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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囹圄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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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上,跟法倫經常看的波德萊爾的詩集擱在一起。他們四人形象都不怎麽好看,不是衣服破破爛爛,就是頭發亂糟糟,三個男的下巴上都是胡茬。

chapter14

他們坐在沙發上,足足等待了十幾分鐘,法倫才從中殿那邊走過來。四個人起身,欲單膝跪下行禮,法倫說:“不必了。”

王既晏這才擡起頭來打量著她的國王。法倫頭戴黃金王冠,卻沒有穿禮服,就像是個沒有換好服裝的演員,他身後跟著一名侍衛,手中的托盤裏是厚厚一摞衣服,應該都是禮服之類的。

她把目光移到法倫的臉上,這才明白米琮所說的“陛下好像被打了一頓”是怎麽回事:法倫臉上有些青色的瘀傷,好像被人在他俊美無雙的臉上揍了好幾拳。王既晏大覺痛快,心想有機會一定要和能把他揍成這樣的人友好切磋一下。

法倫走到他們的對面,也沒有坐下,而是讓侍從將衣服放在桌子上,然後抱著雙臂低頭在他們面前踱步。過了幾分鐘,他擡起頭看著面前這四個人,輕聲問道:“大祭司是怎麽死的?”

奧列格不慌不忙地開始講他那一套編造出來的說辭。他說大祭司是登上巴納關的瞭望塔時,不慎從樓梯上滾下來的,當場摔死。也不知道他怎麽編出這麽奇葩的理由。但法倫卻認真聽著,目光似有意又似無意飄向王既晏這個方向。王既晏猜,其實法倫早就知道真相,可他並不想追究。也許是為顧全大局,不對,他這種人哪有什麽大局觀念可言。

法倫聽完之後,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看,現在大祭司不幸去世了,我也沒辦法,只能做了這樣一個決定,把你們都叫回來……”

他將垂在面頰一側的金發撩到耳後去,動作優雅:“小祭司現在命令駐守清江的全部退兵,同理先知也將巴納關的軍隊撤退回內城。我命令你們四個人,現在全部無條件對北國投降。”

王既晏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看了看其餘三人,都是一臉莫名的驚詫。哈桑幹笑道:“今天不是愚人節,陛下。”

“當然,我當然知道不是愚人節。”法倫不耐煩地擺擺手,“給你們一個小時回去收拾一下儀容,投降時穿得禮服在這裏,領子裏面寫了你們的名字,一個小時之後來皇宮裏。如果你們要趁這個時間自殺或叛逃也隨便。”說完之後,他格外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既晏一眼,那個眼神讓王既晏渾身發冷,不止為了法倫腦抽的決定,也是為了她的以後。

王既晏想起初見法倫時,他所說:“游戲用誰最先的背叛來界定輸贏。”

她也想起最後一次見到西吉斯時,前先知對他說:“和他的游戲,不要先認輸。”

虞伯舜讓她投降的時候她本能感到憤怒和抗拒,但是法倫要求她投降的時候她竟然再也沒有想要反駁的沖動了,也許是她累了,對戰爭厭倦了,對這個游戲厭倦了。她不知道是因為愛上了法倫,還是對他有種特殊的感情,像是斯德哥爾摩癥候群那種不情願、不得已的依賴。

王既晏嘆了口氣,先走到了桌邊,去拿自己的衣服。其實根本不用她去找,女式的禮服明顯要比其他三件小很多,而且衣袖上點綴著玫瑰花。見王既晏先動作了,剩下三個人也慢慢挪到桌子旁去取自己的衣服。

“很好。請幽冥長女留一下,其他人自便,一個小時之後給我出現在這裏。”法倫說道。三個人踩著沈重的腳步走了,皇宮大廳裏只有她和法倫兩個人對視著;王既晏覺得很尷尬,法倫卻是一派自然。

“為什麽?”王既晏終於開口問道,“陛下,為什麽要投降?”

“這場戰爭的結果我想你是能預料到的,早點投降,可以減少無謂的傷亡,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法倫看了眼她受傷的左臂,“我並沒有從寂海之下搬上來救兵。”

“陛下活著爬上來就已經是萬幸了。”王既晏諷刺地說。然而法倫卻笑了:“既晏,你服從於我,你已經愛上我了,難道你沒有發現嗎?”

“陛下,你是個混蛋,難道你沒有發現嗎?”王既晏說完這句話,轉過頭,大步地從敞開的透視門走了出去,沒有傘,索性就在雨裏淋著。反正現在這個情況,她覺得法倫就是欠罵。然而她並不知道是,法倫的目光一直在追隨她,走過停車場時,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法倫就走上樓梯,從樓上的窗子裏看她從下著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跑過去。

王既晏一路冒雨狂奔回狗宅,米琮不在。她從軍服的口袋裏拿出那支左輪手槍,在手裏掂了一會兒,然後將它放在床下的箱子裏,和九歌劍放在一起。

一個小時之後,王既晏出現在皇宮中時,已經收拾齊整,除了面色憔悴;另外三人陸續過來,也一個個人模狗樣得能直接去參加婚禮。

“我的兵權全都沒了。”林明思哭喪著臉盯著手機,“剛才發現,陛下已經全部把兵權收在他的手裏,尤其是幽靈軍隊……現在無論哪個國家到內城來,都是一路暢通無阻……”

“陛下呢?”奧列格四處望了望,“我想北國派來的人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他應該還是在換禮服?”

王既晏摸出手機,顯示新收到一條來自“完了”的短信:再見。

王既晏默默地關了機,力道之大,讓她幾乎要捏碎手機,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再見”這簡單兩個字其中的深意,自己完全是被坑了。

法倫說得沒錯,這是一場游戲,但是她王既晏並不是玩家,只是被玩|弄的對象……無論她怎樣努力,怎樣掙紮,最後的贏家都不會是她。想必法倫就是看她,還有她的這些同僚們困惑、絕望、疲憊的樣子來取樂吧,為此他不惜演戲,不惜毀滅一個國家,不惜將她的師父推進地獄,甚至將他們一個一個殺死……這才是真正的法倫,冷酷殘忍。她竟然會相信法倫真的愛她。

或許沒有戰死沙場,卻窩窩囊囊地死在皇宮裏,才是法倫想要看到的結果。他設計殺死的理查德五世不也是死在皇宮裏的麽……

王既晏閉上眼睛冷靜了一下,再睜開時,眼底依然一片迷茫,看不出情緒起伏。她對另外三人說:“陛下可能不在宮裏。”說罷她擡頭看著大廳的拱頂,看著墻上的掛畫,看著這宮裏華麗而脆弱的一切,就像是王既晏對自己的質疑一樣,她喃喃道:“他會去哪裏呢?”

大廳前傳來喧囂之聲,汽車的引擎聲在雨中格外刺耳,四個人心頭俱是一驚,站在原地,怔怔看著透視門,彼此沒有說話,但是心裏卻明白,北國的人過來了。王既晏突然有點後悔沒有把那支左輪手槍帶在身上,起碼此時此刻還能對自己來一槍。

北國的埃裏克將軍大步邁過拱形門,眼神兇狠地瞪著大廳中四個人,他一揮手,一群士兵從門外沖進來,將四人包圍起來,刀劍之鋒全部對著他們,包圍圈逐漸縮小。

埃裏克踱到四人面前,一一打量著他們,黑白分明的眼珠中流露出明顯的懷疑和嫌惡,只在與哈桑對視時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他望向王既晏道:“你們國王呢?”

“不知道。”王既晏老老實實地回答,“突然之間就不見了。您可以下令搜一下,如果從哪個抽水馬桶中解救出被困在其中的陛下,我們都會十分感激您的。順便,我們投降不做任何抵抗,並不希望被用兵器指著。”

埃裏克擺擺手道:“搜。”侍衛們撤了刀劍,轉身向著中殿跑過去了。然後他看向四個人,語氣緩和了一些:“這幾天只能委屈你們了,等到軍事法庭審判結束後,再決定你們以後。”

王既晏差點笑出來,一個生產水平極其低下的大陸,依靠居民從本世界中帶回來生產資料,五個國家全都是君主專制,居然還敢設立軍事法庭這種高大上的東西?但是一想要被審判的是她,王既晏又郁悶得笑不出來了。

“陪審團會盡量對你們公正。”埃裏克又說,這回王既晏是真笑出來了,還有陪審團,搞得跟真格的一樣。不過是想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殺四個人,何必還要弄這一套?結合法倫給她發的那條短信,王既晏現在真有整個世界都是滿滿的惡意的感覺。

不多時,有侍衛跑下樓梯,對埃裏克說:“將軍,搜遍了整個皇宮,都沒有找到幽冥國國王。”

“馬桶裏也搜了嗎?”埃列克問。

“搜過了,都沒有。”

王既晏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但是其他人顯然不這麽想。埃裏克逼近王既晏,咬牙切齒道:“發了電報過來說要投降,結果國王卻不見了,這到底是投降,還是陷阱?”

王既晏回答:“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們獲悉要投降的時間,比貴國知道得還要晚。”

埃裏克顯然不相信她,伸手就要來抓王既晏的衣領;但是這件禮服是低胸設計,埃裏克只好轉而扯著站在王既晏身邊的哈桑的衣領,吼道:“怎麽回事?說!”

“我也不知道。”哈桑聳了聳肩膀,身體被埃裏克的大腦袋逼得向後仰著;他低頭看著被扯皺的襯衫,表情多少也有點惱火。

“國王找不到了也沒有關系。”忽然有人這麽說著,大步邁過透視門,走了進來,藍綠色的眼睛環視一圈後,停留在王既晏的身上。

chapter15

“陛下!”埃裏克和宮中眾北國士兵行禮,貝爾倫金色的短發梳成了大背,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冰冷地盯著王既晏,過了一會兒,他說:“幽冥長女,如今,我們的身份,算是完全反了過來。”

王既晏頷首:“陛下親自來到幽冥國,想必是欲來處理我們投降的事情,但是現在我們國王給跑路了……”說到這裏,她回頭恨恨看了一眼中殿和走廊。

貝爾倫冷冷道:“軍事法庭會給你們以公正的處理。”

“陛下,我想你學過近代史,你知道在這種生產力和社會條件之下弄一個法庭還要公正簡直是笑話,”王既晏加快了語速,因為貝爾倫已經轉身往門外走去了,“如果籌碼足夠,難道我們就不能坐下來談談嗎?”

林明思撥開一邊的士兵架在他脖子上的劍,拉了拉王既晏的袖子,用中文小聲道:“既晏,別說了,唉。”最後那一聲嘆息百轉千折,讓王既晏心頭頓生惶恐。

貝爾倫停住腳步,側過身來看著王既晏,分明是逆光的,王既晏卻看到他牽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你認為,幽冥國除了沒有用的亡靈,還有什麽值得他國覬覦?”

四個將領相互之間低聲商議了一下。沒有法倫賜予的權力,他們無法調兵,無法驅使幽靈軍隊;在將他們騙回來的這個過程中,他早已把所有的權力都收了回去。也就是說,現在,他們四個人都是孑然一身,沒有任何反抗或者還擊的餘地。除了無條件投降,也許只剩下當場自殺一條路了。

“投降?”王既晏問其餘三人,她看了奧列格一眼,心中突然有種渴望,希望他把她殺了,就像他殺虞伯舜那個樣子。但是他卻點了點頭,他說:“既然成這樣了,那就投降吧。”

法倫當真把事情做到了絕處,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因為恨這個國家,還是恨他自己?

雨又大了一些,從透視門吹進來涼風,王既晏忽然覺得有點冷。這件禮服沒有領子,還是個半袖。

半個小時後,羅氏王國的太子攜太子妃抵達內城皇宮。蘿蔔國太子是個瘦瘦的年輕人,皮膚發黑,名字叫佩德羅,太子妃是秋雅。王既晏一見秋雅就煩,好在林明思和秋雅算是熟稔,場面也沒有弄得太尷尬。

秋雅化著精致的妝,她用小扇子遮擋住紅唇時,風情萬種,隨後她微笑著低聲對王既晏說:“我現在不會再厭惡你了,因為你也被他所拋棄。我同情被他所拋棄的人。”

王既晏反唇相譏:“整個國家都被他拋棄了,太子妃殿下的同情心未免太泛濫。”

說罷,她也不去看秋雅,徑自走向中殿,打開了放在桌子上法倫的筆記本電腦,開始草擬投降公告,用中文寫好了,用英文譯了出來。譯好後,她把林明思叫過來,讓他幫忙檢查有沒有錯誤。林明思一邊瀏覽,一邊問:“不知道陛下的電腦裏會不會藏著什麽少兒不宜的東西。”

王既晏無力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些。”

“苦中作樂嘛。”林明思沖她眨了眨眼睛,然後退回桌面點開了我的電腦,但是幾個盤裏的文件都被清得差不多了,看來法倫的跑路也是早有準備。

“電腦歸我了。”王既晏說,“我回去想辦法恢覆被刪除的文件。”

投降公告寫好後,王既晏又叫哈桑和奧列格過來分別將其譯成法語和俄語。在此期間,另外兩國也分別派人過來,內城之中一時間熱鬧非凡,有如聯合國開大會,林明思只得先回大廳中應付這些人。

過一會兒,林明思拿回一張紙條給王既晏,打開一看,落款是花都國王,但是看筆跡又像是田蝶櫻的:花都會給你以最後的庇護。

王既晏低聲罵了一句,把那團紙扔到垃圾桶裏,然後對林明思說:“再有紙條給我的,除了表白的之外,麻煩你幫我處理掉。”

等到四人確認公告沒有問題之後,王既晏扛著筆記本走到大廳裏,頭一次有了當明星的感覺。大廳中全都是人,閃光燈不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哈桑和奧列格像兩個保鏢一左一右跟著她。

王既晏忽然想笑,法倫會不會就是想讓她體驗這樣萬眾矚目的感覺?她低下頭,聲音平靜地將公告念了出來。

因國內非常情況,邊境戰事。幽冥國國王法倫一世不知所蹤,故由幽冥長女暫代之,特此公告,宣告大陸。

大陸協約本禁止戰爭,北國入侵已然無理,追溯去年,又是幽冥國過分幹預北國王位更疊之事。交戰以來,力量懸殊,於幽冥國大為不利,法倫一世萌生投降之意,我為臣,遵從陛下之意,為國內民眾著想,為大陸著想,故而投降,以此為公告。

雖投降,但大陸猶不可缺幽冥之國,大陸存則幽冥存,百般起落,總有覆興之時。

念罷落款和日期時,大廳中竟然還有二貨在鼓掌,卻掩不住細細的抽泣聲,大多是幽冥國的中低階官員,又是女孩子,碰上這樣感傷的情景,未免流淚。王既晏合上筆記本,任無數鏡頭對著她,無數人在看著她,面無表情。混著雨水的風從透視門吹進來,確實有點冷。

念完之後,王既晏合上筆記本,大步朝中殿走去,卻偏偏看見有人坐在中殿沙發上。她看了那人一眼,嘆口氣。是貝爾倫在中殿的走廊裏候著她,藍綠的眼睛直直望向王既晏走過來的方向,他的金色短發有一瞬間讓她想起了法倫。

“陛下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王既晏問道,往貝爾倫對面的沙發上一坐,將筆記本放在膝蓋上。

“我也許可以試著保你。”貝爾倫認真地說,聲音低沈,“起碼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在大陸上過得不錯,不愁吃穿。”

“陛下打算怎樣做?”王既晏低頭撫摸著筆記本黑色的外殼,問道。

“北國皇帝的妃嬪,可以不受法庭審判,如何處置全憑我,哪怕你手上沾了許多北國人的血。”貝爾倫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就像是在和她討論今天的天氣如何一樣。

王既晏擡眼看他,笑了笑:“陛下是北國的皇帝,讓我生還是讓我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幽冥長女心領你的好意,但正如你所說,我手上沾了許多北國人的血,陛下此時這樣做難免會引人非議,這也是幽冥長女萬萬不想看到的。”

貝爾倫沒有說話,他只是定定看著王既晏,過了很久,他咕噥了一句“好自為之”,從沙發上站起來,忽然又回頭,冷冷地說:“今天你們就動身前去北國首都,等待軍事法庭開庭。在開庭之前,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都可以找我。”

王既晏微笑,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微笑著,仿佛她除了微笑已經喪失了一切的功能:“感謝陛下美意。”

貝爾倫不再說話,大步走出了中殿,沒有看她一眼。就像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王既晏就明白,她不會去找貝爾倫的,也不會尋求貝爾倫的庇護。

她當然明白投降意味著什麽,就像她也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對什麽一樣,但是她在聽到“軍事法庭”這四個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笑,雖然她明白當她真的站在軍事法庭被告席上的時候,她絕對是笑不出來了。

當天下午,她的戒璽被收繳,左手無名指上空空蕩蕩,只留下一個戒痕,讓她覺得心裏也少了一塊似的。隨後,王既晏同幽冥國其餘三名高階官員乘坐火車趕赴北國首都溫特城,她臨走之前把九歌劍和法倫給她的手槍全部都在狗宅中藏好了。

她看著被米琮弄得亂七八糟的宿舍,還有墻上貼著的高H海報,閉上眼睛冷笑,這個地方,她一定還會再回來的,就如同法倫欠著她的,她也會要回來。

關於審理此次北國與幽冥國戰事的軍事法庭是在投降公告發出後三天在北國首都溫特城開庭的。

下過雨後是晴天,北國的首都非常美,天空藍得像整塊的藍寶石,遠處青翠的山巒上有著白雲的影子,一切都被沖洗得十分幹凈。

法倫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這三天裏其餘四國幾乎把整個大陸翻遍了,都沒有找到他的影子,所以一般比較靠譜的說法是他躲到了“本世界”,或者是跳了寂海。前者的說法比較靠譜,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遲早還會出現在大陸中的。到時候不用別的人收拾他,王既晏估計就先把她家國王分屍了。

但是王既晏和她的三個小夥伴站在法庭上的時候並沒有想法倫,她想北國真是個美麗的好地方,如果不是過來被審判的話,到這裏長住也是不錯的選擇。

陪審團一共有三十個人(王既晏聽說居然還有陪審團的時候又忍不住笑了),其中成員只有兩人是幽冥國的人,剩下大多數是北國的,所以王既晏也清楚,這一回,她真是在劫難逃。所謂審判,不過是個處置她的幌子。

chapter16

“王既晏,幽冥國中五位高階官員之末,但是在國王和大祭司都不在的時候,幽冥國暫由你代權……是嗎?”法官扶了一下鼻梁上的樹脂眼鏡,從鏡片之後打量著她。

“是的。”王既晏回答,她很想提醒一句法官,他的假發套歪了。

她和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林明思、哈桑和奧列格在觀眾席之後等待著即將輪到他們的審判,陪審團烏泱泱坐在王既晏身後。王既晏的臉色蒼白,這幾天她一直被羈押,吃飯睡覺都有人盯著,生怕她跑路或者造反;休息不好,憔悴了不少。另外三個人也差不多,都是憔悴的神色,倒是很有敗將的風采。王既晏雖然機械地回答著,思緒卻早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接下來你有五分鐘的時間為自己申辯,認為你無罪,或者認為你有罪,但是希望能從輕發落,給你五分鐘來說明你的請求。”

王既晏深深吸了一口氣,法庭上一片寂靜。陽光從離地很高的窗子裏照射進來,灰塵在其中起舞。王既晏想起她曾在寂海之下見識的黑暗和窒息,法倫給她所有的傷害,又想起北國青色的山,溫暖的陽光,亞麻色頭發的小孩。

她說:“我一切服從我的陛下,他命令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為人臣子,這是我應當做的。所以去年冬天北國發生的政變,我與之並非毫無幹系;我是幽冥長女,也是幽冥國的戰鬥力,所以發生戰爭時我也要以幽冥國的立場走上戰場,去殺人。戰場上難免殺人,如果我們不先行動,花都就會偷襲到內城,北國就會從巴納關打進來;這塊地是二百年前路西法一世所打下來的,我們不能就這樣看著它被拱手讓出去。投降是陛下的命令,我只是執行;至於他為什麽又會消失不見,也是我不能過問的。我有罪與否,在這個場合,如何判定,權力並不在我,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法官點頭,低頭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材料,說道:“在你們所謂的國王暫時離開後,由大祭司接替國內事務,但是大祭司意外身亡,所以由你來掌管大權,對嗎?”

王既晏說:“是。”她越發不耐煩,只希望這場所謂的審判能快點結束,她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盡,卻不知道是什麽使之被消磨的。

法官問:“雖然你接管政權只有短短兩天時間,這期間,你並沒有下與北國相抵抗的命令,對嗎?”

王既晏笑了:“不下於北國相抵抗的命令,怎麽可能?在巴納關往東的山谷,幽冥國取得第一場戰役的勝利,就是因為我下令進攻,並且帶著幽靈軍隊前去增援。”

法庭之上一片嘩然。法官只得敲了敲法錘要求庭上安靜,然後他扶了扶眼睛,問道:“你承認你使用了生化武器,以前只在傳說中存在的幽靈軍隊?”

王既晏說:“是的,而且不止一次。”

書記員低下頭去奮筆疾書;法官又擺弄了一下手中的材料,同身旁的檢察官交談了幾句,然後清了一下嗓子,大聲說道:“陪審團的各位,幽冥國高階官員之一,幽冥長女,王既晏,被控告擅自使用大陸禁止的生化武器,參與戰爭,在戰場之上殺害北國、羅氏王國、花都的士兵,請陪審團對其進行商議後提出裁決方案,現在休庭。”

“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要這樣拖拖拉拉的。”王既晏低聲抱怨。押送她的法警咧嘴一笑:“小姑娘,這是為你好。”

王既晏知道李昭落和田蝶櫻也是陪審團的成員,但是這應該對她的命運並無裨益,只不過是走形式而已。二十分鐘後再度開庭,陪審團給出了意見:判處王既晏有罪,但是她尚年輕,又是受法倫所蠱惑。她可以選擇在北國做三年苦役或者是五年監|禁,剝奪幽冥長女之銜,戒璽予以沒收。

王既晏對這樣的結果倒稍微有些驚訝,她以為自己會被絞死,或者起碼判處終身監|禁;她忍不住回頭往陪審團上看了一眼,只見貝爾倫坐在最後一排,目光陰沈地打量著她。

為什麽還讓她依然有這樣的希望?貝爾倫是想讓她或者,見證眼前這殘酷的一切嗎?

“我選擇苦役。”王既晏揚起了下巴,“幽冥長女不存,幽冥國亦存,不因我亡而亡。”

“我敬佩你的精神,但是你的演講可以留在以後,我想會有人邀請你的。”法官如此給這場荒謬的審判做了定論。

接下來依次是審判奧列格、哈桑和林明思。因為有了王既晏的前車之鑒,餘下的審判速度就快了很多,宣讀罪名,自我辯護,陪審團裁決。奧列格被判在花都監|禁十年,哈桑被流放中華城最南端寂海畔做工。等審到林明思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王既晏坐在陪審團後方,有點疲憊地打著哈欠,內心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氣,估計他也和奧列格或哈桑差不多,監|禁,或者流放。

貝爾倫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王既晏的身邊,他的身材高大,並不亞於法倫,給王既晏造成一種難受的壓迫感。

“你選擇了苦役,而不是監|禁。”貝爾倫淡淡開口,聲音低沈,“你的身體能受得了?”

“時間短一點。”法警站在王既晏的身後,她並不想對貝爾倫多說什麽,更不可能去懇求他。然而她的心頭卻有越來越濃郁的不祥之感,貝爾倫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就這樣坐在她身旁,似乎還想要跟她套近乎。

恰在此時,陪審團(表面上)一致通過了對林明思的判決:判其有罪,其罪當誅,推入寂海之中處死。

陪審團中有人鼓起了掌,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比之一切殘忍更為明晰和可怕。

王既晏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待她突然意識到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騰地一聲從椅子上蹦起來,又被法警壓了下去。她大口喘著氣,轉過頭對貝爾倫低聲吼出來:“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讓他死?為什麽?”

貝爾倫面無表情,只是聳了聳肩,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卻的確傳到王既晏的耳中去:“他親手殺了我的哥哥。”法警使勁按著王既晏的肩膀,生怕她有什麽過激舉動;坐席前的許多人也回過頭去看王既晏,包括站在被告席上的林明思。王既晏在驚愕、憤怒還未平息的恍惚中,卻看到林明思依然平靜。

那時候,他們還在北國,夜色將盡,林明思用手去接北國皇宮房檐下的雪花,輕聲說:“我有種感覺,總有一天,我會死得非常慘……”

他是知道的,這一切,有關乎他的命運,米琮也知道。王既晏隔著那麽多人的眼光看著林明思,林明思回望過去,眼神讓她讀不懂;然後他又回過頭去不看王既晏,身體挺得筆直。

為什麽?為什麽不殺其他人,要殺三人中和王既晏最為要好的林明思?她想不明白;或者,她想明白了,也從心底裏先否認了。

貝爾倫冷淡地下令道:“她有些受刺激,不太冷靜,你們帶她下去先休息一下吧。”

王既晏糊裏糊塗地被人拖起來,拽到外面去。她不知道自己的腳步是怎麽走過那些走廊的,臉上水涔涔的,可是屋子裏不會下雨,一抹,才知道是冷汗。

有人把她按到椅子上,給她披上毯子,往她的手裏塞熱水,有慈祥的北國大媽在用英語安慰她。她需要的不是這些,她只是無法相信,這些友好笑著的人,他們竟然會選擇處死了林明思。

小祭司,黑騎士,音樂才子,米琮的男朋友,她的好朋友。米琮一定已經知道這些事情了,她能占蔔……

胳膊上一陣刺痛,一個女人將什麽東西註射了進去。隨後,王既晏覺得天旋地轉,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她什麽都不知道了。

王既晏看見林明思站在山崗上拉小提琴,她看到林明思手中拿著劍,白色的寒光凝於其上;她看見自己的師父站在孤獨地獄裏一棵樹下面,樹上掛滿了人頭,其中有一顆頭有著藍眼睛和金色長發,是法倫笑著在凝視她……王既晏從黑暗的夢境中醒來,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好像是在一間牢房裏,四處都是黑暗的墻壁。

“林明思。”她難過了低喚了一聲,聲音幾乎連她自己也聽不到,王既晏努力地坐起身來,鎮定劑的藥勁還沒有過去,她渾身都是軟的,幾乎是完全撐著墻壁才站起來。她聽見墻外好像隱約有風聲,可是一切都太黑了,她什麽都看不見。王既晏長嘆一口氣,倒落在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慢慢恢覆了力氣,疼痛的感覺全都回來了,她才慢慢支著墻,站了起來。

頭頂忽然沈重地響了一聲,一扇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了,隨即有光線從上方流瀉下來。王既晏用手遮住光源,原來這裏是個地牢,有一段向上延伸的階梯,門就在那裏。王既晏想了想才回過神,這就是當時羈押貝爾倫親王的地牢。但是現在從臺階上緩緩走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頭戴冠冕的貝爾倫一世陛下。

兩個人的身份完全掉了個,對於王既晏而言,絕對是莫大的諷刺。

chapter17

貝爾倫低頭看向王既晏,神情嚴肅,脊背挺得筆直,帶著冰冷的疏離;而王既晏無比狼狽,甚至連站起來都要依靠著冰冷的墻。

“林明思在哪?”王既晏先開口問道,她的眼睛在門外流下來的一點點光裏閃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火苗,麻醉劑讓她的意識渙散,四肢麻痹,但是不曾摧毀她的心智。她想要見林明思,也許還有辦法能夠救他……

“他死了。已經沈入了寂海之下。”貝爾倫的話不帶絲毫的感情,只是平淡敘說這個事實,而且他並不退縮地看著王既晏,咄咄逼人的目光讓王既晏都從心裏生出一點懼意。

王既晏擡頭瞪著他,努力鼓起勇氣往前邁了一步,向貝爾倫走過去。貝爾倫說:“他親手殺了我的哥哥,你我都是見到的,所以他必須要死,必須。”

“我想要見他。”王既晏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卻依然如此堅持,語氣甚至比貝爾倫還要平靜,“我要去寂海邊見他。”

她重覆著,失去了墻壁的依靠,身體搖晃不穩,忽然,像是再也無法支撐一般,她單膝跪在了地上,像是在哀求。貝爾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地輕嘆了一聲。

“以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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