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這裏何時變得這麽冷清呢？”

人未到，話先到。千槲推開那扇似乎很久沒有開過的大門，悠悠然走進“儲夢圖書館”。

葉羅擱下筆，直接站起身往樓上走，“一直都這麽冷清，難道你還沒有習慣？”

“沒有，我覺得還是熱鬧點好。”千槲跟在葉羅身後道。

葉羅回身看了千槲一眼，“夢千界自然比我這裏熱鬧，所以，你還是待在夢千界好了。”

夢千界，他待得太久了，也太熟悉了。千槲在心底嘆了嘆，有時候，熱鬧有熱鬧的好處，冷清也有冷清的好處。

正想著，前方腳步已經停下。

“無明，我就暫時交給你了，你帶她走吧。”葉羅打開房間的門，側身讓到一邊，“她最近常常在昏睡，你記得不要讓她一直睡。”

“還有呢？”千槲知道，葉羅不可能這麽放心將無明完全交給他。

“暫時不要讓她回到這裏。”

“就這些？”千槲註意到葉羅一直不曾朝房間內看過一眼，神情倏而一變，聲音也鄭重許多，“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葉羅將身子完全靠到了墻上，反問道：“我能做什麽？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或許只是代表你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並不能代表你將什麽也不做。千槲非常明了這一點。

這就是葉羅。她永遠也不會坐以待斃。

只是，如果當你知道一切……

千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葉羅，半晌笑了笑，“好，我先帶走無明。”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著闖進了“儲夢圖書館”。

“葉羅，葉羅，你在哪裏？”

樓上的二人一聽，便知來人是須覓，而且似乎還有點著急。

葉羅眉頭一皺，當即轉身，準備下樓，走到樓梯處，稍停了停，道：“也不要讓江蘺再找到無明。”

千槲當然知道無明現在這個樣子，與江蘺有關。看來葉羅最擔心的還是江蘺，那個行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好，你放心。”千槲給出了肯定的承諾。隨即，他推開門，走進無明的房間。同一刻，葉羅下樓。

“葉羅！”須覓見到葉羅下樓的身影，大喜過望。

葉羅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

“我有事找你幫忙！”須覓立即奔到她身邊，討好般地道：“現在這裏沒有拜訪者，你肯定有時間！我來的時機剛剛好，是不是？”

“你錯了。”葉羅不耐地從推開擋在身前的須覓，“我現在沒空，所以沒有時間幫你。”

須覓才不相信葉羅的話，他笑著道：“葉羅，這扇大門，你有多久沒開了，你騙我，是不是？”

葉羅淡淡問：“門沒開，那能說明什麽嗎？”

不能說明什麽嗎？

須覓當真垂目想了想，接著，他突然一拍手，笑道：“說明你一直在裏面，這裏沒有人進來！”

廢話！

須覓，這話，難道你還當真需要想一想？看來如果今天不讓他把話說出來，那他一定會一直纏著她。

葉羅收起眼底的躁意，沈吟片刻，問：“什麽事？”

“管笙被人綁架了。”須覓依舊未改臉上嬉笑神色，讓人很難看出他此刻真正的想法，“你讓她到這裏來一趟。”

“不行。”葉羅果斷回決。

“我的話還沒說完了，葉羅！”須覓突然大聲叫道，似乎真的很生氣葉羅沒有等他把話說完。

“你想知道她的情況，又何必讓她到這裏來？”葉羅灼灼地盯著須覓，“不，你既然已經知道她被人綁架了，說明你肯定已經見過她。如果你見過她，她肯定已經將她被綁架的情形告訴了你。既然如此，你認為，那還有來這裏的必要嗎？”

“有，非常有！”

“什麽必要？”葉羅並不意外須覓會如此激動，這個樣子的須覓，她曾經也見到過。

“管笙現在被關在一間小黑屋裏，她不知道抓她的是什麽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裏，而且她也沒有了親人，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消失，如果不趕快救出她，她很可能就會沒命了。”

葉羅想，她應該明白須覓的意思了。但是，這一次，須覓也錯了。她的確幫不了管笙。須覓是夢修，他能進管笙的夢，但是他不知道抓管笙的人是誰，所以，他無法通過夢找到那些人，也無法確定管笙被關的位置。同樣地，她也做不到。她或許能夠刺激管笙的潛意識，讓管笙能夠盡可能地回憶起她被抓當時的情形，但是，如果管笙本人根本沒有看到抓她的那些人，或者她根本就是在一種昏睡的狀態下被抓的話，那麽，無論她如何做，她也不可能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誰。接下來的事，也依然未知。

“須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葉羅的神情和聲音雖然依舊冷，但語氣卻已有所緩和，“這件事，或許你應該去找非決和韓霽。”

“我也認為，葉羅這話說得不錯。”千槲抱著無明從樓上走下，“你的確應該去找他們兩個。畢竟他們才是真正生活在那個世界的人，而我們都不是。”

“無明怎麽了？你要帶她去哪裏？”須覓看著千槲小心翼翼地將無明放到沙發上，“葉羅也放心讓你把她帶走？”

須覓似乎一下子看出了不尋常，將註意力完全轉移到了室內的另外三個人身上。

千槲覷他一眼，一步步靠近他，看似輕描淡寫道：“我的事，你確定要管？”

“不敢！不敢！我走了！”須覓一步步後退，快退到門邊時，突然一個快速轉身，立刻像逃命似的逃了出去。

須覓離開後，“儲夢圖書館”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沈默。

直到千槲似乎終於打算離開時，他嘆了口氣，突然道：“這麽久了，他似乎仍然沒有變。”

葉羅看著門外的青石小道，道：“他沒有變，而且似乎也不打算改變。”

“這是第三次了吧。”千槲抱起無明向外走去，“他胡鬧了三次，是不是已經夠了？”

這個問題，葉羅沒有回答，也輪不到她來回答。但是，最應該回答的人，卻早已走遠。如果說韓霽心中最無法面對的事是詛咒，那麽，在須覓心中，應該就是管家的女人。

葉羅的目光從門外挪到千槲的臂彎中，那裏，無明依舊在沈睡。她的睡顏褪去了一貫的清冷，反倒更顯生動，像個最最純真的孩子。

“記住你對我的承諾。”

千槲腳步不停，依然穩健，“放心，她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只餘斜上方小窗照進些許燈光的黑色小屋內，管笙蜷縮在房間一角，似已沈沈睡去。

“須覓，須覓，你在哪裏？”

“須覓，須覓，你快點出現啊，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管笙不停地在白茫茫的世界裏奔跑著，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喘氣，她怕身後的魔鬼，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追逐她，盡管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他們的真面目。

“須覓，須覓……”管笙突然腳一軟，人跌倒在地上，“須覓，我真的跑不動了，我也追不上你了……”

不管了，我得歇會兒……

管笙發現自己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雖然她依然能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的沈重喘息聲……

“管笙，我來了。管笙……”

是誰？是誰在我耳邊說話？

管笙的意識徘徊在朦朦朧朧的邊緣，她發現眼前似乎多了一個影子，在這白茫茫的世界裏格外顯眼，是他嗎？

是須覓……

“你終於又出現了，看來我還在做夢。”管笙瞇著眼笑道。

“是啊，你現在怎麽樣？”

“我…不好，很不好，他們把我關在那個黑色的小房間裏，到底是為了什麽呀？”管笙說著說著，聲音裏漸漸充滿了委屈，“我招誰惹誰了？他們為什麽要抓我？抓我之後，又什麽也不說，到底是為了什麽嘛？就一直把我關在小黑屋，還不讓大聲說話，哭也不行，笑也不行，每天只有一頓冷餿的飯菜，你說說，須覓，他們為什麽要抓我？”

“我不知道。不過，我會幫你的。”

“你幫我？你怎麽幫我？你會來救我的，是不是？”管笙伸手想抓住眼前朦朧的影子，然而卻被影子躲開了；當她再次伸手去抓，影子竟直接從她眼前消失了。管笙一急，急忙從地上坐起，環顧四周，哪兒有什麽顯眼的影子？

“原來不是他。難怪語氣怪怪的。”管笙恍恍惚惚地想著，身子再次向後倒下。

“啊——好疼！”

管笙摸摸自己的後腦勺，睜開眼睛，原來還是在這個小黑屋。那麽，剛才是她在做夢嗎？做夢做到最後還撞上了後腦勺，真丟人……不過，也真的疼……

須覓，你會來救我，是吧？

管笙輕輕地撫著後腦勺，眼睛裏充滿了希望的光。

午後，非決工作室，陽光照入室內，明亮晃眼，十分溫暖。

但須覓顯然根本無心享受這些，或許說，自從踏進這間房起，須覓就一直處於一種隨時可能暴走的狀態。

兩個小時前，須覓突然出現在非決的工作室，並強迫非決立即將韓霽叫了過來，最後告訴他們，“管笙被人綁架了，你們倆今天必須給我把她找出來！”

說完這一句話後，須覓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後，他便開始不停地在室內來回走動，並不時弄出一些很大的聲響，根本讓人無法靜下心來。

韓霽當然也擔心管笙，特別是在知道她的生活境況後，更加擔心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就此遇害。但是，他卻不明白，須覓這樣的反常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管笙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非決並不想知道。他做了他該做的，接下來的一切，只能交給時間。

“非決，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嗎？”這是半個小時之內，須覓第三次問非決。

非決認真地整理著文件夾，答道：“沒有。”

“為什麽還沒有？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

非決卻已懶得再理他。在他看來，今天的須覓不僅反常，而且非常的心神不寧。須覓之所以會認為時間過得快，那是因為他心中焦急。這樣的狀態，無論他說什麽，恐怕他都聽不進去。如此，還不如讓他一個人自己慢慢冷靜。反正，時間是最公平的，它既不會慢一分，也不會快一分，而且對待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永遠地不偏不倚。

消息還未到，往往意味著時機還未真正到來。

就算是葉羅，有些事，恐怕也無能為力，無法強求。

“叮叮叮……”。

這次的風鈴聲似乎響得格外長一些，響過之後，也遲遲沒有人推門進屋。

葉羅滿意地勾勒出最後一筆，然後將案上所有畫通通扔進壁爐。重新將宣紙在書案上鋪好後，葉羅擡起頭，看了看那個正四處張望的女孩，道：“原來是你，請過來。”

“你認識我？”女孩慢慢走到葉羅身前。

“認識。”

女孩好奇地看著那不見盡頭的書架，“原來這裏面是這個樣子。”

“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葉羅也不見怪，她只是皺眉看了預約屏一眼，竟然又是個不請自來的人。

“什麽意思？”女孩指指自己，“你是問我如何來到這個地方的嗎？”

“對。”

“我不知道。”女孩搖頭，似乎怕葉羅不相信，她十分誠懇地望著葉羅，舉起手發誓，道：“我真不知道。我應該被關在一個小黑屋裏面，誰知道當我一睜開眼，就在門外的那條青石小道上了。”

“你為什麽想來這裏？”葉羅又問。

為什麽想來這裏？

女孩似乎根本不理解這句話想要表達的意思，難道是因為她想到了這裏，所以就來了？這，她有點不敢相信。

“管笙。”

葉羅想，她現在或許不應該糾結這個，反正，到最後，她總會弄明白的。況且，能讓她出現在這裏的人，也只有那麽幾個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葉羅道：“你有沒有什麽要求或者願望？如果沒有，我可以馬上送你回去。”

“回哪裏去？那個小黑屋嗎？”管笙突然大叫道：“我不要回去！”

“反正你總歸會回去。”葉羅不欲多作解釋。因為，你根本也沒離開。

“總之，不是現在，這就是我此刻的願望。我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你不要趕我走，怎麽樣？”

“好。”

葉羅向來不會在意拜訪者是否逗留，即便管笙的到來似乎沒有那麽單純。那麽又何妨順她的意，讓她在這裏多待一會兒？

或許——葉羅揮手讓大門關上，只需等待就行了。

“這裏是真實存在的嗎？”管笙興高采烈地在書架裏穿梭，“我是說，這樣的地方，真的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嗎？”

葉羅沒有即刻回答管笙，她似乎又陷入了她筆下那個奇特的世界中。直到她感覺到了從書架旁傳來的目光，不久前，無明也常常從那個方向看著她。

“存在。”葉羅淡淡回應了兩個字。

“我可不可以看書架上的書？”管笙的聲音漸漸遠去，她似乎已經開始尋找自己想看的書。

葉羅道：“可以。”

“真的嗎？太好了！”管笙的聲音一直不斷傳來，“咦，怎麽會？”

“你要相信你所看到的。”葉羅當然知道管笙看到了什麽。

“怎麽會？……怎麽會？”前一句的聲音尚還存在著詫異，下一句卻似乎已喜出望外，“原來他們真的會動！他還想觸碰我的手！太神奇了！”

葉羅輕輕地“嗯”了一聲。

“哈哈哈……”管笙似乎笑得不可自抑：“這個夢太好笑了，這個人即便在夢裏，也喜歡做白日夢，所以一會兒想著飛上天，一會兒又想去北極，一會兒又希望自己做個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一會兒又希望自己做個清閑度日悠游自在的乞丐，所以他的夢非常亂，也非常有趣，就像什麽都交雜在了一起，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想看什麽就有什麽……哈哈，太好笑了！如果能夠永遠留在這樣的地方，保持這樣的狀態，似乎也不錯，很有趣！”

“是嗎？”

“可不是，我要繼續把它看完！哈哈，我覺得今天是我被關這麽多天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至少有半個小時，管笙沒有再說話，只能時不時聽到幾句笑聲。

葉羅低頭，開始認真畫畫。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半個小時很快過去。

葉羅從畫紙上擡頭，看向最近的一排書架，有一個人正穿過那排書架，走向她。

“果然又是你。”

“是我，我回來了，自然要給你們送份大禮，前不久送了禮物給你，還有無明，這一次，該輪到須覓了。”說話的人是江蘺。

葉羅直接問：“你把管笙關在哪裏？”

“看來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江蘺挑眉一笑，雙眼看向四周，“不過，這裏似乎依舊沒有什麽變化。”

“管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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