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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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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朝陽如此懂事容讓,魏行風跟他在一起別提多自在了!竟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雖然和以前的室友相處也融洽,可那是魏行風看人家臉色、故意放低身段處出來的。他這些年混跡K城拜師、結交美術界的朋友,都是這種態度。誰讓他只是個沒背景、沒學歷、缺少專業素養的打工仔呢?!而他要擠身的又是個相對封閉神秘圈子,是普通人生活之外的、專職創造美的一群人。更別提他的理想還是正統油畫。

他清楚自己猶如從平原奮力攀登珠峰一般,走著一條無比艱辛、目標遙遠的路。盡管他很有才華,但這圈子裏的人哪個沒有才華?才華可以作為敲門磚,卻不是立足的依仗。

在吃了很多虧,摔了很多跟頭後,他總結經驗深思熟慮,給自己設計了一個熱情、勤奮、謙遜、彬彬有禮為夢想而奮鬥的有志青年的形象。憑借這個形象,他成功地得到了老師們的喜愛,掙來了不少幫住,和一些圈內的朋友。

然而,他必須小心地、時刻警醒地維持這個形象,拿捏住好相處跟刻意討好的尺度。天知道他忍下了多少不甘不忿,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包裹的有多深!

不過面對孟朝陽時,這些全不需要。

因為他,在魏行風看來,莫名其妙地崇拜著自己,匍匐的心攤開成了一張網,甘願承受魏行風的任性、瑣碎和陰暗。

那些偶然露出的崢嶸全被孟朝陽美化了,他就像個帶處理程序的自動投影儀,有關魏行風的事在他心裏轉一圈,出來後就全是美好的。

魏行風不理解他的心思,卻欣然接受了他的包容。

房子的問題解決後,魏行風沒了後顧之憂,便決定放棄那幅不滿意的作品重新選材畫。他常常出去找素材,孟朝陽有空會跟著一塊兒。

某個周末,魏行風突然心血來潮說要和孟朝陽去野餐,還像模像樣地準備吃食,孟二傻子也高興特意去排隊買了只燒雞。

那天是個大晴天,魏行風用電動車載著孟朝陽,孟朝陽背著包,倆人一大早就出發了。

電動車顛顛簸簸地跑了兩個小時進入一個山箐,魏行風在路邊農家樂存了車,然後帶著孟朝陽往山上走。

在濃蔭遮蔽的崎嶇山路上走了十多分鐘,倆人拐進一條岔路。穿過灌木遮蔽的一小段土路,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碧綠厚實的草地上清溪潺潺;左邊是成片的野花,右邊是棵綠冠如蓋的大樹,圍繞著中間一排荒廢的二層小樓。

說廢棄並不準確,因為小樓只堪堪搭起個混凝土框架,如今內外均花草叢生,頗有一種荒涼意境。這一線荒涼是花團錦簇中不和諧的灰,是生機勃勃中靜穆的寂,是野蠻生長中的過去之影,然而在安靜的山林裏卻並不顯得突兀。

孟朝陽第一眼就被這景致傾倒了。張著嘴看了一會兒,才喃喃讚嘆:“太美了!”

魏行風摟住他的肩膀得意笑道:“不錯吧!這是我的秘密桃源!”

“嗯嗯,很美!美不勝收!”孟朝陽連連點頭,“難為你能找到。”

“有次和朋友來爬山偶然走進來,當時就覺得好,後來自己經常一個人過來,有時候畫畫,有時候就發呆。最近太忙,有段時間沒來了。我還是第一次帶人來。”魏行風接過背包,微笑地看孟朝陽撒歡似的往房子那兒跑。

“騙人吧,你那麽多女朋友都沒來過?這裏又偏僻又隱蔽最適合打野戰了。”孟朝陽邊跑邊嘲笑他,不肯輕易接受他給自己的“殊榮”。

“在這兒打野戰簡直破壞氣氛!我是來審視內心的,又不是來談情說愛的。”

魏行風不緊不慢地跟著孟朝陽。來到房子前時,孟朝陽正趴在一個窗臺上,周圍有半人高的野草,還有紫紅的小花開在窗臺縫隙,從他的角度看去,恰似俊朗青年立在花草鑲邊的畫中。

他急忙掏出速寫本,幾筆畫下這個畫面。

“你說在這兒蓋房子是準備幹什麽?我猜是蓋賓館或會所。”孟朝陽對這些半成品房子非常感興趣,在裏面轉來轉去。

“蓋賓館、會所還得修條路,又不是名勝古跡,誰會做這種傻事?多半是蓋私家別墅,後來也覺得不方便就放棄了。”

“我看這房子不止十多年了,那時候誰那麽有錢自己蓋別墅?”

“什麽時代都有富翁,只是我們升鬥小民不知道而已。”魏行風闔上速寫本,眼睛跟著孟朝陽轉,目光漸愈深邃。

“魏哥快過來看!這裏有名字!”孟朝陽忽然咋呼起來。

魏行風跑過去,看他站在一個角落的墻壁前。

“這有畫,還有名字。”他像玩尋寶游戲的孩子發現了重要線索一般,滿臉抑制不住的興奮。

墻壁的轉角上畫著兩只手,一只從左邊伸過來,一只從右邊伸過來,在轉角線上碰在一起,上方分別寫了“博”和“佑”兩個字。

畫和字像是水泥沒幹的時候劃下的,時間太久只剩個淺淡的印子,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但這兩只手絕不是“某某到此一游”那種塗鴉,簡單幾筆已經頗見功力,那種奮力想要握在一起的感覺撲面而來,直擊魏行風的心臟。他甚至生出自愧弗如的感覺。

魏行風脫口道:“畫的人肯定是位大家!”

孟朝陽笑道:“看來是位和你有同好的前輩。”

魏行風撓頭道:“真有人會來這種地方談戀愛?”

孟朝陽:“有什麽不好?”

魏行風:“有點陰森。”像是配合他的話,突然吹來一陣涼風,吹的四周荒草嘩嘩作響。

孟朝陽背脊有些冷。

魏行風還添油加醋道:“這種地方其實陰氣最重。”

孟朝陽頓時想起各種關於荒宅的恐怖故事,那兩只逼真的手也像有某種暗示,他白著臉對魏行風道:“我們還是出去吧。”

魏行風沒想到他會被嚇到,擠兌他:“你膽子忒小了。大白天怕什麽怕,還有我呢!”

孟朝陽推著他走,嘴上毫不示弱:“有你也不管用,你是能畫符呀還是能擺陣?沒本事救別瞎嗶嗶!”

魏行風長臂一伸夾住他的頭,開始揉頭發:“哎呀,你小子反了你!”

倆人打打鬧鬧地出了房子,在大樹下鋪塑料布擺好食物,吃點兒東西,聊會兒天,發會兒呆,十分愜意。

“我在這兒總是容易想很多,想的最多是小時候。我記得三中附近有個公園,荒地多,游人少,跟這裏的氛圍很相似。”魏行風望著遠處天空一角輕聲說。

孟朝陽知道他說的那公園,上培訓班的時候常去那裏寫生,別人畫花畫樹畫建築,就他喜歡畫荒灘野草,畫還只畫一半,另一半必定是明媚風景。這麽古怪中二的畫風很不得人心,老師不滿意同學會譏笑,可他就是喜歡畫,著魔一樣。

他把這事說給魏行風聽,魏行風卻點頭道:“你說的那個景我也常畫。我喜歡那種對比,所有負面情緒都可以表達。可以說我們中二,也可以說我們的與眾不同。”

一句話說到孟朝陽的心坎上,頓生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感。

他當然不會厚臉皮地說魏行風是自己的soulmate。放棄畫畫的時候,他就菲薄自己的靈魂淺如水窪,而有才華有勇氣繼續留在藝術殿堂裏的魏行風,其靈魂自然深邃如大海。

魏行風不知道他的感動,繼續說:“小時候我爸媽老吵架,我煩得無數次離家出走,都喜歡往有些荒的地方跑。可能我從小到大最缺的就是安靜。”

孟朝陽聽出他的幽怨,忍不住說:“你還有父母可以吵架,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間就離婚了,想聽他們吵架都聽不到。”

“最好別聽。那樣的家庭有和沒有也差不多。”他頓了頓,語調低沈下去:“我媽有很嚴重的抑郁癥,不是哭鬧吵架就是成天胡思亂想鬧自殺,所以我爸寧願她鬧,什麽委屈都忍在心裏。我初三畢業的時候,他出車禍不在了,我們母子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我媽一下就垮了,病情越來越嚴重,拖了兩年實在拖不下去,已經發展成精神分裂癥了,只有送精神病院。”

他停下來,長久沈默。

孟朝陽說不出話來,往前挪到他身後,把手搭在他背上,是個安慰的姿勢。

“我爸走的時候沒留下什麽,除了一套舊房還值些錢。我原來計劃考上大學後把房子賣了,帶著我媽去大城市,給她更好的治療,誰知她惡化那麽快……”

“所以你退學了?”

“嗯。我當然不可能說我媽瘋了,只能打腫臉充胖子說要拜名師學藝,呵呵。”魏行風苦笑著搖了搖頭,“房子還是被我賣了,但不是用來給我學習,而是用來給我媽交住院費,我到這裏的時候身上只揣了四千塊,有一半還是王老師借我的。王老師了解我的情況,對我特別好,幫我給他藝術學院的哥們路教授寫推薦信,還借錢給我。路教授也特別好,收我當徒弟免費指導我,還給我找房子找工作,還有孫磊這些哥們都幫了我不少,你幫我就更多了……”

他扭頭對孟朝陽笑了笑,說:“人間自有真情在。”

最後一句語氣平淡近乎調侃的感慨。孟朝陽卻因其平淡差點落淚。

他了解,當事人遭遇多大的災難和艱辛,在聽者耳朵裏不過是一串無關痛癢的句子,最多帶有獵奇性,或者感情色彩濃厚些。一個人一生的經歷可以濃縮成幾個簡單詞匯,嘴唇開合幾次,所有的痛苦掙紮,就過去了。

並非人情薄如紙,實在是每個人的生活都與他人無關。也實在是,語言這種工具充滿了隔膜和歧義。

這或許是他和魏行風都喜歡上畫筆的原因——色彩、線條、圖案比語言更富有感情和沖擊力,有時候僅僅一眼,觀者就會被畫作裏濃烈感情擊穿,或者愛,或者恨,或者註意,或者陌視,斬截利落,絕無中間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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