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牧夏依舊記得第一次跟紫玥見面的時候，他正在參觀一個名叫今夜的私人博物館。

博物館的房子其實是普通的三層民居，被閨蜜嘉雪單獨辟出來，沒有完美的保全系統，有的只是一份良苦用心。

每一件私人珍藏的物品都是屬於真實可觸的歷史，被今夜磨削了時光的棱角，安靜躺在高強化的玻璃櫃臺之中，向唯一有資格參觀的客人展示著它柔軟而又多情的心腸。

“為什麽你不能做一個虛擬的存儲空間呢？”

像這種老套的櫃臺陳列早就應該退出歷史舞臺。紫玥對這種傳統的保存手段嗤之以鼻，開始向嘉雪推銷他公司裏最早設計的存儲類產品。

“你等一下！”嘉雪的嗓音怯弱而又敏感易碎，仿佛天生自帶一種小鹿屬性。

嘉雪突然關掉巨幅的全息影像，臉上透著一絲青春期獨有的仰慕光彩。

“紫玥，從你剛剛出生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你的每一段人生每一次蛻變，我都願意替你用心記錄下來！”

這就是今夜博物館的唯一使命，源自於少女對真實的堅持與守候。

然而，下一秒紫玥不屑地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你低估了純粹的意識世界。它看似受制於物質法則，事實上，它的潛力空間是一個無法估量的值。”

嘉雪頓時一臉懵逼，完全不知所雲。

“我給你一個機會，做我的虛擬人格，我帶你去見識一下全新的世界。”

嘉雪頓時有點遲疑，她願意搜集對方每一段人生重要時期的紀念品，願意耗費一年兩年甚至半輩子的時間去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但是做他的虛擬人格，她會失去自己麽？

紫玥不喜歡等待，尤其是面對這種幼稚的花癡。

他轉身欲走，然後牧夏從一樓大廳門口施施然地走進來。

“我願意。”

大概這就叫一錘定音！

門口那些明媚游弋的陽光籠罩在牧夏素來清冷的身影周圍，無端勾勒出幾分莫名的淒惻與仿徨。牧夏那些無常的心思絲絲縷縷地纏繞在臉上，也宣洩在觸手可及的真實世界裏。

當晚，牧夏跟紫玥一起吃了晚飯，就在石城檔次最高的全智能餐廳裏。

席間，牧夏臉上帶著客套的微笑，只是清麗的眉宇間依舊盛滿難以遮掩的憂愁與傷惘。

餐廳裏正在播放天後的舊日名曲，旋律悠揚，歌聲空靈而又靡淡。

蝴蝶的生命何其短暫，何等輕佻，它怎麽能飛過遙不可及的厚重滄海？

紫玥擡起手腕，掃了一眼個人終端，然後幽幽地笑道：“牧夏，聽說你父親經營的公司正在面臨破產重組？你真的甘心？你父親奮鬥半輩子的心血，就要拱手讓人了。”

牧夏微微低著頭，餐廳的燈火呈現出一種暖意融融的色調，襯得她花枝覆雪一般絕艷。

“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跟我合作，做一個虛擬人格的實驗系統。怎麽樣？”

牧夏並非嘉雪，嘉雪縱容的只是一段尋常情愫，而牧夏將要縱容的則是一段人生顛覆。

“報酬呢？”

“根據你的實驗進展給吧！至少不低於這個數。”紫玥伸出一只纖秀的手掌。

“嗯，我願意。”牧夏再次謙遜地重覆了一遍。

吃完飯，從餐廳裏走出來，牧夏發現天空中猝然間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絲不夠纏綿，甚至透著幾分滲骨的涼薄，將整座石城壓制在一種綿綿的陰郁之中。

身後突然伸出一只溫暖厚實的大掌，覆在她輕盈的肩膀之上。

紫玥從餐廳機器人的工具箱裏借了一把傘，然後殷勤地替對方撐開。

牧夏帶著幾分受寵若驚，揚起被細雨沾濕的小臉，問道：“虛擬的世界，會對我們真實的人格產生負面影響麽？如果你給我創造一個虛擬人格，我會不會因此失去真的我？”

紫玥反應極快：“最早的虛擬人格誕生於網絡世界，你拔掉網線，脫下VR體感服之後，你還是真的你麽？莫非……你會因此變成龍珠裏的賽亞人？專門征服地球，維護和平？”

牧夏一瞬間就被對方逗笑了，然後應景地斂去眼中愁緒。

“我有點期待，你究竟會替我創造什麽樣的新鮮世界觀？”

“其實不新鮮，這個點子很早就流行了。”紫玥引著對方，來到自助停車場。

巡航車自動從車位上開出來，穩穩地停靠在指定等待位置。

一路上，牧夏跟紫玥聊了很多，關於父親經營數十年的夢想，從剛開始投資失敗到慢慢地拉攏到合夥人。

“我爸小時候最愛看電影，在電影發展的黃金世紀裏，各種技術呈現出井噴狀態。我爸某天也突發奇想，想要利用現成的VR體感設計，讓客戶享受一下虛擬的電影生活。”

“我爸找遍了親戚朋友，弄到錢，然後購買頂尖的計算機，聘請專業的技術人員。至今我依舊記得他做的第一個電影項目是藏龍臥虎，李安最具東方風韻的代表作。”

“那天他們將項目搞定了，讓我第一個體驗。我覺得……很奇怪。”

紫玥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鳳眸半闔，笑道：“其實就是簡單的思路開發而已。牧英將他自己對電影的熱愛跟VR技術連接在一起，做成一個類似於好夢一日游的虛擬游戲。”

對方似乎有點習慣這種一針見血的態度，但是牧夏並沒有放在心上。

“我當時扮演的是玉嬌龍，按照電影故事，一步步體驗她的愛恨悲歡。”

“那有什麽奇怪的？”紫玥反問。

“……我只是覺得，我跟玉嬌龍到底是不一樣的女人，就像她後來選擇最決斷的方式，我卻不敢，按照那個游戲進程，我沒有跳崖，而是選擇歸隱了。”

紫玥若有所思地盯著前方，巡航車正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平穩地駕駛。

“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疑惑。這就是你的人格原型，你的自主選擇源於此。”

紫玥漫不經心地笑道：“其實我手中的項目，是給你創造一個別出心裁的虛擬人格！在這個框架內，你不再循規蹈矩，不再畏懼死亡！甚至不再熱衷於你曾經追逐的人或物。”

換句話說，就是整個人煥然一新，能夠在虛擬人格的世界裏重塑自我，肆意狂歡。

牧夏側過頭來，盯著窗外慢慢逝去的繁華街景。

所謂虛擬人格，其實是一種非常微妙的表達，它不止是一種網絡上盛行的心理學術語，在紫玥的手中，它可以潛伏在你身邊，替你鋪出一條至關重要的人生旅途。

多年之後，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早就遠離塵俗，他不再屬於牧夏，不再攫取任何夢想。

但是牧夏一直記得他口中經常念叨的那句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不要輕易低估人類的意識世界，有時候它迸發出來的幽邃能量，足以修改現實。

多年之後，牧夏跟琥珀坐在一起，在回憶中搜尋紫玥留下的痕跡，耳畔似乎會響起那首奇特的詩句：徘徊在真實邊界的幽靈啊，請帶我奔赴遙遠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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