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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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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興學向S大遞了辭呈,同時給桐大投了簡歷。

S大重人文,桐大長於理工。

S大為南派學界孕育人才,桐大文學院依靠攀附北派學界勉強支撐。

桐大並不是多好的起點,但向興學需要一座靠山。

向興學在此生做過的最不仁義的一件事,就是繞過學校,向媒體直接曝光了趙長雲的斑斑劣跡。

但他問心無愧。

事件剛開始的時候,S大將向興學定義成一種“背叛者”,學生自發結成了“守衛S大運動”,他們指責向興學背信棄義。趙長雲也立即反駁說“莫須有”,他還說清者自清。

在一些人的眼裏,學校的名聲比真相來得重要——這些人大都不是做學術的,他們依仗S大的招牌,想要飛黃騰達。

向興學覺得很好笑。真相尚不明朗的時候,桐大也不敢冒然支持向興學,於是輿論幾乎成了一邊倒的態勢,向興學此生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指責和批評,他被罵成了一個畜生。

向興學沒有工作,每天呆在家裏觀看對自己的謾罵,有時候還會和向儼分享一些精辟的言論。他想,這一次真的是一無所有了,沒老婆,沒房子,沒錢,沒工作,名譽也沒有了。

“要不,你和我爸說說,他應該認識報社的人。”向儼一邊看論壇,一邊擰起了眉頭。

“不能把你爸也拉下水啊。”

向興學躺在沙發上,拿報紙蓋上臉,悶悶地說。

他心態還算不錯,努力保持樂觀,但他也不是神仙,看到惡俗的攻擊總會難過。

他感覺到向儼走到沙發旁,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把向興學搭在額頭上的手扣在了沙發扶手上。

向興學嘴角彎了彎,“勁兒還挺大。”

向興學猜向儼現在正彎著腰,上身騰空以一種的別扭的姿勢扣住了自己的手,想到小孩兒發力也不容易,向興學就沒有掙紮。

向興學也害怕向儼看到自己的脆弱。

隔著報紙,向儼另一只手的手指順著向興學鼻尖的凸起一路滑到眉心,然後整只手覆蓋住了向興學的眼睛,動作輕得很。

“小叔,你哭了嗎?”

就像小的時候,向興學每一次把向儼搞得要哭,向儼都會縮在被子裏,背對著向興學,向興學會去摸被單,潮的被單意味著小孩兒哭了,如果手上沒摸到潮濕感,向興學會問:“哭了嗎?”,不管向儼回不回答,向興學都會說對不起。

向興學想,小孩兒小時候天天哭,委屈得跟個小女孩兒似的,怎麽長大了,就不一樣了。

他用右手把報紙扯了下來,目光與向儼撞到一塊兒。

向儼躲了一下,然後又看了回來。

他們之間只有兩個拳頭的距離,向興學能看到向儼的睫毛,他的瞳仁。

向儼長得很好,男人也能看出來的好。

向興學笑了笑,“你們Gay,都這麽肉麻的嗎?”

向儼直起身子,“我們Gay,都很體貼。

“你沒事的話就去我們醫院做志願者吧,天天呆在家裏也不是個事。”

向儼是很溫柔的,他談起戀愛來很不走心,對待陌生人尤其輕佻,對家裏人脾氣也不好,嘴巴毒得要人命,但向儼是很溫柔的,向興學知道他的侄子是個貼心的小寶貝。

“行啊,我去做志願者,順便幫你爸爸看著你。”

向儼笑著瞪了向興學一眼,“你試試。”

向儼工作的時候會戴一副金邊眼鏡,據他自己說是能看起來成熟一點兒。

金邊眼鏡很要命,向興學能聽到年輕的護士對這副眼鏡讚不絕口,於是向興學也想去配一副。

志願者的工作很簡單,也很枯燥,向興學每天只要在醫院的工作站幫護士叫叫號,但是向興學覺得很充實。

他暫時不想去搞學術,也不想看書,有關文學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疲憊——而這些恰恰都是向興學曾經的慰藉。

放空的時候,向興學會想,不如就這樣放棄了吧,他可以去學別的東西,去做別的事——他好像已經一無所有了,他也不在乎會不會多失去一個叫夢想的東西。但他又會覺得對不起向儼,對不起十幾歲的向儼,對不起他眼裏的崇拜;也對不起二十幾歲的向儼,對不起他的支持。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向儼成了向興學唯一堅持的理由。

向興學想再撐一撐。

他想,也許熬過了這場風波,未來都是坦途。

向儼很忙,向興學很少能在醫院裏看見他,這讓向興學有一種錯覺——向儼真的成了養家的男人,而自己正在理直氣壯地被養著。可他竟然覺得沒什麽不好。

向儼喜歡在午休的時候去看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叫同同,得了一種很覆雜的病,但還是很樂觀。向儼兜裏的糖都是為同同準備的。

向興學對同同也有一種責任感,前段時間他抽煙抽得太狠,一時半會兒戒不了煙癮,向儼也會給向興學糖,向興學嘴裏含著糖的時候,向儼會跟童童說:“哥哥今天忘記帶糖了。”——這話讓向興學愧疚得很,所以他接過向儼的衣缽,每天給同同帶糖。

同同一開始有點害羞,向興學在場的時候她甚至不敢講話,向儼說:“這個哥哥是好人。”

向興學碰了碰向儼的胳膊,“是不是叫叔叔比較好?我跟他爸爸差不多大。”

於是向儼笑瞇瞇地對同同說:“這個伯伯是好人。”

同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向興學,軟乎乎地喊:“伯伯好。”

向興學給同同連著帶了三天糖才讓小女孩改口喊哥哥。

一聲“哥哥”喊得向興學老淚橫流。

“你喜歡小孩子嗎?”向興學問向儼。

“不喜歡。”

“我看你對同同挺好的。”

向儼看了一眼向興學,從他口袋裏掏了掏,剝開一顆糖塞進嘴裏,“我不喜歡女人,但我對女人也挺好的。”

“在醫院呢,向醫生能不能有點正型?”

向儼微微頷首,像是知道錯了,“你知道我為什麽對她好嗎?”

向興學以為向儼要說什麽感人的話,便問:“為什麽?”

“因為她長得好看。”

“你他媽……”

近墨者黑是真的,向興學以前從來不說這種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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