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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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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又是夢?

陳督倚著雪白的墻。有點想抽煙。但是他摸了摸口袋, 有煙,沒有打火機。

空氣裏有消毒水的味道,這裏是醫院,寵物醫院。

護士皺起了眉頭,揚起手,皺著眉對陳督旁邊剛點上煙的中年男人說道:“先生,這裏不能吸煙。”

護士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這一幕在陳督眼裏顯得有點詭異。

他的正對面有一塊鋥光瓦亮的玻璃,可惜玻璃上卻沒有他的倒影。

人群來來往往,神色匆匆。卻沒有一個人的視線落在陳督的身上。

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如此真實, 陳督甚至能感受到一陣暖意。

如果這也是夢的話,那這個夢未免也太真了。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寵物醫院的大門打開了。

陳督擡頭,卻沒想到在這看到了阮玉。

阮玉抱著他的狗跑了進來, 大約是一路跑過來的,他的臉上有兩片雲霞似的潮紅。

在他路過身邊的時候, 陳督忍不住伸出手攔了他一下。

當然不可能有什麽用。阮玉穿過了他,毫無察覺,徑直往前跑過。陳督想了想,舉目四望, 只有阮玉一個認識的人,於是幹脆邁開步子,跟著阮玉進了急診室。

急診室裏的阮玉一臉焦急,和醫生說著話:“醫生……請幫我看看我的狗, 它把玩具吞下去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過來,又伸出手在哈士奇的腹部變著位置壓了幾下,語氣嚴肅:“先拍個片,準備做手術,可能卡食道了。”

躺在病床上的哈士奇氣息奄奄,腹部微弱的一起一伏。

陳督不喜歡狗,但是看慣了狗崽兒生龍活虎的模樣,乍一眼看到它如此虛弱的樣子,也不免有點感傷。

醫生拿著X光出來了。

“阮先生,我們必須要告訴你,異物卡住的位置非常危險,您的狗進行這個手術,風險非常大……”

阮玉在一邊聽著,臉色驀的一白,最後簽字的手都是抖的。

很快,護士給它打了麻醉,狗被推進了手術室。紅燈亮了起來。

阮玉在手術室外坐立難安,他掌心合十,做出了祈禱的動作,頭深深低下,幾乎要埋進膝蓋裏。

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陳督看見了他紅彤彤的眼眶,和強壓住的淚意。

阮玉和他一樣都是無神論者,但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也難免寄托於天意。

阮玉看上去非常難過。

陳督在一邊站著,看了半晌。

最終遲疑的,慢慢擡起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沒事的,它不會有事的。”他說。

可惜他什麽也觸碰不到,宛如伸出手攬住了空氣。而阮玉自然也什麽都感覺不到。

等待手術結果的時間漫長又壓抑。除了不停的禱告,看上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

醫生摘下了口罩,看向了他。

阮玉在那瞬間屏住了呼吸,卻只聽見了一聲充滿歉意的話語:“非常抱歉……我們沒能救下您的狗。”

“沒……沒關系。”阮玉的嘴唇顫動,他問,“是全麻嗎?”

醫生回答:“是。”

他垂下了眼眸,從鼻腔裏發出了聲音:“那挺好的,走的時候,不痛。”

“請您節哀。”

阮玉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越過了醫生,望向了手術室內,慢慢詢問道,“崽崽呢?”

早已停止了呼吸的哈士奇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

蓋著一塊白布。

被壓抑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往後退了幾步。

陳督站在他背後。

他的臉上有些茫然無措,卻下意識地攤開了雙臂,張開了一個懷抱。

然而阮玉卻穿過了他,背抵到了墻上,他靠著墻一直往下滑,最終慢慢蹲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嘴,卻有抑制不住的哭聲從他的嗓子裏擠了出來。

狗崽兒是他母親送給他的十三歲的生日禮物。

小小的幼犬,犬牙細細的,咬人都不會痛。毛茸茸的一團。

它從小就很活潑,還特別會撒嬌。每次見到阮玉,就一個勁往他懷裏鉆。

它陪了他十五年,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卻沒能陪他更久。

它再也沒辦法睜開眼睛,沖著他的主人撒嬌了。

狗崽兒的屍體轉送去了處理中心。

陳督跟著阮玉回到了家。此時天色已晚,阮玉卻沒有開燈。外面昏暗的光灑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一張死氣沈沈的臉。

這個地方對陳督來說很陌生。阮玉回的並不是之前和陳督的那個家。

但是陳督卻來過。

那天他夢游完,就站在這個小區裏,站在阮玉家樓下,手裏還提著一個食盒。

他當時覺得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

很奇怪,那天之後,他反而像是刻意遺忘了這件事一樣,無知無覺。直到今天,重新跟著阮玉到了這兒,陳督才想起來有這麽一件事。

陳督的眉間微蹙,十分意外。

阮玉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像一座風化了的雕像。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陳督垂下眼眸看了一眼,發現來電顯示人是“陳督”。

……我?

阮玉舉起了手機,看了眼屏幕。然後選擇了接聽。他開的是擴音器。

陳督聽見了他自己的聲音——“剛剛才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阮玉的生日?陳督有點茫然,那就是十月十六日。

所以,他是回到了過去?

可是,記憶裏的過去並不是這樣個樣子。他明明記得,那時候狗崽兒還沒死。

阮玉遲遲沒有回覆。

電話那邊的人有些疑惑:“阮玉?”

“……陳督。”隔了很久,阮玉才開口說話,他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一些,情緒低落,“崽崽死了。”

對面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崽崽”是誰,他回答:

——“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請節哀。”

客套,又疏離。

陳督覺得要完,因為阮玉抖的更厲害了。眼淚跟珠子一樣往下掉。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臟,覺得從裏面蔓延出了一種叫做後悔的情緒。

很酸很脹。也很陌生。

他想,他果然見不得人哭。

阮玉沒有再回答,直接掛掉了電話。

他的頭埋進了膝蓋裏。

隔了一會兒,陳督聽見了哭聲。

陳督坐在了他的旁邊,哪怕知道阮玉什麽也感覺不到,依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

“不要太難過了……傷身。”

他不免覺得自己這一舉動有點貓哭耗子假慈悲,但是至少此時此刻,他的憐是真的,那有些微弱的愛也是真的。

憐愛憐愛,又憐又愛。

阮玉哭到了大半夜,終於鎮定了下來。

他開始收拾家裏的東西。狗玩具,牽狗繩,食盆,狗糧……大概是怕睹物思人,那些和狗崽兒有關的一切都被他鎖進了最裏面的小倉庫。

等全部收好,天已經蒙蒙亮了。阮玉躺在了床上,隔了一會兒,又起身,開始吃藥。

陳督看清楚了藥名。

氟西汀。

他的生父就是因為抑郁癥自殺去世的,陳督當然知道這個藥是幹什麽的。

而吃完藥後,阮玉再一次的蜷縮回了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陳督坐在了床邊看著他。

他們結婚七年,陳督卻很少仔細的打量他。

眉如遠黛,目似點漆。

他比少年時更讓人驚艷。

沒忍住,伸出手理了理阮玉的劉海。劉海理所當熱的紋絲不動。

他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呢?”

“是因為我嗎?”

陳督繃著嘴角,最後,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

其實陳督夢見阮玉已經不是什麽很稀奇的事了,最近幾個月,他基本每天夢裏都有他。

但是從沒有任何一個夢這麽清晰,又這麽久。

時間流逝的感覺如此難耐,甚至讓他懷疑,這可能不是夢。

可是如果不是夢,又會是什麽呢?

大概是思慮過重,阮玉第二天就病倒了。

他燒的有點神志不清,跌跌撞撞的爬起來,給自己找了藥,接水的時候卻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玻璃摔碎的聲音清脆。水撒了一地。

阮玉的臉色茫然。

他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用手慢慢的把玻璃的碎片攬在了一起。

阮玉的一雙手被劃出了細小的豁口,卻宛如無知無覺,殷紅的血珠滾了出來,滴落在地上,卻被地上的水暈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阮玉開始喃喃自語:“沒事的……沒事的……會好的……”

陳督是個正常人,對鮮血有著遺傳自先祖的恐懼,這一幕簡直讓他覺得刺眼了。

還紮心。

“不要弄了……阮玉。”

他在阮玉面前蹲下,想握住他的手,卻什麽也沒能握住,就像握住了水,再怎麽挽留,也會從指間傾瀉而出。

阮玉卻仿佛在那一刻察覺到了什麽一樣。

他停下了動作,擡起了頭,左右四顧了一下。

這裏空無一人。

剛才那一瞬間的溫熱,大概只是一個幻覺。

阮玉猛的回過神,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被來勢洶洶的高燒屏蔽掉的疼痛感後知後覺的湧入。

他倒抽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他來到洗手間,用清水沖洗後又回到了客廳。處理過傷口後,從醫藥箱拿出了創口貼,輕輕的給自己貼上。

阮玉買的創口貼很可愛,印花是吐著舌頭軟萌軟萌的哈士奇。

他盯著上面的狗,又沒忍住,鼻子一酸。

阮玉貼好了創口貼後,側躺在了沙發上,兩只傷痕累累的手握在了一起。

其實這並不是什麽不能讓人忍耐的疼痛。

然而阮玉卻小聲的,帶著哭腔,特別委屈的說了一句:“媽媽,疼……”

陳督在那瞬間,心猛的一抽。

然後很重很重的沈了下去。

他神色覆雜的站在原地,最後坐在了阮玉的身邊。然後慢慢攬住了他。

“沒事的,一會兒就不痛了。”陳督的語氣溫和。

他當然知道阮玉感覺不到。

然而他這一舉動,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而已。

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阮玉在家燒了三天,又燒又吐,因為都沒怎麽好好吃飯,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到最後,大概是真的覺得撐不過了。他直接撥打了120。

好在高燒這種事,在急救車上也能處理。

護士替他打上了吊針。到了醫院,阮玉繳了費,又做了幾個檢查,最後分到了一張病床。

陳督跟著來到了醫院,又是那種讓他極其不適的消毒水的味道。

醫生和護士在一邊竊竊私語著:“燒成肺炎了……居然是用急救車拉過來的。看著有真是招人心疼……”

又有人說:“看報告,這個omega懷孕了……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一個聲音驚愕地回答:“那豈不是有些藥不能用……?等會做個檢查吧。”

醫生想了想,回答說:“能用還是能。但是還是跟他說一聲好了。不然以後出了意外,鬧起來怎麽辦?”

護士應了聲,“好。”

陳督在一邊沈默的聽著。

有點難過。

又覺得有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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