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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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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既晏慢慢蘇醒了過來。入眼先是無止境的黑,然後目光漸明,變成了刺眼的白。她想,自己可能是已被大雪徹底掩埋住。

將她喚醒的是一陣歌聲。這歌聲就像是從她自己的心裏傳出來的一樣,本不當存在與地獄的任何一個角落。她扒開堆積在身上的雪。雪霽天卻未晴,視野所見均是白茫茫的。她站在原地傾聽了一會兒,不是曾經在北國的北方女神帶有魔力的歌聲,就是普通的流行歌曲《俄羅斯海岸》,歌聲有些顫抖甚至還跑了調,但每一個吐字都努力從嘴唇中流瀉出來,盈在她胸臆之間。系在袖子上的引魂燈一點紅光閃爍。

“奧列格……”王既晏嘆了口氣,幾乎有種想哭的沖動。

“不行,我要快點……”她咬著牙,步履僵硬,繼續踩著厚厚積雪艱難地往前走。

翻過雪山之後,遠處可見一座黑色陡峻的山,像是座高塔,在一片蒼白的世界中分外顯眼。既晏加快腳步往那裏走去。盡管知道並不可能,卻還希望那裏的路能更好走一些。

還未至山前,她便感覺到一股熾熱的氣流撲面而來,遍身霜雪剎那之間盡數消融。但這並未讓王既晏感覺到絲毫的舒適,她覺得像是走進一邊火海,渾身都像是燒著了一樣。

王既晏不怕冷,卻怕熱怕得厲害。當她仰頭望見黑色的塔山上烈火四起的時候,幾乎轉身就要逃離這裏。引魂燈中的命火不再凝滯不動,而是閃爍起來,像是在大風之中的燭苗,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這裏恐怕就是八熱地獄或是煉獄了。”王既晏習慣性地伸手到額頭拭汗,手背卻很幹燥。靈魂並不會出汗。

山前立著塊巨石,上面鑲嵌有一面銅鏡。王既晏想,既然不可以回頭看,那麽對著鏡子看自己身後也不算回頭吧?

她走到鏡子之前,裏面映出自己身影模糊的輪廓,後面好像還跟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差點就回過頭去了。

這個人無聲無息地跟著自己,難道是個不長眼的鬼魂?她觀察著那個身影,比自己高出一頭還多,至少有一米八幾的個頭,雖然面容看不清楚,但金發卻在火焰的映照下十分顯眼。這樣的特征,已經很明顯了。

他到底是不是法倫?王既晏轉過這個念頭。如果法倫知曉自己闖寂海地獄,不可能就這樣老老實實跟著自己吧。她真想回頭看一看是誰悄無聲息地跟著自己,但終究只是長嘆了一聲,蹙著眉繼續往前走。也許這只是個誘人回頭的伎倆。她所不知道的是,這面鏡子所映是其人與她前世,王既晏顯然會錯了意。烈火在腳下焚燒,她卻想,那面鏡子是不是暗示著她,所有一切皆因法倫而起。

法倫救過她的命。但是救命之恩,原本便在他的設計中。

王既晏每走一步腳下都有火焰炸出來,吞噬著她的靈魂,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一般。她緊閉眼睛,鼻端似乎嗅到焦糊味,雞肉味嘎嘣脆的。然而睜開眼睛時又發現自己魂魄完好無損,連衣物都沒有灼燒的痕跡。這裏只是令她受苦而已。

她聽到山上有人慘叫,簡直撕心裂肺。睜開眼睛時,看到道路兩側烈火熊熊,再細看,火焰之中有許多痛苦掙紮的臉。被焚燒的魂魄拼命地掙動被燒黑的肢體想往外爬,火旁有面目猙獰的小鬼揮動棍棒等又將他們推進火海。王既晏低下頭不敢再看,捂緊耳朵,卻仍擋不住讓人渾身發抖的淒厲嚎叫。雖是在無間烈焰中,命燈依然只有一小點,而且映著末劫火之焰,竟透出幽幽綠色。王既晏一下子也搞不懂自己命火究竟是什麽顏色了。然而正是在這時,她感覺到從五臟六腑之內透出一股森涼寒意,中和烈火灼熱,有如兜頭蓋臉澆了她一身水,頓時舒適了很多,連腳下步履也輕快起來。

她茫然地擡起頭,天地一片赤紅,這種清涼從何處而來不得而知,然而當她再看左手的眼睛時,恍然大悟:一定是皇甫昕在助她。皇甫昕凍在冰中而死,身體凝聚兩百年的冰寒,或許能抵八熱地獄之中的烈焰。果然還是自己的前世靠譜……

命火仍只有一星半點,王既晏看著烈火之中慘叫的鬼魂,心想,還好師父不在這裏受苦。那麽接下來的地獄又將是什麽樣子呢?淚水早就流不出來了,連帶心中愛恨情思都仿佛付之一炬,什麽都不願想起來,只能機械地匆忙趕路。

忽然她感覺到耳邊一陣厲風掃過,她順勢一矮身體,好在魂魄體輕,不然非倒落火海不可,再一看,是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手持畫戟,欲將她趕進火海之中。見王既晏竟然避開了,頓時從火中沖出數個張牙舞爪的怪物,要將她拖入火焰。

王既晏不再猶豫,左手驅動自身力量,化九歌劍於掌,橫沖直撞而去。劍氣卷挾黑暗的力量,劍風將攔路的小鬼掃開。見它們不依不饒要追上來,王既晏反手幹脆利落一個斜挑,將離她最近的小鬼擊飛。她不能回頭,亦沒有退路。

動靜似乎大了一些,越來越多的小鬼似是聽到動靜,紛紛從火焰中奔出,王既晏暗叫不好,一層又一層的怪物將她團團圍住。她不能回頭,只能向前沖去。九歌劍越舞越狂,體力逐漸透支。可是汗水落不下來,淚水也落不下來,唯有不斷地向前沖……拼命地格開每一個襲擊而來的武器。以一敵眾最為危險,也最悲壯。烈焰灼燒,命燈纏在右手袖子上,時明時暗。這些在王既晏的腦海中都逐漸模糊,最後只剩血紅的一團。

手臂揮舞著,身體仍然往前沖。武器擊打到身上,直透靈魂,眼前漸漸模糊,什麽都看不清了,渾身都疼,仿佛所有的神經都是用來感受痛楚,她拼命地揮動手中的劍,招式淩亂,毫無章法。她不知道傷口是否淌下血,一攥皆是滿手火焰。王既晏忘了自己是在哪裏,也忘了自己是誰,為了什麽,只覺得天地所有都如烈火一般,燃燒殆盡,也包括她自己。

再無退路,只能往前走,往前走……王既晏的雙眼逐漸變成赤紅之色,魂魄受傷後流出的血,滴濺在地面,轉眼就被火焰舔舐得一幹二凈。命燈之上的火卻慢慢地黯淡。魂魄痛苦,意識也漸漸流失。

從後背傳來鉆心的痛楚。王既晏低頭,看到一截燃著火焰的劍刃穿胸膛而過。她踉蹌了一步,雙膝跪倒在地上。腥甜的液體從口中不斷湧出,滴落地上,燃起一團團火焰。手中引魂燈的命火突然跳躍一下,慢慢熄滅。

在墓室之中,王既晏身下冰層漸漸融化,連同她的身體都如被火燒著,頭發輕輕揚起來,明明附近沒有火源,她的臉卻像是映著火光焚風一般,顯出橙色來。奧列格摸了摸她的手,像是塊烙鐵般,急忙把手縮了回來。

地上的冰化為水,又蒸騰成汽,在墓室裏彌漫開來。王既晏的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仿佛下一秒鐘就會從身體內著起火來,燒得幹幹凈凈。奧列格著急不已,他瞥到那具石棺,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跑到石棺前,用力推著蓋子。然而其內有冰凍結,且棺蓋沈重,奧列格使勁推了推,紋絲不動。他喘了口氣,從口袋中掏出酒壺灌了一口酒,沈下身體,雙手緊緊抵住棺蓋邊沿,額頭上青筋暴起。

奧列格不愧是戰鬥民族露西亞的優秀後裔,在拼盡全力後,棺蓋竟然被緩慢地退開了。裏面是一大塊白色、不透明的冰。冰面光滑。奧列格回頭望了眼王既晏,沖到她身邊,小心地抱起燙得跟剛出鍋一樣的王既晏,放到石棺中的冰上。

王既晏恍恍惚惚睜開眼睛。這是第二次暈倒了吧……真是身嬌體弱易推倒。但是她並沒有感覺到烈焰焚身之苦,反而是趴在一個人寬闊的後背上,那個人背著自己往前走。右手衣袖上纏著的引魂燈在眼前晃呀晃的,裏面的火苗只有可憐的黃豆那麽大。

這個人是誰?莫名的熟悉與恐懼,就像照鏡子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從鏡中走出來一樣。

她眨了眨眼睛,看到這人一頭熟悉的金色長卷發,心裏頓生惡寒。

“陛下?”

那個人頭也不回,也不答腔。王既晏伏在他的背上,又覺得他不像是法倫,法倫也不大可能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思前想後,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您是路西法一世?”

那人沖口而出:“法克!叫我陛下!”

王既晏頗為無語,這人一點都不修口業嗎?

她想了想,換了個委婉的問題:“是皇甫昕前輩讓陛下來的嗎?”

“嗯。”那人悶悶不樂地說,“雖然我對你也挺失望的,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困在地獄裏,太丟我的臉了。”

王既晏再次無語。他有什麽可丟臉的?她擡頭打量著四周,這才註意到他們好像已經走出了火海地獄,此時正穿行在一邊無盡的黑夜之中。那個人手裏也提著燈,照亮一隅空間。路旁邊可能是條河,因為王既晏聽到嘩嘩水聲,極目所望,身旁都是黑暗。

“這裏是哪?”她問。

“此處名孤獨地獄。”那人嘆息,“你連寂海之下的地圖都沒有弄清楚,就以身犯險。我是該說你愚蠢呢,還是該說你愚蠢?”

“隨意。”王既晏也懶得計較,她看著手中引魂燈,頗為心急。

師父到底在哪裏?地獄的路已經走了這麽多,卻怎麽都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長谷川冬苒會不會騙了她?

她甚至想,如果誰能現在把師父帶到她眼前,就以身相許算了。

手中的引魂燈慢慢亮起來,紅光幽幽,甚至照亮了背著她的人之側臉。隨著那人的腳步,越來越亮,最後幾乎可以在燈籠上寫個“恭賀新禧”就掛到家門口了。王既晏瞪大了眼睛,幾乎要失聲叫起來。

命火長明,黃泉引路。師父一定就在這裏,也許已經離他們很近了。

男人也註意到了這一點,他微微側過臉來。王既晏覺得從側臉來看,他和法倫一點都不像。法倫的側臉有些猙獰瘋狂之意,此人的側臉卻總像是無能為力地譏諷他人,簡而言之就是欠揍。

“餘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他嘆息一聲,停住腳步,把王既晏放下來,卻沒有轉身看她。黃泉路上的魂魄是不可回頭的。王既晏又驚又喜地望著手中引魂燈,又看了看那個男人。

“您到底是誰?”

“不是都說了嗎,我是你陛下。”背對著她的男人不耐煩地大步流星往前走去,王既晏趕緊追上。才邁步就覺得雙腿沈重酸痛,可能是在火海地獄中受了傷,“我是幽冥王國開國皇帝路西法一世,啊呸,這名字真TMD蠢爆了。你叫我陛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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