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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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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半夜, 阮玉卻在上山。

陳督的心裏有了點忐忑的預感,他的語氣不免有了一絲慌張:“你想幹什麽?”

夜裏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回答他。

阮玉終於爬到了山頂,氣喘籲籲。現在已經入冬了,前幾天還下了一場雪。他穿的羽絨服薄薄的,卻起了一身熱汗。

地上全是泥土和濕潤又陰冷的露珠,可是阮玉並沒有在乎, 他坐了下來。

冷風呼嘯,很快,爬山出來的哪一點熱度被帶走了。阮玉的小臉和鼻子都被凍的紅彤彤的, 像個兔子。

從這裏極目遠眺,可見萬家燈火。

陳督站在他身後,彎下腰問著他,聲音有點顫:“夜裏冷, 我們回去,好不好?”

阮玉搓搓手, 呼出了一口熱氣。

他眉眼彎彎,笑著感嘆了一聲:“真好看啊。”

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美好的東西。

阿拉斯加的極光,西伯利亞的雪,夏威夷的海灘……

他其實都還沒領略過。

可阮玉已經不是很在乎了。他有眼前的燈光和頭頂的星光就夠了, 哪怕是月明星稀。

天色漸漸要亮了。

天空呈現出朦朦朧朧的白。阮玉查過了,今天會是個大晴天,沒有霧霾,可以看到日出。

他打開了手機。

阮玉的微信號裏並沒有什麽人。最常聯絡的兩個人已經埋藏進了地裏。

但是他依舊要和他們道個別。

他首先打開的是和爸爸的聊天框。

阮玉跟他說:“我前幾天去看了你和媽媽, 我恨死你了。非得吵著說要自駕去西藏。害了我媽。”

阮玉:但是我也好想你啊。

阮玉:你當初不喜歡陳督,死活不願意讓我嫁給他。我還和你吵架。

阮玉:我當初要是聽你話就好了。爸爸。

他的父親永遠也不可能回覆他了。最後一條朋友圈是三年前,圖上,西藏的純藍的天空清澈動人。

接著是他的母親。

“媽媽……”他的臉上有了一絲茫然,“我要是再堅強一點就好了。”

“其實我已經比很多人好了。說不定還有很多人羨慕我……”

“但是我好累啊。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我愛你。”

一絲紅光突破了雲層。

太陽就要出來了。

阮玉最後打開的,是和陳督的對話框。

最後的聊天記錄是在今年的五月。

他發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太陽露出了大半個臉。才如夢初醒。

他輸入道:“記得幫我掃墓。”

但是阮玉又很快的刪掉了這一句話。

最終,他說:“年少相識,感謝多年照顧,相遇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站了起來。

天光乍破,遠處響起了一聲鳥鳴。然後清脆的鳴叫聲便此起彼伏。

就像是在唱一首安魂曲。

他向前邁了兩步,耳邊突然傳來了陳督的聲音。

那聲音說的是“阮玉——不要!”

他的腳步頓住了。

阮玉轉過了頭,一向只是平靜或者微笑的臉上,終於閃過了一絲惱怒。

他有些憤恨地說著:“你能不能別來煩我了?”

然而,哪裏有人在。山頂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腳下就是一片雲霧。

他什麽都沒有。

阮玉有些低落地說著:“好吧,下輩子別來找我了。”

陳督是和他一起跳下去的。

最後那一秒,他的手沒有穿過空氣,而是真的碰到了阮玉。身體溫熱。

他記的分明。

死亡是什麽感覺?

在極度的恐懼後,終於獲得了極度的平靜。

他一下子從床上起身。

那一瞬間,陳督有些喜極而泣。於是他真的沒忍住哭了起來。

又哭又笑。

太好了,果然只是一個夢。

……是夢就行。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陳督疑惑了一秒,然後選擇了接聽。

對面的人說得一口好京腔,例行公事般發問:“請問是陳督先生嗎?”

陳督回答:“我是。”

“您好,我是景山派出所民警,我們今天在景山底下發現了一具屍……”

他的話還沒說完,陳督的電話掉在了地上。

陳督渾身僵硬,握過電話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打顫。

於是他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手腕。

電話鈴又一次嗡嗡作響。

陳督撿起了手機。

電話裏的人繼續說:“陳先生,請聽我說完,我們從死者的身上找到了身份證,死者為阮玉,初步認定是自殺,經查證,唯一的社會關系是你,請您盡快來公安局認領……”

陳督平靜地回答:“我不信。”

他掛掉了電話。

手機桌面上,微信那裏有一個“數字為1”的小紅點。

他一向是屏蔽了群聊的,一般人也不會在微信上打擾他。

而阮玉在之前,曾經給他發過一條消息。

他沒有點開看,而是把手機狠狠地摔到了墻上。

怎麽可能是真的。

都是假的。一群騙子。

笑死我了。

手機壞了,但是班還是要上的。

陳督比任何時候都更熱愛工作,恨不得睡在辦公室一樣。底下人跟著他高速運轉,苦不堪言,直吐槽自己老板吃錯藥。

直到有一天,連助理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陳督忍不住笑著問他:“你那是什麽眼神?”

秘書說了聲:“請您節哀。”

陳督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臉上。

“我節哀什麽?”陳督停下了筆,急聲反問。

助理閉上了嘴,“抱歉,我去給您倒杯咖啡……”他轉身想走。

“等等——”陳督拍著桌子站了起來,聲音拔高了幾個分貝,有些聲嘶力竭地問著,“我節哀什麽?!你說啊!”

他目眥欲裂,手背上都是暴起的青筋。就像是被激怒的野獸。

助理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手一滑,他握緊了手裏的空茶杯,然後慌張地低下了頭。

陳督喘著氣,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慢慢跌落回了椅子上。

他用手臂支撐住了腦袋,深深低著頭,虛弱地像是膨脹到了極點後被戳破的氣球。

他輕聲問:“……是真的嗎?”他沒有點明,但是助理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助理躊躇了一下,回答:“我是在微博上看到的。”

陳督依舊沒有擡起頭,他揮了揮手,說:“出去吧。”

助理應了聲“是”。等他到了茶水間,發現今天基本全公司的人都在說這件事。

畢竟自殺的……是他們前任老板娘。

新聞是保護協會發布的,寫的聲淚俱下,煽情無比。就像是在看一篇愛情小說。

寫他們年少相識,寫他們舉案齊眉,寫陳督侵占家產後翻臉無情,寫阮玉走投無路選擇自殺……

最後才在文末呼籲保護omega權益。讓每一個omega走出家庭,走向社會,自我覺醒。

助理有些迷茫地想著,他覺得他們的老板好像不似微博上寫的那麽無情……

他端著水走到辦公室的門邊,本來想敲門,卻突然頓住了。

然後,助理慢慢地端著咖啡退了回去。

他聽見了哭聲。

輿論鬧的很厲害,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濺起什麽水花。

經歷過那麽多次信任危機,醫藥危機,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老板的私德又算什麽問題?華康的危機公關一向做的不錯。

哪怕他們強烈譴責,該用藥時還是用,股價在跌了幾天後開始水漲船高。

警方和陳督都沒有散布消息出去,然而領回阮玉遺體的時候,依舊來了很多新聞新聞媒體。

阮玉還蓋著白布。有新聞人想湊過去掀開拍照,被陳督一腳給踹了出去。

“滾。”他滿臉厭惡。

幾個保鏢攔下了媒體。

陳督坐上了車,他的手擡起了幾次,最終沒有勇氣掀開蓋著的白布。

阮玉下葬的時候是個晴天。

陳督沒有請人。只是看著人把刻好的墓碑搬運到了墳前。

就在阮玉給自己安排好的,那條狗的旁邊。

墓志銘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阮玉,1989/10/16——2018/12/7。

年輕的生命。

不想見我就不想見我吧。

我就不把我的名字刻上去惹你討厭了。

陳督開始求生拜佛,還信起了什麽往生。

秘書跟著他出入這些場合,總覺得有些糟心。

他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勸陳督,“陳總,別砸錢了,都是騙子……”

陳督知道。

但是他是想著——萬一呢?

“我要回去。”陳督一臉固執,斬釘截鐵地說著。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他之前那些記憶是什麽?

他不信。

阮玉一定還活著,在另一個世界,他得回去。

秘書在心裏嘆了口氣。

好在,秘書並沒有難受多久。

在一位自稱活佛轉世的大師做法的時候,警察走了進來。

警察跟陳督解釋:“這是我們追了好久的詐騙犯,專門騙錢的。請問你到底給了他多少錢呢?我們需要統計一下金額……”

其實警察還想說,你這人看著挺精明,怎麽還會受騙呢?跟被洗腦了一樣。

於是陳督的夢又碎了一個。

他終於開始看起了心理醫生。

約好的醫生是國內的專家了,專門開了個私人醫院,一般人排隊花錢都掛不上號。

陳督去醫院的時候,領著他去就診的是一位年輕的男醫生,剛大學畢業,現在在這裏實習。滿臉都是年輕和活力。

陳督癡癡的盯著他的臉看了一路。

男醫生被看的分外害羞,然後到診室門前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陳先生……我們要不要加個聯系方式?”

前些時間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陳督的照片在微博上轉了一圈,基本被蓋章渣A。

然而奈何不住他長得帥還有錢。男醫生也是個omega,偶爾也想不用那麽努力。

他對自己的臉一向很有自信,從小到大追求者甚眾。

陳督看著他的臉。

“你長的挺像他的。”當然,是年輕時候的阮玉。

實習醫生楞了一下。

陳督卻沒有再交談,也沒有進診所,他轉身離開了。

“我沒瘋。”他說。

司機在停車場等他。

陳督坐在回家的車上,他擡起了手,無名指上,套著他們的結婚戒指。

聽說普濟寺很靈。在浙經普陀山,供奉的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

陳督終於在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有了時間,帶上了助理來到了人來人往的普濟寺。

這一年來,陳督已經平靜了很多。不再失眠,不再減重。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好了。

陳督跪在了佛像前。

“我從來不信神佛。”

“我也知道我不夠虔誠,所以我只求一件事……”

“讓我回到他身邊。”

然後,他磕了三個重重的頭。

……

一邊的助理聽著他的話,只覺得自己老板是魔怔了。

死去的人,求神拜佛就能回來嗎?

陳督從寺裏出來的時候,在一邊的菩提樹下看見了阮玉。

他就在那站著,望著他。還沖他笑了笑。

陳督一楞,然後擠開了人群,瘋了一樣地跑到了樹前。

那裏坐著一位賣糖人的老婆婆,被他嚇了一跳。

哪裏有什麽人。

他忽然淚如雨下。

陳督終於接受了自己回不去了,和阮玉不在了的事實。

然而他每天,無論在何地,總能看見無數個阮玉。

每一個阮玉都張開口,笑著說。

“是你害死我的。”

“都怪你。”

行吧。那就怪我吧。

他開始平靜的安排起了自己的後事。

他沒瘋。

只是想去陪他了而已。

把股份捐給國家後,這個消息還上了新聞聯播。陳卓打來了電話,用著含糊不清地詞句罵他。說他糟蹋了陳家三代人心血。

陳卓中風三四年了。說話一向不利索。

華康收歸國有,陳督辭了職。

他去墓地掃了墓。陳督交了200年的管理費。

所以這四塊墓一向被打理的很好。

他是第一次來看他,也是最後一次。

陳督開著車,來到了他們過去的家。

這裏很久沒有住了,所以也無人打掃。落了厚厚一層灰。沒有人住的房子,總是老的特別快。

別墅很大,陳督一個人,陸陸續續地打掃了四天。

這個名為家的牢籠困了阮玉七年。

他在床上睡了一覺。

很難得的,他頭一回夢見了阮玉。還有那條狗。

狗崽兒在客廳上躥下跳,阮玉在廚房倒騰他的黑暗料理。

陳督疑惑地叫了一聲:“阮玉?”

“誒,我在,怎麽了?”阮玉從廚房探出了個頭,語氣裏有了幾分抱怨,“哥,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我早飯都還沒做好呢!”

……

夜深忽夢少年事,當年好夢不肯醒。

但最終還是醒了。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四點。

天要亮的時候,陳督抽起了煙。

太陽依舊是阮玉看過的那個太陽。比起浩蕩的宇宙,一個人的存在或者死亡都顯得何其渺小。

日出之際,空曠的別墅區內響起了一聲槍響。

然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回到了過去,丟掉了一年多的記憶,變成了阮玉家裏的一條狗。

……

它守在他的身邊。

直到它死去。

陳督又一次地睜開了眼。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被劃開腹腔的疼痛還殘留在腦海。明明身體什麽事也沒有,可是陳督依舊起了一身冷汗。

他一楞。急不可耐地枕頭底下找出了手機。

11月7日。淩晨兩點。

陳督打電話給了助理。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你先告訴我,阮玉還活著嗎……?”

助理不愧是高薪聘請的助理,哪怕淩晨被老板叫醒,態度依舊完美無缺。

助理恭恭敬敬回答:“阮先生當然活著。怎麽了?”

一塊懸著的石頭突然落地。那瞬間,他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氣。

陳督硬生生憋回了眼淚,冷靜地說著:“找人,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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