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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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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汀奈特大陸極東之處的花都,是大陸五國之中最為濃艷的一個國家。二月份,首都禮川城山上的寒緋櫻方長出花苞,宮中的櫻樹已經開滿了妃色的花朵。

花都公主青田蝶姬站在走廊中,隔著雕花的木制欄桿看著櫻花如霞照映著整個庭院。今天有客人要來拜訪,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她沒有換禮服,就穿著一身簡簡單單的休閑外套和牛仔褲,長發松松垮垮挽了一個髻。

若是叫她的兄長,花都的皇帝青田川俊知曉她這副模樣去接待客人,一定會批評她的。不過今天這位客人比較特殊,蝶姬知曉她十分厭惡自己,不管穿什麽都不可能改變她對自己的看法。她就是討厭青田蝶姬,或者說田蝶櫻這個人。

有個侍女垂首小碎步走來,用日語低聲說說:“蝶公主,幽冥長女到了。”

青田蝶姬隨手拈起一片飄落到扶欄上的花瓣,笑道:“準備茶水,讓她進來吧。”

王既晏乘坐火車到花都的時候想起川端康成《雪國》的開頭: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然而她到達花都的時候正是上午十點鐘,看不到夜空,也沒有山腳的信號所,白茫茫是道路兩旁早春新綻的櫻花。田蝶櫻派了人在火車站接她,是個個子很高的女人,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和她打招呼。

王既晏這次拜訪田蝶櫻完全是私人性質的。幽冥國剛在北國搞完破壞,整個大陸都還處於政治敏感期。田蝶櫻貴為花都公主,雖然不參政,也不可掉以輕心。王既晏本打算認真貫徹落實與這個女人老死不相往來的原則,但是她近來突然改變主意了。

兩年前王既晏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幽冥長女也要試一試。

“難得你賞臉來花都,我還真是受寵若驚。”田蝶櫻挽著王既晏的手臂,帶她來茶室內榻榻米上坐下。她本來還有些擔心,若是王既晏身穿禮服,她一身休閑裝豈不失禮。好在她沒有低估師妹對自己的厭惡,王既晏也是一身休閑到極點的襯衫牛仔。侍女得了暗示,打開音響,和風音樂飄蕩出來,她為兩人端上茶具後低聲說了句“請慢用”就跪著退出去。茶室之中似乎點著熏香,有些令人沈醉的氣息。王既晏一晃神,田蝶櫻已經在她面前擺放精致的白瓷茶碗。

“我沒有想到你們國家的小祭司出動,竟然真的就能把你請過來。”田蝶櫻挑了挑精心畫過的眉毛,“小師妹,你很重視他?”

“你把電話打到了我同事那裏找我,我丟不起這個人。”王既晏盯著田蝶櫻熟練地用茶杓將抹茶舀出茶入,田蝶櫻想著她在小祭司面前尷尬又壓抑憤怒的臉色,不由笑起來。

“掌教要過六十大壽了,你畢竟是師叔的徒弟,我希望你也能去。雖然你在電話裏拒絕過我一次,但我不想放棄。”

丁解憂害死丁釋憂後,他就成了神霄派掌教。既晏斂了堆出來的假笑,正襟危坐。

“好啊。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

田蝶櫻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頗為意外地擡頭看著王既晏。對方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沒想到你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既晏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很苦,味道有些特殊,她不以為意。

“三月初九,那時候你應該已經開學了。我會在前一天去你們學校接你。”田蝶櫻優雅地端起茶杯,“你不再怨恨師父的話,他會很高興。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

既晏低頭喝茶,掩飾住滿臉的不屑。兩人一時無話,只有音響中獨弦琴的聲音在茶室中飄蕩,窗外粉紅的寒緋櫻靜靜開放。既晏覺得花都也是個很美麗的國家,幽冥國的積雪未融,這裏就已經繁花似錦。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沈寂太過難熬,田蝶櫻忽而笑著說:“小師妹,你現在倒是穩重了不少。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四五歲,你師父還跟我師父誇你聰明呢。”

王既晏想了想,十四五歲時她還在上初中,那個時候她就認識田蝶櫻了嗎?她回憶了一下六七年前的事,跟蒙了一層霧似的,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她扶著額頭認真地追憶,眼前只有年少時期一些模模糊糊的零散片段……

“發什麽呆呢?”田蝶櫻在她面前揮了揮手。纖細秀美的指甲上塗著艷紅的指甲油。

既晏搖頭:“沒事,你繼續說。”

田蝶櫻又東拉西扯談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在想,為什麽突然之間就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了?她記得自己在哪裏上的小學、中學,記得自己家在哪,也能想起以前老師和同學的名字,甚至還記得自己老爹姓王。但是她的記憶只剩這些空泛的框架,其中的細枝末節像是被硬生生砍去了一樣,什麽都記不得了。

難道這是幽冥長女戒璽的副作用?好像自從第二層封印被法倫打破之後,才開始出現這種現象的。因為之前忙著北國的一攤子事,也顧不得回首過去放眼未來。現在經田蝶櫻這麽一提醒,她突然愕然地發覺很多事她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正當她驚疑不定的時候,茶室的推拉門之外突然傳來一個侍女的聲音,說的是日語,她沒聽懂。但田蝶櫻蹙了一下眉,有些歉意站起身地對王既晏說:“我的兄長可能有事來找我,你不要介意。”

王既晏跟著站起身,來者好歹也是花都國王。只是有點奇怪,他為什麽會挑這個時間過來?

茶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深藍色和服的男人從屏風背後走了進來,中等身材,短發梳得整整齊齊,下垂眼,雙眼皮很深,給人以文弱溫和的感覺。他先註意到了既晏,笑著用日語問候了兩句,接著目光在田蝶櫻而王既晏的臉上轉來轉去,那種眼光雖然無絲毫的冒犯之意,但莫名讓既晏感覺到不舒服。她懼怕法倫的目光,是因為擔心自己會沈淪其中;面對青田川俊的凝視她亦會害怕,卻是另外一重含義了。

田蝶櫻也用日語答覆了幾句,然後轉過頭對既晏說道:“兄長祝您身體健康,在花都做客愉快。”

三個人寒暄一番,因為王既晏和青田川俊語言不通,他也沒有多留,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等兩人送青田川俊走出庭院,又返回茶室,田蝶櫻說:“兄長大概是閑來無事找我下棋談話的,沒想到我正在招待客人。不好意思。”

“客氣什麽。”王既晏說,心裏想的是:真裝B。

田蝶櫻欲開口繼續談話,王既晏的手機突然響了。

“套馬桿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你就不能換個鈴聲?”豪放的歌聲和室內播放幽幽的音樂畫風不同,田蝶櫻嚇了一跳,皺著眉嘀咕。王既晏沒來得及理她,她看著來電顯示,冷汗瞬間從額頭冒了出來。屏幕上,兩個字閃閃發亮:

完了。

這個號碼是法倫的……但是法倫基本沒有用過,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告知,通常都是虞伯舜代勞。法倫親自給她打電話,一般來說是兩件事,第一是大事,第二是打錯了。因為後者可能性近乎為零,所以既晏才把他的號碼存了個“完了”的名片。

她哆嗦著示意田蝶櫻噤聲,然後接了電話。

“既晏,你在哪裏?”電話彼端傳來法倫的聲音,語調溫柔愉快,又因為失真更顯得磁性,簡直甩青田川俊的聲音十條街,不當CV真是可惜。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小聲說:“回陛下,我……我在花都,拜訪……一個朋友。”

“你現在在哪裏?禮川城嗎?”

“是的。”

“到火車站這邊來,立刻就動身,我在這裏等你。”說罷法倫掛了電話,從他尾音輕微的上揚可以聽出來,他的心情似乎並不好。

既晏掛了電話,臉色灰敗的望向田蝶櫻,嘴唇哆嗦:“師姐……你能……送我到火車站麽……”

“怎麽了?”

因為我家深井冰居然追殺過來了……

“呃,是國君找我有點急事,讓人來接我。”王既晏扯了個謊。不能讓田蝶櫻知道法倫親自跑到花都,這成何體統。

送走王既晏後,田蝶櫻在走廊裏站了片刻。微風拂過,寒緋櫻的花瓣又落了幾片,鋪在地上。她回到內室,換了一身藍底碎花圖案的和服,系上藍白相交織的腰帶,塗了指甲油的手指熟練地將頭發綰了起來。

她走到兄長所居住的常禦殿,未等門口侍衛通報便徑直走進內室。推拉門沒有關,兄長正和一個美貌姬妾嬉戲取樂。那名女子坐在川俊的大腿上,倚在他懷裏,從放在案上的托盤裏拈出鮮紅的草莓送到他嘴裏。

“兄長。”蝶櫻站在屏風前,居高臨下瞥了那個姬妾一眼,室內燈火昏暗,使她的臉看起來竟有殺氣。那名女子嚇了一跳,急忙從川俊懷裏坐起來,跪在地上,低頭囁嚅道:“打擾了。”膝行退出去。

蝶櫻走過去,自顧自倚著她兄長坐下,輕輕舒展下手臂,便向後仰靠在青田川俊懷中。

“難得蝶姬主動來找我。”青田川俊撫了撫她的頭發,“我剛才還在抱怨,幽冥國的女人耽誤時間,壞了你我的興致。”

“哈。”蝶櫻望著兄長笑得一派甜蜜,眼波流轉,手指刮了下對方的鼻梁,“不許這麽說她,她可是我師妹。”

“是嗎?我可從未想著要打她的主意啊。”

“她是幽冥長女,你打她的主意,幽冥國國王也不會放過你。不過言歸正傳,她是我師妹,這一次,她歸我,你不準插手。”

青田川俊哈哈大笑,這笑聲幾乎讓站在門外的武士都聽見了。

“行,就歸蝶姬了。我不插手,嗯?”他垂下頭,吻了吻蝶櫻的額角,手不老實地沿著她的肩膀向下摸索,被她一把抓住。

“要說到做到哦,兄長大人。”她這麽說著,頗為風情地看了他一眼,推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起身便離開了。木屐聲咯吱咯吱的走遠,聽得人心癢。

青田川俊坐直了身體,他忽然伸手從案上抓起一顆草莓在手中捏碎。鮮紅的汁液淌在和服下擺中,室內彌漫著水果的甜香,摻了些死亡的壓抑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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