老師打電話給他媽媽的手機沒人接，只好找到了他家裏的地址，找過去也沒見人，店裏的夥計也打電話過來，時星闌聽說了消息也打電話過來。

林修陽看著手機，先給時星闌回了短信，又接了夥計們的電話，順便跟老師請了假。

“你媽媽沒事吧？你在哪個醫院啊？等會兒放學我去找你，你吃飯了嗎？我給你帶點。”

他只是說他媽媽生病住院了，沒細說，時星闌只當是平常的小病。

“你別來了，太晚了，我沒事，等我安頓好了再聯系你。”

他還沒想好，沒想好現在該怎麽辦。

“哦，”時星闌摸著手機上的貼紙：“有什麽事兒你跟我說。”

“嗯。”

時星闌聽著忙音覺得心裏慌慌的，但是她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她想著去相信他。

張秋英總算是醒了，她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心裏掛念著林修陽放不下，一睜眼就看見他坐在自己跟前兒，滿面愁雲。

“兒子。”

林修陽眼神微微閃動：“嗯，媽，我在。”

“你這麽乖我都不太習慣，”她嗓子有點啞啞的：“你小時候一生病就格外乖巧，我最怕你乖。”

“喝水嗎？”林修陽倒了杯溫水給她，把她扶起來坐著，醫生很快就過來了，檢查了一下，沒什麽問題又走了。

她才三十多歲，姣好的容貌和保養得當的身材讓她即使是生病也是個病美人。

“劉叔送你過來的。”

她小口地喝了點水：“哦，是他呀。”

“你好好修養一段時間，手術可能要盡快安排。”林修陽沒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

“兒子，”她拉了他的袖子，這孩子是她生的，她太了解他，所以不告訴他也是為了這一層考慮：“你聽我跟你說，這件事……”

“我來想辦法。”他擡了擡眼望向她，眼神平靜，聲音卻哽咽了：“不管是十萬二十萬五十萬，我會有辦法的，你想一了百了是吧？休想。”

張秋英突然哭了，別過臉去，肩膀微微顫抖，這是林修陽第一次見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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