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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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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的PM2.5值實在不容樂觀。冬苒大概是用平安時代流行的落葉悠遠之香把這房子熏了百八十年,王既晏呆了一會兒就覺得昏昏沈沈,無法集中註意力,胡思亂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當冬苒終於又開口時,既晏被嚇了一跳。她用日語對田蝶櫻說了些什麽,田蝶櫻躬身答應,然後附在既晏耳邊說:“她讓我先出門回避,你要是有什麽事,直接到玄關處喊我就行了。我一直在門外等著。”說罷就站起身低頭退出去了。

冬苒用中文說:“你要招什麽人的魂,告知我他的姓名,生辰和籍貫。”

“丁鎮,道號釋憂,祖籍江蘇南京,1962年10月17日生。”

“‘本’世界的人,按理說不應該出現你所說的情況。這事有蹊蹺,我試試看吧。”冬苒說。屏風後只聞窸窸窣窣的聲音,可能是冬苒正在做法。忽然她又唱起歌來,聲音不覆甜美,不僅沙啞刺耳而且還跑調,完全像是個老頭的聲音了。

屏風兩側的燈再度轉暗,漸漸室內沈入一片黑暗之中。歌聲停止,尺八之音又悠悠揚起。尺八的音色和洞簫略微相近,在如此境況吹奏起來,有些空靈哀婉的意味。王既晏張大了眼睛,長谷川冬苒所奏之曲絕非一般引魂歌,而帶著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既晏感覺到整個房間所有的陰氣突然都向地板沈沈壓過來,隨著曲調流轉室內,就像是她曾在幽冥宮中遇到西吉斯鬼魂時的情況。屏風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白色光暈,像是雲母石的磷光一般,上面的古寺圖案模糊不清,卻逐漸浮現一個男人瘦削的身影,盤腿而坐,背對著她。影子晃動如劣質皮影,既晏的眼睛無法聚焦。

“師父?”王既晏試探地喚了一聲。想要再說點什麽,眼淚忽然撲簌簌掉下來。

盡管她的記憶損失了很多,可是師父的樣子,師父的音容笑貌都烙印在了靈魂之中,就算孟婆湯飲下,也會在投胎轉世之時握緊曾有的執念。然而她知道,屏風上這個影子,並不是師父的魂魄,只是師父臨終時怨氣所凝成的影像。

她用袖子擦幹凈眼淚,繼續靜靜地等著冬苒將師父的魂魄找來。

尺八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像是遍尋不得而慌張。既晏閉上眼睛感受著陰陽之氣的流向,擡起左手,輕握成拳平放在眼前,幽冥長女戒璽紅光微亮,陰氣如雪融之水汩汩流出,以助冬苒一臂之力。

“王既晏,多謝你。但我招魂自有我的方法,你貿然相助只會幫倒忙。”腦海中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

王既晏說:“打擾了,抱歉。”她停手,卻若有所思。

待到室內所有氣息都平穩下來之後,屏風上師父打坐的身影亦慢慢淡化消失,兩側小燈亮起,依然是古寺的圖案。王既晏嘆了口氣,招魂失敗。

“抱歉,王既晏。我尋得到此人之怨氣,卻尋不得他之魂魄。”冬苒的聲音十分疲憊,顯出了老態。

“閣下招魂之術稱得上康汀奈特大陸數一數二的,連您都無能為力。”王既晏深深嘆氣,“您四十九個魂魄,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沒能找到他……”

屏風後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王既晏,你說什麽?”

王既晏說:“難道不是嗎?不瞞您說,我是幽冥國的幽冥長女,我看得出,真正的長谷川冬苒早就死亡,屏風後只是枯骨一具。您不過是七七四十九個怨靈游魂聚集而已。所以您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說日語和中文時,聲音又不一樣。也只有這樣,您招魂時方有極大的優勢。”

冬苒哈哈大笑,這回聲音變成了一個尖嗓子的中年婦人:“小姑娘,鋒芒畢露,當心最後滅亡的結局!”

王既晏:“我只是想對您這種專業的招魂設備表達一下崇敬……”

冬苒道:“我未能招到他的魂魄,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他的魂魄被鎮壓在某一處,但據你所說,你已經招到了他的魂魄,卻被怪力所拖走,所以這種可能性排除。”

王既晏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握緊雙拳,指甲掐進肉裏。

冬苒說:“那就只可能,有康汀奈特大陸中的人作梗,將他的魂魄打進地獄。”

“地獄?”

“對,寂海延伸之外的地獄,傳說是一片幽冥火海,康汀奈特之外最為神秘的存在,也是生靈不得踏入,魂靈永生受苦的禁地。”

王既晏聽得“永生受苦”四個字,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她勉強冷靜地問道:“此人與大陸實際並無關系,他的魂魄怎麽會在寂海之下?還是說,大陸與本世界……”

冬苒說:“大陸契約本身是個陰謀,但毫無疑問,大陸同本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只要踏入大陸一步,就再也無法割斷與大陸的關系,就算躲在本世界之中,最終也會回到大陸。所以這個人一定是到過康汀奈特大陸的。”

王既晏不語。

冬苒放輕了聲音:“王既晏,此人怕是得罪了康汀奈特中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所以被用狠招打入寂海之中。這是個死局,沒有破解的方法。康汀奈特能人很多,但做到這麽狠的人,用一個手都可以數過來。”

不用一個手數,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數了。王既晏想,法倫的確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目標明確:整死丁釋憂,再踏上一萬只腳;讓王既晏心中從此不再有這個人存在。拙劣又殘忍的手段,卻讓王既晏看到了一個她不曾見過的法倫。

既晏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她斂下心緒,聲音仍舊沈穩:“真的沒有破解的方法了嗎?”

冬苒反問:“此人對你有多重要?你可願為他追寂海而去,下地獄沐火海?”

既晏答:“我願意。”

冬苒說:“那就手持引魂之燈,以命火為生,以信執為誓,親自下地獄,將他從寂海地獄之中引出來,因為他的魂魄飽受烈火折磨之苦,很容易魂飛魄散,所以只有送他入輪回,從此陰陽相隔,永斷前緣。當然我這是說說罷了,康汀奈特似乎從未有人從寂海之上活著回來過。”

既晏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眼淚從臉頰上淌下來,卻毫無知覺。當她終於平靜下來時,只直起身淡淡道謝:“多謝長谷川夫人,我銘感五內。”

銘感五內。

王既晏呆呆地坐在田蝶櫻寢殿的石階上,看著夜空中的繁星,飄落的花瓣在廊下白燈籠照應下有種冷清的感覺。她想著“天階夜色涼如水”的意境,又想到寂海之上黑色的微瀾,還有和師父那些一一模糊的往事。

田蝶櫻走出來說:“小師妹,外面冷,跟我進屋吧。”

王既晏乖乖站起身,同田蝶櫻走進內室。她隨手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開機,打開微信,一大堆李昭落的未讀信息撲面而來。

分分鐘戳爆尿點。

青田川俊是個老狐貍。

看他的意思,真要打仗的話,不會站在有利幽冥國的立場。

不過大陸協約還有效,就看誰先撕破臉皮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說話犀利直接的人,跟青田川俊打交道太沒意思。

我也不知道蘿蔔國和北國那邊情況如何,你做好心理準備,可能不太樂觀。

餵餵餵你在嗎?

王既晏苦笑了一下,沒有回覆。她從通訊錄裏找到了一個叫劉稚斌的學長。此學長是技術宅,也是她所認識的唯一一名黑客。她拜托學長破解一個郵箱的密碼,就是那個manafleil1982的郵箱。

劉稚斌過了不久給她回覆:這是一個foxmail郵箱,理論上破解密碼不是很難,我試試ount.stg的安全漏洞,不過稍微需要一點時間,可能明後天給你答覆。你不要著急。

王既晏把手機丟在一邊,往後一倒躺在榻榻米上,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她不願再去想師父在寂海地獄中受苦,不願再去想法倫在幕後做的這一切,不願再去想丁解憂、田蝶櫻、長谷川冬苒這些人,也不願想李昭落的警告。她就想這麽躺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最好一直躺到海枯石爛,掛掉算了。

王既晏,女,幽冥王國幽冥長女,1992-2012,享年20歲。死因,睡死。

然而第二天王既晏還是心事重重地活著坐上了從花都回幽冥國的火車。丁解憂的事情尚未解決,又多出了一大攤子的鬧心事。西吉斯死前說過,康汀奈特大陸是個游戲,玩一玩,很刺激,但不能陷進去。可是現在她王既晏已經陷入其中了,有個人用各種陰謀詭計將她推到這個黑洞裏,讓她怎樣都無法脫身。

王既晏倍感絕望,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層細密的網所包住,無論逃到哪裏都無法脫身。拿著利刃的獵人站在一邊,藍眼睛裏閃爍著殘忍的笑意。

她掏出手機翻看和劉稚斌的聊天記錄,準確地說,是盯著manafleil1982這行字母數字。她想起《達芬奇密碼》中的情節,又想起《哈利波特與密室》中,湯姆·裏德爾用魔杖調換自己的姓名字母……

她幾乎從火車的座位上跳了起來。Manafleil看似沒有一點規律,也不是有意義的詞語,然而將幾個字母調換順序後,就是一句話:

I am Fallen。我是法倫。

我去年買了個登山包!

王既晏差點就把這句話嘶吼出來。法倫你這王八蛋!我千方百計希望證明你和師父的死沒關系,結果你卻總是讓我找到你和他有關系的蛛絲馬跡!你他媽在逗我?!

王既晏稍微冷靜了一下,開始仔細思考這件事情的始末。師父應該是師伯丁解憂所殺,他都如此承認了,不過很可能也是因為法倫從中作梗;待自己破了師伯所設之陣後,法倫卻將師父的魂魄拖入寂海地獄。而且在此之前,法倫可能將師父騙進了大陸,締結下莫名其妙的大陸契約,即使大陸和本世界是兩個次元,師父的命卻始終掌控在法倫的手中。

鬧了半天,這個所謂的金發男神才是幕後的大BOSS,腹黑的渣男!既晏想著他曾經說過的“我愛你”,渾身都忍不住發顫。這個男人就像是路西法魔王一樣,以深情的面紗蒙住邪惡,墮落的天使有著真假虛實千般變化,讓她看不清楚。

當年她愛上水中月,如今又愛上鏡中花。

或許這就是王既晏的宿命。

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戒指,忽然就僵住了。

是啊……自己的本事,幽冥長女的力量,都是法倫給的。沒有法倫,她什麽都不是;有法倫,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幽冥長女。

王既晏有了種奇怪的類似於“小三想要獨立自強卻舍不得金主”的無力感。她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第一次萌生了“退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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