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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怒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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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所限,法事一切從簡。

丁解憂將棗木的仙都滋攝印小心翼翼放在沙土之中,擡頭望著站在對面的王既晏,她蹲在地上,在沙子上畫著什麽符號。

“大白天的想要召鬼?”丁解憂睨了一眼那些符號,冷笑道。符箓忌諱畫在沙土地上,因為做法時難免狂風大起,吹得一幹二凈。他觀測天氣,雙手掐出妖雷訣,丁步而立,凝神閉目。

王既晏將塤和劍放在身旁倒臥的紅柳木上,亦掐起手訣,低頭默誦。田蝶櫻退到數米之外,看著王既晏都感覺為她著急,連印都沒有,召哪門子的雷啊?

天色暗了一些,太陽掩在雲後,南邊竟隱隱響起雷聲。王既晏卻還是呆呆站在那裏,毫無反應。

“師父,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她輕聲自語。

“師父,不管你的魂魄去了哪裏,都不要躲著我,讓我找到你,好不好。”雷聲似乎又近了一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沈悶的異味。雲層滾滾掩來,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再看丁解憂,似是沈氣入定,見雷已被引過來,以左手掐煞紋,口中念真言。

風忽然又起了。沙塵被揚起來,沒過王既晏所畫符箓,沒過她放置在地上的塤,沒過暗紅色的九歌劍,沒過丁解憂的仙都滋攝印。

王既晏抱著雙臂,依然毫無動作,唯有無名指上的戒璽亮著紅光,被衣袖遮擋著,看不出來。田蝶櫻撩起衣袖遮擋沙塵,只見丁解憂念誦之聲越來越大,身體搖擺,大有將雷引來之勢;王既晏卻依舊在那站樁,田蝶櫻甚至都懷疑她是不是睡著了。

“既晏,畫五雷總攝符!你陽氣有損,會被直接劈死的!”田蝶櫻看著著急,對著王既晏大喊,隨即便被沙塵嗆得咳嗽。

丁解憂不理會田蝶櫻,他面向雷響之方向而立,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

“上天賜我威震萬靈,地降震雷入吾腹盛,鬼聞腦裂,出語驚神……”

雷聲越來越近了,天色昏暗,蛇形閃電已然閃起。沙子紛紛被卷起來,如風暴一般,田蝶櫻不得不也掐訣念咒以免站立不穩。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清明的只有丁解憂的頌咒之聲。丁解憂瞑目存想,長吸伴隨沙塵之雷電之氣,真言即將念完,待到念完之時,閃電便會被引來,丁解憂的修為田蝶櫻最清楚不過,全力所召之怒雷,恐怕能將王既晏打得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可是王既晏怎麽就能這樣死呢?兩年前,大冬天,下著雪的沙漠都沒有把她凍死,如今又怎麽會死在神霄派之雷法之下?再說,康汀奈特大陸之中,她那個國王,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幽冥長女被雷死吧……

王既晏卻依然毫無反應站立著,未免不讓丁解憂心生疑竇,只是事已至此,擔心會有什麽變故。然而雷電將至,若是貿然停止做法,先天一氣紊亂反噬,定然損傷內丹。

“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

兩聲暴喝同時想起,一者來自丁解憂,另一聲則來自一直沈默不動的王既晏。王既晏卻是先行出手,快了一步,將丁解憂未念完之真言於尾音截斷。

田蝶櫻已經捂住耳朵,預感著雷電將在沙漠中炸開巨響。然而她只聽到一聲破風尖銳的怪鳴。那是風以高速吹過孔洞的聲音。王既晏在話語聲落下之前腳尖一動,踢起地上的九歌劍,劍尖同時帶起塤拋起至半空中;左手上戒璽紅光大閃,她握住劍柄,劍鞘尚未拔去便刺向丁解憂。一串動作一氣呵成,在雷法將成之前硬是打斷了丁解憂,神霄派正統雷法功虧一簣。

欲傷人的不是劍刃,而是繚繞劍身之氣。王既晏在皇宮中擊散西吉斯怨靈便也是用的這一招,亡魂開路,幽冥長女之力為媒,以氣代刃。

普希金和法國人丹特士決鬥時,普希金中槍而亡,因為丹特士先開了槍。王既晏在此扮演的角色,和丹特士差不多。只是搶先一步出手,根本同鬥法無關。田蝶櫻在一旁看得清楚,但她只是神色沈郁,若有所思,未有絲毫指責不滿或驚慌之色。

雷法中斷,加之忽如其來氣劍重擊,罡煞之氣逆行而上,丁解憂踉蹌後退數步方才站穩,五臟六腑仿佛都被擊碎一樣,欲說話,覺得滿口都是血腥味。

風又小了。團團積壓於頭頂的雲散開,天色漸亮,沙塵落地,三個人都是灰頭土臉頗為狼狽的樣子。王既晏收劍至身後。她的虎口被震出了血,心臟也因方才雷電震懾難受不已,她只能極力板著臉,一言不發。她垂下眼睛,見塤掉在沙土之中,被掩了一半,讓她有點莫名自哀的情緒。王既晏向前走了兩步,蹲下身欲將掉落沙土中的塤撿起來,卻忽覺五內痛楚,站不起來。

丁解憂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因為氣流反噬之故,他的內傷實際上更為嚴重,雖勉力而站,嘴角已經溢出血絲。田蝶櫻猶豫了一下,匆忙上前扶住她師父。

“你用的不是神霄雷法。你究竟修習了什麽歪門邪道!”丁解憂沈喝,只是聲音輕了很多。

“罔顧師門之情,殺死師弟的您,師伯,又有什麽資格問我。”王既晏以劍拄地緩緩站起身,咬牙忍著眼前一陣陣蒼白的暈眩感。

“我去找師父的魂魄了,從今往後,神霄派不存王既晏之名。”王既晏將塤放回口袋中,轉身對著紅柳樹之間丁釋憂的墳墓跪下,磕了一個頭。血從手上滴下來,在黃沙之間凝成黑色的淚。

真的記不起來了……師父的過去在被慢慢抹去,他只活在自己的記憶中,如果連記憶都消失,那麽重新開始的餘地也就沒有了。王既晏需要遺忘來紓解痛苦,卻不想在這痛苦的回憶中也失去曾經擁有溫暖的甘醇。師父、師父、丁釋憂啊,念一千遍一萬遍也不得釋憂的名字。

只是這一秒,只停留這一瞬,讓我記得他,就算陰陽兩隔,也讓我們相愛一秒鐘,好不好,好不好……

田蝶櫻皺眉,開口喚道:“既晏。”

王既晏起身拍去褲子上的沙土,轉過身望著攙扶的兩個人:“師姐,從今往後,我們之間的立場只剩花都公主和幽冥長女。”說罷不再看兩人一眼,便朝著南邊靖邊縣的方向走去。正午的太陽雖是熱烈,在四月的沙漠中,卻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田蝶櫻欲追,丁解憂已表情痛苦地攔住她:“別追,別追,沒用的……”田蝶櫻見他臉色蒼白,急忙去探他的脈搏,良久後神色凝重地嘆口氣。

“蝶櫻,這都是報應,報應啊。”血仍自丁解憂唇角溢出,他顯出了無比的頹敗與疲憊,他的確是一個花甲老人了。田蝶櫻看著他,想起兩年前王既晏獨自走向汽車站的背影,心裏酸酸的,什麽都說不上來。她眼前仍是黃沙萬裏,心裏卻想著花都那些飄落的櫻花,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最後在春雨中和泥土都攪和在一起。

既晏走到靖邊縣城,找到自己停的車。她一直到上車,關門,系好安全帶,打火時都沒有任何的表情,直到汽車的引擎轉起來,發出嗡嗡的噪音時,她撲到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她沒有親手殺丁解憂,“本”世界中殺人免不了不少麻煩,她總不能因為故意殺人罪在康汀奈特大陸躲一輩子……而且她知道,此次重傷師伯丁解憂後,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因為傷他的是幽冥長女之力,含著百年前皇甫昕的怨懟,挾如今王既晏刻骨的恨,還有失落的曾經,如同毒一般漸次入骨,無法驅散,無法消弭,直到死亡,亡靈跌落於幽冥國度。再說,丁解憂確實已經是個老人了。

既晏的手上的傷口火辣辣疼著,或許是傷到了稍微大的血管,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蜿蜒在蒼白的手腕上,像是做蠱的蜈蚣,又被她抹到方向盤上。在沙漠中,丁解憂呼雷引電時,幽冥之力蓄勢待發不留餘地,亦不顧及自身,因而她受了內傷,初不覺得有異,但越來越難受,尤其是心緒激動時,只覺得好像內臟都要錯位了一般。

她咬著唇忍耐,又想,就這樣報了仇,那麽,自己的以後呢……既晏反手抹掉眼淚,發動汽車,直奔高速公路而去。以後會是什麽樣子,她只感覺到無比迷茫。不僅身體疼痛,而且也累。她在沙漠裏吹了一晚上的風,破陣,招魂,悼念。哭也哭過,打架也打了,該說的話也說了,她現在只感覺到累,想在一個溫暖的被窩裏大哭一場,然後睡過去再也不用醒來。醒來即災難。

汽車闖過ETC,通行證將她送到了康汀奈特大陸上。依然是熟悉的藍色路牌,“前方25公裏幽冥國”,五臟六腑越發疼痛難忍,她彎下腰,一手捂著腹部,另一手勉強控制方向盤。從入口到幽冥國境這段路都是彎曲的山路,車開得歪歪扭扭,好幾次差點掀到懸崖下。

她想起祭禳哈桑是住在三途城的,不知道在不在家。像自己現在這個情況估計車還沒開進內城就要出車禍。她不想讓法倫看到這樣的幽冥長女,狼狽又無助。

哈桑的家就在三途城裏,是一幢田園風格的平房,窗臺上擺放著花盆,爬墻虎沿著木制外墻生長,房檐下掛著許多風鈴和玻璃手工藝品。這個法國人雖然平時不修邊幅,但住處還是被他打理得幹凈漂亮,在“本”世界西歐的鄉下,隨處都能看到這樣的小屋。

既晏看到小屋的煙囪裏正往外冒著煙。太好了,哈桑在家。

她把車停下來,跌跌撞撞穿過小院子。五內俱焚,丹田內氣息紊亂,眼前一陣陣發黑,連心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按了兩下房門上精致的門鈴,感覺聲音太小,索性砰砰砰錘門。

“誰呀,別錘門啦!我這就開門。是林嗎?”哈桑圍著條三色圍裙,手裏拿著咖啡壺就匆匆過來開門,“幽冥長女,是你……你怎麽了?”

且不說王既晏灰頭土臉的,身上都是沙土,臉色蒼白,一副疲憊至極神色,哈桑便知道她跟人打架了,沒等他再詳細問,王既晏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哈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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