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維是被迫給拉回荊華的，他對這樣一個中原農場充滿了陌生的好奇感。到處是一馬平川的平原，田野裏被大型收割機收割過的稻谷留下了一茬茬整整齊齊的樁墩，道路兩旁灰白的蘆葦花任意在風中搖擺，池塘裏一群群鴨子在快樂地劃著翅膀暢游，幾個放學歸來的孩子，背著書包在道路上肆意的追逐打鬧，一切都還是那麽原始、那麽野性。

看著這些遙遠又熟悉的場景,思綰漸漸濕了眼眶。她緊緊握著身旁大維的手，哽咽著對他說：“那時，我和小艾哥哥就是這樣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 ”

下了車，他們首先去找曾經的住處－－荊華農場子弟學校。學校早已建起嶄新的教學樓和職工住宿樓。沿著剛剛刷黑的寬闊平坦的校園路，他們轉到一個角落，這裏是思綰他們二十年前住過的地方。兩排低矮破舊的教室樣小平房，從木頭窗戶外裏看，堆滿了破舊的家具、書桌、課椅等設施，這就是他們當初住過的家。

思綰默默從南往北數到第八間，站定，又指著旁邊一間，告訴大維：“當年，我家住第八間，小艾哥哥家住第九間，每天他放學回家，我就坐在門口兩課大樹之間的簡易秋千架上，他會跑過來很小心的為我蕩秋千。因為有一次我不小心從秋千架上摔下來，摔傷了額頭，縫了幾針。方姨便經常告誡他說“妹妹還小，不能用力搖晃，否則摔下來會很危險。”然後他就非常小心，他從小就是個特別溫暖的男孩子。”

思綰又跑到平房門口的一面墻上仔細搜尋一番，突然激動地喊：“大維，你過來一下。”

大維踱過去，思綰指著一面墻上用紅色和白色粉筆寫的粉筆字：“小艾哥哥總喜歡用粉筆教我寫字，咯，這幾個字就是我寫的自己名字，還有小艾兩個字。我記得當時我拿著一根粉色粉筆，提筆就在墻上寫開了。當看到自己名字時，小艾哥哥不高興了，他皺著眉頭說，“我是男生，怎麽能用粉色粉筆寫名字呢！”於是我就又用白色粉筆把他的名字重新塗描了一遍，他才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誇獎我聰明。”

思綰深情地沈浸在美好回憶裏，一旁的大維說：你和你的那個小艾哥哥，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你們的友誼，純凈又美麗。

他們又來到學校操場上，思綰指著不遠處紅色的塑膠跑道：“二十年前，這裏還是只有兩個藍球架的小操場。小艾哥哥放學後，喜歡和一群男孩子在一起打藍球，我就坐在不遠處的水泥看臺上給他們加油。一次，對方輸了很多球，一個男生便惡作劇般將藍球用力彈到了我的腦門上，我當時就被砸懵了，然後大聲哭起來。小艾哥哥跑過來看了看我鼓起的包，生氣地跑過去將那男生用力摔在地上，兩人扭在一起狠狠打了一架。結果小艾哥哥的褲子被撕破了，那個男生的鼻子被捶破了，流了一大灘血，捂著鼻子哭著回家去了。”

然後思綰用充滿希望的眼睛看著大維：看到這些，你有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

大維想了想，終於很幹脆地擺了擺頭。

思綰於時帶著他來到一處到處是殘磚斷瓦的地方，許多雜草從磚瓦縫裏頑強地探出頭，甚至伸出腰來。

大維奇怪地問道：“我們到這片破爛不堪的地方來幹什麽？”

思綰蹲下身子，小心撿起一片碎磚，聲音低沈下來：“二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那天是六一兒童節，天氣格外晴朗，天上的雲朵像棉花糖一樣輕盈、柔白，我被小艾哥哥背在背上，認真的數著藍天上的雲朵。然後我們進了影劇院，燈關了，電影剛開始，我忽然要上廁所，小艾哥哥便讓一旁的秋吉姐帶我去洗手間。我正在上廁所，災難就發生了......”

大維認真地聽著,關心地問道：“那你後來是怎麽逃出來的？”

“我出來後，黑暗中到處是慌亂奔跑擁擠的學生，我嚇得不知所措，只能大哭不止。這時小艾哥哥來了，他拉著我的手，那一刻，我不再害怕。然後我們朝逃生口跑去，但我吸入了煙霧,跑不動了，小艾哥哥便背著我艱難地朝出口跑去。等跑到門邊時，門只剩下一條縫隙了，小艾哥哥拼盡全力將我塞了出去，這時候門終於落下來關死了。”說到最後，思綰的臉痛苦地扭曲在一起，聲音再次哽咽起來，終於忍不住大聲抽泣道，“小艾哥哥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我，他自己卻倒下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所以我左耳上的這個疤痕就是為他而留。”

她撩起左臉幾乎從不撩起的長發，露出一方紅白相間、有些皺皺巴巴的耳朵來：“這個，就是我紀念他的證據，即便現在醫學已經非常發達，疤痕修覆不是什麽難題，但我願意留著它。”

聽著這個故事，看到這個耳朵，大維給感動到震撼了，他眼裏噙著淚水：“這真是個感人的故事，你的小艾哥哥是個善良又了不起的少年，而你，思綰，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姑娘。後來，小艾到底出來沒有呢？”

思綰搖搖頭：“那場災難，共燒死了一百多個孩子。小艾哥哥也在內。”

大維嘆道：“這太可惜了，太令人痛心了。”

思綰又搖搖頭：“不，是我爸爸告訴我小艾哥哥被燒死了，一度我也相信他確實已經不在人間了。但是這些天發生的事，令我強烈感覺到，小艾哥哥也許並沒有死，他一定還活著，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大維抱起了胸：“思綰，你這樣一說，我忽然感覺有些瘆得慌，人死了怎麽會覆生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而且按你剛才回憶的情景，在那種狀況之下，小艾哥哥還能生存的可能幾乎不太有，所以我相信他是早就不在人間了。一切應該都是你美好的幻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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