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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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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兒抱著追塵劍對她的師兄道:“我、我剛才——”

“到底怎麽了?你快說啊!”花月逐的眉頭一皺。

“追塵……追塵警告我……不要踩了那個木偶的花轎……我……我一個害怕就——”江允兒頓了頓,抽噎了幾聲,方才繼續道,“追塵還說——那個花轎,誰踩了誰就要大難臨頭!”

花月逐歸劍入鞘,上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被白決給壓得稀巴爛的木偶花轎。

花轎不大,最多也就一臂長短,轎門口的流蘇色澤鮮艷,嬌嫩的有如花骨朵兒一般,這時候全都被撚在了地下,狼狽不堪。

“咯吱、咯吱。”

幾聲奇怪的木架子脆響,被壓扁的喜轎頂兒底下冒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詭異動靜。花月逐眉頭一皺,殘緋出了半寸,隨時都可以拔劍給這個不知道什麽玩意的東西來上一劍。

漸漸地一片紅底下的動靜越來越大,一個新娘打扮妝容詭異的木偶娘娘從裏面舉著自己蓋著火紅喜帕的腦袋爬了出來,她先是起身,托著她自己的腦袋轉了一圈,好像就可以把周圍的這些人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它在轉到花月逐身前時,紅蓋頭底下的腦袋“哢哢哢”地笑了起來,那種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還一個新娘,你要還一個新娘……”它開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點一點地靠近花月逐,動作僵硬而詭異,時斷時續。

直到這個木偶被花月逐一劍劈成了兩半,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它手上托著的腦袋從紅蓋頭裏骨碌碌地滾了出來,露出了慘白一片的妝容,還有眼角以及顴骨上艷色的濃紅。

“還……新娘……還……新娘……”

所有人都被木偶斷斷續續堅持不懈的縹緲聲音給震了一震,就在這時,站在不遠的冷少宮主忽然道:“白前輩呢?!”

花月逐回頭。

應該在他身側站著的白決,不見了!

……

回廊縈紆的雲中樓閣,蒼松翠柏各自伸展出其風骨,悠悠的雲嵐流動其上,如流泉過石。明月開霧,清風過窗,夜半無人,唯有門外無數燈籠裏的燈芯在一點一點的爆出細碎的聲響。

內室喜房,房門外張燈結彩。房內滿目水紅,紅遍了一整片天地。

白決捂著腦袋從大紅的雕花喜床上爬了起來,頭疼,他剛剛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也來不及看到什麽木偶爬出來。

“這裏是……”

白決的視線死死地盯在了屋子裏掛在正中的幾個不算如何優雅瑰麗卻充滿流連灑脫的字畫,字畫上是一個人——一個雲衣勝雪銀冠付玉的少年公子。

畫中人看著畫外一臉的淺笑,嘴角還沾著油光,半截廣袖被擼了上去露出其下因為長年不見天日而雪白的小臂,小臂的肌肉微微凸現,不算如何突出卻結實有力。他的手裏還用修長的指節攥著一段烤羊腿兒,手指尖上是滿滿的油光,任誰來了也會忍不住食指大動,想要去烤兩條又肥又嫩的羊腿兒也來嘗嘗。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張畫應該在當年他被雲深流逐出淩天門時,便已經被付之一炬。

因為畫裏面的人,是他。

……

【師弟!】

【師兄,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生死禍福,兩不相幹!】

【啊!】

當年雲深流頷首閉目一狠心,施法將白決打出山門,接著拂袖留給跪在清澴兩個高聳入雲牌樓大字下面的白決就是一個決絕的背影。

白決在山門外跪了七天七夜,雲深流就在山門內站了七天七夜。

即使是門主夫人前來,也未曾勸動他不要站在入夜後寒涼透骨的山門前。

最後還是雲深流先忍不住,提著他的紅塵劍出來活活將白決打落了山門千階,半張臉藏在陰影之中,分毫不露。

這一回,雲深流是下了殺手,咬牙切齒,曾經對過無數次的紅塵劍雪亮的劍尖直指著白決的咽喉。

【滾!】

有那麽一刻,白決是真的感覺到了他身上傳遞出來的殺氣,冰冷、濃郁、瘋狂。

好像真的隨時都會繃不住冷靜,將白決給活生生地弒於劍下。

於是白決苦笑了一下,向著山門以及雲深流的方向埋頭三叩首,接著起身,拍了拍衣擺衣袖,沖著雲師弟一禮,轉身兩手空空地走了。

【夜深露重,雲道友,請回吧。】

白決不知道的是,在他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之後。他護在手心裏養了近百年的師弟,將攥在手心裏的紅塵劍松開,“當啷”落地,淚水順著他俊美的臉頰滑落,“啪嗒”一聲摔落在山門外寒涼的青石板上,結成了一塊剔透奇特的冰晶。

雲深流一邊笑一邊哭雙手頹然地垂落身側,頭低著,整張臉全都藏在了月光照落的黑暗中,然後直接雙腿一彎,跪在不久前白決跪過的那塊青石板上。

涼,真的涼。

時近深冬,朔方原已經下過了一場大雪,土層凍得結實,連樹上也結了霜。只是淩天門的山門千階無雪不凍罷了,說到底,還是涼得人膝蓋生疼。

那一股寒氣從膝蓋湧上來,湧上來,不停地凝聚在雲深流的胸口。

——師兄,你走了。我的這顆心,也就不要了吧。

天空忽然開始飄落美麗的雪花,一片一片細細碎碎,好像真的是花兒一樣。

落在雲深流的發頂,更襯得他的銀玉冠寒氣逼人。他沒有打什麽法決避雪,只是這樣任其一點一點地落滿了肩頭,落滿了發頂。

整個人都埋在了冰天雪地裏。

最後還是門主夫人從山門裏走了出來,她肩上披著玄狐厚坎肩,一張小臉凍得發青——或許也未必是被凍的。

紅發繩如火跟腰帶一色,黑衣幹凈利落,腰上一柄斷魂刀兇狠囂張,大約也是個有傲骨的俠義女子吧。

【他已經走遠了,如你所願。】夫人面無表情,然而眼底卻是一絲隱隱壓抑的心疼。

兒女身,母親掉下來的一塊肉。

這個孩子的心思,她怎麽能不明白?

夫人微微擡起頭,對著蒼涼的夜空,緩緩閉眸。她伸手,指尖在斷魂刀的刀銘上輕輕地拂過,最後一把用力地攥住了發燙的刀柄,沈聲道:

【一個兩個——你若還當是我夜蒼蘭的兒子,就給我站起來!】

【大敵當前!焉敢不迎?!】

【他在這裏跪了七天七夜,你難道也要跪上七天七夜嗎?!】

【趕走他的人是你!打傷他的人是你!你有何資格在這裏自怨自艾?!】

【雲鏡!你是淩天門的子弟!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不許你跪!你給我起來!】

夜蒼蘭將刀柄握得骨掌冰涼泛白,聲音裏帶著三分不易察覺的疲憊。

——傻孩子,你即使跪上七天七夜,他不知道,又有何用?

——哪怕是知道了,或許就白深暮那個性子也就是一笑而過,如何挽回?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就算是死,也要走下去啊。

雲深流擡起狼狽不堪的臉,深吸一口氣,擡手於半空握拳,伴隨著破空之聲狠狠地砸在了青石板上。他沒有用靈力護住手,只是這樣單純發洩一般地砸了下去,砸得青石板碎裂開來,幾成齏粉,金色的血液沿著握得死緊的指縫汩汩地流了下來,漸漸地集聚成一汪亮瑩瑩的小潭。

他的眉頭擰住,眼神死寂,起身回頭,周身是驟然恐怖起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銳利劍意。

【娘,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夜蒼蘭松開緊握刀柄的手,踮起腳橫擡過去,摸了摸雲深流的發頂,替他拂落其上半化的雪花,柔和地笑了笑。

【你護得住他一時,終究護不了他一世。】

【不過,白深暮這樣的人,若是能夠熬過這個大坎,日後總會是一帆風順。】

……

喜房之內,白決挑眉站到畫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當年清俊的眉眼,嘴裏喃喃道。

“嘖嘖,雖說這副樣子是比不上我師弟那副滅天絕地都出不了幾個的俊俏模樣,可是——也不至於吧?怎麽我活了那麽近千年,就是打死也沒有個好姑娘看上我呢???奇怪,奇怪,不可理喻!”

白決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房門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他趕忙一個回頭,就看見一名穿著與畫中人一般無二的仙服的少年出現在了越來越大的門板間。

少年站立於門外,不茍言笑,但是清朗如月的一雙眼眸裏,卻是足以令人溺斃的滔天溫柔。

白決的動作立時一僵,抖了三抖,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師、師弟!”

少年模樣的雲深流歪歪腦袋看著白決,仿佛是破天荒頭一遭地輕笑一聲,道:“師兄,好久不見。”

白決大腦一時轉得飛快,不假思索道:“呃……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雲深流一眨眼便飄到白決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按在白決的唇邊,另一只手直接拉住了白決的手。

“師兄,跟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玄素場外窺屏:……呵呵,‘好久不見’——明明一天前才見過啊!】

【雲深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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