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星……”雷克特微一沈吟，說：“是個很覆雜的地方，我無法為它定性，我相信就連歷任傭兵王也說不清楚這個星球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

歐泊頭發亂糟糟的，打了個呵欠，跟隨雷克特穿過一條小巷，下午兩點，他剛剛睡醒，過來找雷克特時還迷迷糊糊的。

這裏是蒲公英廣場上人最多的地方，雷克特帶他去吃了頓簡單的午飯，兩人擠過人群，終於離開喧鬧的中心區。

雷克特戴著墨鏡，今天穿的是一套有點像技師服的裝束，肩上還有個號牌“13”。

歐泊說：“我覺得它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科洛林來說，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雷克特道：“烈星就是一個大染缸，在這個星球上沒有正義與邪惡立場，凱爾雷執政時期非常瘋狂，到了亞澤拉斯繼位時，傭兵工會趨向於無序與混沌，你聽得懂老師說的麽，歐泊？”

歐泊已經和雷克特認識了這麽久，時不時卻仍然覺得他的話有些費解，他說：“我大致能明白，你是說，傭兵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好的，也不全是壞的。”

雷克特點了點頭，說：“混沌，它是光與暗的中間地帶，強者獲得財富，聲望，弱者則悄無聲息的死去，成為白骨。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麽令無數人不顧生命危險，前赴後繼地前去烈星追求他們的生命價值？”

歐泊說：“我覺得是熱血，就像傭兵章程上說的那樣，為戰鬥而生，也為戰鬥而死，可能吧。”

雷克特點了點頭，把歐泊帶進大廳裏去，說：“當初我並不讚成科洛林去烈星，因為那裏對一個人的考驗實在太難了，就像一個有情有義的組織，每個人置身其中，感覺到它的溫情，就會盡最大努力，自發地去為這個組織謀求利益，誰也說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到了，就是這裏。”

歐泊跟進一個小酒吧，雷克特說：“這是我的小徒弟歐泊，妮妮，歐泊的開銷都記在我的賬上。”

歐泊朝旁的人打招呼，馬上有人見到雷克特便高聲喧嘩，說：“你對他做了什麽！雷克特！沒看出你對小孩還有興趣！”

歐泊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雷克特沒理會他們，帶著歐泊進了地下室，裏面有幾個人正在大型虛擬光屏機前操縱撞桿，一個男人道：“雷克特，又想來挑戰？”

雷克特戴上特制的手套，說：“開一盤新局，交變磁場，來一份鐵，一份鈾，一份釙。”

數人坐回位置上，上面有人跟著下來觀戰，雷克特漫不經心道：“只是教徒弟，練習賽。”

“雷克特，你是想把這小子帶著上賽場當搭檔？”坐在對面的男人嘲笑道。

雷克特笑了笑，似乎絲毫不受激，示意歐泊過來，歐泊便端著一杯飲料坐下，小聲道：“他不是你的對手，是吧，老師。”

“當然不是。”雷克特小聲道：“只要我想贏，整個帝國的人都不是我的對手。”

歐泊興奮地壓低了聲音：“真的嗎？那共和國呢？”

雷克特戴上藍色的偏光單目眼鏡，隨手把另一塊鏡片也給歐泊戴上，說：“或許有那麽幾個不為人知的高手，看清楚了，首先我們要排列好陣型。”

上萬顆對應著原子的光球伴隨著音樂滾出，歐泊說：“我會我會！我在游戲機裏也玩過！”

歐泊每次玩游戲機裏的原子撞球都是系統自動排好陣型送上來的，沒想到這種覆古式的地下賽場居然要選手自己排陣，他註意到兩人身旁有一個光屏，光屏上則是五花八門的陣型內容，正拿過來要看時，雷克特卻說：“不用看，你看老師的手法就行了。”

歐泊擡頭的瞬間，雷克特散發出信念之力，與他的思想直接連通，那是一種極其奇特的體驗，雷克特從潛意識到表層思考，所有的行動都對歐泊完全敞開，他們的思想與記憶在這一瞬間完全互容，就像當初在B11星上雷克特點燃他信念之火的時刻，他們的靈魂是完全坦誠的。

他看見雷克特的意識深處有一團霧，裏面充滿了愧疚，痛苦與懊悔，諸般負面情緒糾集在一處，歐泊直接感覺到了雷克特曾經對他的虧欠與不安，他想試著說點什麽，告訴雷克特那真的沒關系，然而還沒開口，他便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化為一道光，驅散了那團霧。

“註意看，歐泊。”雷克特神色依舊如常，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歐泊回過神，跟隨雷克特的意識開始排布原子撞球陣型。

這個游戲的規則並不覆雜，雙方先在虛擬的準靜止態下排布好陣型，並利用微觀聯結模式，把自己手頭的一部分原子發射進場地平臺內。

這些原子在賽場內顯示成許多枚光球，每個光球對應一枚原子，擊中計分器便能獲得相應積分。然而原子時刻是運動著的，它們在一個能量裝置的影響下放緩了速度，減緩到人類肉眼可見的程度，卻依舊保持著互相碰撞的運動特征，帶出無從預測的軌跡。

游戲場地還會為它加上磁場，增加了更多的樂趣。

歐泊的原子撞球游戲只是計算機芯片虛擬出的場景，現在碰上這種使用真實原子進行比賽，終於感受到了它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

“準備好了嗎？”雷克特道：“讓我們開始，投入……”

歐泊屏息，雷克特拉開撞桿。

“……原子撞球的世界裏吧。”

話音落，雷克特松桿，嘩啦一聲，所有原子脫縛！猶如創世時迸發出的無數星辰，帶著閃光射進了場地中央。

歐泊情不自禁地讚嘆出聲，雷克特眉毛一揚，笑著開始旋轉操控器，兩個大型旋轉桿帶動上百個小型磁鉅轉輪開動，到處都是原子光球的閃光，手頭留下的彈子接連進入凹槽，一批接一批地發射出去，計分板飛速攀升，歐泊看得眼花繚亂，時而緊張地盯著雷克特的積分，時而又被紛飛的撞球所吸引。

每一刻都有撞毀的彈子被清出平臺，雷克特的計分緩慢攀升，然而他比對手的彈子更多，這個差距也在不斷拉大。

對方意識到了雷克特的戰術，從硬碰硬的搶分改為規避，雷克特倏然又放出了手頭的最後一批彈子。

這批彈子鋪天蓋地，在場上完全壓制了對手。

然而對方已經形成了積分上的優勢，雷克特從一開始就遙遙落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歐泊幾乎以為他要輸了，畢竟落後了一百六十多萬分，然而原子在無序的洪流中似乎遵循著某種奇異的規律，一點點循著既定的路徑運轉，仿佛先前落下的積分只是在作前期準備，它們從雜亂無章逐漸變得井然有序，直到最後的十二秒內，雷克特的積分果然反超了！

對面那人仿佛不相信般看著這一切，系統開始倒數，三、二、一，明亮的光芒一閃一閃，照亮了雷克特與他的對手的雙眼，最後一瞬間，所有撞球全部靜止，積分板上叮叮叮響，計算場中雙方剩餘彈子追加積分，雷克特以八十萬分的優勢獲得勝利。

“太帥了！”歐泊忍不住大喊道。

雷克特拿起歐泊的杯子喝了口飲料，說：“現在懂了？”

歐泊道：“讓我來試試？我想玩這種，太刺激了！老師，咱倆對打吧。”

輸家道：“你就算贏了我，也贏不了亞歷克斯請來的高手。”

雷克特收拾籌碼，哂道：“什麽贏不贏的，難道你就是為了贏才玩這個的？裏瓦多，你輸的不是實力，而是境界。”

歐泊忍不住哈哈大笑，輸家被雷克特一句話噎得臉色發白，起身走了。

那天下午雷克特先是開啟恒定磁場，教歐泊幾種最初級的戰術，歐泊一上手就學得相當快，用了一下午時間把所有規則全摸清了。

“你要去比賽麽，老師？”歐泊道。

雷克特倚在一張桌子邊沿，若有所思地喝咖啡，點了點頭。

歐泊問：“你是不是還需要一名搭檔？”

雷克特說：“是需要一名搭檔，但我想不是你，歐泊。”

歐泊像只洩了氣的皮球，雷克特笑著拍他的頭，說：“但你已經學得非常快了，這麽說吧，老師熟練是因為玩原子撞球玩了幾千年，如果和你一起學，未必就比你玩得好。”

歐泊嗯了聲，雷克特說：“你的進境和小科差不多，都是用了三小時左右。”

歐泊說：“是誰教你這個的？也是諾蘭？”

雷克特陷入了沈思之中，說：“太久了，我已經忘了那個人的長相，是一個老頭子，很老很老，當時在雅客圖星上認識的他，現在就連那顆星球也變了……”

樓上響起腳步聲，一人直接進了包間，歐泊道：“雷蒙！”

雷蒙道：“玩得怎麽樣了？”

歐泊道：“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的？”

雷克特扔給雷蒙一聽咖啡，雷蒙拘束地說：“謝謝。”

雷克特說：“不用太客套，那些夫人小姐們脾氣怎麽樣？”

歐泊明白了，雷克特和巴羅克認識，應該就知道雷蒙的工作日程。

雷蒙尷尬地笑笑，在角落裏坐下，說：“沒有什麽太難為情的舉止，歐泊，你吃飯了嗎？餓不餓？”

歐泊過去坐在雷蒙身邊，雷蒙便把他摟在懷裏，歐泊道：“晚上咱們一起吃飯吧，你還要去宴會麽？”

雷蒙點了點頭，看時間，說：“八點以前要到白花莊園去，你的原子撞球有沒有什麽進步？”

現在是五點，歐泊看來了對手便興奮了，說：“咱倆打一場試試？這裏全是真材料。”

雷蒙道：“我其實不太會，來。你指點指點我們吧。”

雷克特去找人開局，歐泊與雷蒙打了一場撞球，跟著雷克特學了一下午的結果是輕而易舉就甩開了雷蒙十多萬的分數，雷蒙苦笑搖頭。

“他的手法比你更好。”雷克特說：“但沒有形成自己的套路，雷蒙，你想學學正式的比賽打發麽？”

歐泊見這正好是促進兩人熟悉的機會，忙催促道：“跟著學，快。”

雷蒙倒也不糾結，過去坐下，雷克特站在他身後，說：“你以前玩過？”

雷蒙點頭道：“陪歐泊玩了幾次。”

雷克特道：“我是說，你對它有與生俱來的記憶。”

雷蒙想了想，說：“是的，很熟悉的感覺，上手就會玩，但不知道該怎麽玩才能玩好。”

歐泊在背後摟著雷蒙的腰，把頭枕在他的肩旁看他打，雷克特在他們身旁指點，歐泊已經學過一次了，他驚訝地發現雷蒙居然比他學得更快！

這算什麽！

歐泊出離憤怒了，他說：“老師！你剛剛安慰我的話是假的吧！”

雷蒙蹙眉道：“什麽？”

【他的基因裏帶著科洛林的身體記憶。】雷克特直接在歐泊的腦海中說：【科洛林的原子撞球已經是大師級別了。】“哦。”歐泊道。

雷蒙：“？”

歐泊說：“那你是什麽級別？老師？”

雷蒙：“？？”

雷克特笑了笑，不回答他。

雷蒙玩了接近十場還想再玩，雷克特卻道：“去吃飯吧，順便聊聊歐泊的委托。”

歐泊想起他的隱藏任務，雷蒙道：“正好，我也有幾個疑問想請教您。”

雷克特帶他們離開小酒館，到另一間餐廳的一樓去吃飯，這裏的環境很好，播放著萊傑森的歌劇，歐泊坐下便開始準備他的信息，沒有什麽人比雷克特更適合打聽情報了，說也奇怪，他自從見到雷克特之後，吃他的，用他的，讓他幫忙，這些瑣事沒有半點覺得不好意思。

反倒是雷蒙卻有點不太自在，最開始時會三番五次地向雷克特道謝，但漸漸的，他也放開了些。

三人點了餐，雷蒙說：“我想先調查清楚卡爾特斯的兩個皇子之間，有什麽矛盾。”

雷克特說：“無非也就是那些矛盾，人的矛盾歸根到底總是不離利益，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但是在追求這個利益的過程中免不了牽扯進更多的人，皇儲這種位置不像平民百姓，誰獲得勝利，對帝國的影響將是深遠的，在這裏面包括共和國，烈星，甚至隕星帝國，所有的勢力都在關註這點。”

歐泊道：“但消息還沒散播出去不是麽？”

雷克特緩緩點頭，而後道：“事實上如果不是你們這麽說，我也想不到這件事情上，畢竟卡爾特斯在過去的幾百年裏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過立儲傳聞了。”

歐泊疑惑道：“但是都沒有立成？”

雷蒙收起冒險家手冊，微微瞇起眼，說：“如果是真的，那麽我們就可能買到假消息。”

雷克特道：“這次的傳言多半也有相當的可信度，畢竟星際局勢在李維的戰敗後再一次變得更不穩定，共和國逐年衰落，而帝國國力日益強大是個不爭的事實，我曾經以為像帝國這種制度撐不住多久，不過……算了，暫且不提這事，太覆雜，牽扯到帝國本身的歷史和星空位置，資源等條件。”

雷蒙問：“你希望誰成為皇儲？”

雷克特說：“我不參與政治的事。”

歐泊道：“那麽換個方式吧，老師，你覺得誰會成為皇儲？”

“許多人都認為亞歷克斯更受寵。”雷克特道：“不過我覺得他缺乏領袖才能，他的藝術家氣質太明顯，一名畫家，歌手，創造性行業的天才可以不去理會旁人的評價，但作為一個皇帝是不能這樣的。所以我認為亞歷克斯不適合治理這個星球，哪怕是在君主立憲制的現今，一切政務有首相幫忙打理……”

“首相的任務是什麽？”歐泊不解道。

雷克特說：“皇帝統帥軍隊，制定生存策略，首相則忠於人民，作為人民的代表向皇室施加壓力，議院則為平民與貴族領主們爭取利益，這種管理方式很覆雜，一時三刻說不清楚，回去我給你芯片你再認真閱讀。”

歐泊道：“也就是說，皇帝實際上是不管事的。”

雷克特說：“他管事，只是有些吃力不討好的事都交給首相去管，一旦有什麽威脅到他的政權，卡爾特斯一定會出手。”

雷蒙說：“我得去工作了，你們繼續聊。”

雷克特道：“你還沒吃飯。”

雷蒙笑道：“我對吃的要求不高，能量夠就行了，歐泊你多吃點，晚上見。”

“加油。”歐泊牽了牽他的手，雷蒙想到了什麽，轉身回來，低頭親了親歐泊的唇。

他當著雷克特的面做這件事仍有點難為情，不敢再看他，直接出了餐廳離開。

歐泊的臉也有點紅，他說：“呃……老師，我們繼續說。”

雷克特不禁莞爾，說：“你是個幸福的小孩。”

歐泊點了點頭，說：“雷蒙很好。什麽都不用吃，也不花錢，一直在努力賺錢。”

雷克特陷入了漫長的沈思中，過了很久很久，他開口道：“卡爾特斯沒有表態，或許是在試探他的兩個兒子。萊傑森與亞歷克斯的關系確實不錯，與其說他傾向於帝國，更不如說他傾向於他的這個學生，當年卡爾特斯聽過他的歌劇後欣賞他，曾經有意聘請萊傑森作為亞歷克斯的宮廷教師，而萊傑森也很喜歡亞歷克斯，有過將亞歷克斯培養成他的學生的念頭……”

“哪方面的學生？”歐泊好奇道：“星狐的學生還是唱歌的學生？”

雷克特道：“或許兩者都有，但他的表演欲不強，所以萊傑森選了同樣喜歡舞臺的茉莉，她是海盜的女兒，因為癡迷他的歌聲而離家出走。”

歐泊忽然發現跟著雷克特也很不錯，起碼有許多八卦聽，雷克特總是知道自己從沒聽說過的事，他正在想這點時，念頭一動，雷克特便即察覺到了，說：“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偶爾也得適當滿足一下老師的好奇心，科洛林有沒有在你面前對這件事作出過評價？”

歐泊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好像沒有，讓我想想……”

機器人侍應端上吃的，雷克特點的都是歐泊沒吃過的東西，但聞上去非常香嫩，像是肉混合著魚作的排，歐泊用刀子切肉排，一邊說：“他說教皇和皇帝出了一點原則性的小問題，我覺得可能就是關於這件事……等等，老師。”

雷克特也意識到了，兩人相對沈默良久，思維直接連接，雷克特讀取歐泊記憶裏的片段，手裏的刀叉輕輕顫抖。

“按他得到的消息是說。”歐泊道：“教皇不想讓亞歷克斯當皇儲，他和皇帝還有羅特曼家族都有分歧，是這樣麽？那麽也就是說……”

雷克特沈聲道：“按你的推斷來說，確實如此，難怪我總覺得教皇在提防萊傑森，那小子一直在騙我。這麽說來德拉蒙早就與科洛林達成協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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