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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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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 沈默了很久。

常陽了然的笑道:“諒你也不敢。今日來見你,是為了告訴你。日後你與本宮成婚,倒不必一日三次向本宮請安。

本宮會從宮中帶些舊人, 你要謹記自己的本分, 不要逾越。本宮從宮中帶出來的人都是跟隨多年的老人,你對他們也要尊敬。

本宮做些什麽你不用管,只要好好的待在府中就是了。你喜歡撫琴,本宮可以為你開辟一方琴室。你守著本分,本宮也會賜你尊榮。”

宋越北擡起眼, 他看向她, “公主殿下。您出身高貴, 容貌姿儀無可挑剔。宋某自知出身卑賤,言行舉止並無優秀之處。不堪與公主您相配。”

他頓了頓, 語聲低緩,卻很堅定, “請公主殿下另覓良人。”

常陽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你竟然要拒絕本宮?”

她並未發怒,反倒沖他勾唇一笑, 美人如火,灼灼其艷。

宋越北一時怔住,她上前一步, 伸出手攬上他的脖頸, 勾著他的下巴讓他看向自己,公主的衣袖間有濃郁的金雀花香味。

美人鬢發如雲,“本宮難道生得還不夠美麗?”

他倉惶的推開她,連連後退了幾步。

“公主您很美麗,但臣於您無意。臣不是您的良配。蒙您錯愛, 臣甚為惶恐。”

常陽被推開後看不出有什麽挫敗失落傷心,她的臉上始終缺乏能將她和柔弱關聯在一起的神色,甚至她的視線有些過分冷靜和傲慢。

“宋越北,你不會找到比本宮更為出色的妻子。本宮可以讓你的姐姐順利登上後位,本宮可以讓你的姐姐和我的母親和睦相處。你若是本宮的駙馬,太後與李家都不會再為難你們姐弟。”

宋越北垂下眼,他一再猶豫,幾番思量後方才斟酌道:“臣對您並無男女之情。”

少女情竇初開,只是任性了些。

他覺得很難辦,只想將拒絕對方的傷害盡量降低,盡量體面的推拒。

“你做了本宮的駙馬,哥哥會給你封侯。”

宋越北嘆了口氣,“臣謝公主好意,但臣志不在此。臣會向陛下言明此事。過錯皆在臣身,此話請公主且莫再提。公主的名聲貴重,請殿下保重自身。”

常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忐忑的表情,她歪了一下頭,“你不會真的以為本宮會真的對你一往情深吧?別自以為是了。”

她走近他,指尖劃過他衣襟上的鑲金寶石扣子,“換了織金錦緞做的新衣服,就忘了你原本在泥裏打滾的樣子了嗎?”

“人人稱頌,以琴技風雅聞名丹陽的宋公子。”她垂下頭,輕蔑的笑了一聲,指尖戳進他的心窩,“你裝成了袁子朔,可你永遠都不是他。你只是個劣質廉價的仿冒品。”

他的表情有了一瞬的空白,像是被人打蒙了。

常陽惡劣的擡了擡下巴,一下一下的戳著他的心口,“誰讓你站著跟我說話了,跪下。”

她輕聲說道:“跪下跟本宮說,你願意做我的駙馬。”

宋越北僵硬的站在原地,“我不願意。”

“本宮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你此時縱然不願,日後也會成為本宮的東西。”

她那麽理所應當,又高高在上。

他只覺荒謬極了,轉身往外走去。

“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成為你的駙馬。”

“你不想做本宮的駙馬,是為了那個諫議大夫的位置嗎?”

宋越北的腳步一頓。

“你有沒有想過你拒絕做駙馬,會是什麽下場?”

拒絕賜婚勢必會觸怒太後與李家,朝中大把等著抓他小辮子的大臣。

這是藐視天威,上趕著送出去的把柄。

縱然陛下想保他,恐怕他也不會好過。

他在這時才驚醒,無論他是答應還是拒絕,他都註定失去那枚官印。

常陽公主未必不知道他做了駙馬,此生仕途就會就此止步。

她是故意的,故意挑他做這個駙馬。

他做了駙馬,太後有了女婿,李家去除了心腹大患。

太後李家與陛下的關系能緩和,三方得利。

只有他,他會就此成為公主掌心中的玩具。

他的姐姐沒有了他的幫助,縱然登上後位,也只能仍由太後與公主擺弄。

他拒婚天家最為尊貴的嫡長公主,勢必會被百官攻殲。

天家的顏面與威嚴,容不得人說不。

“從沒有人能拒絕本宮,拒絕本宮的人都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宋越北,你想好了嗎?”

她的聲音漫不經心又篤定,篤定他會跪伏在她的腳邊。

他感到自己陷入了泥澤,逐漸失去空氣,幾近窒息。

他聽到自己一字一頓的說道:“臣不願。雖死無懼。”

後來發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宋越北推拒了賜婚,因此被貶昌南道。

宋越北凝視著玉鴉,他心口發澀,“公主於我無情,只是為了李太後解憂罷了。”

親口承認自己從不曾被人青眼相加,甚至曾被人棄如敝履。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可他卻忍耐不住向她解釋,希求她的相信。

神明將她送回了他的身邊,她的愛意如柔軟的藤蔓,溫柔的裹纏著他。

她完全屬於他,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她的註視都讓他感到安心。

他怎能再讓她傷心。

玉鴉與他目光相交,聽著他懇切地話語,便知道這話是他說給她聽的,他想讓她相信。

為此他願意撕開傷口,讓她看清他的心。

玉鴉一怔,她無意識的捏了一下手邊的裙擺。

指尖一陣刺疼將她驚醒,她摸到那枚細細的針。

她將那枚針拔了出來,捏在手裏定了定心神。

手中的針在提醒她,這根針在她手中永遠都不會用來繡花。她不是他眼中柔順的梁女。

他將完整的自己展示給她看,讓她有機會靠近他。

可如果他看到完整的她,他還會想見她嗎?

他只會想殺了她。

誰會不怕死?

玉鴉心頭又嘗到了那一日曾在越朱江上嘗到的澀,千回百轉,抓心撓肺,十分鬧心又很沈重。

她輕聲問道:“你不怕死嗎?”

李盈捶胸頓足的後悔,“我當年就該在那個時候殺了你!把你裝進你買的那口棺材裏!”

宋越北回憶著舊事,“那個時候是不怕,我那時太年輕了。覺得如果不能報效國家,而讓我屈居在公主府中做個空享富貴的廢物,不如讓我去死。

我回到家之後就買了一口棺材,用以向先帝和公主表達我拒絕的意念有多堅定。”

數年前的事情此時想來已經是恍若隔世。

那時的他無法忍受被淤泥淹沒,心中的壯志就如一柄剛直的劍,可以劈開所有汙穢,縱然付出生命作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可此時呢……

他深陷汙泥之中,都快忘記了當年的自己。

辛正喃喃道:“你胡說,公主怎麽會不愛你。”

他想起宋越北拒婚被貶昌南道的消息傳進宮,他內心竊喜又憤怒,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竊喜。

笨拙的安慰著公主,可聽到消息後,公主還是去先帝面前哭了一場。

先帝與太後疼惜公主,應允公主開府。

從那時起公主就總是坐在啟星閣上望著宮外公主府的方向,日覆一日,像是在等待什麽。

公主等待的身影讓辛正感到難過。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問公主,“殿下,您在等什麽?”

公主看著公主府的方向,面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等府邸建好了,我們就搬出宮去。”

她回過頭看向他,頰邊的梨渦清甜,一雙眼都是期待,“阿辛,你會高興嗎?”

公主府建好要兩年,宋越北不知何時才能回丹陽。

但等他回丹陽的時候,便也該是公主府建好,可以和公主大婚的時候了吧。

辛正看著公主的笑容,心中如被人挖空了一塊。

他想說宋越北根本不是個好人,他配不上您。

但出口的卻是,“如果公主能讓我一直侍奉在您身側,我會非常高興的。”

說宋越北不好的人有太多了。

可那又有什麽用處?

公主對他的心意如此堅定,如山海不可轉移。

他不想再說那些話讓公主不高興了。

即便宋越北再不好,只要公主想要他。

日後宋越北與公主成親,他會像是侍奉公主一樣侍奉宋越北。

只要能讓公主一直開心,怎麽樣都好。

某一日,敏安侯向陛下求親的消息傳來。

辛正心中更加難過了,可他知道他的難過是不該有的。

公主一日日長大,她遲早都會出嫁。

不是宋越北,京中的高門公子也是任由公主挑選。

公主的容貌冠絕丹陽,出身更是高貴,丹陽城中思慕者不知凡幾。

除了不知好歹的宋越北,沒有人能不愛公主。

先帝問及公主的意見,那一日辛正親眼見著公主哭紅了眼,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搖頭。

先帝無奈,只能推拒了敏安侯的求婚。

他更加討厭宋越北了。

先帝離開後,公主伏在榻上,她揚起臉,姜黃的陽光照亮了她沾著淚珠的肌膚,一雙眼被淚水泡得通紅,眼尾的朱紅與金粉被淚水暈開,卻仍是美麗的。

她凝視著他,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一滴混雜著金粉的淚從眼中滾下來。

“阿辛,你願意一直跟著我嗎?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辛正撲通一聲跪倒在榻邊,他深深的拜了下去,斬釘截鐵道:“辛正此生只侍奉公主一人。”

“從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將一生都獻給公主。”辛正眼中湧出淚水,“公主眼中除了你,再無旁人。”

他接連嘔出兩口血,怨毒的看著宋越北,他發了瘋般嘶吼道:“可你殺了她!你殺了我的公主!”

他看起來像頭重傷到奄奄一息又痛失同伴的野獸。

狼狽又瘋狂,歇斯底裏的張開嘴露出利齒,卻已經無法傷害任何一個人了。

宋越北的看著他的目光中多出幾分悲憫,“不,你錯了。她眼中從始至終都沒有我,有的是另一個人。”

辛正嘔出的血越來越多,“不……不可能!公主身邊根本沒有其他人。你休想毀壞公主的名節。”

宋越北嘆了口氣,“你忘記自己了嗎?”

李盈難以忍受的打斷宋越北,“不可能。你不要再說了!”

宋越北沒有理會她,他憐憫的看著辛正繼續說了下去,“你以為當年常陽長公主與我訂婚又是為了什麽?又是誰讓你來送那杯毒酒?”

他被貶昌南道,但與袁子朔和先帝的書信一直都沒有斷。

即便天各一方,他們仍然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終於在那一年借著恒元節的由頭,他被恩準可以回京探親。

袁子朔,先帝,他,三人難得的一次小聚。

舊友重逢,自是喜不自勝。

可他還未將這一路的見聞對舊友說完,就突生異變。

突如其來的刺客把這場佳節歡宴變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獄。

先帝遇襲重傷,匆匆回宮醫治,一個時辰後將他與袁子朔召入宮中托孤。

他們被送出宮,深夜他卻再次單獨被召入宮廷。

韋宗將那封最重要的遺旨交到了他手中。

他一直覺得先帝與袁子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先帝信任袁子朔更多於信任他。

直到先帝將那封遺旨在深夜交於他手中。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先帝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他。

先帝崩逝,群龍無主。

國不可一日無主,誰都想做那個主。

他與袁子朔是先帝欽點的托孤大臣,按理來說,從此他們二人便該扶助先帝的獨子袁蓮山登上皇位,盡心盡責地輔佐著保護著皇帝長大。

在皇帝還未長大之前,大梁的朝局應該由他們二人說了算。

宋越北是這麽以為的。

但很多人都不這麽認為,李太後就是其中一位。

李太後與李家的黨朋,朝中數位重臣,以先帝死時他宋越北在場為由,硬要將暗害先帝的罪名摁到他頭上。

那時的朝局混亂不堪,聲討他的聲音如滾水般沸騰炙熱,滿目都是殺機,無數人想將他置之於死地。

孤身一人入京的宋越北,他沒有顯貴的門第可以依靠,他沒有手足兄弟。

他年紀輕輕,他看起來一無所有。

這樣一個人想做大梁的主宰?

開什麽玩笑。

沒有人將他放在眼中。

李盈寬宏大量的給了他一條活路,她派人給他捎了口信。

只要他交出先帝遺旨,答應做常陽長公主的駙馬。

從此大梁由太皇太後攝政,李盈保證讓袁蓮山登基,但登基後要分封諸王,給一些王室宗親加封邑。

宋越北這才知道,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對先帝的遺旨嗤之以鼻,私下將這天下分食的幹幹凈凈。

李盈與常陽長公主以為就此能逼他退步。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先帝並非不知道宋越北沒有手足兄弟,並非不知道他資歷尚淺。

但在群臣百官,滿朝文武中,他仍選擇了這個年輕人。

只因為一件事。

他一個人就夠用了。

諸位重臣來勢洶洶,本以為他們的攻殲能立刻打的這個小子痛哭流涕自請離去。

但他們驚訝的發現宋越北不僅面對各路攻殲泰然自若,甚至還能下筆如刀的反擊。

大臣們來勢洶洶,但在宋越北的面前不堪為一合之敵,根本罵不過他。

大部分人沒兩天就熄了火,安安生生的去準備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畢竟說到底,先帝的確是選定了這個年輕人做托孤大臣,遺旨交到了人家手裏也做不得假。

況且他還是小皇帝的親舅舅。

說到底占著大義,他們硬要往上沖,的確是理虧。

雖然不到三十歲的顧命大臣讓人眼紅,讓人嫉妒,讓人很不甘心。

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

有人生來就是命好,這是羨慕也沒用的事,人要學會認命。

偏偏有人不信這個命,李盈見以威勢相逼無用,她索性尋機綁了宋越北和宋含竺的親爹宋纮。

拿別人的家人性命相威脅,這出招就太臟了。

可不管這招是幹凈還是臟,有用就行。

常陽長公主以重利說服了靈王,使時為靈王世子袁子朔反水,做了說客去游說宋越北。

讓出攝政之權,做常陽長公主的駙馬,保住親爹的性命。

權力和爹,他只能二選一。

袁子朔勸他,“如此相鬥下去,必定是兩敗俱傷。阿如,你看在與我往日舊情的份上。你相信我,只要你此刻低頭。我可以保證你的父親會平平安安。小蓮山能平穩登上帝位。”

宋越北枯坐在桌邊,他只是沈默。

袁子朔又道:“你先答應訂婚,國喪期間不能大婚。公主要為陛下服孝兩年,這兩年我會從中說和,讓常陽打消讓你做駙馬的念頭。

你放心,只要新帝登基,你是蓮山的舅舅,太後的親弟弟。李太後又能活幾日呢?你縱然不相信他們,也該相信我。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

宋越北垂著眼,他冷冷的問道:“我父親此時如何?”

“阿如,你放心,伯父雖被常陽扣在手中,但她沒有苛待伯父。伯父好好的,一點傷都沒受。常陽不是壞人,她只是任性了些。但太後那邊很著急,恐怕等不了太久。”

宋越北擡起眼看著面前的摯友半響,他笑了,“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

袁子朔的表情變了變,他眼眶微紅,嘴唇張開又合上。

此時的寂靜讓人分外難堪。

最終他又嘆了口氣。

“阿如,我是一心向著你的。我也是沒有辦法。我從沒有想過與你爭。新帝登基後,我保證會將你此時讓的都還給你。我會替你護好小蓮山和你姐姐,完成先帝的遺願。”

宋越北只是沈默。

他幾乎哀求的求他,“阿如,求你就退一步吧。若太後玉石俱焚,你的父親,姐姐,小蓮山,沒有一個能活。”

宋越北說到這裏,他語聲漸低,閉了閉眼。

玉鴉看到他眼尾的水意一閃而逝。

她便知道他一定退了那一步。

他繼續講了下去,“那一步我退了,看在舊情上。”

他相信袁子朔和他多年的交情,相信他不會辜負曾經他們與先帝共同的誓言。

他告訴自己,三個人共同的理想,無論誰來完成都可以。

袁子朔登上那個位置,跟他登上那個位置沒什麽不同。

他會完成他們共同的理想,勵精圖治,越過澶河,驅兵南下,統一天下。

宋越北從前不怕死,曾無所顧忌的拒婚。

那時他才明白世上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有太多。

他可以死,卻不能讓先帝的信任與遺願落空,他不能讓親人為他的任性身死。

死亡很容易,難得是忍耐痛苦活下去。

他跪在常陽長公主面前應允了訂婚,交出了遺旨,卸下官印,換回了父親宋纮。

“當初本宮說什麽來著,”常陽長公主看著跪在腳邊的人,輕輕的笑了一聲,“本宮想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你此時縱然不願,日後也會成為本宮的東西。”

新帝登基,靈王世子袁子朔,搖身一變成了秦王。

王室宗親大肆分封,李氏族人封公封侯者眾。

他與常陽長公主訂婚,解職在家。

眼看著一手任用提拔的黨朋樹倒猢猻散,被貶的被貶,下罪的下罪。

一日,太皇太後下旨賜婚,訂下吉日要他與常陽長公主大婚。

此時距離先帝新喪,還不到四月。

國喪還未服完,太皇太後為了常陽長公主的大婚已經阻止宮中侍人服喪。

她甚至責令禮部開始準備大婚的車架,挑選婚禮的樂人,為大婚慶賀排新的曲目。

宋越北求見如日中天的秦王,得到的回覆永遠是‘宋公子,抱歉,殿下沒有時間見你。要不您等兩天再來?’

而不論他說什麽,此時已經無人會再理會。

直到他將替常陽長公主傳信的令官關在了門外。

終於這一次,太皇太後理會了他。

她將他召入宮。

這是一次很不愉快的見面,宋越北軟硬不吃,嚴詞拒絕了在國喪期間與常陽長公主完婚。

常陽長公主讓人在殿前抽了他五十鞭。

她冷眼看著他被打得皮開肉綻,“你以為你此時還有拒絕的能力?”

他被打的奄奄一息送回了宋府。

第二日,常陽長公主便發現他失蹤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但太皇太後與常陽長公主並不擔心。

畢竟只要他的父親姐姐和外甥還在京中,他遲早都會回來。

但太皇太後仍然很生氣,她將宋含竺和宋纮叫到面前,當面嚴厲斥責了一通父女二人。

宋含竺被罵的受不住哭了。

宋纮出身軍伍,是京城宿衛中的一個小吏。

他一生卑賤,沒有什麽大的才能,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生了宋含竺和宋越北這對姐弟。

姐姐生得美麗聰慧,博得了先帝的寵愛,讓一家青雲直上。

弟弟同樣有副好皮相,博得了常陽長公主的鐘愛。

他生了一對漂亮的孩子,容貌卻不太出眾,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年紀也大了,積年的勞累和風水日曬讓他黑黝黝的,看起來像個老農。

太皇太後的斥罵越發不堪入目,貴為太後的宋含竺卻只能抽抽噎噎的哭著。

卑賤的,平庸的,這輩子都沒有什麽出息的宋纮挨著罵,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回到宋府,當天夜裏就自刎了。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震動朝野的事。

宋越北從廣元寺接到父親的死訊匆匆趕回丹陽城,見到的是已經躺在棺材裏的父親。

這世上的事情從來不是退一步就可以的。

誓言與真心是世上最可笑的東西。

信誰都不如信自己。

他徹底被泥沼淹沒了,無力掙紮,也不想再掙紮。

他應下了李盈的要求,國喪期未滿,不為父服喪。

四月後與常陽長公主大婚。

吳歸藏和曾經的吳家舊部被調來的丹陽城,丹陽宿衛中增設一衛,麒麟衛。

這是他在昌南時依照先帝的旨意,尋找到的擴建新軍的將才。

宋越北費盡心思的做完這件事後,他向宮中的太後與小皇帝偷偷討了一封聖旨。

這封聖旨是用來除賊的。

那一日,李家人與各家勳貴的屍體堆滿了城外的亂墳崗。

他敲開了公主府的門。

確切來說,他是被請進公主府的。

因為那時的公主府裏到處都是麒麟衛。

常陽長公主倚坐在榻上,一如既往的美麗不可方物,面上敷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眼尾用朱砂和金粉混合描出一條線,濃妝艷抹不顯庸俗,逼人的華麗哀艷。

她慢慢從榻上撐起身子,動作仍是那麽慵懶從容,目光一貫如故的高高在上。

仿佛不曾聽聞城中的悲號,不曾見到屋外的麒麟衛,她不曾被困在這小小的房間裏三日。

“本宮就知道你會來。”她坐在榻邊,輕輕的笑了一聲,“本宮是先帝的皇妹。他過往最寵愛的就是本宮。你可要給本宮留個全屍才行。”

“還有什麽願望嗎?”

常陽長公主一怔,她撫了撫鬢邊的金簪,“讓我的侍人辛正來送這杯毒酒。”

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我字。

“你沒有其他的願望了?”

他眉眼間的驚詫太明顯,常陽面上的笑容多出一抹譏諷,“你以為本宮會哀求你饒本宮一命嗎?本宮不會做那種傻事。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她擡起頭,分明是坐在榻上仰視的姿勢。

可她的目光卻仍是那麽居高臨下。

天家的公主,到死都像是一只高傲的鳳凰,不肯有一刻低頭。

“我想知道,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做你的駙馬。”

常陽的目光如刀鋒,一寸寸劃過他冷凝的面容。

他看起來與從前截然不同了,名滿丹陽的宋公子最常被人說到的就是風雅與溫柔。

少年愛笑,待誰都笑盈盈的,織金的寬袍讓風一吹便招搖著飄起,更顯出清瘦文弱。

此時他身著一襲素白的喪服,衣服簡樸莊重,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紋飾。

眼前的人穿上這身喪服,仿佛便立刻長大了,磨掉了身上所有的光芒。

身上所有的溫柔盡數化成了危險的冷凝,他的臉上沒有憤怒的神色,只有一片被壓抑到極致的平靜。

“不爭就保不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本宮當然不喜歡你,可本宮喜歡踩著你站上高處。”

宋越北,“我何時礙了公主的眼,讓您這般討厭。”

“你知道嗎?什麽東西都能藏,都能裝。但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她收回目光,偏過頭撥弄了一下耳朵上的白玉墜子,“從前他們欺負你的時候。你的眼裏有卑怯與懦弱,更多的是陰沈晦暗的怨毒,像是一塊被堆在角落嘔出臭味的垃圾。”

“沒有人會愛上原本的你,你只能靠裝成袁子朔獲得他們的喜愛。臉上的笑容虛假的讓人作嘔。”

“本宮本以為只要讓你嘗到痛,你就會乖乖聽話。沒想到一條落水狗還能咬人。”

門被人從外推開,他看到常陽轉頭看了過去。

她的眼睛望到來人,一瞬間便亮了起來,面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與鄙薄盡數消去。

那個侍人端著酒,腳步沈重的走上前。

公主的目光粘在他臉上,卻並沒有再說什麽。

她貪戀的望著他,從托盤中拿起那杯毒酒,慢慢的飲了下去。

宋越北轉身走出了門,聽到身後傳來侍人悲痛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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