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接連下了大雨，長玥和青玉都只能呆在屋裏。青玉大概是無所事事，比以前更黏長玥，就算屋子不大長玥走到哪他都能看得見，也依然緊緊跟著。

有時他跟得太緊便常阻礙長玥做事，見她要惱了的時候，青玉便會耷拉了腦袋退回去，默默的看一會兒，再又跟過來。

長玥倒沒有真的惱，只是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做完手頭的事情看到青玉在床邊，似乎有些沒精打采，便到床前把冥器堆成一個小墳堆的形狀，還像模像樣的豎了塊木板，顯得逼真些：“你兩天沒出去趴墳頭，暫且先趴一下這個怎麽樣？”

青玉歪著腦袋看那個冥器堆，又看長玥，雖然露出些不怎麽樣的表情，但還是撲到了那個小堆上，沖她瞇了眼笑。

總是這樣，哪怕是隨便對他好一點，也能滿足得不行。

第三天早上雨終於停了，開窗便是撲面而來的清冽空氣，長玥在窗前大大伸了個懶腰，回頭時卻一個晃神，好像床上的青玉不見了，再凝神細看過去，才發現是窗外的光線太明亮，蓋過了青玉身上的光，才一晃眼沒看到他。

可是青玉剛出現那時候也是白天，身上的幽幽青光在明晃晃的光線下明明也是清晰可辨的。

青玉趴在床上，擡手擋著臉啾啾了兩聲，像是不喜歡這麽強烈的光線。長玥便把窗戶關了大半，蹲到床頭憂心忡忡的摸了摸青玉的額頭：“青玉你這幾天特別沒精神，是不是病了？”

青玉啾了一聲，額頭在長玥手心蹭了蹭，依然懶懶的趴在床上。

手上有觸感卻感受不到溫度，長玥才想起來青玉跟她是不一樣的。

……難道魂魄也是會生病的麽？

“沒關系，你再堅持一下，等爺爺回來讓他給你看看，爺爺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一定會把你看好的！”

青玉又瞇著眼蹭了蹭她手，沒有應聲。

像是要印證長玥的話，正午剛過的時候，外面驀地傳來一聲銳響，青玉一下子睜開了眼，像是被嚇到一樣攥緊了長玥的衣袖，長玥便安撫他道：“沒事，是爺爺回來時吹的響哨，一定是爺爺回來了！”

說著從青玉手中拉出袖子跑到窗前，果然看到墓地那邊一個背著藤筐的熟悉身影。

“爺爺！”

那邊的老人聽到叫喊揮手示意，長玥便越發興奮了，把整扇窗戶都推開，正午明亮的光線立即灑滿了整間屋子。

“爺爺——！爺爺你快過來！！”長玥探出身子朝外喊，全然不覺她興奮的喊聲掩蓋掉了身後焦急卻微弱的啾啾聲。

“青玉，一會兒就讓爺爺幫你……”看到老人越走越近，長玥終於回頭朝床上道，話還在嘴裏，卻沒有看到聽她說話的對象。

又是光線太強晃眼了？長玥用力眨了眨眼，可剛才明明趴著青玉的床上依然空蕩蕩的，哪裏還有那個泛著青光的身影。

“青玉？”

長玥合上窗跑到床前，有些楞楞的左右看了看空蕩的整間屋子，這時風塵仆仆的老人從屋外進來，把背上的藤筐擱到地上：“這麽急著叫爺爺過來幹什麽……哎呀，你這丫頭怎麽把床下的冥器都搬出來擺的滿屋子都是！”

聽到冥器二字，長玥猛地回神，慌張的轉頭看向門口的老人。

“爺爺……青玉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你弄丟什麽了？”

長玥顧不上答，又跑到屋外，對著空寂的墓地喊了許多遍青玉，可除了空蕩蕩的回聲，再沒有她熟悉的啾啾聲回應她。

爺爺不明所以的拉了她回到屋裏：“丫頭，你這是怎麽了？告訴爺爺，這陣子發生什麽事了？”

長玥便把青玉的事情說了，末了問道：“爺爺，青玉是不是魂魄？他為什麽……突然不見了？”

爺爺皺眉聽著，聽罷卻嘆了口氣：“照你說的，那應該是一個護陵靈神。”

“護陵靈神？”

“嗯，是一種以玄學道法召喚並束縛在皇陵中司職守護的靈神，大概是前陣子改朝換代破壞皇陵時也破了護陵靈神的束縛，所以他們才逃出皇陵了吧。”

“這樣的小靈神，自被召喚出來就背負著守護的職責，要守護的東西沒有了，他們也就無法再存留下去。”爺爺說著看長玥，摸了摸她的腦袋，“護陵靈神雖然受縛於皇陵中的法咒，卻也依存於皇陵和法咒，若皇陵和法咒被破壞，他們逃離出來，卻也是不能長久存在下去的，所以那個青玉遲早也會消失於無形。”

長玥沈默了一會兒：“可是青玉在這裏都一個多月了啊……”

“大概是青玉失去了他所要守護的皇陵，卻又找到了另外願意守護的東西，所以才能在你身邊停留了這麽久吧，應該也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長玥聽罷不說話，坐在床邊看了許久那些堆在地上的冥器，抱住膝蓋把臉埋了進去。

比起死亡，消失反而是更讓人難以接受的。

死亡尚且還會留下屍身遺物，而消失卻不會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就那樣，不見了。

那個發著青光會沖她瞇著眼笑啾啾叫的青玉，再也見不到了……

爺爺輕輕拍了拍長玥的後背，像是想寬慰她，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只嘆道：“你不該給他取名字的。”

長玥稍微擡了點頭，聲音悶在手臂裏：“為什麽？”

“因為名字很重要。就像這山裏的樹木，雖然各不相同，但於我們而言它們都只是山裏的樹罷了，不過你若是認準了一棵給它起了名字，記住它並格外關心照料，那這棵樹就有別於其他的樹，變成了獨一無二的那一棵。”

“護陵靈神也並不止一個，你賦予了青玉名字，也就賦予了他獨一無二的存在意義。一個名字被接受，被記住，也就被施加了感情，那當這個名字的擁有者不在了，還記得這個名字的人自然也就會傷情。”

明明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這幾日卻接連的飄著雨，淅淅瀝瀝陰陰沈沈。

這兩天雨停的時候，長玥總抱著青玉最喜歡玩的冥器坐在屋外那個大坑旁發呆，若是下雨了便回到屋子裏接著發呆，視線看到哪裏，總會想起跟青玉有關的回憶。

爺爺並不太管她，說她跟青玉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傷情一陣子就會好的。

可是傷情與否，跟相處時間長短有什麽關系啊……

長玥這樣想，可能是從來沒有人像青玉那樣在她身邊。大概對青玉也一樣，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在他身邊。

雖然是互為過客，卻不會遺忘，就算青玉不存在了，至少她會一直記得。

入夢的第七天，長玥依然抱著冥器坐到大坑邊發呆。

明明這一場夢平平淡淡沒什麽波折，可心中低落郁郁卻總揮之不去。是不是因為她還在夢境裏，所以情緒不能緩和下來？但是如果出了夢境，就會像前兩個夢那樣，沒多久就淡了，然後就不記得了。

那至少在這裏把最後一天呆完吧，多記得青玉一天也是好的。

下午天空中又開始飄下雨絲，長玥在爺爺的催促下回了屋裏，坐在窗前看向外面。雨滴撲嗒撲嗒敲在屋頂和地面的聲音越發襯出周圍的靜謐，長玥在這一片靜謐中，不自覺走了神。

“賦予了名字，也就賦予了獨一無二的存在意義。”

“一個名字被接受，被記住，也就被施加了感情。”

“當這個名字的擁有者不在了，還記得這個名字的人自然也就會傷情。”

被想起的這些話一句一段的響起在腦中，長玥越想就越覺得胸口沈悶壓抑，恍惚中心頭突然鈍鈍的一痛，眼前的景象隨之驀地消散，歸於混沌黑暗。

她像從夢中驚醒一樣，驀地睜開了眼。

“君上，你可醒了？”

耳邊清脆而不乏喜悅的聲音是瑾童，長玥尚有些昏沈，緩了片刻才扭頭看向床邊的瑾童和妙童：“我……睡了多久？”

妙童笑道：“君上這一覺睡了一百一十六年，可算醒了。”

長玥坐起身，環顧所身處的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虛元殿，擡手揉著額頭醒神。

是了，她便是這雲澤真境的主人，雲澤長玥元君。當年遵照玉帝天君的旨意沈睡休養，神識則入塵世輪回。

一覺醒轉，竟已過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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