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忘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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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瞧，”青隱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瑤光的手臂，上面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淺紅色的痕跡，得再過上一陣子才能消去，“身體是大好了，不過你體內的陰氣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全清幹凈，回去後需得細心調養，千萬註意不要再受涼了，知道嗎？”
“知道了。”
“還有，我這兒有瓶藥，回去後記得按時服用。”青隱說著便遞給瑤光一個青瓷小瓶。
這次青隱除了幫瑤光治病療傷之外，還徹底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一切倒也都如常。但青隱知道對於瑤光是一點都馬虎不得，所以想還是借著這次的由頭再讓她服些丹藥，以防萬一。
“有勞青隱上仙費心了，這次真的很謝謝青隱上仙。”瑤光也明白這次她是多虧了青隱，一想到自己麻煩了他那麽多，心裏也很是過意不去。
“呵呵，小丫頭你記著就好，以後得空記得多到我這兒來。當然，可別再出現像這次這樣的情況了。”
“嗯。”瑤光點點頭。覆又擡眼看了看青隱，但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麽。
“青隱，既然瑤光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告辭了。”墨玄畢竟是三清的掌門，不宜出門在外太久。
“那你們……是直接回三清了？”
墨玄略一沈吟，說道：“先去讓她把事情了了吧。”
讓瑤光一個人去凡間，墨玄終究有些不放心。
青隱聞言頷了頷首說：“你看著她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
“這次多謝你了。”
“不必，說到底也是應該的。這小丫頭……你就好生照看著吧。”青隱說著，朝瑤光笑了笑。
瑤光只是默默垂頭，照她師父和青隱對話，瑤光覺得自己怎麽聽上去就像是個麻煩呢？
“我知道的。那你……”
“我能有什麽啊，還需要你來擔心嗎？”沒等墨玄說完，青隱就一拍他的肩，“我到底是個閑人，你還是多顧著自己吧。”
他們之間相交多年，很多事情就算不說彼此間也能夠明白。
再說青隱的修行時間比墨玄還要長上許多，即使曾經有過什麽傷懷的事，如今也該都看開了。
墨玄和瑤光走的這一天晚上，青隱做了個許久都不曾做過的夢。
夢裏是春風十裏煙雨蒙蒙的揚州，而那個時節則正好是瓊花飛舞，柳絮滿城的時候。
這一年，青隱為了尋找一味藥引，來到了凡間的揚州城。
青隱自修仙之時起便癡迷於丹藥，對此也很有天賦和心得，所煉制的藥就從來沒有失手過。
後來，青隱聽他師父說這個世上最難煉制的藥是忘情水，自古以來就沒有多少人能成功地配制出忘情水。對此青隱一直都有心一試。
然而，要配忘情水必須要有一味藥引，這味藥引也可以說恰恰就是忘情水難以配制的原因所在。
它就是有情人的眼淚。
當時青隱就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忘情水，卻偏生需要情人淚來做藥引。這天下的有情人不是沒有，不過光是看上一眼又怎麽分辨得出他是否真的有情呢。
是以，青隱一連尋找了好幾天，都不曾有結果。
煙花三月裏的揚州城風光如畫，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自古便是偎紅倚翠的風流之地，少年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白頭誓不歸。
這是個充滿故事和艷遇的城市，所以青隱才選擇這裏。
不過一連幾天的搜尋無果之後，青隱心中已經在盤算如果今天還沒能找到情人淚的話，那便要換一個地方。
這一日的午後，青隱正一個人漫步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不過春天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轉眼間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街上的行人都匆忙地跑回家或者是就近尋個避雨之處，本來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蕩了。
只有青隱依舊很閑適悠然地慢慢走著，蒙蒙細雨中的揚州城少了幾分塵世的繁華喧囂，反而顯得清麗脫俗起來，朦朧間倒真有幾分人間仙境之感。
不過此時這麽想的大概也只有青隱一個人。
沈紅箋不止一次地後悔今天出門怎麽忘記帶傘了，不，她今天根本就不應該出門。否則也不會這麽倒黴碰上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場雨了。
她匆匆地跑了好長一段路，她知道再往前有座橋，橋邊有個亭子正好能避雨，不過此處離那裏可還有一段路呢。
心裏又氣又惱，她要是就這樣回去，肯定會被家裏狠狠地說一頓，還可能一兩個月都不能再出門了。
就在沈紅箋懊喪不已的時候，頭頂卻不知何時多出了把傘，使她一瞬間錯覺以為是雨停了。
“姑娘，你再淋下去可是會生病的。”
沈紅箋猛然擡眼，原來是一個青衫男子正撐著一把油紙傘，笑容溫和，眉目俊朗，正如此刻的綿綿細雨一般浸潤人心。
她有些癡癡地看著他。
沈紅箋也見過不少的王孫公子，但沒有哪一個像眼前的這青衫男子這般光風霽月，溫暖朗潤，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灑脫與高潔，還帶著幾分可望而不可即的飄逸和渺茫。
翩翩佳公子，遺世而獨立。
這樣的男子，只需一個凝眸，一個微笑，便可以輕易地走進一個女子的心中。
“姑娘，你……還好吧？”青隱見她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目光一動都不動，不由得也有些窘然。他久不入紅塵，這凡間的姑娘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矜持了？
他剛才看見這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只有這位姑娘一個人很匆忙的奔跑在雨中，想她大概是忘記帶雨具而又一時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所以才順手幫了她一下。
“啊……沒有，沒有，那個，我……”沈紅箋這才反應過來，一想到自己居然盯著個陌生男子如此之久，她的臉立刻就紅透了。
“你家遠嗎？這把傘你可以拿去用。”
“啊？啊，不用不用，這個……我要是把傘帶走了，你怎麽辦？”沈紅箋急忙說道，不經意間就撞上了青隱溫和的眼眸，心中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我沒事的，沒傘也不打緊，你一個姑娘家淋雨可不好，會傷身體的。”
“那怎麽行！啊，對了，我知道前面有一個可以避雨的亭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公子可以送我去哪裏，等雨停了我再自己回家好了。”
“這樣，也好。”
兩人打著一把傘走過長街，經過石橋，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才到了那座亭子。
“多謝公子。”沈紅箋依然紅著臉，低聲向青隱道謝。
“沒什麽，不過你真的不需要這把傘嗎？”青隱說著朝天空看了看，“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或許會下到夜裏吧。”
“啊……這……可是，若我把公子的傘拿走了，那公子呢，你該怎麽回去？”
“我其實……真的沒關系，淋點雨也沒什麽。”青隱自然不能告訴她自己能夠用仙術，不會被雨淋到的，“況且姑娘你也不能一直都不回家吧。”
“我……”沈紅箋想起家裏的規矩確實甚多，雖然她爹爹最近是出門做生意去了，但是祖母和大娘也是不好應付的，如果真的回去晚了，只怕她今晚就得在祠堂裏過了。
想起那個陰冷幽暗的地方，沈紅箋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或者……我送你回去？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青隱見她似乎很堅持，不過神色中卻有些許的猶豫，知道是她心善不忍見自己淋雨，於是便提出了這個折中的法子。
“當然是方……便的，只是，怎麽好意思麻煩公子。”一聽青隱這麽說，沈紅箋一下子收不住那歡呼雀躍的心情，末了才想起自己身為女孩子該有的矜持。
“不麻煩，”青隱淡淡地一笑，“不知姑娘的家該往哪邊走？”
“那邊。”沈紅箋指了指方向，然後與青隱並肩又一次走進了雨幕中。
走了一段路，兩人之間都有些沈默。青隱平時就不怎麽與人打交道，而是一心撲在丹藥上，此刻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自在。而沈紅箋則是因為很少有這種與男子單獨相處的時候，所以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對了，我還未請教公子的名字。”掙紮了半天，沈紅箋還是鼓足勇氣打破了沈默。
“青隱。”
“青隱？‘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雕’，不知是否是這兩個字？”
“正是。”
“那公子也是揚州人氏？”
“這倒不是。”
“這樣啊，不過這個名字很不錯，我很喜歡。”
青隱聞言看了她一眼。
“啊……這是因為，正好我很喜歡‘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雕’這句詩，這是我最喜歡的詩人所寫，又恰好他所有的詩句中我最喜歡這句。”
關於這一點沈紅箋也不算說謊，不過曾經她最喜歡的那句其實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不過從今以後就是剛才的那一句啦！
“是這樣。”
“公子不是揚州人，那是哪裏人士？”
“我？我不是什麽哪裏人士，因為哪裏都算不得。”
“啊？”
“沒什麽，我居無定所，也不知道哪裏是家。”
當初青隱被他師父帶走時還很小，只記得自己出生的那個村子的名字，卻不知道它具體位於哪州哪府，此後也沒有再回去過，想想這都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或許現在那個小村子已經不存在了也說不定。
“這麽說你不會在揚州城住太久了？”沈紅箋聽了，心裏很是失落。
“本打算過了今天就走的。”
“過了今天？！”
“對，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覺得跟我爹爹倒有些像呢。他一年到頭也總是在外奔波，在家裏反而呆不了幾天。”
“所以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到處亂跑？”
“啊，那是……那是因為今天是初一，城隍廟那裏有集市，可熱鬧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哪裏知道突然下雨了，這下估計集市也沒有了……”說著，沈紅箋就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集市總是會有的。”
“那倒也是。”
沈紅箋一邊說，一邊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青隱幾眼，腳下的步子也是越放越慢。
三月的春雨綿綿，飛花似夢。春風輕拂，卻吹面不寒。不知是哪裏的瓊花似雪，夾著細雨零落紛飛，還有幾片飄落到了油紙傘上。走在其間，雨聲瀝瀝，腳步聲清響在其中，如此的靜謐與美好。
此時的沈紅箋並不知道，這是她人生中最美麗也最短暫的一段路，此後她便一直徘徊在這三月的煙雨中，再也未曾走出去。
情動是劫，剎那成灰。
“你到了嗎？”青隱見她在一座宅子前停下了腳步。
“是，這是我家。”
青隱見門口有兩只石獅子，再看了看大門上掛著的匾額，上寫著“沈府”兩個字。
看來她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那我就送到這裏了。”
“那個……公子我……”沈紅箋見青隱轉身便要走，急急地就想挽留，“那個……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公子，我……”
她心裏一時很慌亂，也不知到底要如何說。
“不必，不過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放在心中。”
“不，不，這個……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只是……想謝謝公子，或者公子不如進來喝盞茶歇一歇，權當我謝公子了？”沈紅箋說著，心中有著按耐不住的期待。
“這個不必要，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謝我的話……”青隱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不知可否冒昧請問姑娘，你有喜歡的人嗎？”
“啊？！喜……喜歡的人？”沈紅箋怎麽都想不到青隱會這麽問，窘迫之餘紅著臉低聲地說道，“公子……為什麽要問這個？”
“是這樣，我在找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只有情人的身上才會有。”
“情人的身上才會有？是什麽？”
“眼淚，有情人的眼淚。”
“有情人的……眼淚？”沈紅箋很疑惑，“公子要這麽做什麽？”
“自然是有用，還請姑娘恕我無禮，不知姑娘可有心上人？”青隱又一次問道。
“啊，這個……心上人……嗯……”腦海裏似乎有萬千思緒在翻滾。心上人？她從小到大並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也不確定喜歡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只是當她看著青隱註視她的時候，忽然鬼使神差地便說道，“大概，是有的吧……”
“大概？”青隱重覆了一遍，他想要的可不是大概。
“是……是有的！”沈紅箋猛然擡頭直視著青隱，“我……我有喜歡的人！”
“那麽，我可否問你要一滴眼淚呢？”青隱笑著說道。
“眼淚啊……這個我現在沒有啊……”沈紅箋表示很為難。
想要人說笑便笑並不難，可要人說哭便哭，這個著實有些難，至少對沈紅箋來說是這樣。
“我明白。”青隱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不知可否請姑娘等哪天有眼淚了，就把它接住裝進這個瓶子裏？”
說著，青隱遞給她一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沈紅箋接過瓷瓶，點了點頭，覆又說：“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有眼淚，就算有了，那……要怎麽給你？我都不知道你住哪裏。”
“我過陣子會來取的。對了，也該請教姑娘的名字，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沈紅箋。我還有個小字叫阿喬，家裏人都這麽叫我的。”
“沈姑娘，那就有勞了。”說完，青隱便告辭而去了。
沈紅箋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然而，等青隱再一次去凡間的時候，已經是七年後了。
倒也不是他故意忘記了這件事，而是他師父正好在煉一爐藥，不僅耗費時日，且還須得有人一直在旁看著，青隱忙碌之中便也顧不得這件事了。
七年後的揚州城風光依舊，車馬巷陌，衣冠人物，一如從前。
這一天麗日融融，惠風和暢，春光瀲灩。青隱依著有些模糊的記憶找到了沈府。
輕輕叩響門上的銅環，一個小廝出來開門。
“請問沈小姐可在府上？”
小廝見青隱相貌非凡，好生楞了一陣，才說道：“不知……不知公子你找哪位沈小姐啊？”
青隱這才意識到，沈府是大戶，不會只有一位沈小姐的。
“啊，是紅箋小姐。”
“五小姐？！”不知為何這小廝一聽青隱要找的是沈紅箋，臉色立馬變得十分古怪，“請問你找我們五小姐，可是有事？”
“確實，我有樣東西在你們小姐那兒，此前一直忘記來取了。你們小姐現在在府上嗎？還是……”青隱想以沈紅箋的年紀，現在應該已經嫁人而不在沈府了吧。
“五小姐她……”這小廝似乎很為難，眼珠子轉了好幾番，才說道：“公子請等等，容我去回稟一聲。”
不多時，這位小廝便出來了，手中還拿著一樣東西，正是青隱此前交給沈紅箋的小瓷瓶，此外還有一張箋紙。
“五小姐走前曾經吩咐過，如果有人來找她說是要取一樣東西，就把這個小瓶給他。公子，可是這個瓶子？”
“是，正是。”青隱接過瓶子十分欣喜，“不知你家小姐現在何處？我想謝謝她，就是不知方便嗎？”
想她現在應該已經嫁為人婦，恐怕是不能隨意見人的了。
“這……公子難到真不知道，我家五小姐已經不在了嗎？”
小廝的這一句話聽得青隱心中一跳。
“什麽？不在了？！”
“是……是啊，五小姐她，一年前已經過世了……”小廝看著青隱震驚的神情，嘆了一聲，又說道，“五小姐臨走前還說，要我們把這個一並交給公子。”
青隱有些木然地接過那張箋紙，只見上面寫著的是一首小詞：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剎那間，青隱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明白。
“我家五小姐好像一直在等什麽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等公子你。老爺給她安排了多少門親事，她都一一回絕了……唉……”小廝說著，搖了搖頭，“去年冬天五小姐生了場大病，最終沒能挨過，就這麽去了，只是走之前她千交代萬交代，說到時若有人來找她要東西，一定要把這瓷瓶和這張箋紙交到那人手裏，否則……”這小廝似乎還想再說什麽，但一看到青隱的神色，立馬就打住了。
青隱的手緊緊地攥著那張箋紙，呆立了許久才說了句“告辭”，然後便轉身離開了沈府。
那小廝見他似乎有些失神落魄的樣子，嘆了一聲，隨後便“吱呀”一下關上了大門。
離開沈府的青隱漫無目的地走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當年與沈紅箋一同避過雨的那個小亭子。
春如舊，人非昨，往事皆休，欲語無言。回首相顧，不知佳人何在，芳蹤渺茫。
青隱在那個亭子裏一站就是一下午，直到月上中天，霜華滿地。
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
他為她撐傘，她報他以眼淚。
但那又不僅僅只是一滴眼淚。
物是人非，朱顏玉人今何在？
青隱不明白，這是否是她的一個劫。不過若能往事重來，他寧願不要那一滴眼淚。
夜色下，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此後的百年裏，青隱幾乎日日都做著這樣的一個夢，夢裏是江南三月下不完的杏花春雨，綿綿無盡。揚州城裏風細柳斜，煙雨暗千家。瓊花似雪，柳絮滿城，落花紛紛飄香砌，半隨流水半入塵。長街上，那個女子撐著油紙傘，輕輕地念道：“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它或許連一場風花雪月都不算上，卻終究全部埋葬在了那一天的江南煙雨中。
醒來時，窗外已是曉風殘月，晨光微曦。
青隱起身從書桌裏拿出了那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忘情水，情人淚，卻道忘情也未忘。
自那時起青隱就知道他再也不會煉制忘情水了，也再無法煉成忘情水了。
紅箋，你為什麽要叫紅箋？
你可知，即便是付盡了此生，也道不了那相思之意？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註1）
只是，他從來不曾報答，此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之後的數百年裏，青隱再也沒有踏足過凡間。
歲月終成滄海。
（註1：元稹的《遣悲懷其三》，不過刪去了中間的兩句，不知是否會讓人感覺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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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還有，我這兒有瓶藥，回去後記得按時服用。”青隱說著便遞給瑤光一個青瓷小瓶。
這次青隱除了幫瑤光治病療傷之外，還徹底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一切倒也都如常。但青隱知道對於瑤光是一點都馬虎不得，所以想還是借著這次的由頭再讓她服些丹藥，以防萬一。
“有勞青隱上仙費心了，這次真的很謝謝青隱上仙。”瑤光也明白這次她是多虧了青隱，一想到自己麻煩了他那麽多，心裏也很是過意不去。
“呵呵，小丫頭你記著就好，以後得空記得多到我這兒來。當然，可別再出現像這次這樣的情況了。”
“嗯。”瑤光點點頭。覆又擡眼看了看青隱，但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麽。
“青隱，既然瑤光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告辭了。”墨玄畢竟是三清的掌門，不宜出門在外太久。
“那你們……是直接回三清了？”
墨玄略一沈吟，說道：“先去讓她把事情了了吧。”
讓瑤光一個人去凡間，墨玄終究有些不放心。
青隱聞言頷了頷首說：“你看著她自然是不會有問題的。”
“這次多謝你了。”
“不必，說到底也是應該的。這小丫頭……你就好生照看著吧。”青隱說著，朝瑤光笑了笑。
瑤光只是默默垂頭，照她師父和青隱對話，瑤光覺得自己怎麽聽上去就像是個麻煩呢？
“我知道的。那你……”
“我能有什麽啊，還需要你來擔心嗎？”沒等墨玄說完，青隱就一拍他的肩，“我到底是個閑人，你還是多顧著自己吧。”
他們之間相交多年，很多事情就算不說彼此間也能夠明白。
再說青隱的修行時間比墨玄還要長上許多，即使曾經有過什麽傷懷的事，如今也該都看開了。
墨玄和瑤光走的這一天晚上，青隱做了個許久都不曾做過的夢。
夢裏是春風十裏煙雨蒙蒙的揚州，而那個時節則正好是瓊花飛舞，柳絮滿城的時候。
這一年，青隱為了尋找一味藥引，來到了凡間的揚州城。
青隱自修仙之時起便癡迷於丹藥，對此也很有天賦和心得，所煉制的藥就從來沒有失手過。
後來，青隱聽他師父說這個世上最難煉制的藥是忘情水，自古以來就沒有多少人能成功地配制出忘情水。對此青隱一直都有心一試。
然而，要配忘情水必須要有一味藥引，這味藥引也可以說恰恰就是忘情水難以配制的原因所在。
它就是有情人的眼淚。
當時青隱就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忘情水，卻偏生需要情人淚來做藥引。這天下的有情人不是沒有，不過光是看上一眼又怎麽分辨得出他是否真的有情呢。
是以，青隱一連尋找了好幾天，都不曾有結果。
煙花三月裏的揚州城風光如畫，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自古便是偎紅倚翠的風流之地，少年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白頭誓不歸。
這是個充滿故事和艷遇的城市，所以青隱才選擇這裏。
不過一連幾天的搜尋無果之後，青隱心中已經在盤算如果今天還沒能找到情人淚的話，那便要換一個地方。
這一日的午後，青隱正一個人漫步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不過春天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轉眼間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街上的行人都匆忙地跑回家或者是就近尋個避雨之處，本來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蕩了。
只有青隱依舊很閑適悠然地慢慢走著，蒙蒙細雨中的揚州城少了幾分塵世的繁華喧囂，反而顯得清麗脫俗起來，朦朧間倒真有幾分人間仙境之感。
不過此時這麽想的大概也只有青隱一個人。
沈紅箋不止一次地後悔今天出門怎麽忘記帶傘了，不，她今天根本就不應該出門。否則也不會這麽倒黴碰上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場雨了。
她匆匆地跑了好長一段路，她知道再往前有座橋，橋邊有個亭子正好能避雨，不過此處離那裏可還有一段路呢。
心裏又氣又惱，她要是就這樣回去，肯定會被家裏狠狠地說一頓，還可能一兩個月都不能再出門了。
就在沈紅箋懊喪不已的時候，頭頂卻不知何時多出了把傘，使她一瞬間錯覺以為是雨停了。
“姑娘，你再淋下去可是會生病的。”
沈紅箋猛然擡眼，原來是一個青衫男子正撐著一把油紙傘，笑容溫和，眉目俊朗，正如此刻的綿綿細雨一般浸潤人心。
她有些癡癡地看著他。
沈紅箋也見過不少的王孫公子，但沒有哪一個像眼前的這青衫男子這般光風霽月，溫暖朗潤，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灑脫與高潔，還帶著幾分可望而不可即的飄逸和渺茫。
翩翩佳公子，遺世而獨立。
這樣的男子，只需一個凝眸，一個微笑，便可以輕易地走進一個女子的心中。
“姑娘，你……還好吧？”青隱見她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目光一動都不動，不由得也有些窘然。他久不入紅塵，這凡間的姑娘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矜持了？
他剛才看見這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只有這位姑娘一個人很匆忙的奔跑在雨中，想她大概是忘記帶雨具而又一時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所以才順手幫了她一下。
“啊……沒有，沒有，那個，我……”沈紅箋這才反應過來，一想到自己居然盯著個陌生男子如此之久，她的臉立刻就紅透了。
“你家遠嗎？這把傘你可以拿去用。”
“啊？啊，不用不用，這個……我要是把傘帶走了，你怎麽辦？”沈紅箋急忙說道，不經意間就撞上了青隱溫和的眼眸，心中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我沒事的，沒傘也不打緊，你一個姑娘家淋雨可不好，會傷身體的。”
“那怎麽行！啊，對了，我知道前面有一個可以避雨的亭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公子可以送我去哪裏，等雨停了我再自己回家好了。”
“這樣，也好。”
兩人打著一把傘走過長街，經過石橋，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才到了那座亭子。
“多謝公子。”沈紅箋依然紅著臉，低聲向青隱道謝。
“沒什麽，不過你真的不需要這把傘嗎？”青隱說著朝天空看了看，“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或許會下到夜裏吧。”
“啊……這……可是，若我把公子的傘拿走了，那公子呢，你該怎麽回去？”
“我其實……真的沒關系，淋點雨也沒什麽。”青隱自然不能告訴她自己能夠用仙術，不會被雨淋到的，“況且姑娘你也不能一直都不回家吧。”
“我……”沈紅箋想起家裏的規矩確實甚多，雖然她爹爹最近是出門做生意去了，但是祖母和大娘也是不好應付的，如果真的回去晚了，只怕她今晚就得在祠堂裏過了。
想起那個陰冷幽暗的地方，沈紅箋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或者……我送你回去？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青隱見她似乎很堅持，不過神色中卻有些許的猶豫，知道是她心善不忍見自己淋雨，於是便提出了這個折中的法子。
“當然是方……便的，只是，怎麽好意思麻煩公子。”一聽青隱這麽說，沈紅箋一下子收不住那歡呼雀躍的心情，末了才想起自己身為女孩子該有的矜持。
“不麻煩，”青隱淡淡地一笑，“不知姑娘的家該往哪邊走？”
“那邊。”沈紅箋指了指方向，然後與青隱並肩又一次走進了雨幕中。
走了一段路，兩人之間都有些沈默。青隱平時就不怎麽與人打交道，而是一心撲在丹藥上，此刻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自在。而沈紅箋則是因為很少有這種與男子單獨相處的時候，所以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對了，我還未請教公子的名字。”掙紮了半天，沈紅箋還是鼓足勇氣打破了沈默。
“青隱。”
“青隱？‘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雕’，不知是否是這兩個字？”
“正是。”
“那公子也是揚州人氏？”
“這倒不是。”
“這樣啊，不過這個名字很不錯，我很喜歡。”
青隱聞言看了她一眼。
“啊……這是因為，正好我很喜歡‘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雕’這句詩，這是我最喜歡的詩人所寫，又恰好他所有的詩句中我最喜歡這句。”
關於這一點沈紅箋也不算說謊，不過曾經她最喜歡的那句其實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不過從今以後就是剛才的那一句啦！
“是這樣。”
“公子不是揚州人，那是哪裏人士？”
“我？我不是什麽哪裏人士，因為哪裏都算不得。”
“啊？”
“沒什麽，我居無定所，也不知道哪裏是家。”
當初青隱被他師父帶走時還很小，只記得自己出生的那個村子的名字，卻不知道它具體位於哪州哪府，此後也沒有再回去過，想想這都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或許現在那個小村子已經不存在了也說不定。
“這麽說你不會在揚州城住太久了？”沈紅箋聽了，心裏很是失落。
“本打算過了今天就走的。”
“過了今天？！”
“對，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覺得跟我爹爹倒有些像呢。他一年到頭也總是在外奔波，在家裏反而呆不了幾天。”
“所以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到處亂跑？”
“啊，那是……那是因為今天是初一，城隍廟那裏有集市，可熱鬧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哪裏知道突然下雨了，這下估計集市也沒有了……”說著，沈紅箋就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集市總是會有的。”
“那倒也是。”
沈紅箋一邊說，一邊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青隱幾眼，腳下的步子也是越放越慢。
三月的春雨綿綿，飛花似夢。春風輕拂，卻吹面不寒。不知是哪裏的瓊花似雪，夾著細雨零落紛飛，還有幾片飄落到了油紙傘上。走在其間，雨聲瀝瀝，腳步聲清響在其中，如此的靜謐與美好。
此時的沈紅箋並不知道，這是她人生中最美麗也最短暫的一段路，此後她便一直徘徊在這三月的煙雨中，再也未曾走出去。
情動是劫，剎那成灰。
“你到了嗎？”青隱見她在一座宅子前停下了腳步。
“是，這是我家。”
青隱見門口有兩只石獅子，再看了看大門上掛著的匾額，上寫著“沈府”兩個字。
看來她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那我就送到這裏了。”
“那個……公子我……”沈紅箋見青隱轉身便要走，急急地就想挽留，“那個……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公子，我……”
她心裏一時很慌亂，也不知到底要如何說。
“不必，不過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放在心中。”
“不，不，這個……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只是……想謝謝公子，或者公子不如進來喝盞茶歇一歇，權當我謝公子了？”沈紅箋說著，心中有著按耐不住的期待。
“這個不必要，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謝我的話……”青隱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不知可否冒昧請問姑娘，你有喜歡的人嗎？”
“啊？！喜……喜歡的人？”沈紅箋怎麽都想不到青隱會這麽問，窘迫之餘紅著臉低聲地說道，“公子……為什麽要問這個？”
“是這樣，我在找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只有情人的身上才會有。”
“情人的身上才會有？是什麽？”
“眼淚，有情人的眼淚。”
“有情人的……眼淚？”沈紅箋很疑惑，“公子要這麽做什麽？”
“自然是有用，還請姑娘恕我無禮，不知姑娘可有心上人？”青隱又一次問道。
“啊，這個……心上人……嗯……”腦海裏似乎有萬千思緒在翻滾。心上人？她從小到大並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也不確定喜歡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只是當她看著青隱註視她的時候，忽然鬼使神差地便說道，“大概，是有的吧……”
“大概？”青隱重覆了一遍，他想要的可不是大概。
“是……是有的！”沈紅箋猛然擡頭直視著青隱，“我……我有喜歡的人！”
“那麽，我可否問你要一滴眼淚呢？”青隱笑著說道。
“眼淚啊……這個我現在沒有啊……”沈紅箋表示很為難。
想要人說笑便笑並不難，可要人說哭便哭，這個著實有些難，至少對沈紅箋來說是這樣。
“我明白。”青隱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不知可否請姑娘等哪天有眼淚了，就把它接住裝進這個瓶子裏？”
說著，青隱遞給她一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沈紅箋接過瓷瓶，點了點頭，覆又說：“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有眼淚，就算有了，那……要怎麽給你？我都不知道你住哪裏。”
“我過陣子會來取的。對了，也該請教姑娘的名字，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沈紅箋。我還有個小字叫阿喬，家裏人都這麽叫我的。”
“沈姑娘，那就有勞了。”說完，青隱便告辭而去了。
沈紅箋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然而，等青隱再一次去凡間的時候，已經是七年後了。
倒也不是他故意忘記了這件事，而是他師父正好在煉一爐藥，不僅耗費時日，且還須得有人一直在旁看著，青隱忙碌之中便也顧不得這件事了。
七年後的揚州城風光依舊，車馬巷陌，衣冠人物，一如從前。
這一天麗日融融，惠風和暢，春光瀲灩。青隱依著有些模糊的記憶找到了沈府。
輕輕叩響門上的銅環，一個小廝出來開門。
“請問沈小姐可在府上？”
小廝見青隱相貌非凡，好生楞了一陣，才說道：“不知……不知公子你找哪位沈小姐啊？”
青隱這才意識到，沈府是大戶，不會只有一位沈小姐的。
“啊，是紅箋小姐。”
“五小姐？！”不知為何這小廝一聽青隱要找的是沈紅箋，臉色立馬變得十分古怪，“請問你找我們五小姐，可是有事？”
“確實，我有樣東西在你們小姐那兒，此前一直忘記來取了。你們小姐現在在府上嗎？還是……”青隱想以沈紅箋的年紀，現在應該已經嫁人而不在沈府了吧。
“五小姐她……”這小廝似乎很為難，眼珠子轉了好幾番，才說道：“公子請等等，容我去回稟一聲。”
不多時，這位小廝便出來了，手中還拿著一樣東西，正是青隱此前交給沈紅箋的小瓷瓶，此外還有一張箋紙。
“五小姐走前曾經吩咐過，如果有人來找她說是要取一樣東西，就把這個小瓶給他。公子，可是這個瓶子？”
“是，正是。”青隱接過瓶子十分欣喜，“不知你家小姐現在何處？我想謝謝她，就是不知方便嗎？”
想她現在應該已經嫁為人婦，恐怕是不能隨意見人的了。
“這……公子難到真不知道，我家五小姐已經不在了嗎？”
小廝的這一句話聽得青隱心中一跳。
“什麽？不在了？！”
“是……是啊，五小姐她，一年前已經過世了……”小廝看著青隱震驚的神情，嘆了一聲，又說道，“五小姐臨走前還說，要我們把這個一並交給公子。”
青隱有些木然地接過那張箋紙，只見上面寫著的是一首小詞：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剎那間，青隱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明白。
“我家五小姐好像一直在等什麽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等公子你。老爺給她安排了多少門親事，她都一一回絕了……唉……”小廝說著，搖了搖頭，“去年冬天五小姐生了場大病，最終沒能挨過，就這麽去了，只是走之前她千交代萬交代，說到時若有人來找她要東西，一定要把這瓷瓶和這張箋紙交到那人手裏，否則……”這小廝似乎還想再說什麽，但一看到青隱的神色，立馬就打住了。
青隱的手緊緊地攥著那張箋紙，呆立了許久才說了句“告辭”，然後便轉身離開了沈府。
那小廝見他似乎有些失神落魄的樣子，嘆了一聲，隨後便“吱呀”一下關上了大門。
離開沈府的青隱漫無目的地走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當年與沈紅箋一同避過雨的那個小亭子。
春如舊，人非昨，往事皆休，欲語無言。回首相顧，不知佳人何在，芳蹤渺茫。
青隱在那個亭子裏一站就是一下午，直到月上中天，霜華滿地。
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
他為她撐傘，她報他以眼淚。
但那又不僅僅只是一滴眼淚。
物是人非，朱顏玉人今何在？
青隱不明白，這是否是她的一個劫。不過若能往事重來，他寧願不要那一滴眼淚。
夜色下，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此後的百年裏，青隱幾乎日日都做著這樣的一個夢，夢裏是江南三月下不完的杏花春雨，綿綿無盡。揚州城裏風細柳斜，煙雨暗千家。瓊花似雪，柳絮滿城，落花紛紛飄香砌，半隨流水半入塵。長街上，那個女子撐著油紙傘，輕輕地念道：“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它或許連一場風花雪月都不算上，卻終究全部埋葬在了那一天的江南煙雨中。
醒來時，窗外已是曉風殘月，晨光微曦。
青隱起身從書桌裏拿出了那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忘情水，情人淚，卻道忘情也未忘。
自那時起青隱就知道他再也不會煉制忘情水了，也再無法煉成忘情水了。
紅箋，你為什麽要叫紅箋？
你可知，即便是付盡了此生，也道不了那相思之意？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註1）
只是，他從來不曾報答，此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之後的數百年裏，青隱再也沒有踏足過凡間。
歲月終成滄海。
（註1：元稹的《遣悲懷其三》，不過刪去了中間的兩句，不知是否會讓人感覺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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