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到她手裏，囑咐她一定要吃早餐，她看也沒看，只將紙袋捏在手裏。

匆匆跑下樓，黑色的英菲尼迪正好從路邊開過來，停在面前。

拉開副駕駛位的門，黎嫣然喘息甫定的坐進車裏。鄒亦恒轉過頭沖她笑道：“速度挺快，我本來還打算等你一會兒的。”

443不會放手，於他何嘗不是如此

“這是我的最快速度，快破紀錄了。”她瞥了一眼鐘。

“其實不用著急……”鄒亦恒的視線落到她手裏的紙袋上，頓了頓又說，“你早餐還沒吃？先吃吧，吃完再走。”

黎嫣然低頭看看捏在手裏的東西，頓時出了幾滴冷汗，這才記起來，昨天仿佛聽幹媽說過，附近新開了一家狗不理包子鋪……

她連忙將紙袋卷好放進背包，微紅著臉：“沒關系，我現在不餓。”

“怎麽，不敢在我面前吃，怕有損形象？”鄒亦恒調侃道。

黎嫣然撥了撥發絲，囁嚅著推說怕花了妝。

“那，給你這個。”

遞來的是一盒牛奶，她遲疑一會還是接了過來。

鄒亦恒發動了車，開得很平穩。

黎嫣然打開牛奶插進吸管，喝了一小口。本來心裏還隱約有些惴惴不安，現在好像已經慢慢消散了。

鄒亦恒一句話也沒有多問。也許她去了希臘的事，他確實沒有往別的方向懷疑吧？想到那天在游艇上，也告訴過他自己是和蘇婭在一起……大概，真的不必再去擔心什麽。

不多時，位於市郊的那棟兩層小樓已經在視野之內。

下車進錄音棚，原來薛東瑞，喬沐他們也已經到了，寒暄了幾句，大家就進了錄音室。

時間很早，別的工作人員都還沒到。薛東瑞坐到控制臺前，一邊開電腦一邊說：“關於Aile的新曲，這幾天我抽空進行了一些簡單的編曲工作，做了個Demo出來。鄒總和黎小姐可以先聽聽。然後大家再討論。”

很快，音箱裏飄出旋律，黎嫣然聽得認真，直到鄒亦恒拍她肩，才想起來坐下。

和“From Venus”同一類型，是很優美純凈的曲子。一遍放完，薛東瑞笑著問：“怎樣？兩位有什麽意見，可以盡管提。”

鄒亦恒想了想說：“曲子本身沒什麽問題。只是風格上會不會和From Venus太接近了？”

“你希望有一些變動？”薛東瑞摸了摸下巴，“我是覺得Aile作為一個新人，既然第一支單曲已經得到了市場的認可，那麽應該有必要延續這種風格，形成更鮮明的特色，才有助於提高辨識度吧？”

“這麽說，也有點道理。”鄒亦恒沈吟片刻，又看向黎嫣然，問道，“嫣然，你覺得呢？”

“我……我沒有意見，一切都聽鄒總的。”黎嫣然答得很快。

鄒亦恒笑笑，轉過頭去繼續和薛東瑞討論。

黎嫣然只在一旁安靜的聽，沒有插一句話。其實剛才那段曲子，她覺得已經足夠好了。薛東瑞說只是“簡單的編曲”，可明明完成度那麽高，主歌、副歌、過渡和結尾渾然天成，情感的流向也一氣呵成，雖然還沒看到歌詞，但幾乎已經能讓人感受到一個故事了。這，大約就是專業人士的實力吧。

“……那接下來，我就按照這個方向走了。對了，黎小姐，你可以先熟悉一下詞曲，說不定今天就可以開始試唱。”

薛東瑞遞來幾張譜，她連忙接過來。

鄒亦恒帶她到一旁的休息室，又馬上吩咐喬沐去替她買份早餐。黎嫣然想起自己背包裏的包子，剛想攔住喬沐說不用麻煩了，鄒亦恒笑道：“要用嗓子，吃得太油膩不好，何況又是涼的。”

喬沐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等了一會便答應著轉身離開了。

上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格，斜斜照在墻上。黎嫣然坐到窗邊的單人沙發裏，將曲譜放在腿上，一邊看一邊輕聲哼唱。

鄒亦恒倒了杯水放到她身旁的桌上，走到另一邊坐下了。

她很認真，看譜看得非常專註，以至於半分也沒註意到另一個人正目不轉睛的盯在她那邊。陽光下，皮膚潔白如雪，發絲柔軟如雲，側臉、鼻梁、嘴角也都精致得像畫一般。

盛宇淩說永遠也不會放開她。於他而言，何嘗不是如此。希臘之行，雖然完全猜測不到她到底是因為什麽要去見他，更猜不到她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既然她回來了，她還在這裏，就不該再去在意那些無謂的事……鄒亦恒在心裏想。

雖然嫉妒也的的確確，真真正正壓抑在心裏，但他知道，質問、懷疑於事無補。

不僅於事無補，還可能，正中某人的下懷。

“亦恒哥……？”

鄒亦恒回過神，見黎嫣然手中握著杯子，看向這邊一臉詢問的神情，忙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你在想什麽？”黎嫣然問。

“哦，沒什麽。”鄒亦恒整理了一下領帶，頓了頓只說，“我在想，這支新曲什麽時候能夠上線。”

“你覺得什麽時候好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離她更近的地方，認真解釋，“每周都有無數歌手發行新單曲或是新專輯，人們有無數選擇。現在趁著Aile和From Venus熱度還沒退，乘勝追擊很重要。否則很容易又會被遺忘了。你也知道，上回周雨柔、徐曼文那些人被押後的歌上周也集中上了線，吸引了很多眼球。而且再過一段時間，PinkD估計也要發布新歌。”

黎嫣然點點頭，表示明白。作為一個新人，想在這些超高人氣的歌手和偶像中間走出一條路，就像在夾縫中求生存一樣，艱難自然是不言而喻。

“我會盡快練好這首歌的，放心，亦恒哥。”

鄒亦恒笑了笑：“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只是說要抓住時機，最好是能在本周內完成錄制。這次的宣傳力度會比上回更大，如果這支單曲也有不錯的成績，那麽下一步就可以安心準備專輯了。”

“本周內，會不會太倉促啊？”說到成績，黎嫣然又隱隱有些擔心。

“我相信你。”鄒亦恒只拍拍她的肩。

黎嫣然應了一聲，低頭看著手裏的譜子。一周內錄制完成，雖然時間的確緊了點，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這首歌和From Venus確實很相似，也不需要更多的技巧練習和感情醞釀。

444你身後，還有很多人

下午，一支歌已經熟悉得差不多。進棚跟著伴奏磨合了兩遍，音樂一停，黎嫣然就看到薛東瑞在外面比劃了個OK的手勢。雖然很想再來一遍，不過看他一副“可以了”的神情，也不好多說什麽。

摘掉耳機，出了錄音室她才看到鄒亦恒也在控制室裏，坐在後面的一張椅子上，眼裏淡然著沒什麽情緒，也看不出任何反饋。

本想過去直接問問他有什麽看法，還沒邁步，薛東瑞已經先往那邊走去。

喬沐這時正好進來，手裏拿著一杯溫水，黎嫣然只好接過玻璃杯，道了一聲謝，然後坐到一旁安靜等待。

雖然無心去聽，但鄒亦恒和薛東瑞的只言片語還是飄進了耳朵裏。

“勉強”，“不到位”，“需要再修改”這樣的字眼讓人一陣心驚。

沒有找到感覺，唱得很應付很寡淡，其實自己心裏已經有所察覺了，並不需要等別人來告知吧……黎嫣然暗暗咬著下唇，只低頭看著著杯子裏清亮的水在手心裏微微晃動。

“嫣然。”

鄒亦恒終於過來叫她，她才擡起頭，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見他說：“一會我還要回公司。下午沒什麽事了，讓喬沐送你回去吧。”

黎嫣然遲疑了片刻，點點頭，只是剛跟喬沐一起走出門外，身後又有人追出來。

她停住腳步，轉過身。鄒亦恒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然後迎上來溫和笑道：“時間來得及，還是我送你吧。”

頓了一會，她這回重重點了一下頭。

坐上那臺黑色的英菲尼迪，鄒亦恒將車窗降下一半，仲夏時節的暖風帶著新鮮空氣吹進來，黎嫣然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另一邊，公司替她配的那臺車已經先啟動了。緩緩開過去時，看到喬沐在對這邊招手，她也揮了揮手道別。

“你有話要跟我說？”鄒亦恒扣好安全帶，一邊發動車一邊問。

回過頭，黎嫣然“嗯”了一聲，然後說：“剛才，我沒有唱好，我自己也知道。”

鄒亦恒微微一怔，笑了笑：“只是第一遍試唱而已，不用太在意。也許是還不熟悉，也許是因為，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讓你覺得有壓力了。”

“是嗎……”她喃喃著，很清楚這些話只是為了寬慰而已。

“況且東瑞也說，初版有很多不足，很多細節都需要修改完善。”

車速提升起來，路兩邊綠意盎然的樹木飛速往後退去。

疾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黎嫣然將頭發攏到耳後，身旁的窗玻璃又慢慢升了上來。

“可是我覺得，不是不熟悉，也不是有壓力，更不是因為編曲或者別的原因……”停了一會兒，她終於坦率說出了心裏的話，“這支歌，我找不到感覺。”

話一出口，想法就更加清晰又明確起來。如果說From Venus那些悠揚動聽的旋律，華麗傷懷的辭句真的令她感動過，那麽這支新歌，無論是曲調還是歌詞，都只讓她有種刻意模仿和雕琢的感覺。

鄒亦恒也有片刻的沈默，半晌才問：“你不喜歡這首歌？”

黎嫣然楞了楞。

“不喜歡”——這三個字雖然聽著刺耳，但好像更接近她心裏本真的感受。

“沒事的，有什麽想法就說，”鄒亦恒聲音很溫和，循循善誘，“其實剛才，我也覺得有點問題。”

這句話讓她覺得輕松了些，不過還是小心選擇著措辭，語氣誠懇的說：“可能，因為前面已經有了From Venus，所以對這首歌，不怎麽感冒了吧。我覺得，一首歌，首先能夠打動我，我才能用自己的演繹去打動別人……

“之前看過一些歌迷對FV的反饋，說喜歡它不單單是因為覺得好聽，而是它觸及到了人內心的一些東西。如果新歌不能做到這一點，那怎麽去說服已有的歌迷並且吸引更多人呢。如果不能有所突破和超越，只是一味的為了發行而發行……這對Aile來說，也不算好的開端吧？”

好一會兒，鄒亦恒都沒有說話。

進了市區，車速慢下來，直到前面排起長龍，他才轉過頭，認真的看向她：“嫣然，你能用這樣的態度去對待工作，我很高興。但流行音樂，是藝術更是商業，每一首歌都追求極致是不可能的。有時候，技術和專業能夠彌補你所謂的不足。不要想太多，去唱就可以了，行嗎？”

這番話更加委婉，卻也明明白白告訴了她，她擔心的那些是沒有意義的。黎嫣然抿抿唇，壓低了聲音：“嗯……我只是害怕，新歌會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不用怕。你身後還有很多人。”

鄒亦恒笑著說完這句話，前面的車松動了。他回頭繼續開車，沒有再看她。

黎嫣然靜靜想了一會兒，在心裏微嘆了一聲，鄒亦恒說的是有道理的，也許自己確實初出茅廬，太過幼稚，很多事都想不明白又太愛較真。

將她送到家，鄒亦恒便驅車趕往公司，還有大把的事情需要處理。今天本來並沒有必要陪她去錄音棚，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和她多待一會罷了。

其實剛才提到的那些問題，他心裏何嘗不清楚。可是時機不等人，錯過了現在，情況可能會更加不好掌握。

只不過知道了黎嫣然的某些想法，鄒亦恒又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以前認為的那樣了解她。她對“成名”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在意，更計較，更執著。

……

接機的車剛開進院門，德叔已經站到門口迎候。

盛宇淩一下車，就解開了外衣的扣子。六月份的倫敦早晚還有些涼意，江都卻已是炎炎夏日。

“六爺和太太稍晚會回來，說要一家人一起吃晚飯。你可以稍事休息一會兒。”德叔接過他手裏的皮質旅行袋，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又加上一句，“對了，宇軒好像也會回來吃飯。”

盛宇淩淡淡應了一聲，擡腳上樓。

一個星期的連日奔波，確實感覺有些疲乏，等德叔放好行李出去，他就直接進了浴室。

445就是故意，怎麽了

溫熱又細密的水柱從噴頭傾瀉而下，接觸到肩膀和背上的皮膚時，盛宇淩終於感覺輕松了一些。將濕透的額發捋到頭頂，望著眼前氤氳的霧氣，他突然覺得，耳邊好像又響起一陣啼哭聲。

嬰兒的啼哭，稚嫩又高亢。

在倫敦的一天兩夜，耳邊時時充斥著這樣的聲音。剛滿三個月的孩子，看起來還那麽小，那麽弱，卻不知哪來的那麽大的能量，哭起來連成人都難以應付。

婉瑩倒是溫柔又耐心，雖然身體還是弱的，卻只要一聽到哭聲，就會立刻抱起孩子，不要保姆幫忙。說來也怪，本來還大哭不止的嬰兒一靠到她肩頭，就立刻安靜下來。

好幾回，看到穿著淺色柔軟絨衫的婉瑩抱孩子時的那種神情，盛宇淩都下意識的想移開視線。

雖然之前遭受了那麽多，雖然遠在他鄉孑然一身，雖然這個孩子並不是她真心想要的……大概為母則剛，是女人的天性吧。

水聲嘩嘩，一直淌到腳下，他伸手抹掉臉上的水珠，又想起和季婉瑩告別時的情形。

孩子睡著了，難得能好好和她說上幾句話，他卻除了重覆了無數遍的那些安慰、詢問之外，說不出別的什麽。季婉瑩依然淡然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仿佛什麽都沒有放在心上。

臨走時，盛宇淩走到搖籃邊，想最後看看那個小嬰兒。孩子和婉瑩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卻半點也不像宇軒，以至於他有點不能將他和“盛宇軒的兒子”這樣幾個字聯系起來。

站在小床旁，這樣的念頭冒出來的時候，本來緊閉著雙眼的孩子突然伸了伸腿，醒了，睜開一雙漆黑如墨的大眼睛。

驀地四目相對，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有些微的陌生和不適。他冷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孩子卻在楞了一瞬之後，瞇起眼笑了……

關掉淋浴，盛宇淩擦了一把頭發，又取下一條浴巾圍在腰間。走出浴室的時候，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和嫣然的孩子沒有出事，大概……也和他一樣大了吧。

突然生出這個想法，他呼吸一滯，但很快便打消了那種莫名的壓抑感。

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一輪淺白滿月寂靜的掛在天邊。盛宇淩走到桌子旁，伸手剛準備去拿煙盒，看到放在旁邊的手機，又改了主意……

這個時候，黎嫣然正塞著耳機，伏在自己房間的書桌邊潛心研究從錄音室拿回來的那幾張譜，一時沒有聽到鈴聲在響。直到曲子放完，才註意到手機上有電話打進來。

她瞥了一眼屏幕，看清來電號碼時心裏一頓，頓時空白了幾秒，然後擰起眉心，一把拽下耳機線，想也沒想就接起電話，對著話筒義憤填膺喊了一聲：“盛宇淩！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

盛宇淩將手機稍微拿遠了一點，一臉詫異的看著屏幕。頭一次聽黎嫣然這麽大聲說話，震得耳膜直疼。

“怎麽？”將聽筒重新貼近耳邊時，他恢覆了一貫的淡然，故意說，“幾天不見，想我了？”

“誰想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嗎？”電話那頭的聲音輕了點，但口吻依然生硬。

“不知道。”盛宇淩面帶笑意，慢悠悠的語氣裏透著一絲玩味。在心裏想象了一下她一臉嗔怒的模樣，然後說：“你說，我做了什麽。”

“你故意讓我——”黎嫣然本想一鼓作氣揭穿他，卻發現……不知該怎麽去提關於鄒亦恒的事。

盛宇淩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說下去，也不追問，只笑了一聲：“就是故意，怎麽了？”

“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理直氣壯……”黎嫣然嘀咕著，聲音更小了，然後突然發覺怨氣已經無端洩了大半，腦海裏只回蕩著他的那聲笑。

真是，又好聽又溫柔……

“他找你麻煩了？”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馬上回答：“沒有。亦恒哥才不像你，那麽愛吃醋。”

“真的？”

“嗯。”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盛宇淩似乎有些詫異。黎嫣然則搞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你有事嗎？要是沒什麽事，我可掛了啊。”她捂著紅透的臉，故作姿態。

盛宇淩倒答得痛快：“沒什麽事，你掛吧。”

窗外，已經隱約可以聽到汽車引擎的聲音，樓下，勞斯萊斯正駛過院門。

穿好衣服下樓，父親和母親剛好走到客廳。岑華珊一見他，便眉開眼笑迎過來：“宇淩。看看你，這幾天都曬黑了。”

盛炳章脫下外套交給德叔，徑直走到沙發前坐下，笑道：“黑點好，看著沈穩。”

“他現在已經夠好的了，還要怎麽沈穩。”岑華珊半是責怪，說完叫了兩聲梅姨，又往廚房走去。

盛宇淩坐到父親對面，喊了一聲：“爸。”

“嗯。”盛炳章拖長著聲音，接過德叔倒來的茶水，淺淺抿了一口才說：“這段時間你也辛苦，確實該休個假，放松放松。”

“辛苦倒不至於。只是想，換換心情。”

“我想也是。”盛炳章笑笑，看他的眼神有些深邃，“看你這次回來，狀態都和之前不一樣。”

狀態不一樣？盛宇淩下意識摸了摸鼻子，片刻之後，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一年以來，從和黎嫣然分開那時起就郁結於心的事，終於在那一晚的長談，在這次短暫的旅行中釋然。解開的不僅是她的心結，其實，也有自己的心結。感情的事向來都藏不住，所以父親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宇淩，我讓梅姨做了你最愛吃的菜，一會你可要多吃一點。”岑華珊回來時，依然面帶笑意，腳步也很是輕快。

“媽，每次都這麽說。您知道我最愛吃的是什麽嗎？”他開了句玩笑。

岑華珊滿眼寵溺的坐到他身旁：“你是在國外待了很多年，可也別忘了，你是在我身邊長大的。當媽的怎麽能不知道？”

盛宇淩沒出聲。盛炳章咳了一聲，說：“讓梅姨也準備點宇軒愛吃的。今天他也回來。”

聽到這句話，岑華珊眼裏的神情驟然一冷，但馬上就恢覆了慣常的笑意：“知道了，我這就去說。”

446最不可能奪走的東西

簡單的幾句話再平常不過，父親和母親之間暗中的隔閡，全被盛宇淩看在了眼裏。只不過這樣的貌合神離，他早習以為常，也從不在意，只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雜志翻看。

盛炳章若有所思的端起茶杯，時不時喝一口，也沒有再說什麽。偌大的客廳顯得有些沈寂。

好一會兒，聽到茶杯觸碰桌面的清脆響聲，盛宇淩才擡眼，見父親正看著自己，便問：“爸，有話要說？”

盛炳章點點頭，擡高了聲音，“下個月的15號，你有行程安排嗎？”

盛宇淩一陣疑惑，但馬上就想起什麽，放下雜志笑道：“您的壽辰我怎麽會忘記，早空出來了。”

“記得就好。”盛炳章雖然還是沈著聲，不過看得出來，眉眼間已經松弛了許多。

岑華珊正好走回來，視線從兩人臉上掃過，坐下看似不經意的問：“在說什麽，這麽開心？”

“沒什麽，在說爸下月壽辰的事。”

“哦對了！”一聽這件事，岑華珊一下來了精神，拉著盛宇淩笑得意味深長：“宇淩，今年的壽宴會請不少重要的客人。你可一定要參加，什麽借口都不許找。”

“不少人？爸不是一向不喜歡大操大辦的嗎……”

話還沒說完，盛宇淩突然意識到什麽，面色微變，沒有繼續說下去。

門廳那邊傳來一陣響動，他轉過頭，方叔正從盛宇軒手裏接過公文包。

見他回來，岑華珊立刻喊梅姨張羅開飯。關於父親生辰的話題到這裏也就戛然而止。

晚飯過後，又坐了一會，母親推說乏了，起身跟父親一起上了樓。盛宇淩一個人走到後花園，晚風很清涼，將草木的清香一陣陣送過來。

這樣的香味總能激起人對煙草的渴望。其實戒煙這麽久，生理上的依賴早已經可以忽略，更多的，是習慣，是心癮難除。尤其是當想起某些事的時候，仿佛只有煙氣繚繞，才可以平息那種無盡的煩悶。

不過，也僅僅是想而已。他將手插到褲子口袋裏，一動不動看著眼前光線幽暗的花園，暗沈的夜空和隱在浮雲後的朦朧月色。

人總有無窮的欲望，有一定要得到的人和東西，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各種關系和利益的制約之下，自由、隨心所欲，對誰來說似乎都是件奢侈的事。

“宇淩。”

後面有人走過來，喊了一聲。盛宇淩略微偏頭，沒有看到人影，不過可以感覺到，盛宇軒就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什麽事？”他漠然問，視線依然定定望著前方。

“想和你談談，心平氣和的談。”盛宇軒語氣很平靜，終於往前走了兩步，和他並排站在廊檐下。

夜色中，花園裏的幾聲蟲鳴顯得四周更加靜謐。盛宇淩沒有說話，側過頭看了一眼。盛宇軒的確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唇角微抿，鏡片下的眼神看起來卻仿佛有些落寞。

這大半年，婚姻裂痕，事業受挫，大哥其實並不好過。所以看到一貫冷峻又淩厲的那張臉上是這樣的神情，他也並不覺得意外，只問：“大哥想談什麽？”

“還能有什麽，關於婉瑩的事。我承認，娶季婉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

盛宇軒一出口就開門見山，盛宇淩手心一緊，緘默著沒有出聲。

“要不要？”

聽見他問，他才側頭看了一眼，盛宇軒手裏遞過來的是一支煙。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他有些詫異，不過還是接過來夾在指間。

盛宇軒拿出打火機，點燃自己嘴裏那根煙，然後將打火機也遞給了他，吐著煙圈淡淡說：“沒有在家裏抽過罷了。”

盛宇淩“嚓”的一聲打開打火機，湊近煙頭，火光下很快飄散出來的煙霧讓人有種頹廢感，卻又安寧。

“我知道，你恨我搶走了她。”盛宇軒聲音很低，一字一句，都清晰無比的傳入耳中，伴著久違的煙味，“不管你相不相信，從小到大，在這個家裏，我一直過得很累。雖然對內對外，和你都是以親兄弟相稱，但你是什麽地位，自己又處在什麽地位，其實很早，我就已經清醒的認識到了。”

這些話頗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盛宇淩還是頭一次聽他提起，暗暗驚心。

“這些，和婉瑩又有什麽關系？”他只問。

“當然有關系。”盛宇軒笑了笑，眼裏的光卻暗沈下去，“因為這些，所以我嫉妒你。嫉妒你擁有的一切，得到的一切。不管怎樣，都一定要從你手中奪走一些東西。”

“所以……你看中了婉瑩？”這句話其實問得多餘，盛宇淩將嘴裏的煙夾在手指間，慢慢垂到身旁。煙霧繚繞著升起，漸漸變淡，他眉宇間，則一層一層越皺越緊。

盛宇軒似乎並沒有發覺他的異樣，抱著胳膊一邊抽煙，一邊漫不經心說：“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卻發現，從結婚的那一天起，她就沒有正眼看過我。無論什麽時候，她的一雙眼，一顆心全部都撲在你身上。說來也是可笑，我挑來選去，卻挑了一件，最不可能從你手裏奪走的東西。”

這種毫不在乎的語氣讓盛宇淩心裏一陣憤懣，不過面上仍然不露聲色。他漠然著，輪廓分明的眉眼在昏黃壁燈的照射下，甚至顯出一絲輕蔑。

“然後呢？你說這些，是想要怎樣？”

“不想怎樣。”盛宇軒往面前的草叢裏彈了彈煙灰，淡然垂著眼，“只是想說說而已。我兒子已經三個月了。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麽，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見過。你知不知道每次去季家，求他們告訴我婉瑩的下落，我都是怎樣低聲下氣的姿態……作為一個男人，如果是你，你會怎樣？”

問出這句話，盛宇軒沒有再出聲，片刻之後只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靜謐重新籠罩在花園裏，盛宇淩卻覺得，他低沈暗啞的聲音和“如果是你，你會怎樣”這幾個字，一直在耳邊回蕩，回蕩不絕。

盛宇軒選在今天，突然說起這些，令人費解。也許是真的吐露心聲，也許，是他的某種策略……妄圖令他動搖的策略。

盛宇淩將煙重新放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卻覺得那種隱隱的煩躁，更甚。

447還沒過門，就管起老公來了？

周四下午，錄音一結束，黎嫣然就讓喬沐直接送自己去杏南亭。

蘇婭說莫易軒在那裏訂了桌，希望她一定要來赴宴。雖然覺得這頓飯請得有點不明不白，不過既然是蘇婭親自邀請，她也不好拒絕。

車開上湖畔路，很快便看到綠樹掩映下的那棟兩層小樓。時間還早，人也不多。黎嫣然解開安全帶，對喬沐道過謝，讓她先回去不用等著，便下車往飯店門口走去。

剛走出幾步遠，從對面駛來的一臺車突然停在了眼前。白色的瑪莎拉蒂，再眼熟不過。

她一楞，下意識停住腳步。這才想到，莫易軒請的客，怎麽能少得了他！

遲疑的幾秒鐘，盛宇淩已經從車裏出來，面上沒有半分意外，徑直快步迎了過來。

黎嫣然定定站在原地，腦海裏又是一陣空白。

直到兩人距離只剩兩步，她才壓低聲音嘀咕一句：“怎麽哪都能看到你？”

“看到我，你不開心嗎？”

“不——”

後面的字還沒說出口，盛宇淩已經毫不客氣的牽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帶她往裏走去。

黎嫣然只得小跑著跟上。他手心裏很暖，雖然不由分說就拉著她往裏走，有點蠻橫不講理，可牽著她的那只手，分明是輕柔又小心的。

不遠處，喬沐調轉車頭正要往回開，不經意從後視鏡裏瞥到這一幕，不由得凝神註意了一下，片刻之後，突然認出來，那一位，不就是盛世的……？！

她額頭上頓時滲出一層細汗。

……

黎嫣然跟著盛宇淩進了杏南亭，走到樓梯口，才想起來要甩開他的手，只是試了兩次之後，他反而握得更緊了。

樓梯上來來往往有服務生和客人，她也不敢動作太大，只好任由他牽著。一直走到包間門口，她才一咬牙橫下心，可剛要使勁，盛宇淩突然松開手去推門。

攢了半天的勁頓時洩了氣，黎嫣然只能恨恨瞪他一眼。盛宇淩若無其事笑了笑：“楞著幹什麽，進去吧。”

魅惑的嗓音和眼裏暧昧不清的淡然笑意，又讓她心裏控制不住的一陣亂跳。

憋了半天，她只擰著眉說出兩個字：“你先。”

盛宇淩定定看了她一眼，才往裏走。

杏南亭不是第一次來，這次房間大小雖不及上次，奢華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整面墻的落地窗外，是傍晚彤雲下的開闊湖面。

一進屋，莫易軒和蘇婭就起身相迎，笑容和話語裏透著少有的客氣，然後請他們入座。

包間裏是一張六人位的方桌，莫易軒和蘇婭坐在一邊，黎嫣然只好和盛宇淩並排，坐在另一邊。

很快，侍者進來上了菜。莫易軒親自替大家斟上酒，然後舉杯站了起來。

“宇淩，雖然和你是發小。但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到。這頓飯，一是謝這次地中海之行的盛情款待，二，是要謝你和黎小姐，替我跟小婭牽線搭橋。我的感激之情，全在這杯酒裏了。”

說完，他一仰頭幹了一杯。

黎嫣然這才知道，這頓飯是什麽目的。只是把自己也扯進來，未免有點牽強吧……

喝完酒，莫易軒又拿出了兩張卡片，畢恭畢敬遞給她和盛宇淩。

黎嫣然雙手接過來，看清封面上的字，微微怔了怔——竟是請柬。

“我和蘇婭的訂婚宴，訂在本周周末。到時請兩位一定要光臨。”

雖然對這件事早已經有心理準備，她還是覺得有些意外，沒想到會這麽快。下意識的往對面看去，蘇婭垂著眼一言不發，微微泛紅的面頰不知是出於羞澀，還是別的什麽。

“恭喜。”放下請柬，盛宇淩笑道，“今天，可要不醉不休了。”

“對，不醉不休！”莫易軒也來了興致。

“想不到啊，還是被你搶在了前面。”

話裏明顯帶著自嘲的感覺。黎嫣然心裏一緊，偷眼看去，沒看清他眼裏的神情，只看到他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莫易軒沒有接話，訕笑著拿起酒瓶，剛想替他倒酒，被盛宇淩一擡手擋住了。

“你上次不是說要請我喝白的？別想賴賬。”

莫易軒頓了頓：“真要喝白的啊？”

“真的。”

兩個字，聲音低沈，黎嫣然卻似乎從裏面聽出了點別的意味，心裏一時竟有些說不出的亂。

遲疑片刻，莫易軒還是叫來服務生上了白酒。起開酒瓶，一陣濃郁酒香頓時蔓延開來。

兩人換了白瓷酒杯，杯子雖然小了很多，卻一口一口，悶得更快。

幾巡過後，莫易軒挽起袖子，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樣。盛宇淩一臉漠然，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蘇婭雖有些擔心，也不好說什麽。黎嫣然更加說不上話，只能在一邊默默吃菜，然後覺得身旁像是坐著一顆定時炸彈一樣，讓人心神不寧。

她從沒見過盛宇淩這麽喝酒，更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眼裏濃雲籠罩，就像冬天傍晚，醞釀著暴風雪的暗沈天空。只下意識的猜測，是因為看到莫易軒終於和蘇婭訂婚，他觸景生情心裏難受？還是因為自己對他真的太冷，太淡漠……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愧疚感就瞬間蔓延開，折磨著人心。

游艇上那一晚，他的深切告白，真情剖析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其實心裏早已經沒有了怨氣，更沒有恨意，反而是那種明白了所有事，也懂得了他的情義之後的平和和欣慰。

只是再明白，也不得不拒絕，不得不將感情藏得嚴嚴實實，不得不讓自己冷硬起來。不能給他任何希望。

否則，對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她低著頭，咬緊下唇，也暗暗握起了發抖的手指。

“易軒……”蘇婭終於喊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莫易軒馬上轉過頭，柔聲問：“怎麽了，小婭？”

猶豫半天，蘇婭才說：“別這麽喝了，吃點東西吧。”

說完，她悄悄往這邊看了一眼，黎嫣然明白她眼裏的意思，剛想附和著勸勸，就聽盛宇淩低聲說：“還沒過門，就開始管起老公來了？”

448叫老公，我就聽你的

蘇婭的臉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

黎嫣然看看盛宇淩，見他眼裏已經有醉意，大概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抿抿唇只說：“今天是他們倆高興的日子，你這樣，不掃興嗎？”

這句話其實是字斟句酌，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

盛宇淩盯著她看了兩眼，隨口問：“掃誰的興了？”

說完，自顧自又拿起酒瓶：“易軒，我沒掃你的興吧？”

話已經都到了這份上，莫易軒沒法反駁，只能端起杯子訕笑：“沒有沒有。來來來。”

酒嘩嘩往杯子裏倒，濃烈香氣在鼻尖彌漫。盛宇淩手裏已經有些不穩，一點點酒灑出來，滴到下面的餐盤裏。

他沒有理會，倒完剛想替自己也滿上，黎嫣突然一把，從他手裏把酒瓶奪了下來。

她也沒想到自己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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