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永恒，世事輪回。

這番道理，無論是仙是魔，都逃不過。

天地間相安數百年，總有變故，浩劫之後，總有升平，如此循環往覆。

作為神仙，早就看淡世間風雲，生死榮辱。

想來她活得也已經夠久了。

瓊華看著眼前的熊熊烈火。這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紅蓮業火，可燒盡所有帶靈魂的事物，即使神仙也不能免。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她了嗎？

她本是上古神袛羲和之後，而羲和為太陽之神。即使是這二十四道紅蓮業火，擋得住別人，卻奈何不了她。

瓊華凝神運氣，可腹中忽然疼痛難忍。

看來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她摸摸肚子，安撫了一番尚未出世的孩子。

“乖，再撐一會兒，娘親這就帶你去找你爹。”

腹中的孩子似乎有感應一般，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待踏出那圈圍困著她的紅蓮業火之後，瓊華忽然以手撐地，口中鮮血翻湧。

她到底不比遠古那些神力無邊的祖先了。

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瓊華看了一眼遠處通紅的天際。

那是被紅蓮業火所照映的天空。

他一定在那裏！

隨手招來一朵雲踏上，但速度卻遠不如往日。

瓊華嘆了口氣，早知道有今天，她就不以凡人之身修仙了，雖然修得上仙，但哪比得上恢覆神身。

不一會兒，瓊華明顯聞道一股血腥之氣，腹中又一陣難受。放眼望去，大地一片焦枯，寸草不生。血流千裏，白骨累累，怎一個觸目驚心可以形容。

從雲上降下，瓊華斂去周身的氣息，但腳上的步伐卻一點都不見慢。

一定要趕上！

越往前走殺意越濃，血腥之氣已經彌漫周身。空氣因紅蓮業火的灼燒已經發燙，要是一般凡人觸及早就死了。

仙魔相殺，卻總是在人間界。生靈何其無辜，卻總免不了如此殺戮劫難。

即便是神仙，她也實在是倦怠了。

嘆口氣，繼續往前走。

恰在此時，一道青光自身後飛來，瓊華側身閃避，臉上的神情略顯驚訝，心中卻略微安了安。

看來上天即便不眷顧她，但卻是眷顧她腹中的這個孩子的。

“青隱？”回身看去，一個青衫男子立在那兒，原本溫潤的臉上此刻卻是眉頭緊鎖，看向她的目光中隱隱帶著幾分銳利。

“你什麽時候轉性了，跑到這裏來？你不是向來最嫌麻煩的嗎？”

“我自然是不喜歡到這裏來的，不過眼看著你要做傻事，只好來阻止了。”他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隨意散漫，眉宇間反而有幾分淩厲，倒襯得他更顯俊逸。

“傻事？你指什麽？”瓊華的眼中閃過一道光，指尖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凝聚起光華。

“他必敗無疑，你又何必把自己搭進去？瓊華，仙魔不兩立，你怎麽可以糊塗至此？！”

“糊塗？我清醒得很。他縱然是魔君，可也是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你就這麽過去，是幫墨玄把他收了，還是要幫他把六界滅了？！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立場？！”

“身份，立場？那些東西有什麽意義？我已經想好了，他生，我和他一起，他死，我也和他一起。”她的語氣很平淡，但目光卻十分堅定。

“瓊華！”聽她這麽說，青隱真是氣結，“我看你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剛才那番話要是被你師父和你姐姐聽到，你要他們如何？！你若真魂飛魄散了倒也一了百了，可他們呢？！”

“我自認確實愧對他們，他們……就當沒有我這個徒兒和妹妹吧！”

“你……”青隱還待再說什麽，一道藍光便迎面而來。

“你要說的我都已經明白了。但如果你要阻止我，就休怪我不顧相交多年的情誼了！”

青隱見她神色堅毅，又素來知道她的個性。看來今天這動手是難免的了。

他們兩個都是上仙，本來修為不相上下，不過青隱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他所長的是煉丹，不似瓊華這般術法出眾。但也幸好她現在有身孕，顧及肚子裏的孩子，加之剛才沖出紅蓮業火時耗費了不少仙力，幾番下來倒是個平手。

“我們已是多年不曾交手了，你的法力倒是更精進了。”青隱微微一笑，他們相識已有千年，何曾想過今日會要兵戎相見呢。

瓊華看得出青隱並不想傷她，只是想把她拖住而已。青隱雖然不長於法術，可畢竟有千年修為，想要快速取勝談何容易！

瓊華一咬牙，她是無論如何都是要去他身邊的！

心意已定，也顧不得許多。幾道藍光自手中甩出，然後趁機便狠狠咬破手指，鮮血自空中飛濺開來，瞬間化作數跟細針，齊齊朝青隱飛去。

“瓊華你！”

青隱後退了十幾步，堪堪把那些針一一避過。而瓊華則早已借此消失了身影。

她是上古神族之後，其血凝聚天地之氣，威力非凡，縱使他是上仙，但若被傷及，恐怕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才緩得過來。

幸好只是細針，數量也不多。她是算好了他能夠避過，只是想要趁早脫身離去。

知道她固執，可哪裏想到她竟執迷如此？

情之一字，到底是為何物啊！

青隱長嘆一聲，還是立刻去尋她了。

且說瓊華才走了沒多久，卻感覺肚子越來越痛，細密的汗珠已沁滿額頭，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剛才和青隱一番動手，又耗去她不少仙力，此番怕是要撐不住了。

但是……她還想要讓這個孩子見一見她的父親。

“啊——”撕心裂骨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瓊華俯下了身子，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捂著肚子。

“不行，紫涵……聽娘的話，再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啊……”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肉裏，嘴唇也被咬破流出了鮮血，可瓊華還是試著要站立來。

忍著劇痛她慢慢地直起身子，可當腳要邁開的一剎那，身子卻不由控制地忽然往下倒。

“瓊華！！！”

幸好後面趕來的青隱及時把她接住。

“你……你……你……”青隱看著她的樣子只怕是要生了，忽而就慌亂了手腳。

瓊華見狀好笑，斷斷續續地說：“虧你……是個上仙……平日裏……也常擺弄……擺弄那些仙草什麽的……怎麽生個孩子……卻……這副……樣子……我看你才是……白活了……這麽些年……”

“我……我平日裏哪見過生孩子！你……你這是真的要生了？！這可……這可怎麽是好？我……我這就帶你去天後那兒！”

“不要！”聽他這麽說瓊華立刻抓著他的衣袖，“不要……去姐姐……那兒……要是被發現……這孩子……恐怕是……”

青隱明白她的意思。她懷的是魔君臨淵的女兒，要真生出來了，只怕是活不了的。

“那……那……”青隱抱著她手足無措。

“啊————”而瓊華則一陣痛過一陣。

孩子啊，你怎麽就這麽急呢？！

忽然間不遠處火光沖天，本已經泛紅的天空此刻已經變得彤紅，巨大的魔氣也直沖天際。

瓊華和青隱俱是一驚。

也恰在此刻，她肚中的孩子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急急地想要出來了。

“瓊……瓊華！”

“你……走開些……”瓊華知道她這是要生了，掙紮著從青隱的懷裏出來。

“你等等，我給渡些仙氣。啊，不對，是先要給你這孩子做個繈褓什麽的嗎？”青隱一陣忙亂，正準備捏訣做件衣裳，瓊華卻已經疼得背過氣去了。

“瓊華瓊華！”青隱趕忙給她渡氣，“你快醒醒，這孩子還得生呢！”

不一會兒瓊華緩緩醒了過來。

“青隱……把我放在地上吧……這孩子，快要出來了……”

青隱默默念了個訣，本來光禿禿的地上立刻鋪上了一層毯子，然後他依言把瓊華抱到上面，並抓著她的手給她渡氣。

雖然他精研醫術和煉丹，可接生這活兒是從來沒見過更沒幹過，所能做的也只是渡她些仙氣了。

幾分鐘後，伴隨著一陣哭聲，一個女嬰在遍身光芒的環繞之下出生了。

青隱七手八腳地把她裹了裹，然後抱給瓊華。

“到底是你生的女兒，瞧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什麽話！”瓊華橫了他一眼。

“唉……”青隱嘆了一聲，“模樣倒是生的這般好，既水靈又粉嫩的，可……”

他沒有再說什麽，而瓊華已經垂下了眼睫。

“那現在你要……”

“怎麽辦”這三個字還沒出口，青隱和瓊華就同時感覺到了剛才那股沖天的魔氣一下減弱了，而相反的，則是另一道他們十分熟悉的氣息彌漫開來。

“真不愧是墨玄……”瓊華感嘆了一句，看了看懷著的女兒，“你大概是見不到你爹了……不過幸好他已經給你起了名字。”

瓊華抱起自己的女兒，把她小小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

“紫涵……只怕我和你爹都不能看著你長大了，可你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知道嗎？”她美麗的眼眸中落下一滴淚水，然後便擡起頭註視著青隱。

“瓊華，你……”青隱隱約預感到了她要做什麽。

“青隱，就算這孩子的父親有罪孽，就算我這個做母親的執迷不悟，可她是無辜的。我也不求其他什麽，只願她可以平平安安，你能……幫我嗎？”

她平生從不求人，唯獨這次，看著他的那雙眼睛裏滿是祈求。

“你要……我怎麽做？”

“把她送去凡間吧……”瓊華摸了摸女兒的頭。

“你要她受輪回之苦？”

“什麽輪回之苦，最苦的才不是輪回，”瓊華搖搖頭，語氣虛幻而飄渺，“況且她只有待在凡間才最安全，我倒希望她生生世世都做個凡人。你那兒應該有丹藥可以壓住她體內的魔血，再給她做個印。要說這封印，除了師父之外，六界無人可以出你之右了。他老人家反正已不管世事多年，幾乎不在六界走動，所以……”

青隱皺起了眉頭：“你說的倒輕松……”

“青隱，如果你不幫我，那這孩子……你難到要她小小年紀，什麽都不懂，就為這所謂的天下蒼生殉葬麽？說到底，她什麽都沒做過啊。”

青隱看了看瓊華懷中那個叫紫涵的女孩，她現在已經安然地睡著了，粉雕玉琢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魔氣，反倒是有些仙氣淡淡環繞。

想起瓊華畢竟是上古神族之後，且不說這遠古的神族已經寂滅而如今的這些神族後裔也多半雕零，即便是看在他們千年的交情上，他也不能不管這個孩子。

瓊華見他不語，知道他已經是默許了。

看了一眼懷中的孩子，瓊華閉目凝神，從口中吐出一瓣金蓮。

“這不是天尊……”

她點點頭：“正是師父給的金蓮。我這個做娘的沒什麽留給她的，反倒要她一個人在世上……只希望這瓣金蓮可以佑她平安。”

“既然這麽舍不得，又何必呢。”

她只是淡淡一笑：“方才我沖出那紅蓮業火，已是耗損了元神。再說這些年活著，也有些膩味了……況且我又不是墨玄，要守著這六界蒼生，如此，倒也圓滿了。”

吻了吻懷中的女兒，瓊華輕聲地對青隱說了句“謝謝”，然後便把孩子遞給了青隱，頭也不回地走了。

青隱擡手欲攔她，可最終還是垂下了手。

“小丫頭，你生的這是什麽命啊……”

他輕嘆一聲，懷中的女娃卻似乎有感應一般地睜開了雙眼，好奇地看著他。

“生的還這麽好看……”被她盯了一會兒，青隱又是一陣感嘆，“將來要是像你娘可怎麽辦……真是個麻煩。”

說著，還捏了捏她小巧玲瓏的鼻子。

要幫她壓住魔血再做封印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估計他這修為是得折損掉好多了。

六界裏最怕麻煩的青隱上仙，此刻卻在懷裏抱著個大大的燙手山芋，長籲短嘆了一番後，竟朝這個燙手山芋笑了一笑。

“你娘以前曾經說過她有朝一日要是生了娃就管我叫幹爹，你現在豈不就是我幹女兒了？”

誰料他話音剛落，懷中這個剛得的幹女兒就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瓊華！”青隱猛然擡頭看向不遠處那片火紅的天空。

耳邊回響起她那決絕的聲音：

“他生，我和他一起，他死，我也和他一起。”

臨淵，你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讓她如此不顧一切地要與你同生共死？

天地之間一片寂滅。

雨，忽然間傾盆而下。

青隱抱著懷中一直在啼哭的女嬰，一轉身，便消失在了茫茫雨水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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