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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逆水流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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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翊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支著行李箱站在院子裏,正東張西望,好像並不確定這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阮妤定定地看著他,除了驚喜他的突然出現,更讓她驚訝的,是滕翊的頭發。

他標志性的臟辮不見了,新理的頭是個板寸,短而陽剛,讓他看起來更精神了。

果然,寸頭是檢驗帥哥的第一標準。

阮妤正發楞,滕翊看到了她,他沖她揚起嘴角。

陽光下,這個帥氣的男生熟悉又陌生。

“你怎麽來了?”阮妤跑出屋子。

照理說,他現在應該在國外才對。

“你不是說爺爺想見我?”

滕翊是在機場收到阮妤的信息的,那時他正準備托運行李,看到她的信息後,不知怎的,他忽然生了一股想馬上出現在她面前的沖動。

他知道,這是個見家長的絕好機會,錯過這個村,便沒了這個店。

他沒多想,立馬退了手上的票,又買了最近一班去三門峽的機票,這波操作,惹得滕顥直罵他瘋子。

連夜舟車勞頓,終於趕在天亮之前站在了她的面前,盡管快累吐了,但是,看到她驚喜的表情,一切也便值了。

“那你媽……”

“我和她通過電話了,她知道。”

“她知道?知道我們在一起了?”

滕翊點頭。

沈冰其實早就知道了,她是過來人,又是滕翊的母親,對滕翊了解得很。雖然滕翊為人和善,但也從不會用那樣溫柔寵溺的眼神看一個不相幹的女孩子。

她好奇一打聽,滕顥那嘴不把門,什麽都說了。

“那你媽……”

“她很喜歡你。”

“真的?”

“真的。”

阮妤松了口氣。

滕翊朝她張開雙臂:“現在可以歡迎一下我了?”

阮妤笑著撲進他的懷裏,雙臂穿過他的羽絨衣,蹭著他裏面的毛衣。

他身上好暖。

分開的這段時間,並不算長,但她真的很想他啊,這種想念,是聊天和視頻無法緩解的,冰冷的屏幕就是冰冷的屏幕,只有溫暖的相擁,才能感受到真實。

“你的頭發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剪掉了?”阮妤伸手去摸他的板寸。

板寸有些紮手,酥癢的觸感從手心傳遍全身。

滕翊笑而不答,只是反問她:“順眼嗎?”

“好看。”

“那就好。”

滕翊這頭發,是在機場外的一個路邊攤上剪的,剪的時候沒有太多的思想掙紮,只是單純覺得頂著臟辮來見家長不太好,畢竟老年人少有能接受那個發型的。

他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給阮妤的爺爺留下“小痞子”、“小混混”這樣不佳的印象。

“你舍得?”

“沒什麽舍不得的。”

滕翊當初留臟辮,也不過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很多人把他的臟辮當成他玩街舞的一個標志,但其實,街舞人並不需要什麽標志。oversized的衣服褲子,金鏈子銀鏈子,紋身,臟辮……這些都只是個裝扮,並不是框架,也並不代表什麽,就像他們穿白襯衫可以跳街舞,穿唐裝也可以跳街舞。

街舞的靈魂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有局限的,一直都是人的目光。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裏?”

“你說過。”

“就算說過是在三門峽,你又怎麽能精確到哪一家呢?”

“三門峽能有幾個狀元?”

滕翊在出租車上隨口一問,出租車司機就把他帶到了阮妤的家門口。

狀元小姐,在三門峽的名氣可不一般。

阮妤恍然大悟。

“驚不驚喜?”滕翊問。

“驚喜。”

“開不開心?”

“開心。”

“真乖。”

滕翊低頭去親吻她的臉頰,他們正抱在一起纏綿難分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阮妤趕緊推開了滕翊。

兩人保持著幾拳的距離,原地立定,像是幼兒園排隊的寶寶。

--_--

外頭進來的人正是爺爺阮和平。

阮和平一見滕翊,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繼而,他審度的目光將滕翊打量了個遍。

小夥子又帥又周正,沒毛病。

“爺爺,這是我男朋友,滕翊。”阮妤說完,揪了一下滕翊的衣角,“這是我爺爺。”

“爺爺。”滕翊乖巧地出聲。

阮和平點點頭,問他:“剛到?”

“是的。”

“進去坐吧。”

阮和平說著,面無表情地進了屋。

阮妤怕爺爺的嚴肅嚇到滕翊,連忙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解釋:“我爺爺就是這樣的性格,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像你爺爺。”

“為什麽這麽說?”

“剛認識你那會兒,你就是這樣。”

“怎樣?”

滕翊聳了聳肩,沒答,他徑直跟著阮和平進了屋,徒留阮妤在原地反思。

她那時到底是什麽樣?

嗯……應該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這樣吧。

是的,她一直是那樣的人,是滕翊改變了她,讓她也變得溫暖開朗起來。

阮和平對滕翊的到來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麽熱情,但是,他很欣慰。昨天隨口一提,孩子就連夜奔波而來,這樣,足以見他對阮妤的真心。

中午,阮和平做了一桌好菜。

餐桌上多了一個滕翊,氣氛就完全不一樣了。滕翊情商智商雙高,他很懂怎麽制造話題,也很懂怎麽哄長輩開心,饒是阮和平這樣不茍言笑的人,也逃不過滕翊的套路,每隔幾分鐘就會被逗笑一次。

阮妤都傻眼了,她幾時見過爺爺這麽開心?

飯後,阮妤收拾了一個房間給滕翊補覺。滕翊這一路來,已經疲乏不堪,幾乎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她聽他起了輕鼾,便退出了房間。

阮和平在外頭等著她。

祖孫兩對視了一眼,阮和平就朝院子走去,阮妤趕緊跟上。

院子裏陽光豐沛,因滕翊的出現而產生的短暫熱鬧過後,家裏又恢覆了沈寂。

阮和平給阮妤搬了張小凳,示意她坐下。阮妤知道,阮和平肯定是要問滕翊的事,果然,他一開口,字字句句都圍繞著滕翊展開。

阮妤也全都如實以告,包括滕翊的家庭背景和兩人的交往過程。

這是印象裏,她和爺爺最深入的一次交談了,爺爺難得說那麽多話,雖然剛開始阮妤有些不習慣甚至害羞,但是,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是關心和被關心的感覺。

末了,爺爺阮和平松口發表對滕翊的看法,其實他不說阮妤也看得出來,爺爺很喜歡滕翊。

“滕翊不錯,雖然才見面還不是很了解他的為人,但從你的敘述和他的舉手投足間能感覺到他良好的家教和修養,一個懂禮貌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

阮妤笑。

“只是你們年紀還小,人生才剛剛開始,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誰也說不準。我希望,無論將來遇到什麽挫折,你們都不要輕易放棄彼此,要記得最初相愛的決心。”

“知道了,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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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翊的到來讓祖孫兩原本沈悶的新年鮮活了不少。

初二早上,阮妤還未睜眼,就先被院子裏的音樂聲吵醒了。她起床一看,竟然是滕翊在院子裏跳舞。

當然,這沒什麽稀奇的,稀奇的是,爺爺阮和平戴著老花鏡,正一臉捧場地看著他。

滕翊顯然也把阮和平當成了重要的觀眾,他在自己的舞蹈裏融入了很多高技巧的動作,“炫技”與“求表揚”之心昭然若揭。

阮妤一邊刷牙,一邊坐在門檻上,加入了觀看的隊伍。

歌是英文歌,阮和平明明聽不懂,但卻絲毫沒有被影響興致,他表現的特別專註。阮妤時不時看一眼爺爺,忽然覺得爺爺不嚴肅的時候,還挺萌蠢的。

最後,滕翊以一個後空翻的動作結尾。

阮和平忍不住用力鼓起掌來。

“不錯不錯,我覺得有些招式,和中國武術融會貫通啊。”

滕翊楞了一下。

阮和平捕捉到他的神情:“怎麽?我說的不對嗎?”

滕翊連忙擺手:“不是的爺爺。只是聽你這麽說,我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很多靈感,覺得下次編舞時可以用到。”

“是麽,那可真是太好了!”

阮和平看完表演,心滿意足地進了廚房。

阮妤洗了把臉之後,坐到滕翊的身邊。

“怎麽突然在這裏跳舞?”她問。

“沒看出來嗎?”

“什麽?”

“想讓爺爺對未來孫女婿多一點好感啊。”

“嘁。”

滕翊笑起來。

其實是這樣的,早上他和阮和平聊天的時候,阮和平問他平日裏有沒有什麽興趣愛好,滕翊就說自己喜歡街舞。

阮和平不知道什麽是街舞,滕翊便自告奮勇,說現在就可以跳一段給他看……於是,就有了阮妤看到的那一幕。

“今天帶我出去轉轉?”滕翊說。

“好啊,你想看什麽?風俗民情?名勝古跡?還是自然景觀?”

“都可以,在這裏,聽你的。”滕翊是第一次來三門峽,他對這裏並不熟悉。

“行,那我想想。”

阮妤花了半小時左右的時間規劃路線,然後,就帶著滕翊出門了。

今天的天氣格外晴朗,藍天白雲,相映成趣,只是氣溫有些低。

兩人一出門,就被凍得雙耳發疼。

“我們去買個帽子吧!”路過一家賣冬用飾品的小店時,阮妤拉著滕翊進去了。

店裏圍巾、帽子、手套,應有盡有。

阮妤看中一對黑色的情侶帽,正想讓滕翊試戴,卻見他拿起一頂紅色的針織帽朝自己扣了過來。

針織帽的帽檐用黑色毛線繡著“OK”這個單詞,乍一看土土的,沒想到戴上效果不錯。

鮮艷的紅,襯得阮妤的臉特別的白皙。

“OK,就這個吧。”滕翊拍板。

“不試試這頂黑色的了嗎?”阮妤問。

“不試了。”

“為什麽喜歡紅色?”

“紅鯉魚難道不應該戴紅色嗎?”

阮妤又想起他們初見時她念的那首繞口令,《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

“那你是綠鯉魚嗎?”她問。

“你倒是敢讓我戴那個顏色試試?”他的目光頓生淩厲。

“不敢不敢,現在不敢,以後也不敢。”

“這還差不多。”

滕翊也戴上了同款的紅色,他新理的板寸,與針織帽碰撞出狂野不羈的花火。

原本毫不起眼的東西,沾染上他的氣息,便有了高級的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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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妤帶著滕翊去觀賞了皮影戲,嘗了靈寶大棗,逛了西坡遺址,還去濕地公園看了天鵝。他們像普通小情侶一樣,牽手,拍照,走著走著就開始接吻……這種完全放松的狀態,讓兩人都覺得舒適。

一天行程滿滿,等到結束時,阮妤這個兼職導游已經累得快要趴下了。

公交車上,她一坐下,就把頭枕到了滕翊的肩膀上。

“累壞了?”

“有點。”

“幫你捏捏腿?”

他說著,手伸過來,按住了她的大腿。

阮妤怕癢,一下就躲了回去。

“你躲什麽?又不是非禮。”

“我怕癢。”

“這就怕了,以後怎麽辦?”

“什麽以後?”

滕翊不出聲,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阮妤忽然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麽少兒不宜的畫面。

“餵……”她坐直了瞪他。

“噓。”滕翊把她的腦袋扳回自己的肩膀上,“你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阮妤乖順地不動了,不過,她並沒有閉眼,只是靠著他,雙目放空。

公交車平穩向前,車上沒什麽人,除了站點播報的聲音,一路都很安靜。

滕翊默默地坐著,感覺也有些困了。

忽然,阮妤攥了攥他的衣袖。

“滕翊,快看,那裏是黃河。”她的手指摁在車窗上,指著遠方一個點,“三門峽大壩就在那兒。我明天帶你來逛。”

“明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嗯。來了三門峽,總得帶你看看三門峽大壩。”

他在她額角落下一個吻:“導游小姐真稱職。”

隔天,兩人再次早起出發,從鎮上坐旅游專線到達三門峽大壩景區。

三門峽大壩,被稱為黃河第一壩,是國家水利風景區,比起天鵝湖濕地公園,這裏相對冷門,所以游客較少。

阮妤帶著滕翊從上游逛到下游,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風景。上游看遠山,下游看近水,上游看秀美風景,下游看雄偉大壩。

兩人行到“一步跨兩省”的界石前時,滕翊站定了。

“導游小姐,介紹一下唄。”他指著那塊界石。

“三門峽大壩連接了河南和山西兩省,兩省以黃河主河道的中軸線為界劃分。”阮妤踩在截流石前的水泥腳印上,“從這裏跨到這裏,就意味著從河南跨到了山西。”

滕翊點點頭。

正巧有游客過來拍照,於是阮妤便問他:“你要不要也拍個照?”

“好。”

滕翊走到中軸線前,想了想,忽然擺出了邁克爾傑克遜經典的太空步動作。

這人,真是走哪兒都丟不開街舞。

“你這是什麽意思?”

“把街舞從一個省跳到另一個省的意思。”他高聲答著,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峽谷之間。

阮妤笑起來,沖他豎了豎大拇指。

兩人走累了,就原地停下來休息。

滕翊舉著相機,趁阮妤不註意,悄悄偷拍她。

“幹嘛?”她忽然發現,急掩住臉,“別拍。”

女生都不喜歡被偷拍,阮妤也一樣,她還未自信到覺得自己的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可事實上,滕翊鏡頭裏的阮妤清麗而美好,特別的上照。

“不錯,自己看。”滕翊把相機遞過去,翻出他拍的照片。

阮妤看了一眼,果然還行,至少不像她想象的那麽醜。

滕翊拍完人,又去拍景。

“我聽說,七月大壩放水時,場面特別壯觀?”他一邊取景,一邊問。

“嗯。不過比起大壩放水,我看到過更壯觀的景象。不,也不能說是壯觀,應該說是……”她停頓了一下,斟酌著用詞,“是震撼。”

“什麽景象?”

“流魚。”

滕翊搖頭。

他沒有聽過“流魚”這個詞。

“每年六七月,黃河流域進入主汛期,三門峽水庫開閘放水,水速加快後泛起大量泥沙,水中魚兒因為缺氧而浮出水面,就會形成流魚奇觀。”

阮妤第一次看到“流魚”現象,是高三那年,當時臨近高考,她成績反反覆覆,壓力很大,幾近崩潰。畢竟,對於她這樣的寒門學子來說,高考就是眼前最觸手可及的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她害怕錯過,所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感覺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

有天放學回家的時候,她看到黃河沿岸站滿了捕魚人,她被好奇心驅使,停下來多看了一眼,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流魚圖”。

她至今無法忘記當時的畫面,黃河內,魚躍波閃,大大小小的魚兒都在形如泥漿的濁水裏撲騰,而等待它們的命運幾乎只有兩種,被泥水漿死或者被捕魚人撈上來吃掉,可即便如此,它們還在努力掙紮著求生,尋找那一絲微乎其微的生機。

阮妤看著看著,忽然特別感動,她覺得,這些魚兒,就像墜入深淵看不到希望的自己,它們還在拼死向上,她也應該如此。

連日籠罩在她頭上的陰雲就這樣散了,她豁然開朗,心底又充滿了陽光。

“那時候,我懂了一個道理,無論是誰,就算被命運逼到了死角,就算被生活扼住了咽喉,只要還剩一絲掙紮的力氣,就不要放棄。”

不要順流而下,不要隨波逐流。

要做逆水的流魚,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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