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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對有孕的杜氏在意得多些、還是對她在意得多些。

若是對她在意的更多些麽……

方才她的疑色他也會在意的,會想法子讓她相信,他的解釋是真的、當真是怕杜氏借此害她。

笑意轉過唇畔,席蘭薇仔細思索著,將每一個細節都再度想了一遍。確定無錯,她放緩了行下長階的步子,很快便見秋白似不經意伸手扶在她胳膊上。蘭薇右手搭臂,手指點在秋白在袖中攤開的手掌上:“若杜氏未覆充華位,讓景妃知道我來宣室殿拜見過。”

☆、24 心緒

皇帝在席蘭薇告退後沈吟許久,反反覆覆地掂量著,最後好似認命似的一喟:“傳旨。”

袁敘躬身上前聽旨,見皇帝覆又默了一默,終於緩緩道:“杜氏有孕,晉美人位。”

袁敘一揖,又等了許久,再沒有下文。

……沒了?

只是依例從才人往上晉了一級而已?皇帝是忘了她是從充華的位置上降下來的麽?

若說起來,杜氏降位那事可大可小,此次又是有孕,怎麽說也該把位份覆回去再是。皇帝當真……沒那個意思?

袁敘楞了半天,可算意識到自己該去傳旨了。施禮退出殿外,著人去禮部告知、記檔、曉諭六宮,一壁辦著這些正事,一壁暗嘆皇帝的心思當真是轉了。

從前別說是顧及哪個嬪妃的心思,就連正經稱得上“寵妃”的都沒有過。後宮明爭暗鬥不斷,皇帝都只是冷眼看著,懶得跟那幫女人多費工夫,出了不得不由自己決斷的事才下個旨收個場。

這回倒好,這麽冷著杜氏,只能是因為方才求見過的席蘭薇了。旨意傳下去非驚了六宮不可——驚歸驚,還說不出什麽。若說皇帝不在意這孩子也說不通,到底是按規矩晉了位份麽。

若非得議論出點什麽,似乎……只能是議論皇帝記仇了?

這話又決計沒人敢說。

解決好一幹事宜,袁敘假作聽不到六宮已逐漸掀起的訝異,如常回宣室殿侍奉。還得囑咐禦前眾人兩句,不許拿這事嚼舌根。一頭是有孕宮嬪、一頭是在陛下心裏越紮越深的人,哪一位都開罪不起。

在殿外與幾個徒弟交代完了、再讓他們交代給旁人。袁敘理了理衣衫,躬身進殿。

輕擡首,覺得不大對頭。

皇帝在案前側坐著,一手支著額頭,眉頭微蹙,好似有什麽煩心事。另一手卻在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似乎輕松得很,只是百無聊賴。

近來確是沒有什麽讓人頭疼的政事,可皇帝又何至於如此“百無聊賴”?當真無事可做,隨便去看看哪個嬪妃也是好的。

縱使帝王不能沈迷女色,可這位也太拿六宮不當回事。再這麽待兩年,皇裔的問題可就要被一眾朝臣擱到臺面上來議論了。

袁敘一邊打著腹稿思量著如何開這口,一邊行上前去,在側旁一揖,先帶了點詢問:“……陛下?”

“嗯?”皇帝回了回神,很是隨意地問他,“旨傳了?”

“是,傳了。”袁敘躬了躬身,覺得便是皇帝再不喜歡杜氏,目下也還是從她這有孕的開始為宜,待他不肯去了,自己再勸他去別處便是。於是袁敘沈了一沈,小心翼翼地又道,“陛下若是無事……可是該去看看杜美人?美人娘子有這身孕,六宮同賀著……”

“六宮同賀著,朕就不去湊這熱鬧了。”皇帝輕笑著,接話接得很快。

他沒心情去見杜氏在情理之中——袁敘知道,就算是太醫來稟說杜氏有孕的時候也沒見他有太多欣喜。

袁敘頜首,思了一思便打算轉了話題、往旁的嬪妃處勸。還沒開口,皇帝卻先悠哉哉地問了他句話:“你說……這傾國佳人,朕能哄住不能?”

問得袁敘立時僵住了。

傾國佳人,不說也知道是鳶才人席蘭薇。怎麽……能不能哄住?

袁敘拿不準皇帝究竟在想什麽了。

“自古,明君昏君,都難免有個寵妃。”皇帝的笑容中帶著意味深長的思量,頓了一頓又道,“朕的後宮可還沒有過。”

是,是沒有過。就算從前在潛邸風光過一陣子的泠姬,其實也就那麽回事。但這雖是事實的話從皇帝口裏說出來,袁敘怎麽聽怎麽怪——自古帝王有寵妃那是因為帝王喜歡,怎麽陛下您這麽一說,倒像是刻意想寵她似的?

還帶著點沈吟——瞧著很勉強麽!

半天沒等著回話,皇帝蹙蹙眉頭,偏過頭來就看到了袁敘的一臉詫異,不禁眉頭蹙得更厲害了:“朕問你話呢,你這什麽表情?”

“這……臣……”袁敘在錯愕中定了定神,一揖,“陛下,臣冒昧一問,您是……當真喜歡鳶才人,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比如關乎政局?

聽出他的意有所指,皇帝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麽,現下卻不想因為這種猜想生氣,只想趕緊得個答案,於是道:“當然是真喜歡她,朕犯得著拿她算計什麽?”

倒也說不上出乎意料。鳶才人麽……確實漂亮,莫說皇帝會喜歡,他這宦官單從樣貌上去看,也得說她的的確確是個美人。

既然喜歡,皇帝又在猶豫什麽?

袁敘覺得這差不好當,皇帝明擺著是要和他探討這問題,可許多話他又不宜去問,弄得很是不安。

沈吟須臾,袁敘便順著皇帝方才的那句問話答了:“陛下是皇帝,想哄個嬪妃……哪有哄不住的?”

再說,鳶才人本來也不是那愛蠻橫撒嬌的人麽!怎麽就讓他擔心哄不住了!

“朕說的不是這個。”皇帝又一輕笑,薄唇翕動著思了一思,又道,“讓她礙著朕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可不算是‘哄住了’。”

袁敘驚得差點把一句“陛下您不是最懶得哄人麽”問出來,全然不知道皇帝今天是哪裏不對頭了。

“你看剛才。”皇帝坐正了身子,回思著分析,“朕說讓她遷宮,給她解釋了是為她好,她明擺著不信。”

語中一頓,皇帝又道:“哦,要麽是當真不信、不高興,要麽就是著意作給朕看,讓朕摸她的心思、壓杜氏的位份哄她開心。”

皇帝說得輕松,袁敘在旁邊差點一跤跌下去——先前瞧這情狀還腹誹皇帝這是英雄難度美人關,被鳶才人拿捏住了。這麽一聽……陛下您想得很明白麽!

倒還是……就這麽按著鳶才人的心思做了?

“所以你想。”皇帝“篤篤”地輕敲了兩聲桌子,很認真地又道,“她要是當真不信——怎麽能讓她日後信得過朕呢?若只是作給朕看、想讓朕循她的心思辦事,日後怎麽讓她直說呢?”

兩個問題拋了出來,問得袁敘再度發懵。合著在皇帝眼裏,這才算是“哄住了”?!委實難了些……

不說別的,單說他是皇帝這一項,此兩條便辦不到。宮中嬪妃,說起來是皇帝的妾室,可更是君臣之別。他握著她們的榮寵生死、乃至身家性命,嬪妃們小心侍奉著是自然,哪敢什麽都跟他說……

他這個“坦誠相對才算‘哄住了’”的要求,都趕上尋常夫妻了。

知道皇帝先前沒這麽待過誰,袁敘想攔上一攔讓他知難而退,又實在沒這膽子,最後答得模棱兩可:“這個……陛下,臣一個宦官……哪懂這些……”

這件事裏他真正懂了的,只能是後宮風向大概是要徹底轉了。

縱是沒從袁敘嘴裏得著什麽有用的答案,霍祁還是覺得輕松了許多。可算是自己向自己承認了那愈發分明的心思:在他心裏,席蘭薇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是從那美得驚人的一顰一笑開始、還是因為她那些循著蛛絲馬跡猜背後故事的小心思,又或是因為她居然大著膽子跟刺客動手……到了今天,他可算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在動心了,甚至已發展到不願看她有一點不快。

欣昭容很快著人回了話,說安排席蘭薇住了漪容苑。霍祁一聽,就知這不是隨意安排,當真是席蘭薇自己挑的。

長盈宮宮室不少,瞧著簡單大方的有、看著華麗奢侈的也有,這漪容苑算是兩頭不沾,卻又有點特殊。

不同於大多數宮室的後院栽花種草,漪容苑的後院大些,修了個小湖,湖上有廊亭曲折,頗是雅致。

並不知席蘭薇喜好,霍祁只是覺得,那一處宮室確是合她。

已近晚膳時分,皇帝在宮人上前詢問可否傳膳時徑自起了身,笑意滿滿:“去漪容苑。”

席蘭薇也恰好正用著晚膳,可是完全沒料想皇帝會來,聽得那一高聲通稟時驚了一跳,擱下碗筷、拭凈嘴唇前去迎駕。

她剛福下身去,霍祁便扶了她起來。眺了眼不遠處的一桌佳肴,目光落在碗上放得有些分開的兩支筷子上。明顯放得匆忙,是他來得突然擾了她用膳。

悻笑一聲,霍祁含歉一頜首,道:“遷宮總有勞累,不該這時候來擾你。”

其實只要提前知會一聲便好……

席蘭薇心下念叨著,頜首退到一旁讓出道來。

皇帝踱步進去,席蘭薇提步跟上,本以為要一同落座用膳,卻見他沒走兩步便停下腳來,回過頭來凝睇著她,面帶思量。

席蘭薇滯了一滯,頜首垂眸,平靜地任由他打量。

“鳶才人。”霍祁語聲沈沈地問她,“朕不想有人找你麻煩,著意吩咐瞞著你今日去宣室殿的事,景妃怎麽知道的?”

☆、25 質問

席蘭薇驚了一跳。

決計不是景妃去宣室殿問的,如此直言相問未免太傻。可他卻知道了、知道是她把消息透給了景妃。

她自有她的打算,但目下他來問她,她卻無法解釋,更不知在他眼裏把此事想成了什麽。

“朕知道你很會動心思。”他仍凝睇著她,“平日裏猜事都不算。頭一次,你讓宮人把杜氏的責難傳到了朕耳朵裏——那事沒什麽不好,朕也不說什麽;第二次,是今日你明顯對杜氏不滿——也無妨,朕肯信你是當真不快。但你有意把此事透個景妃,是為什麽?”

被質問得渾身發冷。

席蘭薇曾經就想過,後宮素來爭得厲害,而如果在這些明爭暗鬥間,那九五之尊始終都看得明白、只是冷眼旁觀著不聞不問,該是多麽可怕的感覺。

現下他無異於在告訴她,事實就是如此,他什麽都知道,後宮裏沒有什麽伎倆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他走近她,不理會她已壓制不住的驚慌,擡手撫上她的臉頰,感覺到她倏爾一栗。

“告訴朕原因。”他微一笑,清朗的聲音帶著兩分蠱惑,“告訴朕原因,不管是為什麽,朕恕你無罪。”

平緩溫和的態度,直弄得席蘭薇防心更重。他到底要幹什麽……他以為她要幹什麽?

以為她有多深的算計、寧可先恕她無罪也要把真話套出來麽?

他是覺得她心思深,還是連帶著覺得她席家在其中有所牽涉?

一面覺得自己多疑、一面又不得不警覺著,席蘭薇羽睫一擡,緩緩露出了點笑意,繼而目光落在他手上。

他會意擡起手擱在她面前,等著她寫個原因給他。她手指在他手心裏停了一停,寫出來的卻是一句不放心的追問:“當真恕臣妾無罪?”

“嘶……”他不快地吸了口涼氣,“君無戲言。你再疑這個,朕不管你的嗓子了。”

威脅得正中軟肋。席蘭薇咬了咬嘴唇,低著頭走到案邊,心中思量著輕重,提筆寫道:“臣妾想驗一驗,杜美人是不是當真把孩子托付給景妃了。若是,景妃娘娘大約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會護杜美人一把。”

“杜氏把孩子托付給景妃?”皇帝皺眉,“怎麽這麽說?”

“是景妃的母親張夫人去找陛下說的情、解的杜氏禁足。”席蘭薇提醒道,頓了一頓,繼續寫說,“臣妾早先便知杜氏熏艾,只是不知其有孕,未往保胎一面想。如此看來,她早已知曉自己有孕,未敢稟明應是胎像不穩。”

笑意輕輕,席蘭薇接下來的話寫得漫不經心的,好像當真是今天才想明白:“臣妾先前還覺得奇怪,張夫人就算先前和杜氏相識,也不該來幹預陛下後宮的事,又覺得許是當真情分深不忍心。如今看來,景妃也是早知杜氏有孕的,不想她腹中孩子出事,才央張夫人出面說情。”

擡起眼簾,席蘭薇從皇帝面上尋到了一縷恍悟,轉而就成了完完全全的了然,接下來的話,便不用她再寫下去了。

就算是知道杜氏有孕,景妃一家也是不該管這事的,畢竟是杜氏自己要瞞著,那孩子能不能保住與她們有什麽關系?

除非,這個孩子於景妃有益。

景妃又不是皇後、又不是哪個嬪妃生的孩子都得尊她為嫡母。那麽,若說這孩子於景妃“有益”,就只能是杜氏私底下表了態,待這孩子生下來後願意交給景妃撫養了。

面對皇帝稍緩的顏色,席蘭薇顯出些許輕松——這輕松也卻有一部分是真的,覺得跟聰明人交流就是舒服,能省去不少廢話。哪像和杜氏說話的時候……她覺得一句便足以點明的事情,杜氏往往要讓她解釋十句。

誠然,她說的這一部分雖然句句是實,累到一起而成的結果卻算不得實話——她把消息透給景妃,才不是為了試探杜氏是不是真的把孩子托付給了她。

這一點,她早已篤信了八成。今日的試探,只是為了弄明白景妃對她的袒護態度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這事景妃暗自壓下便好,不會生出任何事端來;如是假的,那麽或是泠姬或是杜氏……也或是別的嬪妃,總會來找她的麻煩。

只不過……沒想到是皇帝來了?

眨了眨眼,席蘭薇筆下問得半點不知委婉:“陛下如何知道臣妾把事情透給景妃娘娘了?”

“景妃突然來求見,勸朕皇裔為重,別讓杜氏孕中多思。”皇帝輕哂道,“若不是有人告訴她你來過,她如何知道朕不是記著杜氏先前之過、而是因‘重’了旁人輕了杜氏?又何來讓杜氏孕中多思?”他執起她手裏的毛筆,替她擱在一旁,隨口又道,“你是不是讓景妃誤以為……杜氏也知你來過?”

這個自然。雖是著意透給了景妃,但總不能讓她知道是“著意”透給她,反要讓她覺得這是六宮皆知的事才好。卻沒想到還是出了變數,這變數偏還是皇帝——是他刻意下旨壓著不讓六宮知道,現下有人知道了就只能是她傳的了。

心下倒是放了些心,瞧景妃這般反應,倒是當真沒有害她的意思。如若皇帝沒有壓著消息不讓六宮知悉,這“人盡皆知”的事拿來挑起爭端再合適不過,橫豎找不到源頭。景妃卻沒有,和皇帝那話也說得足夠委婉,只勸皇帝重皇裔,沒說她半句不是。

更沒有借任何嬪妃的手來尋事。

就算說不上袒護,景妃這處事的法子也算是公平了。

霍祁很希望能讓席蘭薇慢慢地對他無所隱瞞。今日是第一次,他先說了不怪她,也委實做出了她不管說出怎樣的理由都不怪她的準備。

他心中明白,六宮嬪妃,多多少少都是有算計的,哪怕在他面前毫無表露。那麽既然如此,她有些算計又如何?他情願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只要不是真的心狠手辣、泯滅人性,他護著她便是了。

當真很想寵著她。

是以一邊覺得席蘭薇承認得太快、快到讓他懷疑話中有假,一邊又說服自己去信她的話。

就算當真有隱瞞,他也想相信,她起碼是沒有打算算計杜氏的孩子的。

“朕信你。”他忽然說,說得有點突兀,是在對她說也是在告訴自己。

“你的傷……”他的視線定在她的肩頭,隔著衣服看著已無甚異樣,似乎已經沒有白練纏著了,他便詢問道,“好了麽?”

問得席蘭薇一慌。

這麽些日子了,她在宮裏應該算“得寵”的,可因為這傷,他根本沒正經碰過她,六宮都知道。

今日……這麽晚了,他到了她的住處、又突然詢問起她的傷情……

席蘭薇一顫,頓時慌張極了,好像不受控制地又去握了那毛筆,一字字寫下:“尚還未愈……”

顫抖的筆觸暴露了她的失措。霍祁淡睇著,待她寫完,驀地伸手一抽筆桿……

沒用半分力氣就將筆抽了出來,筆頭劃過她的手心時,留下了一道濃重的黑色墨跡。

這不是練字已久的人該犯的錯誤,握筆時的筆力不該能讓人如此輕巧地抽出筆來。

霍祁睨著緊張得倏爾擡起頭望向她的蘭薇,執起她微涼的手,拇指按在她有些發顫的四指上、凝視著手心裏的那道墨跡,笑意輕緩地彌散開來:“你是當真傷還未愈,還是不肯朕碰你?”

他一貫不加掩飾地問得直白,感覺到被他執在手裏的柔荑又一顫,他松開她,朗聲吩咐宮人:“去取水來,給才人凈手。”

他生氣了——席蘭薇心下確信這一點。只怪自己方才慌亂得過了頭,讓他瞧出了本意。

提心吊膽地任由宮娥服侍著凈手、擦凈,席蘭薇放下衣袖,行至已在案邊坐下的皇帝身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桌子佳肴就在眼前,生生連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他是皇帝、她是嬪妃,她居然因為侍寢的事惹惱了他,讓誰聽了去,都是她太不知本分。

皇帝擡眸覷了她一眼,夾菜不理,吃了兩口,被她這冷冷清清、強壓恐懼的樣子弄得也渾不自在,遂睇了一眼旁邊的席位:“不是還沒用完晚膳?坐。”

席蘭薇正坐下來,思緒還是不免往更“晚”一些的方向飛轉著,知道早晚避不過去,又偏生抵觸得不行。

“朕召你去了兩次宣室殿。”皇帝悠哉哉的,餘光瞥著她,非把話往那事上說,“頭一回,是朕不想動你;第二回,碰上了刺客。這麽一想,才人的位子真是便宜你了,怎麽就平白晉了位份?”

席蘭薇直聽得如鯁在喉、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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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_→開坑到現在也有些天了,在開V前添幾條註釋……

①關於席蘭薇為什麽不告訴她父親是誰藥啞的自己以及為什麽不告訴皇帝對楚宣的懷疑……這個後面會說啦!o(*////▽////*)o#姑且腦補為她擔心她爹盛怒之下做些沖動的事好了##並不是#

②沈寧跟《棄後》裏的沈曄有木有血緣關系——這個不要細究啦!雖然他姓沈主要是因為羋兮妹子對沈曄的執念……但是這個追溯起來抹油必要嘛_(:з」∠)_

☆、26 心安

除了明顯的緊張還有窘迫,床笫之事如此明言總是教人有些難為情的。

席蘭薇垂首坐著,雙手在袖中暗自拽著衣袖的料子,拽了一下又一下,還是不能驅散心底的抵觸。

外面起風了,“嗚嗚”地哀鳴著,讓人聽得心裏直發怵。微微的瑟縮中,見他不再說話,好像在等她的意思,席蘭薇擡了一擡下頜,踟躕須臾,終於向他挪動了一些。

有了些反應,但還是不知該怎麽答這話。

皇帝始終淡睇著她,欣賞著她的慌張神色,俄而自斟自飲一杯,在甘醇的酒香盡數散去後,再看一看她半點也散不去的惶意。

很快,他酒足飯飽。從容不迫地吩咐宮人服侍沐浴更衣,毫不意外地看見剛隨他一同站起身的席蘭薇僵住。

於是他褪下大氅隨手交給宦官,淡聲對她道:“朕來前沐浴過了,你快去。”

若當真他帶她同去……

罷了,不嚇她。

霍祁在簡單的盥洗後便上了榻,雙手托著頭,躺著等她回來。數算著時間,一想便知她這定是有意無意地拖著了。只是心中好笑她拖個什麽勁,真當自己躲得開麽?

席蘭薇著了一襲水藍色絲質褻衣,頭也不敢擡地往回走,發抖發得不能自已。

心裏萬分企盼他和頭一次召她去宣室殿時一樣很快就入了眠,她便悄悄地溜出去、到了早晨再回來。

邁過臥房門檻,她擡起頭,見他還真是闔著雙目,呼吸很是均勻,好像確實睡著了。

心底笑得僥幸,席蘭薇走到多枝燈邊,一盞盞地吹熄燭火。吹了三五盞而已,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平平淡淡的:“回來了?”

“……”席蘭薇滯住,心底登時只剩了認命。回身朝他一福算是回話,繼續去吹餘下的蠟燭,一支支紅燭在光火熄滅後變得色澤昏暗,銅質的燈架也隨著光線的減少暗了一層又一層。

還剩三盞,燈就全熄了。席蘭薇不由自主地望向臥房門口,那裏有一道紗簾、還有一道珠簾,兩道簾外一個窈窕身影肅立著,被外面映進來的燭光映成了一個好看的剪影,依稀能看出……她捧著紙筆。

彤史女官。

席蘭薇對於侍寢之事的抵觸,除卻對皇帝的懼怕以外,這彤史女官的存在也是個原因。

裏面行著敦倫之樂、外面有個不相幹的人“恪盡職守”地記錄著,太奇怪了。

深吸一口氣,席蘭薇猛地吹熄了餘下的三只蠟燭。臥房中便只剩一個小小的燭臺照著明了,她借著那點昏暗的光火走到榻邊,擡眸瞧一瞧皇帝,腳下悄無聲息地挪到了榻的頂頭,沿著他足下的空地蹭上榻去。

霍祁冷眼瞧著,眼看著她從自己腳邊溜過,隔著錦被,感覺到她的膝蓋一側從他的腳背上壓了過去,她卻沒有察覺。

她在裏面平躺下來,雙手置在小腹上,氣息長沈,如臨大敵似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舉動。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過了一會兒,手上一溫。知是他的手握了上來,席蘭薇又一陣瑟縮,連帶著整個胳膊都僵得死硬。

雙眼緊閉滿心緊繃,席蘭薇如同等著斬首的利刃落下來一般等了半天,卻被倏爾傳來的一聲嗤笑弄得腦中一空。

“嘁……”他忍著笑看她猶猶豫豫地睜開眼,繼而清澈的明眸目不轉睛地望向他。

“你怕成這個樣子,讓朕拿你怎麽辦?”他銜著明顯的笑意問她,戲謔的話語卻是認真的口氣,聽著當真像個問題似的。

席蘭薇雙頰漲得通紅,櫻唇輕打著顫,張了張嘴:“臣妾……”

不管往哪個方面想,都難為情到了極致。

轉瞬間,他忽地翻了個身轉向她,身子向前一欺,直驚得她立時向後躲去,後脊抵在床欄上,硌得一痛。

他的聲音低而沈悶,摻雜著微熱的鼻息一並灌入她耳中:“你是打算在榻上戰戰兢兢地待上一夜呢,還是打算再溜出去、等到天明再回來?”

席蘭薇震住。

他居然、他果然是知道的……可那日他竟半句沒提,直到今天才這般問出來。

隨她僵著,他擡手撩過她因為躲閃的急而隨在臉旁的一縷秀發,思量著道:“都說席家嫡長女是個傾世佳人,那朕若是強要了你,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猶自瑟瑟地發著抖,任由他頜首吻在她額上:“等你自己願意的時候,朕會好好待你的。”

若有似無的笑意聽得讓人心驚,她覺得他好像又審視了自己一會兒,倏爾放開她,手一支床欄,很快便又離她遠了。床榻夠寬,他刻意與她分開了將近一尺的距離,更索性翻過身去背對著她,一把扯過錦被,一邊給自己蓋上一邊閑閑地甩給她一句:“安心睡吧,天冷了,再溜出去小心受涼。”

於是這回,席蘭薇在短暫的心驚後調整好氣息,很快入眠——已知他把“君無戲言”這四個字看得格外重,她到底還是寬慰著自己心安了。

便換他睡不著。

一室昏暗、熏香香氣縈繞,背後還側臥著個絕世佳人。霍祁頭都不敢回一下地背對著她躺著,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平心靜氣”。

恍然間覺得自己簡直是在修行!

可她明明是他的嬪妃!

是以雖然來前想得分外明白,此行壓根不是為了就此要了她、而是為了讓她逐漸放寬心,霍祁還是過得格外煎熬。忍了又忍,到後來心裏甚至忍不住念叨“早知道就任由她溜出去好了”——總好過他現在想溜出去。

所幸白日裏政事不少,忙了一天,這麽熬上一會兒可算是困了。

意識迷蒙,在徹底熟睡前,霍祁心底有一聲下意識的長嘆。

“經驗豐富”的彤史女官在草草地寫了兩筆之後,面對面前的一室安靜,只得擱下筆。心下甚是矛盾,陛下這算是“幸”了鳶才人還是沒幸?

靜悄悄地收拾好紙筆退出,這一晚的差事倒是好做。

席蘭薇半夜醒來的時候,房裏燈火通明,睜眼時甚至被晃得有一瞬頭暈。

訝異地撐坐起身,身旁已無人,再環顧四周,見皇帝根本沒在房裏了。怔了一怔,手指一敲床欄,清和應聲進來,頜首一福:“才人娘子。”

接著,沒等她問上半句話,清和便主動稟了,帶著點寬慰似的笑道:“娘子別怕……是禁軍都尉府有事急稟,陛下就在正廳。”

禁軍都尉府?有事急稟?

席蘭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刺客的事,當即起榻更衣,想去正廳聽個所以然。

“娘子,陛下吩咐不得擾您,明日再說給您聽……”清和急忙上了前,柔言勸著,“您安心歇著便是了,反正來龍去脈您已說得清楚……”

席蘭薇聽得煩亂,猛一握她的手,口型清晰地問著:“半夜三更急著求見、直接來後宮稟事,是查出結果了,對不對?”

“是……是!”清和被她的反應弄得有些驚,怔了一怔,猶疑不定道,“娘子您……您怎麽了?”

壓了這麽些時日都情狀不明,突然就查了個徹底,她沒法不疑其中有異。

那楚宣……

席蘭薇貝齒一咬,自己先前的疑心是對是錯,今日就知了。

步入正廳,席蘭薇當即看到皇帝面色沈然。

外面的風還在刮著,好像比晚膳時刮得更厲害了些。刺耳得好像刀刃刮過墻壁,沙沙的又刺刺的,刮得她心裏煩躁。

皇帝擡了擡眸,視線停在她面上,主動給了她答案:“那日的刺客抓到了,是個游俠。”

對……這一點不假,是個游俠,和上一世當場斃命的那刺客一樣。

接著,席蘭薇的目光停在案上的一幅畫像上。

那是一幅半身的畫像,畫上的人穿著一身草黃色的衣衫。衣上無甚花紋,瞧著簡單極了,頭發也是用根布條隨意紮成了髻——這像畫得細致,甚至能看出那布條末梢抽了線,顯是用了很久了。

而那張臉……似乎是年輕的,又有飽經世事的滄桑,額頭、眼角均有褶皺分明,左臉上有一顆不小的黑痣,讓本就不好看的一張臉顯得更難看了些。

“謙謙君子,俠氣縱橫”,席蘭薇眼前劃過這八個字。這是上一世,弒君之事傳到民間後,外命婦們交口相傳的對那刺客的評價。席蘭薇記得很清楚,那時雖然人人都道弒君之人該死,但亦不乏有少女長嘆一聲以表惋惜,覺得如此才俊,殞命於這般爭鬥中當真是可惜了。

絕不是畫上這人……

俠氣不夠、更稱不上“謙謙君子”。雖知有可能自己上一世所聞只是以訛傳訛、是道聽途說間刻意美化了這般傳說,但席蘭薇更相信無風不起浪,他意欲行刺的是盛世明君,誰會去著意美化他?

這不是那個刺客,絕不是。

席蘭薇篤信自己的想法,視線從那畫上移開,投向立於一旁的楚宣。

謙謙君子,俠氣縱橫。這是恰與楚宣相符的八個字。相符到……她一度覺得這八個字擱在一起太過矛盾,是直到在宣室殿見了他的那一日,才恍然相信,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

☆、27 相信

楚宣一定有問題,就算他並不是那刺客也一定有問題。若不然,何必找這麽個游俠來替罪?

“替罪”……

席蘭薇心知不對卻又說不得什麽,沒有任何證據。既證明不了畫上這人不是那刺客、也不能證明楚宣是可疑的。她所知道的事情,只是因為她上一世經歷過,帶來的只是記憶而非講得清的疑點。

可那些“記憶”……就算說出來,在這案子裏也連“蛛絲馬跡”都稱不上,只會讓旁人覺得她瘋了。

於是她便這樣凝視了楚宣好半天,楚宣終於擡眸回看過去,目光與她一觸,眉心微皺:“才人娘子有話要問?”

她必須說點什麽,萬不能讓這案子就這麽結了。一個楚宣無妨,他背後的人才最可怕——上一世時,這案子也是生沒查下去,好像刺客死在了當場便斷了線,直到她在幾年後死在了越遼,這也還是一樁懸案。

清冷的眸光從楚宣面上挪開,席蘭薇穩步行過去,坐到案邊、坐在那幅畫像前,認認真真地又“欣賞”了須臾,提筆在旁邊的白紙上寫了三個字:“不是他。”

不是他?

皇帝和楚宣同時一凜,後者很快出了言,沈沈穩穩的不見驚慌:“才人娘子,他自己招供了,確認無誤。臣親自帶人搜了他家裏,有張畫得精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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