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醫院裏，方文雅正在為梁敬軍一勺一勺餵著稀飯。

已經蘇醒過來的梁敬軍半倚在床頭，脖子裏圍著一個圍兜，他張大嘴，不時接著方文雅餵過來的稀飯。但仍有幾次讓稀飯灑在了下巴上，圍兜上。他便不好意思地“嗯嗯”起來，方文雅拿起紙巾，細心將灑出來的東西拂拭掉。

然後耐心教他：“你的嘴巴不要老是張著，那樣很容易將稀飯灑出來。我說‘啊’時你張開嘴，我餵你稀飯了你趕緊將嘴巴閉上，嚼一嚼再咽下去，那樣就不會灑出來了，知道了嗎？”

梁敬軍沖她點點頭。於是方文雅端起碗和勺，說：“啊。”

梁敬軍乖乖地張起了嘴，一勺稀飯被餵進嘴裏，方文雅說：“閉上嘴。”

梁敬軍趕緊閉上了嘴，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嘴裏的米湯不由自主從兩邊嘴角滲出來。

方文雅教他：“你快嚼啊，使勁嚼，記住嚼時嘴巴不要張開。”

梁敬軍便又聽話地閉著嘴使勁嚼起來，終於將那口稀飯給咽了下去。然後用討好的表情望著方文雅。

方文雅有些啼笑皆非，像哄小孩子一樣豎起大姆指：“真棒！太好啦。記住以後就這樣吃飯好嗎？”

梁敬軍猛地點著腦袋，嘴角牽扯起一絲笑意。

他看到方文雅起身站起來，便用一只右手無力地扯住她的衣襟，嘴裏“唔唔”著。

方文雅看了看，只好再次耐心勸道：“我不會離開你走遠的，我現在要去給你洗碗啊，洗幹凈了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梁敬軍這才放心地松開手。

方文雅很快洗好了碗筷，再次來到病床邊，在被子上放了一只小方桌，又拿出一個寫字板，說：“醫生交待你每天都要練練腦力和手指靈活度，我們現在來練習寫字好嗎？”

梁敬軍拿起寫字板上的筆，用綿軟無力的右手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

過了一會，他興奮地拉方文雅看。

方文雅湊過來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文丫。那是三十年前曾經他對她的呢稱，這稱呼只有他們倆人知道。

方文雅高興極了：“真好，你終於會寫我的名字了，前兩天，你連橫和豎都寫不好，還發脾氣把寫字板都扔到了地上。”

聽到表揚，梁敬軍更興奮了，他拿著筆，又低下頭，一鼓作氣在寫字板上劃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看到這三個字，方文雅的眼角情不自禁溢出了淚花，她哽咽道：“傻東西，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你配合醫生，配合我，好好治療，堅持鍛煉，爭取早日康覆，就是對我的最好補償。”

梁敬軍看著她，眼角也含著淚花，拼命點點頭，又低下頭，奮力在寫字板上劃起來。

這時，思綰媽媽提著一個保溫桶，悄悄進來了。

方文雅見了，趕緊伸手接過，客氣道：“又麻煩你送這個來幹什麽，家裏阿姨每天都會送飯過來的。”

思綰媽說：“思綰爸又有個學術會出國了，我在家除了為孩子們一天做幾頓飯也沒啥事，今天他們又忙得不回家吃。所以我特意熬了只老母雞湯送過來，這湯從昨晚就開始熬呢，應該很濃很爛了，你們快趁熱嘗嘗。”

方文雅說：“我方才已經餵他吃過了，留著下午再喝吧。謝謝了。”

思綰媽於是又心疼地說：“那你自己喝一碗！我裝了整整一桶呢，有多的。你看你，這段時間盡顧著照顧梁董了，看起來又瘦又憔悴，你自己身體也要註意呀！”

方文雅便無奈地嘆口氣，指著梁敬軍小聲說：“唉，他自從醒來後，除了我，誰照顧他都不行。請來的護工、家裏的阿姨、還有公司的員工，全都被他趕走了，小艾在公司又那麽忙，工作千頭萬緒。只有我在身旁時，他才會格外聽話、安靜。所以我吃住也只能在醫院了，一步也不能離開。”

思綰媽理解地點點頭：“是啊，小艾和綰綰這兩孩子一心撲在公司裏，很辛苦，加上他們身體又都不太強壯，我也只能盡量在生活上給他們當當後盾了。”

方文雅感激地握住思綰媽的手，自責起來：“這段日子也真是辛苦你了，要幫著照顧他們，我這個當媽的反而沒有盡到職責。我這麽多年都沒為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做出過什麽，反而盡給他們添麻煩了。”

思綰媽趕緊撫著她的手背安慰道：“文雅，快千萬別這麽想！能找到你，並且看著你恢覆過來，你知道對我們，特別是對小艾和綰綰來說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他們真正來了一次重生！一次沒有任何遺憾的完美重生！小艾還活著，你也活著，壓在我們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移走了。我看著我的綰綰也終於從一個有些自閉壓抑的女孩變成現在跟小時候一樣陽光、活潑，我真是千萬次的感恩上蒼、感恩一切！”

然後她又看了看一直專註寫字的梁敬軍，對方文雅真誠地說：“說到底，我們也還是都要感謝梁董事長。如果沒有他當初不顧一切的不放棄以及後期對你和小艾一直以來的精心治療，我們真的也許早已陰陽相隔，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了。”

方文雅噙著淚點點頭：“是的，這段日子，特別是看他生病後的這個樣子，我也想了很多。你說他這個人吧，年輕時是薄情寡義，為了所謂的名啊利啊，不惜拋妻棄子，做下許多令人不齒的齷齪事。但是他的良心呢又始終還沒有泯滅，在我們母子出事後，也算是傾盡全力想了一切辦法，付出了所有心力。所以在這一點上，我是感激他的。這樣一算，也算是功過相抵了。所以我現在對他也是無怨無恨了，怎麽樣照顧他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思綰媽高興地握緊她的手，欣慰地使勁搖了搖：“文雅呀，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二十多前那個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方老師了！人這一生啊，還是大度一些好，遭受的所有磨難，我們都把它當作是在超度自己的靈魂，讓自己變得更通透、更豁達。只有這樣，我們才會生活得輕松自在些啊。”

方文雅回握著她，感慨萬千：“是的，到了我們這個歲數，特別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來說，你說還有什麽是想不開、放不下的？除了盼望孩子們平平安安的，我們還能圖什麽呢？”

兩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不禁坐在一起敘一敘、叨一叨，半天時間很快過去了。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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