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歸去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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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泉州城內春光如畫，繁盛的刺桐花開得如火如霞，爛漫絢麗。
唐紹哲從京城回來已經五年有餘，不過他的生活卻仿佛從未發生過改變一般。還是日日流連於茶館酒肆，街頭巷尾，悠閑自得，無所事事。而泉州城的老老少少見到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驚嘆加艷羨，閨閣女子更是忍不住面紅耳赤。
這一日，唐紹哲照例坐在戲館裏聽戲，不少熱切的目光也照例都投射在他身上，但他卻好似全然未覺。
盡管唐紹哲一直以來就是風靡萬千少女，但他從不跟任何女子有過密切的往來，他雖然生性散漫不喜歡受拘束，但絕對是潔身自愛型的，秦樓楚館之類的地方是從來不去的，家中不但沒有娶妻，連個妾室都沒有。以至於他爹有一陣子一直都很憂愁他的性取向問題，為此還白了好幾根頭發。
自然，大家都很疑惑，以唐紹哲的家世品貌，何以會到年方二十四了都不娶妻？泉州城的有閑人士還就此熱烈地討論過一番，最後的結論是，他們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唐紹哲的眼界太高了的緣故。
就這樣，尋常的日子在似水的流年中緩緩淌過。有時就連唐紹哲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
他自幼便聰敏過人，不管做什麽都是一點就透，手到擒來。就連讀書考功名，別人寒窗數十載，聞雞起舞，披霜戴月，可能也考不中進士。而他呢，散漫至極，不甚用心，卻輕輕松松地就金榜題名，還是三甲。他一生順遂，從未遇過什麽磨難困境，別人苦苦求不得的東西，於他都是垂手可得。所以，他也不知人生在世到底該去追求什麽，以至於才養成了這般玩世的性格。
然後，唐紹哲平靜的生活很快就被一個女子給徹底攪亂了。
“少爺，少爺。”唐紹哲正看著戲臺上的才子佳人依依惜別，他身邊的小廝卻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麽了？”唐紹哲疑惑地問道。
“少爺，你……有沒有發現那邊的那個姑娘，看著你的樣子，很……奇怪？”小廝說著，朝著唐紹哲的右後方示意了一下，臉上則是一副飄然欲仙的表情。
唐紹哲轉過視線。
然後，就被狠狠地驚艷到了。
“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
恰好，戲臺上正悠悠轉轉地唱著一段戲文。而唐紹哲覺得眼前的女子竟比戲文裏唱的還要美上好幾倍！
“少爺，少爺？”小廝輕輕地拉了拉唐紹哲。
難得啊，這世間居然還能有女人可以叫他們家少爺給看呆了的！要知道，以前只有別的女的盯著他們家少爺看的份。
唐紹哲回過神來，頗為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正準備轉回視線，哪知道那個女子卻一下子朝他沖了過來。
“止水！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抱住他大哭了起來。
這下子，唐紹哲就直接從驚訝變成了驚嚇。
誰能告訴他，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就在唐紹哲還驚疑不定之際，那女子一把拉起他直往外走。
於是，周圍本來在看戲的眾人紛紛都看向了他們。
唐紹哲的名聲在外，相貌不凡，俊朗瀟灑，有不少女子對他芳心暗許，明戀暗戀不計其數。再加上泉州古來就是港口，商業繁盛，貿易往來，民風十分開放。以前也有過不少心儀唐紹哲的女子對他各種圍追堵截，前赴後繼，只是無一成功過。是以眾人倒也樂得看戲，這可比戲臺上才子佳人的段子帶勁多了。
而此時的唐紹哲在措不及防之際，已經被那女子拉到了門外。
“等……等一下，這位姑娘！”唐紹哲終於是回過神來，一把甩掉了她的手，“你……你這是做什麽？！”
他難得有些神色不虞兼氣急敗壞。
“什麽做什麽？”那姑娘睜著美目看著他，裏面還有隱約的淚光，“當然是去修仙啊！你不知道我為了找你花了多少心血，現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當然是要帶你回去了。”
“修……修仙？”唐紹哲頓時如墜入了雲霧之中。
“是啊。”那女子一臉的理所當然。
“我為什麽要修仙？還有，你到底是何人？我們認識嗎？”唐紹哲疑惑地看著她。
“什麽為什麽？哪有為什麽？因為你是止水啊！你現在是因為入了輪回，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可是等你成仙了，你就都會明白的！”她急切地說道，望向他的眼神裏似有萬語千言，似海情深。
唐紹哲忽然覺得心底有根弦不知被什麽撥動了一下。
然而，他還是覺得很莫名其妙。
“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我不會去修仙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
在以前唐紹哲就從未想過修仙一事，他覺得做人已經夠無聊了，要真是做了神仙，那麽漫長的歲月，可得怎麽打發？一想到這個，他就覺得修仙絕對是世上最無聊的事了。
“不行，你一定要去修仙，你一定要想起我，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別別別，姑娘……”唐紹哲一看她瞬間洶湧而出的眼淚，以及周圍各色看好戲的目光，心裏哀嘆連連。
“姑娘我們又不認識，你這樣……你這樣不好吧。”
“誰說我們不認識！我們都認識了好幾百年了！！！”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很是兇狠地說道。
“這……”唐紹哲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跟她交流。
“那個，我說姑娘，你……不要緊吧？”
唐紹哲小心翼翼地仔細打量著她，這樣美麗無雙的一張臉，可別是個瘋子呀。
不過看她的言行舉止，還真別說沒這個可能。
話說這泉州城裏的姑娘小姐他不能說全見過，但也認得個七七八八了。的確沒見過眼前的這一位，按理說照她這樣的相貌，不可能沒人知道啊。
想到這裏，唐紹哲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可能。
眼前這人，要麽就是有病，要麽就是……
他想起那些話本傳奇裏經久不衰的橋段：美貌的狐仙女妖與人間書生公子們的風流情事。只是這樣的故事雖然得大眾的喜愛，但最終的結局卻沒幾個是美好的。
想眼前這個女子的美貌的確是過於常人，說是畫中仙都不為過。可別真的是……
唐紹哲越想越覺得可能，不過再一看吧，又覺得她雖然長得美，但並不妖艷，容貌很是端莊殊麗。但不管怎麽樣，他都覺得還是不要跟眼前的這個女子有太多的牽扯。反正她要麽是神經病，要麽就根本不是人！
“那個姑娘……我想起我今天家裏還有事，至於你說的修仙，容我回去再考慮考慮。”唐紹哲說著，擡腳便往門外走。
“你等等……”她卻似乎不想讓他走，一把又拉住了他。
“姑娘……”唐紹哲很是無奈，“你就算要我去修仙，可我家就我這個一個兒子，好歹我也得跟我爹商量一下吧。”
眼下，唐紹哲只想著要怎麽盡快把她敷衍過去。
那女子想了想，神色頗為糾結，末了，她才很是不情願地說道：“好吧……不過你可得快點決定，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可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告辭了。”
還沒待她說完，唐紹哲已經帶著小廝一溜煙地跑了。
後來的事情發展卻沒有如唐紹哲所希望的那樣。他本以為那次的事不過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不會對他的生活有分毫的影響，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
兩天後，唐紹哲照舊帶著他的小廝上街晃悠。還沒走到他平日裏常去的茶館呢，就看到了大街上那一抹美麗的身影。然後下一秒，那個身影就直沖到了他面前。
唐紹哲看著眼前的女子，神情呆滯，反應不能，手中的扇子還“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怎麽樣，你考慮好了沒？考慮好的話就趕緊跟我走吧。”
就這樣，一直順風順水的唐少爺遇到了他人生中最棘手的麻煩。
接下來的幾天，唐紹哲幾乎是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地躲著她，可是無論他躲去哪裏，她總有辦法能夠找到他，對他進行各種圍追堵截。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的執著和毅力已然到了一種驚人的境界，不管他怎樣的不為所動甚至於是嚴詞厲色，她都孜孜不倦毫無放棄的趨勢，讓他是不勝煩惱卻又束手無策。
於是，泉州城裏的百姓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紛紛目睹了一副奇異的景象：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在大街上追著唐家大少爺到處跑。
“錦笙姑娘……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唐紹哲認命地哀嘆了一聲。
這不，今天同樣場景又上演了。
“你這什麽話？什麽叫放過你？我不是說了嘛你是有仙緣的人，而且你前世……”
“我知道我知道了！”唐紹哲立馬嚇得截住她的話頭。
每次只要一聽她說起他的前世，說什麽他們前世有緣，說他必須要修仙記起以前的事好給她個交代雲雲，他就頭疼加心亂。
“幹什麽啊，這些都是事實！就算你現在不記得了，可你不能否認！”錦笙看著眼前這張和止水一模一樣的臉，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得浮現出往日的種種。
她找了他兩百年，整整兩百年！。這兩百年裏，她懷著希望等來每一個日出，卻又在日落時分感受著最深的失落和絕望。後來要不是她偷偷使用了她爹的太虛鏡，只怕到現在她還在受著那樣的煎熬。
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怎麽可能輕易就放棄！
“是是是。不過我現在要回府了，你……難道還要再跟著？”
“回府又如何？這個世上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若是不答應我去修仙，那我就只好跟你一起回去，直到你同意為止。”
唐紹哲一聽，眉頭都糾結到了一起。
她要是一起跟他回去了，他爹估計立馬能叫他們成婚！想到這個，唐紹哲不由得渾身哆嗦。
不過誰叫他這麽多年了，身邊卻連個女人的身影都沒有。他爹又一心想要抱孫子，但凡只要他身邊有一絲關於女人的蛛絲馬跡，他爹都能把人家當做是未來的兒媳婦。
據說他爹曾經放出過這樣的話，只有唐紹哲能領一個活著的女人回家，甭管年齡大小高矮胖瘦，那就是他們唐家的少奶奶！
“別介，錦笙姑娘，就算我求你了成麽？我對修仙真的沒有興趣，而且你也好歹可憐可憐我們唐家吧，我爹就我一個兒子。”
“那你怎麽還不成家立業？”錦笙一針見血地說道，還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個嘛……只是因為我沒找到合適的女子……”唐紹哲訕訕地說道，心裏卻有另一番計較，“其實……錦笙姑娘，我覺得你又何必總是糾纏著我呢。以你的樣貌，不管你是人是仙，哪怕是妖，也不愁找不到人嫁。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是修行之人，應該比凡人更能看得開，放得下才對。”
“我不管！我這輩子只喜歡一個人，就是你！不管你輪回多少世，我也絕不改變初衷！”錦笙說著，語氣決然，神色堅定。
唐紹哲心底劃過一絲異樣。其實他並不懷疑她說的話，他相信確有其事，而她的矢志不渝也同樣叫人感動。不過他是唐紹哲，盡管人生無聊，但他不想做另外一個人。
“既然這樣……”唐紹哲長嘆了一聲，一只手卻悄悄地扯下腰帶上掛的一個錦囊，然後忽然迅速地打開，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地朝錦笙丟去。
“咳咳咳！”錦笙始料不及，被那灰撲撲的粉撲了一臉。
“香灰？！”她看著滿手的灰塵，哭笑不得。敢情他還是覺得她是妖？
再看看前方，哪裏還有唐紹哲的人影。
錦笙氣得直跺腳。
哼，不過別以為這樣就逃得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唐紹哲是一路跑回家的，等到了唐府的大門口，已經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少……少爺……那香灰，香灰有用嗎？”
“管……他呢！反正現在她沒……沒追上來。”
“可是……她……她要是再出現怎麽辦？”
“那……那我就……只好……去……去廟裏住幾天了！”
就在主仆兩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大門口之際，唐府的管家出來了。
“哎呀少爺，你可回來了。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對了，姑姑到了嗎？還有蘊兒，這一路上沒累著吧。”唐紹哲順了順氣，站起了身子。
“到了到了，姑奶奶和蘊兒小姐都好著呢，就等你少爺你回來了。”
“那走吧，我都好久沒見著那丫頭了，還怪想她的呢。”說著，唐紹哲整整衣服，跨進了大門。
剛走到廳堂，就見一個小姑娘沖他跟前，仰起臉朝他笑得燦爛。
“蘊兒！”唐紹哲見到宋蘊，很是高興，“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麽高了。”
宋蘊眨著她明亮的雙眼，拉過唐紹哲的手往裏走。
當年唐紹哲上京趕考，住在宋府時第一次見到宋蘊。那時他就很喜歡自己的這個表侄女兒，而宋蘊呢，也和她這個表叔很投機，兩個人竟意外的很合得來。唐紹哲走的時候她還難過了好一陣子，這不，這次她得知唐如悅要回泉州省親，就立刻要跟著一道來。
“姑姑。”進了屋，唐紹哲看到唐如悅，即刻行了一禮。
“哼，你還知道回來！你姑姑和蘊兒早就到了，你不是要去碼頭接人的嗎？”唐老爺一看到兒子，就沒好臉色。
“好了大哥，他不是回來了嗎。來紹哲，坐到姑姑這邊來。”
不得不說，這人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唐如悅雖然也覺得自己這個侄兒有時有些不靠譜，但一看到他這張臉，又不由得打從心底裏喜歡。
唐紹哲在唐如悅的身邊坐下，和她聊了幾句後，便轉向了宋蘊。
“蘊兒這些年在京城可好？”
宋蘊笑著點點頭。
“說來上回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點，”唐紹哲說著還比劃了一下，“轉眼都是大姑娘了。嘖嘖，瞧這眼睛鼻子的，可不跟仙女兒似的嘛。”
宋蘊聽他這麽說，都不好意思了。
“說起來也是，我時常還跟老大說，明明我們唐家和宋家都沒出過什麽美人兒，可你瞧他們倆，真還不是一般的好相貌。”唐如悅笑著對唐老爺說。
“這小子就是空有副皮囊！好看有什麽用，到現在都還沒娶到媳婦兒！他要是有蘊兒一半的乖巧懂事，我就可以安心去見祖宗了！”總之，唐老爺對自家兒子一直都不娶妻之事，已是怨念頗深，乃至於現在是怎麽看唐紹哲怎麽不滿意。
“大哥！哪有你這麽說自己兒子的，我看紹哲還是挺好的，蘊兒都那麽喜歡他。”
宋蘊的性子沈靜聰敏，還比一般孩子早慧，實則並不太易與人親近，再加上她又不會說話，是以就連跟她父母，都是淡淡的。唯有對唐紹哲，她表現出來了難得的熱情。
就在他們相談甚歡之際，唐紹哲身邊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
“少爺少爺不好了，那個……那個女的，她找到府上來了！！！”
“什麽！”唐紹哲謔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女的，什麽女的？”一直求孫子心切的唐如璋唐老爺一聽到“女的”這兩個字，立刻兩眼放光。
“你怎麽不攔著她？！”唐紹哲沒料到她居然真的會殺到家裏來，而且還來的這麽快，一下子實在沒有主意。
“我攔了啊，可攔不住啊。她……她……”那小廝說著，渾身還顫抖不已。
“攔什麽攔，我說過只要是女的來找你們少爺，一律不許攔著！對了，她現在人呢？管家……”
唐老爺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錦衣華服衣帶飄飄的女子走了進來，正是錦笙。
一瞬間，整個廳堂都安靜了下來，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走進來的錦笙。
而錦笙則是直直得盯著唐紹哲。
“唐、紹、哲！”
她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唐紹哲頭皮發麻，只覺渾身仿佛墜入冰窖一般，冷得他只想發抖。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果然是他人生最大的劫難！
然後，她卻驀然地停住了腳步，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唐紹哲……身邊的宋蘊。
“你……你……你一定是瑤光！對不對？”
下一秒，她猛然地一把抱住了宋蘊，臉上的神情似哭又似笑，看的眾人完全是摸不著頭腦。
“你居然在這裏？！你居然在這裏！！太好了，太好了！我要趕緊去告訴你師父！”
她抹了一把淚，抱著宋蘊又哭又笑了一番，然後再下一秒，她就憑空消失了！
見到此情此景，唐家的眾人都震驚無比，反應無能。
“她……她是誰？”盡管這些年唐老爺的心臟已經被他兒子刺激地強大無比，可是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發現自己還是有點兒難以承受。
而此時唐紹哲看著莫名其妙就消失了錦笙，心裏既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些難以言明的奇怪感覺。
她居然就這麽走了，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錦笙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唐紹哲雖然被唐老爺盤問了好幾天，不過一直以來他就光躲著錦笙來著，而對於她的情況卻是一點都不了解。是以對於他爹拋出的問題，他全都是一問三不知。
不過，更他郁悶的是，他發現沒有錦笙糾纏的日子，竟然讓他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不適應感！
這樣的感覺真是讓他既無力又抓狂。
而此時，剛從房裏出來的宋蘊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她那一貫悠閑瀟灑的表叔正在庭院裏的那個小涼亭裏不斷來回地走動，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糾結不已。
就在她想要前去看看唐紹哲時，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瑤光。”
她驀然轉身。
庭院深深，草葉葳蕤，花木扶疏。盡頭處，那人長身玉立，白衣勝雪，逆光下的容顏模糊不清，然而挺拔的身姿卻好似玉山，風儀無雙，高逸出塵。
不知為何，宋蘊只覺得自己的心如擂鼓，那人的身影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識，感動莫名，竟然叫她幾欲落淚。
她不知道他是誰，可她卻情不自禁的朝他走去，無法控制的情感在她心底激蕩，無數的言語堵在她的喉嚨處，但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腦海中有無數的畫面在紛飛，模糊而淩亂。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情不自禁，不可抑制，遵循著內心最真實最深沈的渴望。就好似是千年的光陰中無盡的等待，紅塵如夢，繁華過眼，不曾有瞬息的矚目，唯願傾盡所有的韶華與美好來換得這一刻的相逢。
終於，她看清了他的面容，淚水卻已然不自覺地滑落。
一世又一世的輪回恍然清晰，前世今生，黃泉碧落，所有枯萎暗淡的歲月在這一瞬間全部蘇醒，光華爛漫，綿延了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一場迷夢，他清俊的容顏仿佛千年的冰雪，眼底的情深卻又如熾熱的火焰。
她仰著頭，癡癡地看著他，卻不知自己為何癡迷，為何傷悲。
“瑤光。”
她聽到他在叫她，可是她卻搖了搖頭。
她是宋蘊。
他察覺到了什麽。
“你……不能說話？”
她點點頭。
他忽然輕輕擁住她，清冷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四周，叫她心安，更叫她沈迷。她只聽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仿若悠長的嘆息。
“沒關系，沒關系的，我會在你身邊，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
一下子，心底那滿溢的感覺蔓延全身，溫暖而熨帖，仿佛整個人生都就此完滿，再無所求。
“蘊兒……”就在此時，她身後傳來了唐紹哲的聲音。
“你……你是誰啊？”
唐紹哲瞪著眼前的男子，還有他懷中的宋蘊。
這這這……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男子，儀容非凡，氣質高華，不似凡塵中人，更奇怪的是，唐紹哲居然覺得自己好像認得他！
“蘊兒？你叫蘊兒？”那個男子沒有理睬唐紹哲，轉而問向宋蘊。
宋蘊點點頭。
“沒關系，我知道是你。”他像是在對宋蘊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餵！我說你到底是誰，你是怎麽進來的？”唐紹哲見自己居然這樣被無視，悲憤不已。真是的，那個陌生男子也就算了，怎麽連他自個兒的表侄女都無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就盯著那個男人看！
果然是女生外向嗎？可宋蘊才十四歲啊，就要開始不中留了嗎？
唐紹哲直想撫額長嘆。
“止水，我先把她帶走了。你也見過錦笙了，還是依她的話去修仙吧。她為你受了不少苦，你總歸要給她一個交代的。還有，就算你回仙界了，三清自有千落打理，你照樣可以過你逍遙散漫的日子。”他說著，眼底淌過淡淡的笑意，頃刻間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而後他牽起宋蘊的手，微微俯身對她說道：
“海外有不少仙山，十洲雲水，花開四季，風月無邊，我們去那裏，你選一處我們長住，如何？”
宋蘊似乎並沒有完全明白他的話，然而她的心卻仿佛早已被蠱惑了一般，不受控制地點下了頭。
她無法拒絕。盡管她不知道這是為何。
“等等等等，什麽海外仙山？你要帶蘊兒走？這怎麽可以？”唐紹哲見宋蘊居然點頭答應了，趕忙跨上前去攔在他們面前。
“蘊兒，這人到底是誰？你認識他嗎？”
宋蘊不知該如何回答，卻下意識地看向了身側的男子。
他笑了笑，摸摸宋蘊的頭。
“我是你師父。”然後，他把目光轉下來唐紹哲，“也是你師兄。”
“啊……什，什麽？”唐紹哲一臉驚愕。
他什麽時候又多出了一個師兄？該不會也是前世得來的吧？
“去修仙吧，我們在仙界等你。還有這個給你，對你會有幫助的。”
然後，唐紹哲只見一個棕色的小瓷瓶朝他飛來，下意識地一把接過。
這是什麽玩意兒？唐紹哲搖了搖，發現裏面似乎有幾顆一粒粒的小東西。
此時的唐紹哲不知道，這裏面實則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丹藥。他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早已錯過了修仙的最佳年齡，若是按部就班的來，等他獲得仙身時外表早已是個小老頭了。而此丹藥則可幫他延長二百年的壽元，足夠他得道成仙了。
“餵，我說這個到底是……”
待他想要問清楚時，一擡眼，卻發現眼前早已沒了人影，連帶著他的表侄女兒宋蘊都一起消失不見了。
唐紹哲怔怔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若不是他此時手裏還握著那個小瓶子，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好吧，修仙就修仙吧。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拒絕那個男人的話……
唐紹哲撓撓頭，一臉地郁悶。
結果，他還是要如那個女人所願了。
不過，他才不是因為要和她去續什麽前緣呢，他是為了去找自個兒的小侄女兒的！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完結了~感謝各位讀者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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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唐紹哲照例坐在戲館裏聽戲，不少熱切的目光也照例都投射在他身上，但他卻好似全然未覺。
盡管唐紹哲一直以來就是風靡萬千少女，但他從不跟任何女子有過密切的往來，他雖然生性散漫不喜歡受拘束，但絕對是潔身自愛型的，秦樓楚館之類的地方是從來不去的，家中不但沒有娶妻，連個妾室都沒有。以至於他爹有一陣子一直都很憂愁他的性取向問題，為此還白了好幾根頭發。
自然，大家都很疑惑，以唐紹哲的家世品貌，何以會到年方二十四了都不娶妻？泉州城的有閑人士還就此熱烈地討論過一番，最後的結論是，他們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唐紹哲的眼界太高了的緣故。
就這樣，尋常的日子在似水的流年中緩緩淌過。有時就連唐紹哲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
他自幼便聰敏過人，不管做什麽都是一點就透，手到擒來。就連讀書考功名，別人寒窗數十載，聞雞起舞，披霜戴月，可能也考不中進士。而他呢，散漫至極，不甚用心，卻輕輕松松地就金榜題名，還是三甲。他一生順遂，從未遇過什麽磨難困境，別人苦苦求不得的東西，於他都是垂手可得。所以，他也不知人生在世到底該去追求什麽，以至於才養成了這般玩世的性格。
然後，唐紹哲平靜的生活很快就被一個女子給徹底攪亂了。
“少爺，少爺。”唐紹哲正看著戲臺上的才子佳人依依惜別，他身邊的小廝卻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麽了？”唐紹哲疑惑地問道。
“少爺，你……有沒有發現那邊的那個姑娘，看著你的樣子，很……奇怪？”小廝說著，朝著唐紹哲的右後方示意了一下，臉上則是一副飄然欲仙的表情。
唐紹哲轉過視線。
然後，就被狠狠地驚艷到了。
“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
恰好，戲臺上正悠悠轉轉地唱著一段戲文。而唐紹哲覺得眼前的女子竟比戲文裏唱的還要美上好幾倍！
“少爺，少爺？”小廝輕輕地拉了拉唐紹哲。
難得啊，這世間居然還能有女人可以叫他們家少爺給看呆了的！要知道，以前只有別的女的盯著他們家少爺看的份。
唐紹哲回過神來，頗為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正準備轉回視線，哪知道那個女子卻一下子朝他沖了過來。
“止水！我終於找到你了！！！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抱住他大哭了起來。
這下子，唐紹哲就直接從驚訝變成了驚嚇。
誰能告訴他，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就在唐紹哲還驚疑不定之際，那女子一把拉起他直往外走。
於是，周圍本來在看戲的眾人紛紛都看向了他們。
唐紹哲的名聲在外，相貌不凡，俊朗瀟灑，有不少女子對他芳心暗許，明戀暗戀不計其數。再加上泉州古來就是港口，商業繁盛，貿易往來，民風十分開放。以前也有過不少心儀唐紹哲的女子對他各種圍追堵截，前赴後繼，只是無一成功過。是以眾人倒也樂得看戲，這可比戲臺上才子佳人的段子帶勁多了。
而此時的唐紹哲在措不及防之際，已經被那女子拉到了門外。
“等……等一下，這位姑娘！”唐紹哲終於是回過神來，一把甩掉了她的手，“你……你這是做什麽？！”
他難得有些神色不虞兼氣急敗壞。
“什麽做什麽？”那姑娘睜著美目看著他，裏面還有隱約的淚光，“當然是去修仙啊！你不知道我為了找你花了多少心血，現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當然是要帶你回去了。”
“修……修仙？”唐紹哲頓時如墜入了雲霧之中。
“是啊。”那女子一臉的理所當然。
“我為什麽要修仙？還有，你到底是何人？我們認識嗎？”唐紹哲疑惑地看著她。
“什麽為什麽？哪有為什麽？因為你是止水啊！你現在是因為入了輪回，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可是等你成仙了，你就都會明白的！”她急切地說道，望向他的眼神裏似有萬語千言，似海情深。
唐紹哲忽然覺得心底有根弦不知被什麽撥動了一下。
然而，他還是覺得很莫名其妙。
“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我不會去修仙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想。”
在以前唐紹哲就從未想過修仙一事，他覺得做人已經夠無聊了，要真是做了神仙，那麽漫長的歲月，可得怎麽打發？一想到這個，他就覺得修仙絕對是世上最無聊的事了。
“不行，你一定要去修仙，你一定要想起我，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別別別，姑娘……”唐紹哲一看她瞬間洶湧而出的眼淚，以及周圍各色看好戲的目光，心裏哀嘆連連。
“姑娘我們又不認識，你這樣……你這樣不好吧。”
“誰說我們不認識！我們都認識了好幾百年了！！！”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很是兇狠地說道。
“這……”唐紹哲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跟她交流。
“那個，我說姑娘，你……不要緊吧？”
唐紹哲小心翼翼地仔細打量著她，這樣美麗無雙的一張臉，可別是個瘋子呀。
不過看她的言行舉止，還真別說沒這個可能。
話說這泉州城裏的姑娘小姐他不能說全見過，但也認得個七七八八了。的確沒見過眼前的這一位，按理說照她這樣的相貌，不可能沒人知道啊。
想到這裏，唐紹哲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可能。
眼前這人，要麽就是有病，要麽就是……
他想起那些話本傳奇裏經久不衰的橋段：美貌的狐仙女妖與人間書生公子們的風流情事。只是這樣的故事雖然得大眾的喜愛，但最終的結局卻沒幾個是美好的。
想眼前這個女子的美貌的確是過於常人，說是畫中仙都不為過。可別真的是……
唐紹哲越想越覺得可能，不過再一看吧，又覺得她雖然長得美，但並不妖艷，容貌很是端莊殊麗。但不管怎麽樣，他都覺得還是不要跟眼前的這個女子有太多的牽扯。反正她要麽是神經病，要麽就根本不是人！
“那個姑娘……我想起我今天家裏還有事，至於你說的修仙，容我回去再考慮考慮。”唐紹哲說著，擡腳便往門外走。
“你等等……”她卻似乎不想讓他走，一把又拉住了他。
“姑娘……”唐紹哲很是無奈，“你就算要我去修仙，可我家就我這個一個兒子，好歹我也得跟我爹商量一下吧。”
眼下，唐紹哲只想著要怎麽盡快把她敷衍過去。
那女子想了想，神色頗為糾結，末了，她才很是不情願地說道：“好吧……不過你可得快點決定，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可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告辭了。”
還沒待她說完，唐紹哲已經帶著小廝一溜煙地跑了。
後來的事情發展卻沒有如唐紹哲所希望的那樣。他本以為那次的事不過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不會對他的生活有分毫的影響，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
兩天後，唐紹哲照舊帶著他的小廝上街晃悠。還沒走到他平日裏常去的茶館呢，就看到了大街上那一抹美麗的身影。然後下一秒，那個身影就直沖到了他面前。
唐紹哲看著眼前的女子，神情呆滯，反應不能，手中的扇子還“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怎麽樣，你考慮好了沒？考慮好的話就趕緊跟我走吧。”
就這樣，一直順風順水的唐少爺遇到了他人生中最棘手的麻煩。
接下來的幾天，唐紹哲幾乎是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地躲著她，可是無論他躲去哪裏，她總有辦法能夠找到他，對他進行各種圍追堵截。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的執著和毅力已然到了一種驚人的境界，不管他怎樣的不為所動甚至於是嚴詞厲色，她都孜孜不倦毫無放棄的趨勢，讓他是不勝煩惱卻又束手無策。
於是，泉州城裏的百姓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紛紛目睹了一副奇異的景象：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在大街上追著唐家大少爺到處跑。
“錦笙姑娘……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唐紹哲認命地哀嘆了一聲。
這不，今天同樣場景又上演了。
“你這什麽話？什麽叫放過你？我不是說了嘛你是有仙緣的人，而且你前世……”
“我知道我知道了！”唐紹哲立馬嚇得截住她的話頭。
每次只要一聽她說起他的前世，說什麽他們前世有緣，說他必須要修仙記起以前的事好給她個交代雲雲，他就頭疼加心亂。
“幹什麽啊，這些都是事實！就算你現在不記得了，可你不能否認！”錦笙看著眼前這張和止水一模一樣的臉，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得浮現出往日的種種。
她找了他兩百年，整整兩百年！。這兩百年裏，她懷著希望等來每一個日出，卻又在日落時分感受著最深的失落和絕望。後來要不是她偷偷使用了她爹的太虛鏡，只怕到現在她還在受著那樣的煎熬。
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怎麽可能輕易就放棄！
“是是是。不過我現在要回府了，你……難道還要再跟著？”
“回府又如何？這個世上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若是不答應我去修仙，那我就只好跟你一起回去，直到你同意為止。”
唐紹哲一聽，眉頭都糾結到了一起。
她要是一起跟他回去了，他爹估計立馬能叫他們成婚！想到這個，唐紹哲不由得渾身哆嗦。
不過誰叫他這麽多年了，身邊卻連個女人的身影都沒有。他爹又一心想要抱孫子，但凡只要他身邊有一絲關於女人的蛛絲馬跡，他爹都能把人家當做是未來的兒媳婦。
據說他爹曾經放出過這樣的話，只有唐紹哲能領一個活著的女人回家，甭管年齡大小高矮胖瘦，那就是他們唐家的少奶奶！
“別介，錦笙姑娘，就算我求你了成麽？我對修仙真的沒有興趣，而且你也好歹可憐可憐我們唐家吧，我爹就我一個兒子。”
“那你怎麽還不成家立業？”錦笙一針見血地說道，還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個嘛……只是因為我沒找到合適的女子……”唐紹哲訕訕地說道，心裏卻有另一番計較，“其實……錦笙姑娘，我覺得你又何必總是糾纏著我呢。以你的樣貌，不管你是人是仙，哪怕是妖，也不愁找不到人嫁。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是修行之人，應該比凡人更能看得開，放得下才對。”
“我不管！我這輩子只喜歡一個人，就是你！不管你輪回多少世，我也絕不改變初衷！”錦笙說著，語氣決然，神色堅定。
唐紹哲心底劃過一絲異樣。其實他並不懷疑她說的話，他相信確有其事，而她的矢志不渝也同樣叫人感動。不過他是唐紹哲，盡管人生無聊，但他不想做另外一個人。
“既然這樣……”唐紹哲長嘆了一聲，一只手卻悄悄地扯下腰帶上掛的一個錦囊，然後忽然迅速地打開，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地朝錦笙丟去。
“咳咳咳！”錦笙始料不及，被那灰撲撲的粉撲了一臉。
“香灰？！”她看著滿手的灰塵，哭笑不得。敢情他還是覺得她是妖？
再看看前方，哪裏還有唐紹哲的人影。
錦笙氣得直跺腳。
哼，不過別以為這樣就逃得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唐紹哲是一路跑回家的，等到了唐府的大門口，已經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少……少爺……那香灰，香灰有用嗎？”
“管……他呢！反正現在她沒……沒追上來。”
“可是……她……她要是再出現怎麽辦？”
“那……那我就……只好……去……去廟裏住幾天了！”
就在主仆兩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大門口之際，唐府的管家出來了。
“哎呀少爺，你可回來了。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對了，姑姑到了嗎？還有蘊兒，這一路上沒累著吧。”唐紹哲順了順氣，站起了身子。
“到了到了，姑奶奶和蘊兒小姐都好著呢，就等你少爺你回來了。”
“那走吧，我都好久沒見著那丫頭了，還怪想她的呢。”說著，唐紹哲整整衣服，跨進了大門。
剛走到廳堂，就見一個小姑娘沖他跟前，仰起臉朝他笑得燦爛。
“蘊兒！”唐紹哲見到宋蘊，很是高興，“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麽高了。”
宋蘊眨著她明亮的雙眼，拉過唐紹哲的手往裏走。
當年唐紹哲上京趕考，住在宋府時第一次見到宋蘊。那時他就很喜歡自己的這個表侄女兒，而宋蘊呢，也和她這個表叔很投機，兩個人竟意外的很合得來。唐紹哲走的時候她還難過了好一陣子，這不，這次她得知唐如悅要回泉州省親，就立刻要跟著一道來。
“姑姑。”進了屋，唐紹哲看到唐如悅，即刻行了一禮。
“哼，你還知道回來！你姑姑和蘊兒早就到了，你不是要去碼頭接人的嗎？”唐老爺一看到兒子，就沒好臉色。
“好了大哥，他不是回來了嗎。來紹哲，坐到姑姑這邊來。”
不得不說，這人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唐如悅雖然也覺得自己這個侄兒有時有些不靠譜，但一看到他這張臉，又不由得打從心底裏喜歡。
唐紹哲在唐如悅的身邊坐下，和她聊了幾句後，便轉向了宋蘊。
“蘊兒這些年在京城可好？”
宋蘊笑著點點頭。
“說來上回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點，”唐紹哲說著還比劃了一下，“轉眼都是大姑娘了。嘖嘖，瞧這眼睛鼻子的，可不跟仙女兒似的嘛。”
宋蘊聽他這麽說，都不好意思了。
“說起來也是，我時常還跟老大說，明明我們唐家和宋家都沒出過什麽美人兒，可你瞧他們倆，真還不是一般的好相貌。”唐如悅笑著對唐老爺說。
“這小子就是空有副皮囊！好看有什麽用，到現在都還沒娶到媳婦兒！他要是有蘊兒一半的乖巧懂事，我就可以安心去見祖宗了！”總之，唐老爺對自家兒子一直都不娶妻之事，已是怨念頗深，乃至於現在是怎麽看唐紹哲怎麽不滿意。
“大哥！哪有你這麽說自己兒子的，我看紹哲還是挺好的，蘊兒都那麽喜歡他。”
宋蘊的性子沈靜聰敏，還比一般孩子早慧，實則並不太易與人親近，再加上她又不會說話，是以就連跟她父母，都是淡淡的。唯有對唐紹哲，她表現出來了難得的熱情。
就在他們相談甚歡之際，唐紹哲身邊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
“少爺少爺不好了，那個……那個女的，她找到府上來了！！！”
“什麽！”唐紹哲謔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女的，什麽女的？”一直求孫子心切的唐如璋唐老爺一聽到“女的”這兩個字，立刻兩眼放光。
“你怎麽不攔著她？！”唐紹哲沒料到她居然真的會殺到家裏來，而且還來的這麽快，一下子實在沒有主意。
“我攔了啊，可攔不住啊。她……她……”那小廝說著，渾身還顫抖不已。
“攔什麽攔，我說過只要是女的來找你們少爺，一律不許攔著！對了，她現在人呢？管家……”
唐老爺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錦衣華服衣帶飄飄的女子走了進來，正是錦笙。
一瞬間，整個廳堂都安靜了下來，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走進來的錦笙。
而錦笙則是直直得盯著唐紹哲。
“唐、紹、哲！”
她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唐紹哲頭皮發麻，只覺渾身仿佛墜入冰窖一般，冷得他只想發抖。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果然是他人生最大的劫難！
然後，她卻驀然地停住了腳步，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唐紹哲……身邊的宋蘊。
“你……你……你一定是瑤光！對不對？”
下一秒，她猛然地一把抱住了宋蘊，臉上的神情似哭又似笑，看的眾人完全是摸不著頭腦。
“你居然在這裏？！你居然在這裏！！太好了，太好了！我要趕緊去告訴你師父！”
她抹了一把淚，抱著宋蘊又哭又笑了一番，然後再下一秒，她就憑空消失了！
見到此情此景，唐家的眾人都震驚無比，反應無能。
“她……她是誰？”盡管這些年唐老爺的心臟已經被他兒子刺激地強大無比，可是看著眼前這一幕，他發現自己還是有點兒難以承受。
而此時唐紹哲看著莫名其妙就消失了錦笙，心裏既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些難以言明的奇怪感覺。
她居然就這麽走了，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錦笙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唐紹哲雖然被唐老爺盤問了好幾天，不過一直以來他就光躲著錦笙來著，而對於她的情況卻是一點都不了解。是以對於他爹拋出的問題，他全都是一問三不知。
不過，更他郁悶的是，他發現沒有錦笙糾纏的日子，竟然讓他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不適應感！
這樣的感覺真是讓他既無力又抓狂。
而此時，剛從房裏出來的宋蘊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她那一貫悠閑瀟灑的表叔正在庭院裏的那個小涼亭裏不斷來回地走動，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糾結不已。
就在她想要前去看看唐紹哲時，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瑤光。”
她驀然轉身。
庭院深深，草葉葳蕤，花木扶疏。盡頭處，那人長身玉立，白衣勝雪，逆光下的容顏模糊不清，然而挺拔的身姿卻好似玉山，風儀無雙，高逸出塵。
不知為何，宋蘊只覺得自己的心如擂鼓，那人的身影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識，感動莫名，竟然叫她幾欲落淚。
她不知道他是誰，可她卻情不自禁的朝他走去，無法控制的情感在她心底激蕩，無數的言語堵在她的喉嚨處，但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腦海中有無數的畫面在紛飛，模糊而淩亂。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情不自禁，不可抑制，遵循著內心最真實最深沈的渴望。就好似是千年的光陰中無盡的等待，紅塵如夢，繁華過眼，不曾有瞬息的矚目，唯願傾盡所有的韶華與美好來換得這一刻的相逢。
終於，她看清了他的面容，淚水卻已然不自覺地滑落。
一世又一世的輪回恍然清晰，前世今生，黃泉碧落，所有枯萎暗淡的歲月在這一瞬間全部蘇醒，光華爛漫，綿延了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一場迷夢，他清俊的容顏仿佛千年的冰雪，眼底的情深卻又如熾熱的火焰。
她仰著頭，癡癡地看著他，卻不知自己為何癡迷，為何傷悲。
“瑤光。”
她聽到他在叫她，可是她卻搖了搖頭。
她是宋蘊。
他察覺到了什麽。
“你……不能說話？”
她點點頭。
他忽然輕輕擁住她，清冷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四周，叫她心安，更叫她沈迷。她只聽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仿若悠長的嘆息。
“沒關系，沒關系的，我會在你身邊，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
一下子，心底那滿溢的感覺蔓延全身，溫暖而熨帖，仿佛整個人生都就此完滿，再無所求。
“蘊兒……”就在此時，她身後傳來了唐紹哲的聲音。
“你……你是誰啊？”
唐紹哲瞪著眼前的男子，還有他懷中的宋蘊。
這這這……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男子，儀容非凡，氣質高華，不似凡塵中人，更奇怪的是，唐紹哲居然覺得自己好像認得他！
“蘊兒？你叫蘊兒？”那個男子沒有理睬唐紹哲，轉而問向宋蘊。
宋蘊點點頭。
“沒關系，我知道是你。”他像是在對宋蘊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餵！我說你到底是誰，你是怎麽進來的？”唐紹哲見自己居然這樣被無視，悲憤不已。真是的，那個陌生男子也就算了，怎麽連他自個兒的表侄女都無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就盯著那個男人看！
果然是女生外向嗎？可宋蘊才十四歲啊，就要開始不中留了嗎？
唐紹哲直想撫額長嘆。
“止水，我先把她帶走了。你也見過錦笙了，還是依她的話去修仙吧。她為你受了不少苦，你總歸要給她一個交代的。還有，就算你回仙界了，三清自有千落打理，你照樣可以過你逍遙散漫的日子。”他說著，眼底淌過淡淡的笑意，頃刻間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而後他牽起宋蘊的手，微微俯身對她說道：
“海外有不少仙山，十洲雲水，花開四季，風月無邊，我們去那裏，你選一處我們長住，如何？”
宋蘊似乎並沒有完全明白他的話，然而她的心卻仿佛早已被蠱惑了一般，不受控制地點下了頭。
她無法拒絕。盡管她不知道這是為何。
“等等等等，什麽海外仙山？你要帶蘊兒走？這怎麽可以？”唐紹哲見宋蘊居然點頭答應了，趕忙跨上前去攔在他們面前。
“蘊兒，這人到底是誰？你認識他嗎？”
宋蘊不知該如何回答，卻下意識地看向了身側的男子。
他笑了笑，摸摸宋蘊的頭。
“我是你師父。”然後，他把目光轉下來唐紹哲，“也是你師兄。”
“啊……什，什麽？”唐紹哲一臉驚愕。
他什麽時候又多出了一個師兄？該不會也是前世得來的吧？
“去修仙吧，我們在仙界等你。還有這個給你，對你會有幫助的。”
然後，唐紹哲只見一個棕色的小瓷瓶朝他飛來，下意識地一把接過。
這是什麽玩意兒？唐紹哲搖了搖，發現裏面似乎有幾顆一粒粒的小東西。
此時的唐紹哲不知道，這裏面實則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丹藥。他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早已錯過了修仙的最佳年齡，若是按部就班的來，等他獲得仙身時外表早已是個小老頭了。而此丹藥則可幫他延長二百年的壽元，足夠他得道成仙了。
“餵，我說這個到底是……”
待他想要問清楚時，一擡眼，卻發現眼前早已沒了人影，連帶著他的表侄女兒宋蘊都一起消失不見了。
唐紹哲怔怔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庭院，若不是他此時手裏還握著那個小瓶子，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好吧，修仙就修仙吧。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拒絕那個男人的話……
唐紹哲撓撓頭，一臉地郁悶。
結果，他還是要如那個女人所願了。
不過，他才不是因為要和她去續什麽前緣呢，他是為了去找自個兒的小侄女兒的！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完結了~感謝各位讀者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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