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啊。聽說你最近被六爺委以重任，很忙吧？”

他恭敬的回答“是”，又聽季婉瑩的母親也帶著笑意說：“宇淩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了，越來越一表人才。”

“客氣了，伯母。”

盛宇軒一直沒什麽言語，臉色不怎麽好。盛宇淩沒有多說，跟父親打過招呼就上了樓。

一進屋他就松了領帶，拿出手機躺到床上翻看。沒有未接電話。

他將手機扔到床頭櫃上，視線瞟到放在枕邊的黎嫣然的手機，此時不禁有些後悔，上回沒有把它帶上還給她。

那樣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打個電話，或者發消息聊上幾句。

這兩天，他一直在等待，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耐心一點，給她時間和空間，等她想通了，就一定會回來。

既然她說了還愛自己，既然她都有了他們的孩子，還有什麽可顧慮的？

等她回來，過一陣子再伺機委婉的向父親提結婚的事。如今這樣的情況下，也不一定會遭到強烈反對。一方面，是他最近在工作上取得的進展令人矚目；另一方面，嫣然有了孩子，這是一個契機，說不定會讓父親動搖。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翻了個身，頭枕在胳膊上。床很大，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他想起她的笑，明媚的嬌嗔的。思念潮水般湧來，很想把她摟在臂彎，柔軟的身體和清甜的香氣，還有她的聲音，溫度，無不讓他念入骨髓。

嫣然，嫣然……

早上，盛宇淩起床時，是意料之中的全身乏力。

進浴室沖完澡，他隨便套了件舒適的家居服下樓吃早餐。餐廳裏父親坐在桌邊舉著今天的報紙，桌子旁別無他人。

“爸，早。”

打完招呼，盛宇淩坐到桌邊拿起盤子裏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好一會兒，盛炳章才放下報紙，一邊慢條斯理剝一只白煮蛋的蛋殼，一邊說：“你大哥已經去公司了。”

盛宇淩擡起頭，他並沒有問過大哥去哪兒了，所以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敷衍著回了一句：“哦。今天周末還去公司？大哥這些天，也很忙吧？”

“嗯，有幾個客戶的事有點棘手。”盛炳章將剝好的雞蛋放進他面前的盤子裏，拿餐巾擦了擦手，“家裏的事也很難辦。婉瑩還是不接電話，連你季伯父季伯母都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在哪兒。真看不出來，這孩子平時那麽安靜，倔起來也是真倔。”

“也許，是大哥這次真的傷了大嫂的心，讓她絕望了。”

盛炳章嘆了口氣：“男人就算在外面隨心所欲一點，只要心裏還有這個家，也算不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何苦鬧得這麽大。”

盛宇淩不置可否，吃完早餐說了一句“我今天也要去公司一趟”，便上樓換衣服。

對著鏡子系好領帶，他把額發捋上去，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心裏一驚，拿起手機，卻只是一條推送新聞。

某男星婚內出軌，他把手機扔下。沒完沒了的八卦和緋聞。這個時代，愛情這樣的字眼仿佛是個笑話。

驅車去公司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昨晚那兩個小護士的閑言碎語突然又浮現出來。本來沒有多想，這時，倒有些好奇她們到底在討論什麽事。

顯然並不是說的季婉瑩。緋聞、孩子、盛氏……他扶著方向盤一邊將車開出路口，一邊漫無目的的想著那些字眼。

迎面而來的一臺車突然出現在視野裏。“嘎”的一聲，盛宇淩猛地踩了一腳剎車，瑪莎拉蒂斜斜停在路邊。

對面的車主憤然罵了一句什麽，下車查看了一圈才又開走。

盛宇淩皺緊眉心，一直一動不動的直視著前方，倒不是因為差點和人撞了車，而是突然意識到，昨晚聽到的那些話，可能指的是誰……

他按捺下起伏的情緒，只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一分鐘之後，對方告訴他：黎嫣然小姐的確在聖華菲住院，VIP病房403室。

胸中像是有團火，在無情焚燒人的意志。

“又跟了別的男人。”

“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這兩句話反反覆覆在腦海裏回蕩，揮之不去。

三天了，他在傻傻等她的電話，卻沒有想到，她能如此狠心，如此決絕。

……

“黎小姐，今天的早餐不合意嗎？要不要換一份別的？”

穿著粉色制服的小護士站在床邊，面帶微笑，聲音悅耳。黎嫣然搖搖頭，推說自己沒胃口，讓她把餐盤撤下了。

等小護士出去帶上門，她才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走進洗手間，眼圈不出意外的又紅又腫，很難看。她開大水龍頭，捧著冷水使勁往臉上澆，直到面頰被冰得麻木，才木然擡起頭。鏡子裏的人臉色發白，額發一縷一縷，往下滴著水珠。

整整一個晚上基本沒睡，傷心了個夠。

看到他和季婉瑩在一起，看到他關心她，那麽認真的向醫生詢問她的情況，孩子的情況……“baby”這樣的字眼從他嘴裏說出來那麽好聽，那麽溫柔，心裏的那根弦幾乎要崩斷。

原來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堅強，一點都沒有，反而脆弱得不堪一擊。

為什麽季婉瑩正好也懷孕了？為什麽是他陪她來醫院，來看望她？為什麽季婉瑩突然要離婚？

難道……

黎嫣然冷得發抖，雖然深深覺得這樣可怕的猜測是站不住腳的，可是卻從情感上無法忽略那個可能。

她捂住臉，很久都沒有擡起頭來，腦子裏像有一把鐵錘在敲擊，心，也壓抑如同一團死灰。

387我揍他了，你心疼？

太陽升起來照到窗前時，有人敲門。

黎嫣然打開門，見是鄒亦恒，有些意外。但馬上想到，今天是周六，他應該是趁著休息，特地過來陪她。

“早，嫣然。”鄒亦恒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她的眼神有點怪。

“早。”她低下頭，讓長發擋住半張臉，盡量平覆著心境。

“你怎麽了？”鄒亦恒拎著一只手提包，走進病房帶上了門，問得並不刻意。

黎嫣然不自然的搖搖頭，故意找話題：“你今天不忙嗎？”

“還好。公司沒什麽要緊的事，所以今天可以陪你。天氣不錯，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她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過後又有些後悔，不知該怎麽解釋。

知道季婉瑩就住在對面後，她就不敢隨便出去了，很怕會遇見她。

鄒亦恒盯著她，沒有說話。黎嫣然撫著自己的胳膊，坐到床邊說：“我……有點累，昨晚沒睡好。”

“那好，一會你休息，我坐那邊看書。”

他說著，真的從手提包裏翻出了一本書，日語的。黎嫣然瞥了一眼，不知道書名，只看到四四方方的“川端康成”幾個字。

她有些意外：“你知道來陪著我會無聊嗎，還帶著書。”

鄒亦恒揚揚手中的書，露出一點笑意：“我也可以給你讀，這樣我們倆都不無聊。”

“我不懂日語啊？”

“你躺著，我講給你聽。”

時節已經快要立秋，外面陽光已經不那麽毒辣。醫院的早晨很安靜，窗外綠意盎然，時不時有幾聲蟬鳴。

鄒亦恒坐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眉宇間一派平和，認真的看著手裏的書，一字一句念來，聲音朗朗。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底下一片白茫茫……”

黎嫣然半靠在病床上，用心的聽他慢慢翻譯書上的文字。每一段他都講得很從容，似乎對這個故事早已爛熟於心。書裏沒多少曲折，平平淡淡的全是日常瑣事，漸漸的她仿佛也將愁緒拋開了。

坐在窗邊的人沐浴在淺淺淡淡的陽光裏，有一瞬間讓她晃了下神。

作為當今華語樂壇手握實權的幕後推手，大多數時候，鄒亦恒都是嚴謹又幹練的。雖然他一貫溫和，但黎嫣然從前讀到過一些關於他的報道，知道他在商業運作方面，段位很高。

他在這裏陪她浪費時間，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一小節結束時，鄒亦恒喝了口水。黎嫣然撥撥耳邊的頭發，說：“我知道，這是《雪國》。”

鄒亦恒笑著問：“你看過？”

“那倒沒有，只是聽說過。”

“在我心目中，這是最值得一看的書。”

“是嗎？講的是什麽故事？”

“講的是，男人對女人的感情。”

黎嫣然臉上微微發燙，沒有問下去。鄒亦恒合上書，誠心誠意的建議：“有空的話，可以看看。”

她點點頭，真心考慮了一下這個建議，剛想說什麽，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

看到站在門外的人，黎嫣然和鄒亦恒都驚呆了。

盛宇淩，一臉陰沈，帶著滿身戾氣，將屋裏的氣氛從虛幻的雪國故事一下拽回現實之中。

他走進來，反手將門關上。重重的“啪”一聲，黎嫣然的心在那一刻仿佛也隨之停止了跳動。

盛宇淩定定盯著她，眼神裏包含的情緒，她看不清也猜不透，只能無助的迎著他的視線，空白的腦海裏什麽思緒也抓不到。

鄒亦恒從窗邊的座椅裏站起了身，將書扔在身旁的小桌上，語氣有點冷：“盛先生，應該先敲門再進來吧？”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對你說抱歉？”他往鄒亦恒那邊走了兩步，眼裏的陰沈仿佛要將人吞噬。

“難道不是嗎？”

氣氛緊張，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狂風暴雨。黎嫣然忐忑不安，從床上下來，幾步邁到盛宇淩身後：“宇淩，你……”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盛宇淩突然揮出一拳，重重打在了鄒亦恒側臉上。

鄒亦恒猝不及防，猛地偏過頭去，捂住嘴悶悶咳了一聲，片刻之後打開看時，手心，嘴角滿是鮮血。

黎嫣然眼裏是不敢相信的驚愕。

“盛宇淩！你這是幹什麽！”這一聲，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盛宇淩盯著她，眼裏熊熊燃燒的怒意讓人不敢直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激動，瞪圓了的眼裏全是血絲，眉宇間也緊緊皺縮成一團。

“我揍他了，怎麽？你心疼？”

心像是被浸沒在冰水裏。黎嫣然盯著他依然緊握的拳，無法出聲。

鄒亦恒擦幹凈嘴角，喘口氣咽下了口中的血：“盛先生，雖然和你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但這一拳我受了。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糾纏嫣然。”

“不再糾纏？鄒亦恒，這幾個字，該我對你說吧！”

盛宇淩咬牙切齒，一把拽住鄒亦恒的衣領，鄒亦恒也下意識的握緊了拳。

兩個身材高大的人冰峰一般在對峙，空氣裏的劍拔弩張似乎一觸即發。

黎嫣然想要拉開他們，卻又不知該勸誰。猶豫了片刻，她還是走過去，拽住盛宇淩的胳膊，低聲說：“宇淩，你別這樣，有話慢慢說……亦恒哥一直很照顧我，你別誤會他。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她抿抿幹涸的唇，雖然覺得時機不對，但或許，真的是到了不得不把心裏的想法坦誠布公的時候了。

盛宇淩眼裏的光卻變得更加深邃又凜冽。

“我誤會？黎嫣然，我倒想問你，為什麽你會住進這裏？為什麽跟他在一起？！”他將牙磨得咯吱作響，目光死死盯著鄒亦恒。

“啊……？”黎嫣然沒有反應過來，猶疑的片刻，只聽盛宇淩接著沙啞著嗓子質問：“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你想殺死它，好跟這個人在一起，是不是？！”

聲音下藏著痛楚，她隱約看到面前的人眼裏，有什麽東西在閃爍。雖然他神情依舊是兇狠的，陰沈的，可從他眼底泛上來的那一層水光，也是真切，又分明的。

388請你放過我

她下意識的拽緊了他的衣袖，心裏難受得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劃，縱然有萬般言語，卻只能問：“你說……什麽？”

“你想做什麽，自己不知道嗎？！”盛宇淩一擡手，猛地擋開了她。

黎嫣然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好幾步。站直身後，她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來，也不知道這樣的時候，該怎麽為自己去辯解。眼前只有模糊的淚光，一層又一層。

“殺死我們的孩子？怎麽可能，我怎麽會……”

話沒有說完，她又沒了聲音，因為突然有一陣熱意，從腿間緩緩流出，小腹下方，一陣絞痛突如其來。

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時，她只覺得眼前很黑，無力得就像一片落葉。

耳邊嗡嗡在響，聲音卻似乎都遠在天邊。迷蒙中像是有人沖上來一把抱住了她，有人奔出病房喊醫生。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醫生、護士的說話聲越來越近時，她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

為什麽深愛一個人，就會希望和他有一個孩子呢？從前，黎嫣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直到得知自己肚子裏多了一個小東西之後，她才明白，因為那是一種羈絆，一種期待。兩個人共同創造的獨一無二的寶物，是對愛情最好的見證。

將一個小小的柔軟的，有著深愛的他，也有著自己影子的小家夥抱在懷裏，那種美妙感覺是不言而喻的吧？雖然愛情有時候可能不會有終點，但身邊帶著這件瑰寶，她覺得就可以彌補一切。看著他或者是她一點點長大，外表或是個性越來越像他，也可能會在某一天，某個舉動或者說的某句話突然勾起她對過去的記憶。到那時候，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欣慰的笑出來。

——盛宇淩，孩子，是你給我的最大的饋贈。

這句話是由衷的，她很想親口說給他聽——就算我們沒法走到一起，就算最後逃不掉天各一方的命運，但只要有他或者她，就好像是你，陪在我身邊……

只是現在，最後的一點念想都落空了。

黎嫣然睜開眼睛，眼前是冷冰冰的天花板。肚子已經不疼了，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床邊有人，她側過頭，是盛宇淩。

“嫣然，感覺怎樣？”

見她醒了，盛宇淩俯下身問她。很難形容他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但，已經不重要了。

黎嫣然支撐著想坐起來，盛宇淩百般殷勤的將她安置好。她這才看到，鄒亦恒也站在病房裏，沒有表情，外套搭在臂彎，手提包也拎在手裏。

“嫣然，這裏有盛先生照應。我下午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鄒亦恒說完，很快離開。他出去之後黎嫣然才想起來，他本來說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窗外太陽已經西斜，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嫣然……”盛宇淩坐到床邊，欲言又止。很久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額發，又握住她的手。黎嫣然沒有躲。

“對不起。”

聽到他說這三個字，她才擡眼，沒有半點神采。

“醫生說，你是身體虛弱，又情緒波動，才會……”盛宇淩清清嗓子，硬生生將後面的幾個字吞了下去，“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有先兆流產的癥狀，才入的院。我被氣昏了頭，沒有細想。不過不要緊，你養好身體，我們以後還有機會……”

她聽得出來他深切的懊悔和壓抑著的痛楚，一個一貫強勢的男人這樣低聲下氣的賠禮道歉，她心裏也很難受。 只是如今，一切都沒有意義。

“宇淩。我記得，以前你就總跟我說對不起。”黎嫣然打斷他的話，看著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白凈手指，他手心很溫暖，暖著她冰涼的指尖。

不過她還是把手輕輕抽了出來，嘴角帶著笑：“那時，你一定覺得我很幼稚吧？我也覺得自己很幼稚。其實，第一眼就已經被你吸引住了，雖然明明知道這樣的感情無異於玩火，可是還是忍不住陷進去。不過，我不後悔。

“人總得經歷一次刻骨銘心又求而不得的感情。你也明白的，對吧？其實很羨慕季小姐，能夠陪你走過那麽長的時間，能夠被你銘記那麽久。六年的時間不算短，六年之後，如果你們彼此還有機會，那就說明是命運的安排。”

盛宇淩握起空空的手心，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她就住在旁邊，也知道你來看她。我知道，她曾是你的刻骨銘心。”她聲音很輕。

“那又怎樣？”

“她……也懷孕了是嗎？”

這幾句話說得語焉不詳，盛宇淩看著她眼裏閃爍躲避的神色，微皺著眉目光深斂，忽然明白了什麽：“你以為，她的孩子……是我的？”

黎嫣然咬咬下唇，沒有說話。

“在你心裏，我就是那麽不堪的人？嫣然，為什麽每次，你問都不問，就不管不顧要把我推開？”

她低著頭，努力忍著淚。

“你故意氣我，說這些話就是想讓我難受，是不是？因為我對你發火，因為我誤會你，因為我……讓我們失去孩子。”

說出這段話，盛宇淩緊緊握起的手心裏，一陣刺痛。

“不是的。”黎嫣然終於出了聲。

“那是什麽？”

“和別的無關，我已經決定離開了，宇淩……”她想了想，改口說，“盛總，既然孩子已經不在了，我們之間最後的牽絆也沒有了，我們不可能有結果。請你放過我吧。”

盛宇淩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嗓音沙啞著說：“假如，孩子沒有出意外，你會留在我身邊，是嗎？”

沈默良久，黎嫣然還是搖頭。

“要我放開你，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不愛我了。”

更長的時間之後，黎嫣然點了一下頭。

“對。我不愛你了。”

盛宇淩楞了楞，隨後站起身，只顫聲說了一個“好”字，迅速離開了病房。

黎嫣然低頭一直盯著自己握在一起的雙手，手背上皮膚慘白得幾乎透明，淺青色的血管上還留有針眼。好一會兒，確定他不會再回來，她才不再忍耐，一滴一滴的淚落在手背上，漸漸洇成一團，晶亮。

389夢裏的摩天輪

兩天之後，鄒亦恒為黎嫣然辦理了出院手續。

他沒有送她去租住的小屋，而是直接載她回凱亞公寓。黎嫣然沒有多說什麽，一直有些打不起精神。

天色已經黑了，路兩旁，霓虹燈璀璨，繁華和喧囂一如既往。到了凱亞公寓，乘電梯上樓，鄒亦恒開門，她先進了屋。

客廳裏亮著一盞燈，黎嫣然站在玄關換好鞋，擡眼突然看見走道那邊，有人站在那兒。

“歡迎回來，嫣然。”

柔柔的聲音，是蘇婭。

微笑著的柔和面龐，還是那樣溫善，細軟發絲黑雲一樣散在面頰兩邊。看到她和她的笑，黎嫣然楞了楞，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雖然上次和她見面也不過是不久之前的事。

“這些天的事，鄒先生告訴我了。”蘇婭走過來，抱住她，輕聲安慰：“沒事的，我們都在。”

鄒亦恒站在門口沒有進屋，只說：“是我讓蘇婭在這裏等你的。一會我先去那邊把你的東西拿過來。你跟蘇婭可以好好聊聊。”

他說完轉身又要走，黎嫣然急急叫住他，囁嚅著：“我的東西，不用拿過來吧？過兩天，我還是回去……”

“嫣然。”鄒亦恒神情溫和，語氣卻篤定，“你現在需要調養，還是安心在這裏住吧。畢竟這邊環境好很多，需要什麽也一應俱全。”

她知道再多推辭也沒有意義，只得點頭答應了。

鄒亦恒很快離開。蘇婭拉著黎嫣然坐到沙發旁，摸著她的臉滿眼擔心：“嫣然，你瘦多了。”

黎嫣然握住她的手黯然笑了笑：“我沒事。過一段時間就好。”

“你總這麽說。”

“這次是真的……我和他已經徹底分手了。”

“嫣然。”蘇婭伸出胳膊，摟住了她的脖子，“如果你想哭，我陪著你。”

黎嫣然還是笑，拍拍她後背說：“我不想哭。謝謝你蘇婭。”

蘇婭這才放開她，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真是巧。我們倆幾乎同時開始一段感情，又幾乎同時徹底失戀。”

“這才算好朋友吧。”

蘇婭笑出了聲。

其實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無論於她，還是蘇婭，都是令人感慨的。不過此時此刻，不知為什麽兩人都不太願意去傷懷，或許，都怕不小心觸及了對方的痛處。

不過，和她漫無目的的聊了一會之後，黎嫣然還是覺得自己心裏開闊一些了。想想，頂多也是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沒什麽大不了的。

將感情封存，自己似乎也可以變得堅強。

鄒亦恒回來時，蘇婭已經離開。

黎嫣然站在玄關，等他放下拎包，換鞋，脫掉外套，才輕聲說：“謝謝你，亦恒哥。”

鄒亦恒看看她問：“謝什麽？”

“你是特意讓蘇婭來，開導我的吧？”

“哦……是。”鄒亦恒取下領帶，笑著說，“你們小姑娘之間更熟絡。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會在我面前說，但我不希望你把它藏在心裏。找個人說出來，過去也就過去了，藏在心裏，會慢慢腐壞的。”

黎嫣然低頭沒有說話。鄒亦恒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件東西，遞了過來。

她有些驚訝——是盛宇淩之前給她的，那枚鑲著碩大鉆石的戒指。

“這是我在那邊地上撿到的。你收起來吧。”

黎嫣然怔了很久都沒有動，鄒亦恒將戒指放到她手心，沒有問半句話，替她將東西拎進了臥室。

“還是像之前那樣，你住臥室，我睡客廳，互不幹擾。”

鄒亦恒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悶悶的聽不太清。她忍了好一會兒，兩行淚終於沿著面頰掉了下來。

“嫣然？”聲音再次出現在身後時，黎嫣然捂住了臉。

“對不起，亦恒哥……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不值得……”

她泣不成聲，肩頭抖得厲害，像枝頭的枯葉，在蕭瑟又寒冷的秋風中。鄒亦恒站在她身後，伸出胳膊很想把她攬進懷裏，不過還是放棄了。

“為什麽這麽說？”

“我那天說了那麽傷人的話，我不知道他沒有掛掉電話，我知道你聽到了，全都聽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只是再怎麽解釋都沒有用，就算當時掛了電話，就算鄒亦恒什麽也沒聽到，她說過那些話，有過那些想法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不用有壓力，”鄒亦恒說，“沒有人能夠和過去一刀兩斷，不管是好是壞，所有的經歷都必將成為人生的財富。我不會要求你立刻接納我，但我希望你能夠盡快走出來，答應我，還有很多事在等著你去做。”

“我知道，我知道……”黎嫣然聲音暗啞。

“好了，別哭了，早點去休息吧。”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鄒亦恒並不心急，因為很清楚，接納——也許並非一朝一夕，但是，是早晚的事。

躺到床上關掉燈，臥室裏一片漆黑。黎嫣然擁著被子，睜著發亮的眼睛瞪著眼前的黑，輾轉了好一會兒才沈沈睡去。夢裏她到了另一個世界，花草芬芳，空氣濕潤。金光燦燦的河流，典雅大氣的建築，純凈的夜空和天空之下碩大的巨輪，散發著迷幻的幽藍色光芒，咯吱，咯吱旋轉。

她知道那是倫敦，也清楚的記得和盛宇淩在摩天輪上的擁吻……可不知為何，這巨輪讓她害怕。

睜開眼睛，心又緊得喘不上來氣。她下了床，想去倒杯水喝。

端著水杯踮腳從廚房走回客廳的時候，本來在沙發上躺著的人坐了起來。

黎嫣然差點將水灑到地板上，定定神才不好意思的說：“亦恒哥，吵醒你了吧？”

“沒事，我本來也沒睡著。”

黎嫣然看看鐘，時針隱約指著1和2之間的位置。

“我也是睡不著，想倒杯水喝。”她訕笑。

鄒亦恒指指身邊的位置：“那坐一會吧，說說話。”

黎嫣然在猶豫，鄒亦恒伸手從茶幾上拿起什麽晃了晃：“剛才忘記告訴你了，你幹媽好像打了很多電話。”

“真的？”她走過去將水放在桌上，接過手機翻看了一遍，無數個未接電話。

390沈睡中的囈語……淩

原來葉碧華找她，已經好幾天了。手機落在租住的屋子裏，所以沒接到。

“我現在回一個。”她急急忙忙剛想撥過去，鄒亦恒攔了一下：“你看看現在幾點，別打擾你幹媽休息了。”

黎嫣然一頓，松開手：“看我，都糊塗了。算了，明天回去一趟。”

“其實，可以告訴她你住在這裏。”鄒亦恒將沙發上的毛毯推到一邊，讓她坐下，“明天我可以派車接她過來，你也很想見見她吧。”

黎嫣然剛想說不用麻煩，自己可以回去一趟，就聽他接著說：“你幹媽看到你在這裏，應該也會放心點。”

她想了想，明白鄒亦恒的意思：幹媽不見到她，不看到她住在哪裏，估計不會放得下心，便默認了。

雖然已經過了午夜，客廳裏也沒有開燈，但周圍並不黑。落地窗前的窗簾沒有拉上，外面紅紅綠綠的燈光照進來，不時變換著光影。

黎嫣然盯著腳邊的一團亮光問：“你也總睡不著嗎？”

“不經常。怎麽，你經常失眠？”

也許是靜謐的氛圍讓人少了些許防備，她點點頭，嘆聲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很難睡好了。”

“也許是心裏的事太多。”

“大概吧，我總在想些有的沒的。這幾天，一閉上眼，就會想到那個孩子……想它會不會恨我。”

“跟你沒關系。”

“說是這麽說，如果我堅強一點，不那麽情緒化，好好休息，好好吃東西，也許它也不會這麽淒涼的走。”

她想起之前在B超上看到過的，那顆努力跳著的小心臟，心裏一陣抽痛。

“慢慢來，不用急。”鄒亦恒語氣很溫和，說完站起身走開了，一會兒之後拿回一個白色藥瓶遞給她，“如果實在睡不著，可以吃點。”

“這是……？”

“安眠藥。”

“……謝謝。”

黎嫣然接過藥瓶，擰開往手心倒了一顆，白色的小藥片。

“吃半粒就夠……”鄒亦恒話音還沒落，就意識到自己說晚了，她已經把藥片放進嘴裏，喝了一大口水。

黎嫣然嗆了兩聲：“沒關系吧？”

“沒關系。頂多睡得沈一點。”他笑笑，“最好現在就躺到床上去，不然一會我還得抱你回去。”

黎嫣然覺得耳根有點熱，還好客廳裏應該看不清。

站起身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已經感覺有些昏昏沈沈的了。

鄒亦恒跟在她身後，等她躺到床上蓋好被子才關了臥室的燈。他站在門口準備關門離開時，黎嫣然弱弱喊了一聲：“亦恒哥……”

“什麽事？”

“謝謝你。”

鄒亦恒想了想說：“不客氣。”

一整天，她都在跟他重覆這兩句話：“謝謝”，“對不起”。他心裏不知為什麽有點煩亂，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了些不著邊際的事。

好一會兒，鄒亦恒才記起來關門，擡眼時，借著客廳的光，他見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他沒有關門，緩步走進去，坐在床邊看著她。

黎嫣然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誠然她很漂亮，身材外形都是男人見了就挪不開眼的那種。但鄒亦恒知道，自己喜歡她，更多的是享受和她在一起的那種狀態，她很善感，內心豐富，讓人覺得舒服。

不會放開她——這個想法越來越根深蒂固。

她的胳膊放在薄毯外面，鄒亦恒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細滑柔軟的感覺，耷拉著一動不動。他心裏不由得有些悸動，俯身，柔若無物的吻她微張的唇，觸碰她的面頰，耳根，輕輕掠過了她的耳垂……

黎嫣然動了一下，從嗓子裏發出一點聲音，隱約是一個“淩”字。

鄒亦恒猛地擡起頭，心跳得有點急，額上竟是一層細汗。

自己到底在幹什麽……他有些懊惱，站起身，迅速離開臥室，然後牢牢關上了門。

黎嫣然這一覺，不僅睡得深，而且長。

醒來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屋子裏空蕩蕩的。客廳的茶幾上有張紙條，鄒亦恒提醒她別忘了給幹媽打電話。

放下字條，黎嫣然拿起手機很快撥了過去，電話一接通，不出意外的是一頓怪責。

“你知不知道幹媽快被嚇死了？三天兩頭的就找不到人！不行的話你還是搬回來住吧！”聲音很大，震得耳朵疼。

黎嫣然只好不停解釋自己很好，然後問家裏情況怎樣。

“還能怎樣？我天天要照顧那個死鬼，小暉逮著了沒人管，成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幹什麽。我真盼著快點開學。”幹媽發了幾句牢騷，語氣軟下來，“嫣然，幹媽現在也管不到你，你自己在外面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啊。我都不記得上次見你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唉，說起來我現在連你人在哪都不知道！”

黎嫣然腦門上冒了幾滴冷汗，想起昨晚鄒亦恒提起過的事，忙說：“幹媽，我真的很好。現在暫時借住在凱亞公寓。你可以來看看……一會，我找人去接你過來。就這麽定了。”

放下電話，她又打給鄒亦恒，很快一切安排妥當。

十點多鐘，門鈴一響，黎嫣然就趕緊打開了門。

葉碧華站在外面，依然是熟悉的樣子。

“幹媽。”她喊了一聲，話音未落，葉碧華一把抱住了她。

溫暖敦厚的懷抱讓黎嫣然又有點想哭，好不容易才忍住淚。

她將她讓進屋來，葉碧華看著窗明幾凈的屋子，訝異得一直半張著嘴。

“還有鋼琴啊……”這是她坐下時說的第一句話。

“嗯。”黎嫣然解釋說，“這裏是SN音樂鄒總的房子，我暫時借住在這裏。”

“就是那位鄒先生嗎？我見過的。他怎麽對你這麽好？這裏真是太寬敞，太豪華了……”

“因為鄒總一直想讓我去他們公司當歌手……幹媽你放心，他人很正直，也不止一次幫助過我了。我在這裏，一切都好。”

391父母的秘密

“那就好。”葉碧華點點頭，拉著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可是孩子，你怎麽瘦成這樣？最近發生了一些事，對不對？幹媽雖然不懂上網，不過也聽鄰居提過網上的傳聞。嫣然，你和那位盛先生，到底怎麽了？我雖然比不上你親媽，但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人。有話跟別人不能說，跟幹媽還用藏著掖著嗎？”

一席話，又說得黎嫣然心裏軟塌塌的，她鉆進葉碧華懷裏，嗓子裏哽咽著：“真的沒什麽，我跟他已經兩清了，以後也不會再糾葛下去了。我只是覺得累，很累。”

“唉。我就知道，我也理解……”葉碧華親昵的拍拍她的背，望著半空喃喃說，“看到你這樣，就好像看到了當初，你媽離開你爸的時候……”

黎嫣然擡起頭，一陣愕然。

“幹媽……你說什麽？”

“啊？”

“你剛才說，我爸？你知道關於他的事，是嗎？”

突然聽葉碧華提起自己的父親，黎嫣然很意外。父親這個角色，在她心裏一直都是不存在的，她甚至一直下意識的以為自己沒有父親。仔細想想又覺得可笑，怎麽會有人沒有父親。

葉碧華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閉著嘴神色一陣閃躲。

“幹媽，為什麽要瞞著我，難道我沒有權力知道我父親的事嗎？其實我不介意他是好或是壞，也不管他富有或是窮困。只是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孩子，想多知道一點他的消息而已。”

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她是不是可以去見見他，和他談談，那樣是不是就不會感覺這麽孤單？

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為時過早，不過內心還是有點小小的激動。

“幹媽，能不能告訴我？我真的想知道，我爸他是什麽樣的人，他還在嗎，他在哪裏……我媽為什麽要離開他？父親又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從來不看我，要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

一連串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

葉碧華心酸又心疼，長長嘆了一聲，撫摸著她的頭發緩緩說，“都到了今天，確實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了。我只是怕說了你會更傷心。你如今，就和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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