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有鳳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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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上仙，見過桑瞳仙子。”明允恭敬地朝他們施了一禮。
“見過師父，見過桑瞳仙子。”瑤光也從微微地楞神中反應了過來。
今兒她一大早起來就沒見過她師父，還以為他又是有事要忙著處理，原來是和人散步來了啊。
該不會還是特意來看這晨光之中的沐晨湖的吧？
心裏是這麽想著，但瑤光仍然垂首斂容地站著，並沒有去看墨玄。
明允見她現在的神態全然不似剛才，但又不像是在人前那般慣常的冷淡清寒，沈靜微冷的面容下帶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墨玄看著眼前一言不發的徒兒，一瞬間竟然也有些拿捏不準她此刻的心思。
“瑤光，你和明允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就跟我回去吧。”末了，墨玄只是這麽說了一句。
桑瞳側臉看著他冷冽的眸色，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開口。
四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沒什麽事了。要說都說完了，還多謝明允師兄。”瑤光朝明允笑了笑，“倒是師父……也沒其他事了嗎？”
“嗯。那就走吧。”說完墨玄也沒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便走了。
瑤光立刻跟了上去。
剩下明允與桑瞳，互相望了一眼。
“你們的關系倒是不錯，那位瑤光仙子……看來似乎也不是像面上的那般孤傲冷漠。不過總歸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啊……”
桑瞳看著遠去的兩個身影，話語中有著別樣的感概。
“自然了。”
“怎麽，看你的樣子似乎對她很上心，這倒是難得啊。”桑瞳忍不住打趣他。
“難道只允許桑瞳仙子對人上心，不允許我對別人上心？”明允半開玩笑地回答道。
“你呀，瞧你說的。”桑瞳笑道，“既然難得有上心的人，對方條件又那麽好，可得抓緊了。”
明允對此不置可否。
論輩分桑瞳是明允的長輩，不過明允的人緣向來好，女人緣更是不必說，兩人之間倒也說得上話。
之後，明允與桑瞳又閑聊了一會兒，然後便各自回去了。
而此時墨玄與瑤光正一路走回鬥宿宮。
“你剛才是有事去找明允的嗎？”
“啊，是啊。有點事想請他幫忙。”
“該不會是跟玉容他們有關吧？”
“是。”瑤光知道她師父自然是對什麽都洞若觀火，倒也沒多驚訝。
“緣分天定，這種事還是要看他們自己是否有這個心，旁人是求不來的。”
瑤光看著他一貫清冷的面容，撇撇嘴說道：“可是師父，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你這麽大徹大悟的。緣分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了，來去不由人，甚至連知都不讓人知道。很多有情人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就錯過了，豈不遺憾？再說了，求一求又如何呢，也有一句話叫事在人為。再說這左右不過是感情的事，難道還能為禍蒼生不成，老天幹嘛要不同意。”
墨玄不意她竟然說了這麽一連串的話，語言之間甚至還有幾分沖撞之意。
這是有誰惹著他的小徒弟了？
“啊，那個……師父我……”瑤光似乎也覺得自己剛才那番話語氣間欠妥當了些，但想收回卻是來不及了，“我只是想幫幫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而且他們也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啊，正是需要外力幫忙的時候呢。當然，我絕對會適可而止的！”
“我也沒說不可以啊。”
“啊……這個，師父不是希望我凡事不要強求，順其自然的嗎？”
“那你怎麽知道你現在這麽幫他們不是在順其自然？不是天意在借你之手成全他們？”
“啊？”
“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順從本心，才是真正地順其自然，而不是以順其自然的名義來壓抑自己內心本來的意願。”
瑤光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不過我看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的事……”瑤光其實心裏也沒有底，她畢竟從來都沒有處理過這類事，“師父，你說他們之間這回能成嗎？”
“你剛才不是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嗎，才這麽一會兒就又洩氣了？你可是連做都還做過什麽呢。”
“我知道……只是看著他們這樣，就覺得感情之事實在覆雜的很，明明彼此都喜歡，為什麽就是不說呢？平白要互相間添這麽些堵。我要是以後真有喜歡的人，一定立刻就當面告訴他，才不要因為莫名其妙的事無端端地就錯過了。”她說著，揚了揚頭，眼眸之中是堅定的神色。
墨玄聞言笑了笑。
她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始終以為感情的事只要兩情相悅就應該也能夠在一起。
以她的聰慧，世間的諸多無奈她並非不懂，只是不曾親身經歷過，到底體味不到各中的滋味。
如果可以，那就永遠都不要去體會了。
“你就跟明允說這個？”
“對，是啊。就說這個。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這兩天沒怎麽見著你，倒不意你和他原來走得那麽近了。”
“師父，我們……”
“你們之間多走動走動自然是好的。”墨玄沒等瑤光把話說完，就徑直說了這麽一句。
“是……”瑤光也唯有應下了，“對了師父，師父可知昆侖哪裏有鳳凰花？”
“你想看鳳凰花？”
“是啊，既然看不到鳳凰，那就看看鳳凰花了。”
“真這麽想見鳳凰？”
“嗯……是有點。”
“那也就不必去看什麽鳳凰花了。”
“啊？”瑤光不太明白她師父是何意。
“先回鬥宿宮去取你的鳳簫來吧。”
瑤光反應了一會兒，終於是反應過來了。
“師父你要帶我去昆侖之巔？！”她激動地一把抱住墨玄的手臂，“你要和我一起去？”
“我怕你一個人去，鳳凰沒見到，卻被其他什麽猛獸給叼了去。你以為那昆侖之巔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那裏很危險。不過，既然有師父在，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她的臉上因著此刻雀躍的神情而跳動著異樣的光彩，流轉的眼波也是明媚生輝。
墨玄帶著瑤光駕雲而上，速度之快讓瑤光連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滿眼模糊的蒼翠之色漸漸消失，繼而是褐色，再繼而就全部成了冰雪之色。
昆侖之巔上，皚皚白雪，茫茫冰原，擡眼即是那九重天，一步之遙，卻已是凡人再也無法踏足之地。
瑤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著近在眼前的天空輕輕抓了一把，所得到卻只有微微刺骨的寒意沁入皮膚。
“這裏確實是離天最近的地方，但其實，還遠的很。”墨玄看著她若有所失的樣子，或許這就是血脈相連的本能，讓她不自覺地想要靠近那裏，因為那九重天上住著的是她真正的親人。
“師父去過那裏嗎？”
“去過。”
“等我修得仙身了，師父可以帶我去嗎？”
“你想去天宮？”墨玄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
瑤光下意識地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現在身處在這昆侖之巔的緣故，明明感覺這麽近，但卻根本到不了，總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呢。”
“自然會有機會的。你不是想來看鳳凰的嗎？”墨玄帶過了話題，“可想好要吹什麽曲子了？”
“想好了，”瑤光說著已經拿出來那只玉屏鳳簫，“簫韶九成，鳳凰來儀。”
“我倒不知你什麽時候學的《簫韶》？”
“其實……剛不久前才學會的……”瑤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尚沒有把握自己可以把《簫韶》吹好。
相傳《簫韶》為舜帝所做之樂曲，連續吹奏可引來鳳凰神鳥。
“你且吹著就是。”
瑤光點點頭，卻又四處望了望，似在尋找什麽：“師父啊，那扶桑樹在哪裏啊？”
她一心想引來鳳凰見一見，聽說鳳凰只棲於扶桑樹上，可是這裏放眼望去，只有千裏冰封無邊無際的白色雪原，哪裏有什麽扶桑樹。
“扶桑樹自然會有的，吹吧，記住不要停下。”
瑤光雖然疑惑，但她對墨玄的話向來深信不疑，遂便拿起鳳簫吹奏了起來。
純白的天地間，簫聲清遠悠揚，典雅肅穆。仙音裊裊，渺渺茫茫間直達天際。
蒼茫幽靜之中，她純美無暇的容貌愈顯明麗，高潔出塵，執著玉簫的雙手如白玉般光潔。
紅顏如夢，轉瞬即逝，此刻的她美得太過虛幻縹緲，無端端竟叫人生出一番嘆息。
墨玄最是了解她，清楚她不是脆弱無能之人。恰恰相反，他這個徒兒聰慧堅強，才智過人。所以他竟有些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擔憂從何而來。
看著瑤光手中所執的玉簫，墨玄想起那天皓靈帝君無意中說的那番話。
或許，他今天該讓她得償所願地見到鳳凰鳥，然後告誡她再也不要輕易地吹簫，甚至都不要把她的那對玉屏簫帶出三清以外的任何地方。
因為墨玄無法確定是否有人曾在她母親那裏見過那對龍鳳簫。
上古之樂自有一份端莊大氣，瑤光所持之玉屏簫又是古物，不過她的神力被封印，本身功力又尚不足，一連吹了三遍，周遭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而到了第五第六遍之時，瑤光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
太古遺音，畢竟不是那麽容易吹奏的，何況她還想借此召來神鳥。
墨玄望著遠處的天際，嘴角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時已抱著一把古琴。
而瑤光只是專心地吹奏著《簫韶》，並沒有察覺到她師父已經坐下來開始撫琴，直到一陣琴音響起與她的簫聲相合，才驚訝地轉過了頭。
墨玄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瑤光楞了楞，但並沒有停下。
她師父這是要幫她把鳳凰神鳥召喚來嗎？
深厚綿密的仙氣隨著琴音慢慢把她包圍，溫暖的氣澤一點點滲入她的體內。瑤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通過她的雙手流入到那支鳳簫之中。
有了墨玄相助，瑤光吹出的簫聲顯然比剛才厚重上好幾倍，悠揚之中還帶著幾分大氣與宏闊。
煌煌韶樂，古典神聖，德音澤被，萬物悅服。
瑤光驚訝地看到她身邊忽然有一株株小樹苗拔地而起，迅速生長，不會兒就成參天大樹直入雲霄，有萬丈光芒自樹頂傾瀉而下。
原來這就是扶桑樹！
驚愕之餘，瑤光繼續吹奏著她的鳳簫。
扶桑樹既已出現，那鳳凰神鳥還會遠嗎？
果然，不一會兒瑤光就聽到一聲清越悠遠的長鳴自天際傳來，隨後一道金光乍現，她的頭頂即刻被一片如火的紅色覆蓋。耀眼的金光之下，只見那鳳凰神鳥的彩羽繽紛絢麗，長尾自扶桑樹上拖曳而下，優雅矜持，美麗高貴。
瑤光仰起頭來望著此刻正棲息於扶桑樹上的上古神鳥。
她能感受到那自鳳凰鳥身上散發出的和煦光芒，就連她握著玉簫的手心都是暖暖的。
這樣的暖意，竟讓她錯覺自己仿佛是兒時身處在母親的懷抱中一般，叫她如此的眷戀而又感傷。
忽然間，鳳凰鳥又長鳴了一聲，繼而拍動起它的雙翅。
它是要走了嗎？
瑤光急切地又想把鳳簫放在嘴邊，卻被墨玄輕輕拉住。
“師父……”瑤光看著他，她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會如此難過。
“鳳凰是神鳥，能現身一見已是極其難得，莫要強留。”
此時，扶桑樹上的鳳凰展開雙翅，奮力飛起，不過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了幾圈，繼續忽然俯沖下來，長長的尾羽自瑤光的身上翩然而輕盈地掠過，隨後才乘風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那光芒萬丈的扶桑樹也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了茫茫雪域之中。
怔忪間，瑤光忽然感覺到臉上濕濕的，她茫然地看著墨玄，一點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為何，她會如此傷心難過？那種莫名的傷感居然讓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師父……我，我不知道是怎麽了，但是……”她解釋不清楚。
然而墨玄卻是明白的。
鳳凰是神鳥，而且是太陽之鳥，即使瑤光身上的神力被封印，它也依然能夠感受到她。因為她身上所流淌的正是太陽女神羲和之血。
“剛才我想起了我娘，可我腦海裏並沒有浮現出她來，只是……只是很想她，想到……”
想到忍不住要落淚的地步。
瑤光說著，晶瑩的淚珠又一串串掉落了下來，可她居然一點都阻止不了。
手足無措間，瑤光胡亂地擦著自己的臉頰，原本白皙的皮膚被她揉著一團通紅。
她不知道她所想的是她那真正的卻無緣得見的生母，還有她那些早已寂滅的祖先。
“瑤光，”墨玄拉過她的雙手，免得她再這麽“□□”自己的臉，“沒關系的，鳳凰鳥偶爾也會勾起人的思念之情。”
他不得不如此對她撒了個謊。
“是這樣……”她垂著眼簾，蝶翅般的長睫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
下一秒，她看到自己被墨玄握住的雙手。
瑤光本以為他的手會如往昔那般帶著微冷的涼意，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熾熱。
就在她驚愕之餘，墨玄也註意到了她的視線，隨即便松開了手。
呆楞了幾秒後，瑤光輕輕地擡手拭去眼角的淚珠，然後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覆了心緒。
莽莽蒼蒼之間，千裏冰封的昆侖之巔似天地初開之際那般，萬物寂靜，一片混沌。然而這種亙古的廣闊和空漠卻給瑤光以寧靜平和之感，仿佛一切的往昔與今朝都會被容納，被撫慰。
“師父……”瑤光轉過頭來看著他，“為什麽那些上古的神族會覆滅。不是說盤古是眾神之祖，世間萬物皆由來他化來，四海八荒，宇內九州，皆為神跡。神族那樣強大，創生萬物，無所不能，何以卻偏偏保全不了他們自己？”
或許是這裏的景致太壯闊，離九重天太過接近，喚醒了她身上流淌著神之血。瑤光很自然的就想起了遠古的那些神袛，所有人共同的祖先。
“神族覆亡，大半是因為人們對他們信仰的失落。”
“信仰？”
“是，信仰。神族造化萬物之初，所有生靈中並沒有人。是後來女媧依照她與伏羲的樣子造了人，是以人才有別於天地間其他的萬物。他們是神直接的創造，得神之庇佑，也得神之智慧和力量，與神族最為相似，所以是萬物之長。也正因為此，遠古之時的人們都非常敬畏與信仰神明，敬天祭祖，尚鬼尊神，無一不是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且那個時候的人還很弱小，大地又多是洪荒一片，到處天災不斷，猛獸成群，不依附於神族之下，人就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但是神族的力量太過強大了，除了天之外不受任何約束，他們大多又好勇爭勝，喜怒無常，互相間爭鬥不休，每每大戰就引得天崩地裂，使得無數無辜生靈被卷入其中，而神族自身的力量也在這種無休無止的征伐中被消耗。所以人們漸漸地開始不再一味地信仰和服從神族，他們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力量，雖然那本得自於神明。在遠古漫長的歲月裏，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把從神族得來的智慧與能力轉化為他們自己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開始領悟到所謂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天人相分，互不相幹。天不可信而人力可恃。
“所以人們就開始懷疑天，而神族一度又是天意的代表。並且人還不同於其他萬物，他們與神的淵源最深，如果連他們都不再相信和畏懼神明，那麽神族自然也失去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了。”瑤光有所了悟，“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不錯，信仰與敬畏，本身就可以成為支撐神族的一種力量。甚至可以說，這就是神與人之間的契約。而且天地間最講究的是一個平衡協調，神族的力量過分強大，實際上也成為了一種危險。”
“所以上天就要約束他們？”
“對。天之道，在於四時有序，陰陽調和，而神族的力量卻可以摧毀這種平衡。其實以神族的力量，天地間根本沒有其他事物可以使他們消亡，如果他們能夠有所認識，懂得自律，而不是惑於自身的神力，認為僅憑此便足以萬世延綿的話，上天也不會讓他們就此寂滅。畢竟，神族到底是上天的嫡子。”
“如此說來，這個世間除天地之外，真的是沒有可以永恒存在的事物。神族雖化生萬物，但他們的使命也僅僅止於此。上古洪荒時代一旦終結，他們也便隨之消亡了……不過，天道也真是無情，即使是自己的嫡子，也是說棄就棄嗎……”
無端的傷感又湧上了瑤光的心頭，她感受到了那種仿佛是來自遠古的寂寥與悲哀，久久地縈繞於她的心間，盛大而綿延。
“那也未必。至少神族還有後裔存留了下來，而且，神族雖已消亡，但他們自天地而來，現在也自然重歸於天地之間。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比如就像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昆侖之巔，還是遺留下了他們的痕跡。瑤光，你能感受到嗎？”
“在這裏？”瑤光看著她師父難得溫暖的眸色，“那是不是就是我剛才看到的扶桑樹，還有那鳳凰神鳥？”
“對，這裏還遺留著上古的神跡。所以那些傳說中的神獸神鳥，還依然會出現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那麽……神族等於說也並沒有完全離開我們？”
“沒錯，就是這樣。”墨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底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疼惜。
瑤光輕輕舒了口氣，心裏似乎沒有剛才那麽難受了。
“真奇怪，我好像有些為神族感到不平和難過。可明明我並非他們的後裔啊。”她笑著搖了搖頭。
“好了，別想這些了，我們該回去了。”墨玄的聲音已是慣常的清冽淡然，墨色的雙眸中看不出絲毫的波瀾。
“嗯。”
“瑤光，回去以後不要隨意在別人面前吹簫，更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今天見過鳳凰鳥的事，知道嗎？”墨玄帶著她騰雲回去之時，忍不住還是這樣囑咐道。
“哦，知道了。”瑤光盡管不明白她的師父為何如此吩咐，但還是點頭表示會遵照他的話去做。
“還有，你的那對簫，也不要輕易拿出來示人。”
“是。”她聞言只是點頭，神色間還有些悵然。
“你這個樣子，倒讓我覺得似乎不該帶你去昆侖之巔了。”
“沒有！怎麽會呢師父！”瑤光急急地說道。她能夠得償所願，完全是因為墨玄的緣故。
其實她知道的，但凡是她所願，只要無害於六界蒼生天下正道，他總是會幫她實現的。
好在墨玄倒沒有再說什麽。
回到鬥宿宮，瑤光跟著墨玄才踏進院子裏，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玉容和寧封，同時還覺察到了他們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氛，於是一下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瞅瞅墨玄讓他拿主意。
“掌門！瑤光！”
玉容和寧封倒是立馬就註意到了他們，齊齊朝墨玄行禮，臉上頗有些不自在。
“不必多禮。”說著，墨玄就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間，回頭還不忘叫了叫自己那仍然楞在原地的徒兒。
“瑤光。”
“啊，是！”反應過來的瑤光幾乎是飛奔到墨玄的身邊，然後跟墨玄一道進了房。
“師父，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他們……”
“你平日裏不是挺伶俐的嗎，還看不出來？”
“這麽說來他們果然……可是我還什麽都沒做呢。”瑤光說著，又有些郁悶，“不過算了，他們自己能想通最好，其實我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讓他們言歸於好甚至更進一步。”
她深知感情的事太過微妙，且往往不能以智力來左右。
不過這麽說來，她這回豈不是白忙活兼瞎折騰了一番？
想起此前她師父說的那一番話，還有她自己那番莫名其妙的回答且顯然有欠妥當的態度，瑤光默然地垂下了腦袋。
“你啊！”墨玄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還太年輕了，見不得身邊有什麽不圓滿的事，尤其是那些你覺得理所應當就該是圓滿的事。”
瑤光一時無言。
“好了，現在事情如此順利，你該高興才是。況且你為他們擔憂也是應當的，他們是你的師兄師姐，對你又一直愛護有加。你要是什麽都不做才是不對的，重要的是你盡心了，而不是結果。”
“嗯。”瑤光微微一笑，隨即又說道，“師父啊，剛才我說話時有些……嗯，有些不妥，頂撞師父之處……”
“你都說了為師是大徹大悟之人，還會與你計較這個？”墨玄的眼眸中亦有著笑意，“好了，不必再為此介意。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晚上檀曜掌門設了宴，你先回去休息，養養精神。”
剛才因為吹奏鳳簫，她著實是消耗了不少的仙力，現在看上去面色都還有些蒼白。
“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黃昏時分，瑤光換了身衣服，又梳妝打扮了一番，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盡管她在三清時並不怎麽註重儀容，但一到了外面見了外人卻很有自覺。到底她還是得顧著三清及她師父的面子。
暮色之下，一身紅衣的女子輕掩上她的房門，流雲廣袖，裙裾迤地。輕輕挽起的發絲左右各以一根通透的玉簪挽住。一轉身，只見她好似以花為容，玉為骨，月為神，水為姿。冰肌雪膚，秋水剪瞳，翩然飄逸，清姿高潔。
而眉間那輕描著的扇形花鈿，卻使她顧盼之間平添了幾分跳動的明麗與飛揚。
瑤光走下臺階，見她師父此刻似乎還未出門，院子裏只有她的三位師兄師姐。
玉容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話：“瑤光，你……你今晚……”
“怎麽了？”瑤光還以為是有什麽地方不妥。
“小丫頭你本來生的就夠美了，這麽一打扮起來，還給不給人活路了啊！”
“啊……不是玉容師姐你剛才和我說，今晚的宴很隆重，要我好生打扮一下嗎？”
想瑤光剛回到自己的房間沒多久，玉容就進來了，兩人說了一會兒她和寧封之間的事，隨後便說起了今晚的宴會。
按慣例仙盟大會的最後一天晚上，昆侖都會設宴招待各門各派，場面既正式又盛大，基本上可以算是仙界最大的聚會了。
“也是……”玉容想起確實是自己這麽囑咐她的。
“今晚的宴的確很重要，你又是掌門的弟子，這麽打扮一下也是應該的。”說話的是千落。
如今仙界以墨玄為尊，瑤光身為他的弟子，身份自然也貴重，今晚這樣的場合她再怎麽註重都是應當的。
何況看她的樣子只是比平常稍稍多花了些心思，卻也已經足夠了。
“可不是，仙界有幾個能有你這麽美的，當然要好好打扮了，美麗的容貌本來就是該給人看的嘛。”寧封如此說道。
千落與寧封畢竟日日與瑤光相處，再美的容貌看多了，也變得慣常了。況且本來在他們的心裏，瑤光就是極美的女子，再怎樣的驚艷在他們看來都不為過。
“可我怎麽覺得，我好想是太隆而重之了點……”
“哪有！這樣剛剛好！”玉容一把攬上她的肩，“你可是我們三清的至寶，再怎麽隆而重之啊都不為過！”
“啊……”瑤光無語，她什麽時候“榮升”成三清的至寶了？雖然聽上去是寶物，可她從好好的人變成一樣東西，總覺得是在掉價。
此時，墨玄也從房裏出來了。
“掌門/師父。”
瑤光他們趕緊行禮。
“都準備好了嗎，那我們走吧。”
墨玄的目光從他們四人的身上一一掃過，待掃到他的徒兒之時，明顯也頓了一頓，但當瑤光他們都擡起頭來之時，墨玄的臉上早已一如慣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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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師父，見過桑瞳仙子。”瑤光也從微微地楞神中反應了過來。
今兒她一大早起來就沒見過她師父，還以為他又是有事要忙著處理，原來是和人散步來了啊。
該不會還是特意來看這晨光之中的沐晨湖的吧？
心裏是這麽想著，但瑤光仍然垂首斂容地站著，並沒有去看墨玄。
明允見她現在的神態全然不似剛才，但又不像是在人前那般慣常的冷淡清寒，沈靜微冷的面容下帶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墨玄看著眼前一言不發的徒兒，一瞬間竟然也有些拿捏不準她此刻的心思。
“瑤光，你和明允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就跟我回去吧。”末了，墨玄只是這麽說了一句。
桑瞳側臉看著他冷冽的眸色，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開口。
四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沒什麽事了。要說都說完了，還多謝明允師兄。”瑤光朝明允笑了笑，“倒是師父……也沒其他事了嗎？”
“嗯。那就走吧。”說完墨玄也沒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便走了。
瑤光立刻跟了上去。
剩下明允與桑瞳，互相望了一眼。
“你們的關系倒是不錯，那位瑤光仙子……看來似乎也不是像面上的那般孤傲冷漠。不過總歸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啊……”
桑瞳看著遠去的兩個身影，話語中有著別樣的感概。
“自然了。”
“怎麽，看你的樣子似乎對她很上心，這倒是難得啊。”桑瞳忍不住打趣他。
“難道只允許桑瞳仙子對人上心，不允許我對別人上心？”明允半開玩笑地回答道。
“你呀，瞧你說的。”桑瞳笑道，“既然難得有上心的人，對方條件又那麽好，可得抓緊了。”
明允對此不置可否。
論輩分桑瞳是明允的長輩，不過明允的人緣向來好，女人緣更是不必說，兩人之間倒也說得上話。
之後，明允與桑瞳又閑聊了一會兒，然後便各自回去了。
而此時墨玄與瑤光正一路走回鬥宿宮。
“你剛才是有事去找明允的嗎？”
“啊，是啊。有點事想請他幫忙。”
“該不會是跟玉容他們有關吧？”
“是。”瑤光知道她師父自然是對什麽都洞若觀火，倒也沒多驚訝。
“緣分天定，這種事還是要看他們自己是否有這個心，旁人是求不來的。”
瑤光看著他一貫清冷的面容，撇撇嘴說道：“可是師父，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你這麽大徹大悟的。緣分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了，來去不由人，甚至連知都不讓人知道。很多有情人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就錯過了，豈不遺憾？再說了，求一求又如何呢，也有一句話叫事在人為。再說這左右不過是感情的事，難道還能為禍蒼生不成，老天幹嘛要不同意。”
墨玄不意她竟然說了這麽一連串的話，語言之間甚至還有幾分沖撞之意。
這是有誰惹著他的小徒弟了？
“啊，那個……師父我……”瑤光似乎也覺得自己剛才那番話語氣間欠妥當了些，但想收回卻是來不及了，“我只是想幫幫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而且他們也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啊，正是需要外力幫忙的時候呢。當然，我絕對會適可而止的！”
“我也沒說不可以啊。”
“啊……這個，師父不是希望我凡事不要強求，順其自然的嗎？”
“那你怎麽知道你現在這麽幫他們不是在順其自然？不是天意在借你之手成全他們？”
“啊？”
“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順從本心，才是真正地順其自然，而不是以順其自然的名義來壓抑自己內心本來的意願。”
瑤光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不過我看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的事……”瑤光其實心裏也沒有底，她畢竟從來都沒有處理過這類事，“師父，你說他們之間這回能成嗎？”
“你剛才不是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嗎，才這麽一會兒就又洩氣了？你可是連做都還做過什麽呢。”
“我知道……只是看著他們這樣，就覺得感情之事實在覆雜的很，明明彼此都喜歡，為什麽就是不說呢？平白要互相間添這麽些堵。我要是以後真有喜歡的人，一定立刻就當面告訴他，才不要因為莫名其妙的事無端端地就錯過了。”她說著，揚了揚頭，眼眸之中是堅定的神色。
墨玄聞言笑了笑。
她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始終以為感情的事只要兩情相悅就應該也能夠在一起。
以她的聰慧，世間的諸多無奈她並非不懂，只是不曾親身經歷過，到底體味不到各中的滋味。
如果可以，那就永遠都不要去體會了。
“你就跟明允說這個？”
“對，是啊。就說這個。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這兩天沒怎麽見著你，倒不意你和他原來走得那麽近了。”
“師父，我們……”
“你們之間多走動走動自然是好的。”墨玄沒等瑤光把話說完，就徑直說了這麽一句。
“是……”瑤光也唯有應下了，“對了師父，師父可知昆侖哪裏有鳳凰花？”
“你想看鳳凰花？”
“是啊，既然看不到鳳凰，那就看看鳳凰花了。”
“真這麽想見鳳凰？”
“嗯……是有點。”
“那也就不必去看什麽鳳凰花了。”
“啊？”瑤光不太明白她師父是何意。
“先回鬥宿宮去取你的鳳簫來吧。”
瑤光反應了一會兒，終於是反應過來了。
“師父你要帶我去昆侖之巔？！”她激動地一把抱住墨玄的手臂，“你要和我一起去？”
“我怕你一個人去，鳳凰沒見到，卻被其他什麽猛獸給叼了去。你以為那昆侖之巔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那裏很危險。不過，既然有師父在，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她的臉上因著此刻雀躍的神情而跳動著異樣的光彩，流轉的眼波也是明媚生輝。
墨玄帶著瑤光駕雲而上，速度之快讓瑤光連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滿眼模糊的蒼翠之色漸漸消失，繼而是褐色，再繼而就全部成了冰雪之色。
昆侖之巔上，皚皚白雪，茫茫冰原，擡眼即是那九重天，一步之遙，卻已是凡人再也無法踏足之地。
瑤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朝著近在眼前的天空輕輕抓了一把，所得到卻只有微微刺骨的寒意沁入皮膚。
“這裏確實是離天最近的地方，但其實，還遠的很。”墨玄看著她若有所失的樣子，或許這就是血脈相連的本能，讓她不自覺地想要靠近那裏，因為那九重天上住著的是她真正的親人。
“師父去過那裏嗎？”
“去過。”
“等我修得仙身了，師父可以帶我去嗎？”
“你想去天宮？”墨玄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
瑤光下意識地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現在身處在這昆侖之巔的緣故，明明感覺這麽近，但卻根本到不了，總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呢。”
“自然會有機會的。你不是想來看鳳凰的嗎？”墨玄帶過了話題，“可想好要吹什麽曲子了？”
“想好了，”瑤光說著已經拿出來那只玉屏鳳簫，“簫韶九成，鳳凰來儀。”
“我倒不知你什麽時候學的《簫韶》？”
“其實……剛不久前才學會的……”瑤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尚沒有把握自己可以把《簫韶》吹好。
相傳《簫韶》為舜帝所做之樂曲，連續吹奏可引來鳳凰神鳥。
“你且吹著就是。”
瑤光點點頭，卻又四處望了望，似在尋找什麽：“師父啊，那扶桑樹在哪裏啊？”
她一心想引來鳳凰見一見，聽說鳳凰只棲於扶桑樹上，可是這裏放眼望去，只有千裏冰封無邊無際的白色雪原，哪裏有什麽扶桑樹。
“扶桑樹自然會有的，吹吧，記住不要停下。”
瑤光雖然疑惑，但她對墨玄的話向來深信不疑，遂便拿起鳳簫吹奏了起來。
純白的天地間，簫聲清遠悠揚，典雅肅穆。仙音裊裊，渺渺茫茫間直達天際。
蒼茫幽靜之中，她純美無暇的容貌愈顯明麗，高潔出塵，執著玉簫的雙手如白玉般光潔。
紅顏如夢，轉瞬即逝，此刻的她美得太過虛幻縹緲，無端端竟叫人生出一番嘆息。
墨玄最是了解她，清楚她不是脆弱無能之人。恰恰相反，他這個徒兒聰慧堅強，才智過人。所以他竟有些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擔憂從何而來。
看著瑤光手中所執的玉簫，墨玄想起那天皓靈帝君無意中說的那番話。
或許，他今天該讓她得償所願地見到鳳凰鳥，然後告誡她再也不要輕易地吹簫，甚至都不要把她的那對玉屏簫帶出三清以外的任何地方。
因為墨玄無法確定是否有人曾在她母親那裏見過那對龍鳳簫。
上古之樂自有一份端莊大氣，瑤光所持之玉屏簫又是古物，不過她的神力被封印，本身功力又尚不足，一連吹了三遍，周遭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而到了第五第六遍之時，瑤光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
太古遺音，畢竟不是那麽容易吹奏的，何況她還想借此召來神鳥。
墨玄望著遠處的天際，嘴角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時已抱著一把古琴。
而瑤光只是專心地吹奏著《簫韶》，並沒有察覺到她師父已經坐下來開始撫琴，直到一陣琴音響起與她的簫聲相合，才驚訝地轉過了頭。
墨玄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瑤光楞了楞，但並沒有停下。
她師父這是要幫她把鳳凰神鳥召喚來嗎？
深厚綿密的仙氣隨著琴音慢慢把她包圍，溫暖的氣澤一點點滲入她的體內。瑤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通過她的雙手流入到那支鳳簫之中。
有了墨玄相助，瑤光吹出的簫聲顯然比剛才厚重上好幾倍，悠揚之中還帶著幾分大氣與宏闊。
煌煌韶樂，古典神聖，德音澤被，萬物悅服。
瑤光驚訝地看到她身邊忽然有一株株小樹苗拔地而起，迅速生長，不會兒就成參天大樹直入雲霄，有萬丈光芒自樹頂傾瀉而下。
原來這就是扶桑樹！
驚愕之餘，瑤光繼續吹奏著她的鳳簫。
扶桑樹既已出現，那鳳凰神鳥還會遠嗎？
果然，不一會兒瑤光就聽到一聲清越悠遠的長鳴自天際傳來，隨後一道金光乍現，她的頭頂即刻被一片如火的紅色覆蓋。耀眼的金光之下，只見那鳳凰神鳥的彩羽繽紛絢麗，長尾自扶桑樹上拖曳而下，優雅矜持，美麗高貴。
瑤光仰起頭來望著此刻正棲息於扶桑樹上的上古神鳥。
她能感受到那自鳳凰鳥身上散發出的和煦光芒，就連她握著玉簫的手心都是暖暖的。
這樣的暖意，竟讓她錯覺自己仿佛是兒時身處在母親的懷抱中一般，叫她如此的眷戀而又感傷。
忽然間，鳳凰鳥又長鳴了一聲，繼而拍動起它的雙翅。
它是要走了嗎？
瑤光急切地又想把鳳簫放在嘴邊，卻被墨玄輕輕拉住。
“師父……”瑤光看著他，她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會如此難過。
“鳳凰是神鳥，能現身一見已是極其難得，莫要強留。”
此時，扶桑樹上的鳳凰展開雙翅，奮力飛起，不過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了幾圈，繼續忽然俯沖下來，長長的尾羽自瑤光的身上翩然而輕盈地掠過，隨後才乘風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那光芒萬丈的扶桑樹也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了茫茫雪域之中。
怔忪間，瑤光忽然感覺到臉上濕濕的，她茫然地看著墨玄，一點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為何，她會如此傷心難過？那種莫名的傷感居然讓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師父……我，我不知道是怎麽了，但是……”她解釋不清楚。
然而墨玄卻是明白的。
鳳凰是神鳥，而且是太陽之鳥，即使瑤光身上的神力被封印，它也依然能夠感受到她。因為她身上所流淌的正是太陽女神羲和之血。
“剛才我想起了我娘，可我腦海裏並沒有浮現出她來，只是……只是很想她，想到……”
想到忍不住要落淚的地步。
瑤光說著，晶瑩的淚珠又一串串掉落了下來，可她居然一點都阻止不了。
手足無措間，瑤光胡亂地擦著自己的臉頰，原本白皙的皮膚被她揉著一團通紅。
她不知道她所想的是她那真正的卻無緣得見的生母，還有她那些早已寂滅的祖先。
“瑤光，”墨玄拉過她的雙手，免得她再這麽“□□”自己的臉，“沒關系的，鳳凰鳥偶爾也會勾起人的思念之情。”
他不得不如此對她撒了個謊。
“是這樣……”她垂著眼簾，蝶翅般的長睫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
下一秒，她看到自己被墨玄握住的雙手。
瑤光本以為他的手會如往昔那般帶著微冷的涼意，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熾熱。
就在她驚愕之餘，墨玄也註意到了她的視線，隨即便松開了手。
呆楞了幾秒後，瑤光輕輕地擡手拭去眼角的淚珠，然後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覆了心緒。
莽莽蒼蒼之間，千裏冰封的昆侖之巔似天地初開之際那般，萬物寂靜，一片混沌。然而這種亙古的廣闊和空漠卻給瑤光以寧靜平和之感，仿佛一切的往昔與今朝都會被容納，被撫慰。
“師父……”瑤光轉過頭來看著他，“為什麽那些上古的神族會覆滅。不是說盤古是眾神之祖，世間萬物皆由來他化來，四海八荒，宇內九州，皆為神跡。神族那樣強大，創生萬物，無所不能，何以卻偏偏保全不了他們自己？”
或許是這裏的景致太壯闊，離九重天太過接近，喚醒了她身上流淌著神之血。瑤光很自然的就想起了遠古的那些神袛，所有人共同的祖先。
“神族覆亡，大半是因為人們對他們信仰的失落。”
“信仰？”
“是，信仰。神族造化萬物之初，所有生靈中並沒有人。是後來女媧依照她與伏羲的樣子造了人，是以人才有別於天地間其他的萬物。他們是神直接的創造，得神之庇佑，也得神之智慧和力量，與神族最為相似，所以是萬物之長。也正因為此，遠古之時的人們都非常敬畏與信仰神明，敬天祭祖，尚鬼尊神，無一不是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且那個時候的人還很弱小，大地又多是洪荒一片，到處天災不斷，猛獸成群，不依附於神族之下，人就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但是神族的力量太過強大了，除了天之外不受任何約束，他們大多又好勇爭勝，喜怒無常，互相間爭鬥不休，每每大戰就引得天崩地裂，使得無數無辜生靈被卷入其中，而神族自身的力量也在這種無休無止的征伐中被消耗。所以人們漸漸地開始不再一味地信仰和服從神族，他們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力量，雖然那本得自於神明。在遠古漫長的歲月裏，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把從神族得來的智慧與能力轉化為他們自己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開始領悟到所謂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天人相分，互不相幹。天不可信而人力可恃。
“所以人們就開始懷疑天，而神族一度又是天意的代表。並且人還不同於其他萬物，他們與神的淵源最深，如果連他們都不再相信和畏懼神明，那麽神族自然也失去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了。”瑤光有所了悟，“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不錯，信仰與敬畏，本身就可以成為支撐神族的一種力量。甚至可以說，這就是神與人之間的契約。而且天地間最講究的是一個平衡協調，神族的力量過分強大，實際上也成為了一種危險。”
“所以上天就要約束他們？”
“對。天之道，在於四時有序，陰陽調和，而神族的力量卻可以摧毀這種平衡。其實以神族的力量，天地間根本沒有其他事物可以使他們消亡，如果他們能夠有所認識，懂得自律，而不是惑於自身的神力，認為僅憑此便足以萬世延綿的話，上天也不會讓他們就此寂滅。畢竟，神族到底是上天的嫡子。”
“如此說來，這個世間除天地之外，真的是沒有可以永恒存在的事物。神族雖化生萬物，但他們的使命也僅僅止於此。上古洪荒時代一旦終結，他們也便隨之消亡了……不過，天道也真是無情，即使是自己的嫡子，也是說棄就棄嗎……”
無端的傷感又湧上了瑤光的心頭，她感受到了那種仿佛是來自遠古的寂寥與悲哀，久久地縈繞於她的心間，盛大而綿延。
“那也未必。至少神族還有後裔存留了下來，而且，神族雖已消亡，但他們自天地而來，現在也自然重歸於天地之間。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比如就像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昆侖之巔，還是遺留下了他們的痕跡。瑤光，你能感受到嗎？”
“在這裏？”瑤光看著她師父難得溫暖的眸色，“那是不是就是我剛才看到的扶桑樹，還有那鳳凰神鳥？”
“對，這裏還遺留著上古的神跡。所以那些傳說中的神獸神鳥，還依然會出現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那麽……神族等於說也並沒有完全離開我們？”
“沒錯，就是這樣。”墨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底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疼惜。
瑤光輕輕舒了口氣，心裏似乎沒有剛才那麽難受了。
“真奇怪，我好像有些為神族感到不平和難過。可明明我並非他們的後裔啊。”她笑著搖了搖頭。
“好了，別想這些了，我們該回去了。”墨玄的聲音已是慣常的清冽淡然，墨色的雙眸中看不出絲毫的波瀾。
“嗯。”
“瑤光，回去以後不要隨意在別人面前吹簫，更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今天見過鳳凰鳥的事，知道嗎？”墨玄帶著她騰雲回去之時，忍不住還是這樣囑咐道。
“哦，知道了。”瑤光盡管不明白她的師父為何如此吩咐，但還是點頭表示會遵照他的話去做。
“還有，你的那對簫，也不要輕易拿出來示人。”
“是。”她聞言只是點頭，神色間還有些悵然。
“你這個樣子，倒讓我覺得似乎不該帶你去昆侖之巔了。”
“沒有！怎麽會呢師父！”瑤光急急地說道。她能夠得償所願，完全是因為墨玄的緣故。
其實她知道的，但凡是她所願，只要無害於六界蒼生天下正道，他總是會幫她實現的。
好在墨玄倒沒有再說什麽。
回到鬥宿宮，瑤光跟著墨玄才踏進院子裏，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玉容和寧封，同時還覺察到了他們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氛，於是一下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瞅瞅墨玄讓他拿主意。
“掌門！瑤光！”
玉容和寧封倒是立馬就註意到了他們，齊齊朝墨玄行禮，臉上頗有些不自在。
“不必多禮。”說著，墨玄就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間，回頭還不忘叫了叫自己那仍然楞在原地的徒兒。
“瑤光。”
“啊，是！”反應過來的瑤光幾乎是飛奔到墨玄的身邊，然後跟墨玄一道進了房。
“師父，玉容師姐和寧封師兄他們……”
“你平日裏不是挺伶俐的嗎，還看不出來？”
“這麽說來他們果然……可是我還什麽都沒做呢。”瑤光說著，又有些郁悶，“不過算了，他們自己能想通最好，其實我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讓他們言歸於好甚至更進一步。”
她深知感情的事太過微妙，且往往不能以智力來左右。
不過這麽說來，她這回豈不是白忙活兼瞎折騰了一番？
想起此前她師父說的那一番話，還有她自己那番莫名其妙的回答且顯然有欠妥當的態度，瑤光默然地垂下了腦袋。
“你啊！”墨玄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還太年輕了，見不得身邊有什麽不圓滿的事，尤其是那些你覺得理所應當就該是圓滿的事。”
瑤光一時無言。
“好了，現在事情如此順利，你該高興才是。況且你為他們擔憂也是應當的，他們是你的師兄師姐，對你又一直愛護有加。你要是什麽都不做才是不對的，重要的是你盡心了，而不是結果。”
“嗯。”瑤光微微一笑，隨即又說道，“師父啊，剛才我說話時有些……嗯，有些不妥，頂撞師父之處……”
“你都說了為師是大徹大悟之人，還會與你計較這個？”墨玄的眼眸中亦有著笑意，“好了，不必再為此介意。明天我們就要回去了，晚上檀曜掌門設了宴，你先回去休息，養養精神。”
剛才因為吹奏鳳簫，她著實是消耗了不少的仙力，現在看上去面色都還有些蒼白。
“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黃昏時分，瑤光換了身衣服，又梳妝打扮了一番，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盡管她在三清時並不怎麽註重儀容，但一到了外面見了外人卻很有自覺。到底她還是得顧著三清及她師父的面子。
暮色之下，一身紅衣的女子輕掩上她的房門，流雲廣袖，裙裾迤地。輕輕挽起的發絲左右各以一根通透的玉簪挽住。一轉身，只見她好似以花為容，玉為骨，月為神，水為姿。冰肌雪膚，秋水剪瞳，翩然飄逸，清姿高潔。
而眉間那輕描著的扇形花鈿，卻使她顧盼之間平添了幾分跳動的明麗與飛揚。
瑤光走下臺階，見她師父此刻似乎還未出門，院子裏只有她的三位師兄師姐。
玉容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話：“瑤光，你……你今晚……”
“怎麽了？”瑤光還以為是有什麽地方不妥。
“小丫頭你本來生的就夠美了，這麽一打扮起來，還給不給人活路了啊！”
“啊……不是玉容師姐你剛才和我說，今晚的宴很隆重，要我好生打扮一下嗎？”
想瑤光剛回到自己的房間沒多久，玉容就進來了，兩人說了一會兒她和寧封之間的事，隨後便說起了今晚的宴會。
按慣例仙盟大會的最後一天晚上，昆侖都會設宴招待各門各派，場面既正式又盛大，基本上可以算是仙界最大的聚會了。
“也是……”玉容想起確實是自己這麽囑咐她的。
“今晚的宴的確很重要，你又是掌門的弟子，這麽打扮一下也是應該的。”說話的是千落。
如今仙界以墨玄為尊，瑤光身為他的弟子，身份自然也貴重，今晚這樣的場合她再怎麽註重都是應當的。
何況看她的樣子只是比平常稍稍多花了些心思，卻也已經足夠了。
“可不是，仙界有幾個能有你這麽美的，當然要好好打扮了，美麗的容貌本來就是該給人看的嘛。”寧封如此說道。
千落與寧封畢竟日日與瑤光相處，再美的容貌看多了，也變得慣常了。況且本來在他們的心裏，瑤光就是極美的女子，再怎樣的驚艷在他們看來都不為過。
“可我怎麽覺得，我好想是太隆而重之了點……”
“哪有！這樣剛剛好！”玉容一把攬上她的肩，“你可是我們三清的至寶，再怎麽隆而重之啊都不為過！”
“啊……”瑤光無語，她什麽時候“榮升”成三清的至寶了？雖然聽上去是寶物，可她從好好的人變成一樣東西，總覺得是在掉價。
此時，墨玄也從房裏出來了。
“掌門/師父。”
瑤光他們趕緊行禮。
“都準備好了嗎，那我們走吧。”
墨玄的目光從他們四人的身上一一掃過，待掃到他的徒兒之時，明顯也頓了一頓，但當瑤光他們都擡起頭來之時，墨玄的臉上早已一如慣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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