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天裏，瑤光過得恍恍惚惚，幾乎沒有絲毫的真實感。

只不過緊迫的時間容不得她再多思多慮。

因為明天就是回三清的日子了。

不管怎麽樣，她應該和明允談一談。

瑤光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只能憑著感覺四處找尋。

明允向來是很知情識趣的人，在與她說了那樣一番話之後，自然明白她需要獨處的時間。

走走停停了好一會兒，瑤光才看到不遠處那個立於梨花之下的身影。

明允長得好看早已是不言而喻的事了，只是此刻的他站在那高大的梨樹之下，不遠處是連綿不盡的青山綠水，眼前則是滿樹的繁花紛紛開落，純白如雪，飄飄灑灑，落滿了他的周身，竟無端地給他染上了幾許惆悵和寞落。

一瞬間，瑤光有些怔忪。

她該怎麽做，她能怎麽做？

她師父已經因為她而生死難測，現在還要因為她而身敗名裂嗎？

只是，她想不通，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自問自己不是一個不謹慎的人，更何況平常的日子裏她與墨玄皆足不出戶，哪裏會有機會讓人看出些什麽端倪，除非……

唯一的可能就是上次她與千落的話被什麽人聽了去了。

驀然間，瑤光忽然想起當年在昆侖聽到的絳紅與淳風說過的那番話。

如今仙界眾人之所以畏服三清，除了它千百年來的積威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因為三清有她的師父墨玄在。

如要毀三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必須先要毀了墨玄。

然而墨玄的修為早已高深到了一般人所無法窺測的境界，不管是誰與他正面交手絕無勝算的可能。

看來，這些年饒是她勤學苦練，可終究還是成了他的弱點，他的軟肋。

不過到底是誰如此居心叵測呢？

瑤光不免又覺得自己是不是過濾了。

只是她明白，這件事是她絕對冒不起的險，哪怕一絲一毫的僥幸心理都要不得。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快刀斬亂麻！

明允聽到窸窣的腳步聲，便知道是瑤光來找他了。

“明允師兄。”瑤光見他回頭，微微朝他笑了笑。

“難得你出來，要一起走走嗎，落梨洲上的風景很不錯。”

“好啊。”瑤光想著散步可以讓人心情放松，交談起來可以更順利，便欣然答應了。

落梨洲上最多的自然是梨花，不過其他的奇花異草倒也不少，一團團開得花團錦簇，色彩繽紛。瑤光和明允沿著蜿蜒的溪流漫步而行，綠柳煙波，岸芷汀蘭，如在畫中。

“明允師兄，”瑤光並不打算繞彎子，明允是聰明人，有什麽事還是開門見山地說好，“明允師兄對我……瑤光自然感激，只是我再冷漠無情，也不會做移禍江東之事，何況我們……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只是，我現在手頭上還有一件事沒做完，等到那件事有結果了，我會離開三清，離開……師父的。所以，所以我希望明允師兄就當那些謠言只是謠言吧。”

瑤光一口氣把話說完，她的聲音很是平穩，然而心裏到底有著別樣的起伏。

離開……她能把話說出，已是極不容易了。

她是要撐不住了，但也不能就這樣利用明允。上次千落與她說起過去滄渺山的事，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墨玄體內的毒。

看最近的樣子，這毒似乎一時半會兒的倒不會發作，或者即便發作了也不會到要人性命的地步。這一來應該是她師父功力深厚，二來亦是青隱那些丹藥的作用吧。

只要能把《貞下起元》遺失的部分都找齊，墨玄體內的毒就不成問題。

但是前段日子青隱已經去過瑯嬛福地，這兩天她在這落梨洲也是一無所獲。即便是她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又哪裏可以放心走呢。

想到這裏，瑤光不免又愁腸百結。

而明允看到她這樣，還以為她心裏最終還是舍不得也放不下。

當然，要離開三清她自然是痛苦萬分，不過瑤光向來懂得權衡利害，一旦下定決心，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改變。

盡管她目前尚未理清楚事情的各個細節與脈絡，亦不知道這其中是包藏了怎樣的禍心，但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就這樣毀了墨玄，毀了三清，而且她心底還湧動著一份莫名的不安。

她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害了他的。

“瑤光師妹放心，我把這個告訴你，只是想……給你提個醒。畢竟這個世上沒不透風的墻。而且你也需知古語有雲‘讒言三至，慈母不親’，流言有時候可比這世上任何的兵器利刃都要可怕，殺人於無形。更何況你……”

“我知道，”瑤光點點頭，她正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才最終下定了決心，“不管怎麽樣，多謝明允師兄。”

明允自然聽出了她這話中的“謝”字包含了多少的含義。

“不必謝我。”明允說著輕嘆了一口氣，“我們到底是相識地太遲了嗎……”

悠悠不盡的尾音，帶著幾分遺憾幾分悵惘，一轉瞬就消散在了空中。

瑤光低頭不語。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亦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麽都是徒勞。

她欠著他的，只能這麽一直欠著，終此一生都償還不了。

兩人沿著河岸走了好一會兒，這段時間裏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任沈默就這樣靜靜地流淌在他們之間。

明允一邊走一邊環顧著四周的景色，這些他所熟悉的景致每每都讓他想起過往的種種，濃稠到極致的哀傷漫溢上他的雙眸，又在頃刻間淡漠而去。

瑤光此前聽過不少的傳聞，不過其真實性如何還有待考證，但明允的父母之間感情不佳似乎倒也是事實，只是這個中到底是何緣由嘛……

要是換了以前瑤光定會存個幾分探究之心，只是如今墨玄的事一直困擾地她心力交瘁，而明允又挑明了態度，她是避之還唯恐不及，哪裏還會主動去問些什麽。

而此處確實勾起明允記憶深處不少的往事，那是他一直都不願意去觸及卻始終都無法回避的過往。

往日的魅影重重，即使那麽多年過去了，卻還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襲來。那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候，掙脫不得，逃避不了，如影隨形，就像是一座永世的牢籠，把他困在其中，又像是一個永恒的詛咒，就算毀滅，也不會消失。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要一個人來面對這一切。至少，他要找個人陪他一起。

第二天，瑤光與明允就離開了落梨洲。

瑤光此行一無所獲，自然不免有些失落，心底更是茫然一片，不知該怎麽辦。

難道真的就這樣聽天由命嗎？

“瑤光，瑤光。”

“啊，什麽？”

“你在想什麽？禦劍雖然輕松，可也不能如此地心不在焉吧？萬一要是掉到海裏去了，豈不貽笑大方？”明允雖是玩笑之餘，不過語言間流露的關切卻是真真實實。

“是。”瑤光立刻收斂起了心神。

明允對她的稱呼似乎就這樣從“瑤光師妹”直接變成了“瑤光”。她對此沒有太糾結什麽，畢竟只是個稱呼而已，且他們兩個本就相熟，就這麽直呼其名未嘗不可。

當然，瑤光不得不承認當自己聽到他這麽稱呼她時，心底還是有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的。

不一會兒，他們就再次來到了虛海。

此時的虛海亦如當時他們來的時候那般，五光十色，色彩斑斕。好似有無數的寶石水晶沈於海底，如夢似幻。

然而，這樣的美景沒有持續多久，瑤光與明允就察覺到了一絲的異樣。

擡頭看向遠處，只見天地不知何時被截然地劃分為兩半，一半晴空萬裏，天青水藍，另一半卻濃雲重重，波濤洶湧，完全就是兩個世界。而隔開這兩個世界的，便是垂在前方的那一道漫無邊際的灰色雨簾。

瑤光與明允在這道簾幕前停下，隔著它，他們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前方的狂風暴雨和萬丈巨浪。

“這是……怎麽回事？”瑤光皺著眉朝明允問道。

“我也不知道。按說虛海向來平靜，除了它的幻象會誘惑人之外，可以說並無其他危險。莫非……”

“莫非什麽？”

“只是以前聽人說過好像這虛海之底有一頭猛獸，自洪荒之時就已存在，只不過神族寂滅後它亦陷入沈睡，是以從來沒有人見過它，久而久之人們也僅僅只是把它當成了一個傳說。”

“猛獸？那如此一來，我們可怎麽過去？”

她必須得在墨玄出關以前趕回三清。

當然，此前還得留出些時間向千落和止水負荊請罪，順便讓他們倆幫她隱瞞一下。

千落自然是好搞定的，問題就在於她的那個師叔。

不過，現在面對這樣突發的狀況，瑤光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不如我們還是等一等吧，看前面的情形，就這麽闖進去恐怕……”

不用明允說，瑤光也能感覺到前方的情況非常之不容樂觀。

盡管看不清前面到底是什麽東西在翻騰，不過那股滔天的巨大力量卻清晰地傳遞到了他們眼前，就連周圍的空氣裏都是各種不安的躁動。

“不，我想還是應該去看個究竟。”瑤光的眸光一亮，隨之語氣堅定地說道。

如此恐怖的力量，怎能不去探明來歷？

況且，瑤光還感覺到了前方有一股莫名而又熟悉的力量正在召喚著她。

沖進那片晦暗的天地後，一股腥躁之氣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幾許血腥味兒。瑤光與明允對視了一眼，都各自警惕起來。

越往前行風雨越大，瑤光看著底下的海水，深得幾近黑色的海邊上漂浮著一團一團鮮紅的顏色，瑤光可以確定這不是幻象，而是真實的……鮮血。

忽然一道閃電從天際劈空而下，倏忽間照亮了原本晦暗不明的天地，借著一瞬間的光亮，瑤光與明允終於是看清了不遠處那個巨大的身影，一時間皆面色大驚。

一個長約幾十丈的巨大生物不停在天地間翻騰回旋，黑色的鱗甲覆蓋全身，上還有赤紅的火焰纏繞，碩大的頭顱酷似神龍，唯差龍角。

“這是……”瑤光從未見過這種生物，只好向明允求教，一轉頭，才發現他的神色已然凝重到了不行。

“螭……吻……”

瑤光聽到明允的話，駭然不已。

龍生九子，其中一子便是螭吻。然而神龍早已隨著神族的消亡而銷聲匿跡，瑤光不曾想到自己竟然還有一天能親眼見到這上古的神獸。

不過，這裏為何會有螭吻？

“此處在七海之外，早已不屬於中州大地。雖然有不少仙家踏足此處，卻始終不能對這裏有一個詳盡的了解，很多記載亦模糊得很。我敢說這世上一半的未解之謎都發生在此處。”明允似乎是看出了瑤光的疑惑，如此說道。

“原來如此，那這麽說神龍沈睡於此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不過這裏實在太神秘，有著太多的未知，即便我對這裏很熟悉，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在這裏見到螭吻。”

“但是，看螭吻這樣子，似乎……”瑤光看著遠處正興風作浪的龐然大物，微微皺眉。

神龍盡管不好惹，卻不是脾性暴躁的生物，然而看著此時螭吻如此不正常的狀態，瑤光不免憂心起來。

“只是你若要回三清，不過虛海恐怕不行……”

“嗯。”瑤光自然也擔心這個，不過此時她更擔心的是螭吻，果然：

“明允師兄，你快看！”

瑤光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塊巨大的陰影浮於海面之上，周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之氣。

“這是……巨鯨？！”明允順著瑤光手指著的方向，一時間驚駭無比。

那塊漂浮著的巨大陰影正是巨鯨的屍體。

此時此刻，瑤光與明允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我以前也翻閱過我母親留下了的那些書。據書上記載，龍為神獸，幾乎天地初開之際就存在於世，盡管力量強大，但絕不會無故興起波瀾，更不會枉殺生靈。”

兩人正說話間，螭吻已經攜著狂風驟雨朝前方翻騰而去。

瑤光與明允對視一眼，亦默默地在後面跟上。

以目前的情況而說，他們兩個自然是不敢輕易與螭吻動手的。

然而，等到瑤光與明允跟著螭吻前行了好一段路之後，雙雙面色大變。

“明允師兄，你看這螭吻是不是……”

明允長嘆一聲，點頭道：“沒錯，看它這樣子，大概是要去人間了。”

螭吻的速度奇快，明允與瑤光用盡全力禦劍，才勉強跟上了它。而此時的他們早已過了虛海，不用多久就可以到人間了。

“怎麽會這樣，如今魔族作亂不說，現在還加個螭吻。真真是禍不單行啊！”話雖如此，不過瑤光的語氣卻已然鎮定了下來。

事到如今，即便他們自不量力，也得試著去阻止螭吻了。

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讓螭吻為禍人間，塗炭生靈。

“不過瑤光，”明允見她正欲上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話是如此，但我們始終不是螭吻的對手，我現在就報信回去。我們拖得了一時是一時。”

“嗯。”瑤光點點頭，神色卻十分嚴峻。

且不論螭吻為何會突然現身，又為何會如此失常，就單單是拖住它，便是一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瑤光的手上瞬間凝聚起紅色的火焰，不一會兒，赤紅的火焰便築成一道巨大的墻，綿延數十裏，橫亙在螭吻的面前，擋住了它的去路。

正在翻騰不已的螭吻停了下來，見有東西擋住自己的去路，怒吼一聲過後，便直直地沖了過去。

然而此時瑤光已經飛至螭吻身後，手握著清泠劍便狠狠地往下砍去。

螭吻早已意識到了身後有人，巨大的尾巴一甩，直朝瑤光而來。

瑤光手腕一動，原本往下劈的劍勢一橫，勉強擋住了螭吻，然而被螭吻帶起的強大力量還是震得瑤光後退了十幾米。

螭吻狂暴地怒吼了一聲，掉轉身體就沖著瑤光直撲過來。瑤光看著它張大的血盆大口，還有其中噴湧而出的血腥之氣，腹中忍不住作嘔了起來。然而更讓她吃驚的是當她看到螭吻的眼眸時，那原本青藍色的雙眸早已混沌一片，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幾近灰敗的顏色。

為什麽會這樣？

就在瑤光疑惑不已之時，螭吻卻已經撲到她的面前，下一秒便可以直接把她吞進肚子裏去了！

這時瑤光才猛然驚醒過來，可是一切卻來不及了，她馬上就要成為螭吻的盤中餐了！

就在此時，瑤光感覺自己的腰被人一攬，下一個瞬間，她就已經遠離了螭吻近百米，回頭一看，攬著她的人正是明允。

“沒事吧，瑤光？”明允此刻正急切地看著她，攬著她的手亦是緊緊的，瑤光都感覺到了一絲痛意。

“我沒事，多謝明允師兄。”瑤光說著，一只手輕輕一拂，便掙脫了明允。

明允似乎有些發楞，但他終究什麽都沒說，別過頭去看著前方狂躁的螭吻。

“我已經通知仙界了，想必不用多時便會有人來幫我們的，撐過眼下就好了。”

“我明白了。”瑤光的目光亦直直地註視著前方，她不敢往旁邊多看一眼。她所負明允的已太多，卻還是一再的傷害他。

此時此刻的瑤光覺得，對明允來說，她確實是個再殘忍與無情不過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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