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元月出了件大事,四阿哥胤禛的嫡長子弘暉病死。

四福晉端莊賢淑，聲望極高，弘暉自幼聰慧，不僅被胤禛寄予厚望,連康熙也很喜歡他。這樣一個孝子乖孫，只活到八歲,讓人怎能不痛心？

那拉氏當初是拼死將弘暉生下來的，然後就傷了身子,這麽多年再沒有什麽動靜。作為四阿哥府唯一的嫡子,弘暉的學問是胤禛親自抓的,在皇孫輩中名列前茅。他的死令胤禛消沈,康熙疼兒子,給了半個月假期。

熱河行宮的籌建事宜也全權委托給胤禟，直至老四從悲痛中走出。

對康熙的安排，胤禛十分感激，他並不戀權，果然將手邊的活計交給胤禟。

獨自負責這樣的工程代表著什麽？

對於那些志在奪位的阿哥，這是發家致富的好機會，有錢好辦事。

對胤禟而言，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最多就是假造賬冊將自己的功勞誇大，捐了五十萬完全可以寫到百萬以上，不僅能讓康熙滿意，給他更多的回報，更能震懾兄弟。

有錢能使鬼推磨，九財神如此炫酷，還是少惹為妙。

還沒過完年，胤禟就忙起來，董鄂氏也出了月子，有鄒太醫的特效傷藥，六阿哥弘愛屁/股上的傷已經徹底長好了，福晉起先沒察覺什麽，寶寶長得很結實，模樣也頗為雋秀，從輪廓上依稀能看到她的影子。她強行抱回弘愛將她養在自己跟前，問題就暴露了。

有嬤嬤按時把尿，弘愛極少隨地小便，後面卻克制不住，尤其董鄂氏關心兒子，三餐都餵他吃飽飽……她那陪嫁嬤嬤看著著急，又不敢頻繁的抱小阿哥出大恭。董鄂氏將兒子抱回來的第一天，她換了三次衣服，弘愛總能不知不覺拉到她身上。

畢竟是能夠令她鞏固地位的親兒子，董鄂氏沒對弘愛發火，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奶娘——正是發現六阿哥沒屁/眼給胤禟報告的那位，她是宜妃派來的人。董鄂氏剛撒完氣，翊坤宮就得到消息，本來，因為抓周禮的驚喜，宜妃心情頗為不錯，沒想這麽快找董鄂氏麻煩，她竟不知死活自己撞上來。

蘇嬤嬤是誰？

她是在宜妃跟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若不是對這胎的重視，根本就不會派心腹嬤嬤照顧弘愛。宜妃對董鄂氏這胎的期待值太高，在賈元春生過四胞胎之後，雙胞胎嫡子只勉強能達到她的預期。她前腳給了賞賜，後腳就發現天殘之事，即便知情者都覺得這是巧合，宜妃深信自己被愚弄了。

得有多喪德才能生出這樣的阿哥。

宜妃給蘇嬤嬤傳了口信，她的任務從照顧九阿哥府嫡子長大，讓他們免受苦痛，變成了盯緊弘愛，別讓他丟人。這不能怪宜妃心狠，普通人家生出這樣的兒子就會遭街坊詬病，皇家決不能鬧出這樣的醜聞，若被有心人士抓住把柄炒作，胤禟永遠別想翻身。至於生出怪胎的董鄂氏，就是燒死的命。宜妃一點也不同情董鄂氏，她卻不希望兒子遭世人厭棄。她同胤禟說過許多次，最好兩個都弄死，別留下任何把柄，胤禟下不去手。宜妃甚至在康熙跟前慟哭過，得到的答覆卻是尊重胤禟的意見。康熙倒是想得開，老九畢竟不是儲君人選……愛子心切的宜妃卻將仇怨都算在了董鄂氏身上。

蘇嬤嬤哭訴，她勃然大怒。

“你說什麽？老九那媳婦認為是你給弘愛下了藥，將你拖出去打了板子？……生兒子沒屁/眼還敢動本宮的人，她是活膩了！”宜妃沒親自動手，她拾掇一番就去找康熙告狀，得知九福晉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無故遷怒他人，康熙這才真正決定放棄董鄂氏。他讓太醫鄒齊將真相透露給董鄂氏知道，然後靜觀其變。

董鄂氏生過女兒的，她察覺到兒子不對勁，不像是被下了藥，反而像是先天不足。這個想法萌生之後，董鄂氏立刻讓管事的去請太醫，來的正是身負皇命的鄒齊。他壓根沒診脈，直接讓董鄂氏屏退丫鬟。

若無大礙，太醫不會這樣要求，董鄂氏心裏咯噔一下，直覺壞了。

如鄒齊所說，她攆丫鬟出去，陪嫁嬤嬤卻磨蹭了半晌，欲言又止的模樣，在鄒齊玩味的眼神註視之下，她丟盔棄甲匆忙退出。董鄂氏看著嬤嬤的背影皺起眉頭。

“鄒太醫藝術超群，深受皇阿瑪器重……本福晉的意思你也明白了，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我原本以為，不會出現遺留病癥，如今看來是估計錯了。”

董鄂氏直覺不好，她又聽不懂鄒齊在說什麽，整個人都十分茫然。恍然間想起爺也說過她生了怪胎，只那一次，董鄂氏沒當真。“什麽遺留病癥？你對我的弘愛做了什麽？”

鄒齊比她還震驚，“九阿哥沒說過？弘愛小阿哥出生以後就十分不好，我用西洋的外科醫術解決了問題……當時覺得不會有問題，如今的情況卻不太妙。”

“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兒子怎麽會有問題？”

“弘愛啊……你哥哥已經離我們娘倆去了，你也要拋下額娘？”

鄒齊又皺起眉，“我一直沒想通透，五阿哥雖是天殘，身體十分健康，怎麽會夭折了？”

這句才點到正題，董鄂氏好似遭雷劈了，雙眼瞪大，甚至微微凸出，她僵硬的扭過頭來，看著嘴巴子一開一合的鄒齊。“你說什麽？我的小五怎麽了？”

守在門口那嬤嬤心已經懸起來。

太醫不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他為何要刺激福晉？被誰收買了？安的什麽心？……難不成是爺的安排？就連她這樣經過大風大浪的，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都承受不住，莫說福晉。

嬤嬤雙手合十在祈禱。

希望鄒太醫嘴上積德。

現實總是這樣，你怕什麽就來什麽，鄒齊是奉康熙之命點醒董鄂氏，他不敢隱瞞，解釋說：“福晉節哀，雖說五阿哥與六阿哥都是天生殘疾，九爺對您是重視的。五阿哥已死，他陰陽人的身份就不會暴露。至於六阿哥弘愛……本太醫親自動刀，已經給他開了魄門，收縮力不足這個情況暫時無法解決，長大時候應該就好多了。”

……！

……！！！！！！

“假的！你胡說！我兒子怎麽會是天殘！”別的也罷，陰陽人，沒屁/眼……董鄂氏連悲傷也沒有，整個人陷入微妙的狀態之中。她蹲在小床邊，溫柔的撫摸弘愛白嫩的臉，“弘愛這麽乖，一定會原諒額娘是不是？小五都死了，你為什麽不去陪他？去陪他好不好，哥哥一個人在陰間多寂寞……”

董鄂氏表情太溫柔，用輕緩的聲調說出這樣的可怕的話，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鄒齊是奉旨來的，只管完成任務，不管阻止九福晉，他欠了欠身，恭敬的退出去。同時，陪嫁嬤嬤不要命的沖進來，她死死拖出董鄂氏，“福晉您不能，弘愛小阿哥是您的親兒子，放手……饒了他好不好？”

“生來沒屁/眼的怪物只會讓本福晉蒙羞，死了不是解脫？我怎麽忍心讓小五一個人。”

嬤嬤死不松手，董鄂氏又想起什麽，“我兒子被賈氏那賤人掉包了，這不是我兒子，本福晉怎麽會生出這樣的雜種？”說著她還死命往陪嫁嬤嬤身上踹，“你這蠢婦，快放開，我要掐死這怪胎。”

人被逼到絕境往往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董鄂氏將嬤嬤踹得吐血，她詭笑著將雙手伸到弘愛脖頸間，慢慢合攏。搖籃裏的小嬰兒在掙紮在哭，他感覺到窒息，小臉也漲紅起來……胤禟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知道皇阿瑪交代了鄒齊什麽事之後，胤禟既覺得解脫又隱約感到不安，聽小路子說他已經去了正院，胤禟放下手中的圖紙，就跟著去。胤禟在正院門口撞上太醫鄒齊，對方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已經完成皇阿瑪交予的任務。胤禟心裏就咯噔一下……他快步走進院子裏，就聽到董鄂氏的斥罵和嬤嬤的懇求。

胤禟霍的推開門，“董鄂氏，你敢！”

聽到熟悉的聲音，福晉扭過頭來，她看到胤禟站在逆光處，英俊得出奇。董鄂氏咯咯笑起來：“爺回來了，我們一起掐死這怪物好不好？”

……胤禟設想過她得知真相後的表情，憤怒或者悲哀？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固執的認為兒子被春兒掉了包，想掐死弘愛。

多一句話也不想說，胤禟給小路子遞了個眼神。

董鄂氏還沈浸在幻想之中弘愛就被侍衛奪走，抱回會胤禟身邊。

“爺你竟然維護這個怪胎。”董鄂氏性情大變，溫柔羞澀仿佛回到少女時期，胤禟知道，她瘋了。

這天之後，董鄂氏總是會趁丫鬟不註意跑去留花院，她哭著求賈元春把兒子還給她，遭到拒絕之後又想故技重施把人掐死。她真的成功掐到過元春的脖子，有戰力其高的鬼魂助陣，董鄂氏沒達成心願，她卻成功的把元春激怒了。

董鄂氏真瘋了？

不見得。

她是不願意面對現實而選擇活在臆想之中罷了。

裝瘋想掐死天殘兒子。

裝瘋遷怒元春。

……親眼看見董鄂氏被兩個人高馬大的老婆子架回正院，元春冷酷的笑了。坦白說，董鄂氏生怪胎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元春沒給她下藥，也沒落井下石給胤禟吹枕邊風。她將心思都放在四個兒子身上，壓根不管胤禟的女人們怎麽蹦跶。元春自詡脾氣不錯，董鄂氏卻激起了她的報覆心。

元春揉著脖子往回走，一擡頭就看到堵在門口的兒子。

他們太小，還不懂掐脖子的意義。

“那是誰啊額娘？”

“你們在做什麽？”

“弘歷也要同額娘玩游戲。”

元春笑著迎上前去，捏捏弘歷的臉蛋，糾正這個錯誤的念頭：“那是你們的嫡額娘，她想讓額娘去照看五阿哥。”

弘晟伸出手指頭點數，從他自己開始：“一，二，三，四……弘歷排第四，五阿哥是誰？”

元春抱起弘晟往屋裏走，同時示意兒子們都跟上，她在大兒子臉上蹭了蹭，解釋說：“那是嫡額娘生的弟弟，他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個人好孤單。”

“五弟好可憐，額娘答應了？”

他是好孩子，這番話卻險些將元春噎著，她不能直接說五阿哥已經死了，糾結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個地方好遠好遠，額娘去了就再也見不到我的弘晟……”就算再聰明，也就一歲大，弘晟癟癟嘴，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死死抱住元春，哭嚎：“讓嫡額娘去陪五弟，額娘不要丟下弘晟QAQ。”

雙胞胎都是連著心的，他這樣，其他三只也抽噎起來。

“元寶不要金子了，額娘別走。”

“弘暲要聽額娘說關二爺……”

“弘歷去求皇瑪法讓嫡額娘過去。”

四個小子早熟，除了剛出生那會兒被嬤嬤大屁股哭了，他們從來都很乖，鮮少鬧騰。元春在兒子們臉上親了親，許諾說要一直陪著他們，哪兒也不去，這才止了哭。

胤禟走到門口，正好聽到這句，“春兒要到哪兒去？”元春還沒答覆，元寶就撲到阿瑪懷中告起狀來。

“阿瑪阿瑪，你讓額娘別走，元寶會乖乖的。”

到底怎麽回事？

胤禟挑眉，在兒子氣鼓鼓的包子臉上戳了戳，“好好說，誰要拐走爺的側福晉。”已經預料到胤禟會勃然大怒，元春摸著兒子的頭，不與他對視。胤禟這才意識到恐怕不是簡單的玩笑，元寶臉上還有淚痕，剛才哭過的模樣。

他耐心等兒子訴說，在知道完整經過之後，怒不可遏。

董鄂氏掐元春的脖子，讓春兒去陰間陪“夭折”的小五。

好！真是太好了！

胤禟給兒子們保證，絕不會讓元春離開，又說了一會兒體己話，元春甚至為福晉辯解了幾句，說她是愛子心切，因為五阿哥夭折受了打擊才會這樣。

小五“夭折”？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

董鄂氏當初沒怎樣，現在發作了？

這話任誰聽了都不會相信，胤禟知道側福晉的苦，他安慰了元春之後立刻就進宮去。有些事他動手不合適，還是皇阿瑪說說。

因為瘋子福晉，九阿哥府危機四伏。

比這更糟糕的是胤禛的後院。

四福晉那拉氏悲痛欲絕，她一病不起，身子骨像是被掏空一樣，瞧著時日無多。福晉無力掌管後院，穿越的耿格格、武格格和鈕枯祿氏蓄謀策反。

李氏因為“落水”事件已經失寵，她徹底沈寂下去。滅了這樣的大敵之後，餘下幾位心思就活絡了。德妃生怕攪不渾一池水，她還放出話說，誰能生下兒子就給她升位份。四阿哥府所有女人，包括卑賤的媵妾在內，都幹起了劫人的勾當。她們使出渾身解數，甚至學揚州瘦馬那套只為討胤禛歡欣更多的分到侍寢天數。

最先懷孕的是宋格格，沒半個月孩子就掉了。這樣的戲碼頻頻上演，惹胤禛大怒，也讓其他阿哥看笑話。德妃也沒討到好處，作為胤禛的額娘，她被得知真相的康熙遷怒了。

德妃被罰抄經書，宜妃也忙著收拾董鄂氏，她甚至找到宮廷秘藥想讓玷汙老九榮光的賤人逐漸死去。卻聽說董鄂氏徹底瘋了。沒錯……她縮在墻角哆嗦，嘴裏念叨“見鬼了……見鬼了……”

元春將死狀淒慘的鬼魂全調到正院，讓他們按三餐嚇董鄂氏。

沒人不怕鬼的，裝瘋的九福晉是真的瘋了，她精神已經崩潰，披頭散發瘋瘋癲癲。嫡福晉像這樣，傳出去丟的是胤禟的體面。康熙知道以後直接賜死，對外的說法是因為寒疾暴斃。

九阿哥府沒了女主人，京中貴女摩拳擦掌。

還有六個月又到選秀，比起存在感極低的十五十六阿哥，九阿哥胤禟的繼室才是真正的大熱門。康熙還準備給胤禛指幾個能生養的，他的子嗣實在太少。

京城是沒有秘密的，很快，榮府上下就知道九福晉董鄂氏死了，他們做起白日夢，希望身為側室的元春被扶正。王夫人也不懂皇家規矩，她傳信問女兒是否要抓住這次機會，得到的答覆卻是，大清朝沒有側福晉上位的先例，這事不成。雖然覺得遺憾，王夫人並沒有動歪心思，令人憤怒的是大爺賈赦。

他在外頭吃花酒的時候大肆傳播謠言。說九阿哥很寵元春，說她侄女就要做嫡福晉了。這話碰巧被三阿哥胤祉聽了去，他催動謠言，讓賈赦這番話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禦史臺很快就得到消息，在早朝上參一本，他們懷疑九福晉董鄂氏的死是有預謀的行為，側福晉賈氏十分可疑，愚蠢的她恐怕不清楚本朝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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