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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盡付一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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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我想起師傅說過,唐門中人的面具永遠不會摘下。我沒有面具,但是我得學會給自己戴上面具。

師傅這麽說的時候我還不明白,直到現在我已經戴好了那面具,再也摘不下來。

只是那姑娘雖然戴了遮住半張臉的面具,那微笑卻毫無遮掩。

這不是一個像是唐門中人的姑娘。

我想要追上去看看那姑娘到底做什麽,但是我知道我更應該盯著劉家村的那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驚魂初定,便被兩個天策綴上了。

那男孩是李素的孩子,他肯定是要去天策的,這兩人不會不管。至於那女孩,若不能一同入了天策,大約是會送去揚州七秀或是長安純陽宮吧。萬花谷常人難得其門,而若不是有交情,少有人會把孤兒送去藏劍山莊的。

我總能找到這兩個孩子的。

師傅是很厲害的,我從未否定這一點,也不能否定。

我盡管我不願意承認,但我是他的弟子。我做得到。

那麽我可以去看看那個和我師傅口中的唐門弟子完全不像的女子了。

權衡間,那兩個天策商量了兩句,分道而行。

一個朝城南而去,看樣子是去找那兩個孩子的;另一個卻朝一旁的樹林中鉆了去,我知道那一定是去在尋那唐門的姑娘。

天策的消息竟是比隱元會還靈通,這讓我有些詫異,因為我怎麽也沒想出來唐門最近在洛陽有單子要做。

但那時我還不明白師傅說的,隱元會無所不知,而不是你我。

我只是覺得,天策當真是個不能算計的地方。

有一天我騙了天策……這種事情是那時的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我還是這樣做了。

不過這都不是那時的我會考慮的事情。

我只想滿足我的好奇心。

於是我掠身跟上了那個轉入樹林中的天策。

得慶幸他是在找人,所以走得不快。否則以我那時的輕身功夫,想要不讓他發現而跟上他還是很難的。

那唐門姑娘的功夫還有些生疏,而這天策卻很是老練。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發現的,但是他確實在我之前找到了那姑娘。

……然後用槍挑了一塊石子打了過去。

在看到那唐門姑娘的同時,天策紅了臉。

我猜他如果知道會是這樣一個女子,他絕對不會用扔石子這種粗暴的方式把人揪出來。

不過比起弓箭……這樣還是夠客氣了。

“你要搞啥子?”那女子從藏身的樹上現身,頗為不忿地端了千機匣質問樹下端坐馬上的天策。

天策低頭支吾了半晌,直到那女子都快要不耐地走開,才道,“你可是來殺洛陽城守的?”

藏身在一旁的我暗自搖頭,這天策這句話可是問得大失水準。

果然,那唐門女子擺弄了兩下,千機匣發出一陣機括的聲音,面具下露出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冷聲道,“你想要曉得啥子咧?”只是語調雖冷,她所說的蜀地方言卻似是吳儂軟語一般輕柔婉轉,這話裏卻是一點威脅的感覺都沒有了。

那天策也抿嘴笑了,道,“只想叨擾姑娘,可知是誰想要城守的命?”

我心想這怎麽還問得那麽直,卻不想那那姑娘回得也直,“還怕不是這裏的百姓嗦?”

這話一聽便是有人在蒙她,然而她卻真的相信了。

看上去她應是比我大了八九歲的,心思卻比我還單純……也許比個真正的孩子還像孩子。

那天策也楞了一下,搖頭笑了,“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親眼瞧一瞧。”

唐門姑娘撇了撇嘴,“你搞啥子?”

“不做什麽,不過請姑娘親自看看,這洛陽城守是否值得你如此大動幹戈。”那天策倒是彬彬有禮。

唐門姑娘一跺腳,道,“我自己有眼睛看,不用你跟我說咋個做!”說完,竟是飛身隱入了樹林之中。

我想,這大概是我見過最單純的人了。

我十一歲的時候她是,到了如今,她還是。

那時的我還是太嫩了點。

那天策目送唐門姑娘離開之後,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藏身之處。

他卻沒有面對那姑娘時的淺笑,提槍沖我喝道,“出來!”

這是我所熟悉的,屬於天策的淩厲氣勢。

我本不用怕他的,他未必打得過我。

可我不自覺地閃了出來。

我看到他詫異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輕身功夫和唐門並非一路。

“軍爺叫小子有事?”我熟練地揚起一個大大的陽光笑容,就像那個年紀的少年人都會做的一樣。

那天策看著我,面上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卻沒有放松,“你聽到了多少?”

我聳了聳肩,“所有。”

於是我感覺他的槍尖又往前遞了一些。

我知道他在緊張。

我狡黠地笑了,“軍爺喜歡那個姐姐?對不對?”我知道這種話題最容易讓人感到尷尬,然後放過之前的話題。

但他並沒有順著我的話題說下去,而是繼續問我,“你是誰?”

我嘆了一口氣,“好吧,回答我上面的問題,我就告訴你。”

他只稍稍遲疑了一下,道,“還不算是。”

我又問他,“那喜歡,到底是什麽感覺?”這只是少年人的好奇罷了。

他卻認真地回答我,“想守她一世長安,無憂無慮。”

我偏頭,搖了搖頭,示意我不明白。

他笑了,說,“無妨,大些你會明白的。”

我之好點了點頭,苦惱地看著仍在我眼前的槍尖。

果然,那天策發問了,“那麽,你是誰?”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再見。”

身前煙霧爆開,我感覺身上一緊,眼前景物飛速劃過,最後停在了茂密的枝椏中。

“多謝了,影。”我看著眼前的唐門少年。

影搖頭,“下次可沒這麽好運。”

“我知道。”我聳肩,“師傅告訴過我你在這附近。”

他橫我一眼,“你最好還是靠自己。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不等我回話,便已離開。

他不是隱元會的高層,但是卻是師傅很看重的人。所以我知道他。

但也只有我和師傅知道他了。

我不知道師傅想要他做什麽,那時的我也不想知道。

——以至於後來我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麽的時候,實在遺憾那時我未曾給他留下個好印象。

不過我對那天策和那唐門姑娘很感興趣。

我想要知道,那姑娘會如何選擇,那天策又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因為我知道這洛陽城守雖然算不得絕世好官,但也算是合格的。

東都城守,若是太過糟糕,恐怕天策那一關都過不了。

為了他們,我只跟著劉家村那兩個孩子上了往揚州的官道,便又折回了洛陽。

……然後我在城門口撞上了那天策。

這其實很好解釋。

城門口是必經之路,是人最多的地方,他如果想查什麽,出現在這裏簡直順理成章。

不過他的眼實在是太尖了一些,我知道他已經看見我了。

好吧,我想,那就去和他聊聊。

於是我朝他走去。

他似笑非笑,“怎麽,這次不跑了?”

“上次被你嚇到了。”面不改色地說謊是師傅教我的基本功,“其實我沒什麽好怕的?又沒做什麽虧心事。”

他挑眉,“沒做虧心事?”

我聳肩,“好吧,總歸是做過的,不過肯定和你沒關系了。”只是和天策有關系罷了。

徐雁孤和李素的事,我未曾察覺中便害了他們。

我一直把他們記得很清楚,或許,這是因為李素是因我而死的第一個無辜的人。

好在那天策並未追問,他說,“我知道你和我在查的事沒關系。”

“也未必吧。”我聳肩。

也許在我不知不覺中,已經按照師傅的安排踏入了局中。

他笑了,“有趣的小子,你叫什麽?”

叫什麽。

我楞了一下,隨後擡頭看向比我高很多的他,“軍爺可以叫我哨子。”

“你也別軍爺軍爺地叫我了,軍爺多了。”他忽然握了槍在手中,“我叫尉遲孤。”話音落時,人已急沖而出,槍尖挑了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那少年手裏還攥著一個刺繡精美的荷包,那顯然不是他的。

“尉遲孤。”我嘀咕著這個名字。

孤。

徐雁孤。

相似的名字,讓我有些不安。

不過他們都是一樣的,很有些真本事的人。

我站在原地等他處理那個少年小賊。城門口總不是只有他一人的,他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把那小賊交了另一個守衛,便又站了回來。

“你在等什麽?”我問他。

“小孩子不用管那麽多。”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很用力很粗暴的那種,和師傅……

不,似乎從我跟了師傅起,他就沒做過這麽親密的事情。

我有些楞神。

他對我笑了笑,並不多說。

我想,也許他是我記事以來第一個真正關心我的人。

盡管他可能只是不希望我礙事。

“沒意思。”我咕噥著,卻並沒有離開。

尉遲孤也不再理我,專註地盯著城門外過走過的每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麽,但是識人也是我的基本功,便也跟他看著。

我能看到煩躁、不安、裝出來的哀傷、竊喜……

人流如織,情緒不一。

直到夕陽西下,城門開始緩緩關閉,他也未再做些什麽。

“毫無收獲?”我問他。

他不回答,只催我說,“還不快進城去?”

我搖頭,看著城門最後一絲縫隙闔上,“宵禁了我又沒地兒去。”

尉遲孤一臉拿我沒辦法的樣子,扔給了我一個油紙包,“自己找地方藏好吧,莫跟著我。”他說完便去牽他的馬。

我接住油紙包,猶豫著打開,是一個饃。

也許那是他的晚餐,不過它現在是我的了。

我看著他騎馬遠去,咬了一口手裏的饃。

很硬,也沒有味道,不過至少頂飽。

我從城門西側的小池裏取了些水喝了,順著他馬留下的蹄印跟了過去。

只是這樣走當然不快。

當我一路跟到了風嘯林外,才覺得有些不對。

這樹林裏有很多人。

於是我謹慎地停在了樹林外,仔細地聽。

除了風聲什麽也沒有。

卻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但這安靜太過不尋常。

我想我得小心些,於是我只在林子邊緣找了一處避風的樹洞拾掇了起來,就像一個無家可歸、露宿荒野的普通少年。

……然後我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我隨著陽光醒來,然後看到了師傅。

他問我,我為什麽對天策的人那麽感興趣。

當時我想了很久,然後說,不知道。

他就笑,說好吧,尉遲孤沒事。

於是我一躍而起,往天策府的方向躥去。

師傅無奈地看著我,喊說別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我說忘不了,頭也不回。

然後師傅惡劣地咕噥了一句,“他們在風雨鎮。”

我想那大概是他最有童心的時候了。

最終我在風雨鎮找到了尉遲孤,還有那個唐門女子。

尉遲孤傷得不重,活動無礙,一個人坐在屋門口不知在想什麽。

我走到他面前,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指。

他擡起頭看著我,目光茫然。

“餵,你現在這樣可不像是天策。”我點了點他的眉心。

他笑了起來,“你覺得,什麽樣的才像是天策?”

我仔細地想了想,搖頭,“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剛才那樣不像。”

尉遲孤站起身,揉了揉我的頭頂。

沒有上一次有力,但也不輕。

然後他對我說,“你還小,去找點什麽事做吧。”接著推開了他身後的屋門。

我茫然地扭頭看向屋裏。

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躺在屋中的床上,她長得很清秀,睡顏安靜。

床邊的小幾上卻放了一個面具。

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

尉遲孤似乎並不在意我在外面,徑直坐在了床邊。

“阿嵐。”我聽見他輕輕喚了一聲,大約是那個唐門姑娘的名字。

這樣偷聽好像不太好,但是既然他沒有趕我……就是說我聽見也沒關系的吧?

這麽想著,我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原地,聽他說什麽。

“我不想你出任何事……”他喃喃著,“你若是和那事無關多好。”

“守她一世長安?”我想起尉遲孤告訴過我的話,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尉遲孤詫異地回頭,“你還在這兒?”

“就像你說的,我沒事做。”我側頭看著他,貌似純真,“你是天策,官總是要抓賊的……我不知道她幹了什麽,總之她犯了點什麽事兒但是你不想抓她,對不對?”

尉遲孤嘆了口氣,搖頭,又點頭。

我於是笑得開懷,“求我我就給你出個主意~”

尉遲孤嘴角一抽,“不必了,我自己有法子。”

“你能有什麽法子?硬碰硬可不是什麽好辦法。”我看到他臉色一僵,就知道自己說對了,於是狡黠地笑了,“好了,軍爺給點賞錢我就告訴你~”

我覺得他大概很想抽我,但是我知道他不會的。

他咬牙切齒地丟給了我一枚銅錢。

我想,好在我不是真的想討錢花,否則我一定不會告訴他的——“如果她願意不做她呢?我是說,一個新的身份,反正唐門的人都戴面具。”

“你也知道唐門?”尉遲孤看了看我,微微搖頭,目光卻是堅定的,“隨便你了。”

那眼神我很熟悉,似乎有什麽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而那時的我卻沒有抓住。

現在想來,那是個答案。

師傅問我,為什麽對天策的人那麽感興趣。

我想,那是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一旦決定,毫不拖泥帶水。

而我……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麽,不知道我想做什麽,做每件事之前都會猶豫。

我羨慕他們,向往他們,所以,不自覺地靠近他們。

尉遲孤給阿嵐整了整被子,低頭認真地看著她。

我覺得我是多餘的,再圍觀下去似乎不太合適了。

我才不承認是因為再看下去我也會想找一個可以這樣照顧我的人。

我幫他們把門輕輕關上,離開了院子。

阿嵐是個比我單純得多的姑娘,尉遲孤對她好,她也會對他好。

而尉遲孤是一個絕不會在已經決定的事情上退縮的天策。

他們會幸福的。

當然,前提是尉遲孤的手法夠老道,能讓天策和唐門都查不出阿嵐的身份。

天策大約是會護短的,只是唐門未必會放過叛徒。

我很清楚一個殺手組織對自己的成員有多嚴苛。

不過我想,尉遲孤是個老練的人,他大概是做得到的。

只是他們如何都和我無關了。

現在,我得去揚州,看看劉家村的那個女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三、彼時年少·葉采桑

【第三段回憶】彼時年少

過去的總是過去了,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那次去揚州並不是我第一次去,卻是我第一次獨自前去。

李太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那時早已過了三月天,我卻覺得夏日的揚州更美。

怎樣的美說不大清。

後來我也再去過揚州,也在三月時路過,卻並不如那時驚艷。

也許是因為我已看了多次這景致,也許是因為有些人已經不在了吧。

七秀坊已在對外表演了,只是我沒法子進去聽。

師傅沒給我多少錢,我也沒刻意去賺錢。

在洛陽耽擱了太久,又買了匹馬代步,等我到七秀門前的時候兜裏約莫還剩下幾個銅板。

我惆悵地看了看七秀坊門口守衛的兩個楚秀弟子,扭頭紮進了水裏,打算游一段到七秀內部去再說。

等我從水裏鉆上來,我真是不大清楚我在哪裏。

只是游了一番,肚子很餓。

四下打量了一圈,不遠處便有個小村子,我便想去找找看有什麽吃的。

小村寂靜無人,我站在村口茫然不知所措。

面前的籬笆裏幾只雞正歡快地啄著泥土,時不時咕咕咕叫幾聲。

我想起來時路上丐幫弟子做的叫花雞,不由咽了咽口水。

抓一只烤來吃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那丐幫弟子都能抓來只蘆花雞,以我的身手應該沒什麽問題……才怪。

原本安安分分在地上啄食的雞被我驚擾,揮舞著短小的翅膀滿處亂飛亂跳,眼前盡是些雞毛……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雞哪些是羽毛。

我頹廢地想原來偷雞也是需要技巧的……

正當我手忙腳亂的時候,有人舉著棍子出來了,喊著抓賊。

想來也是,這些雞的動靜著實大了一點。

長久以來跟在師傅身邊,目睹的都是江湖刀劍,猛然一個普通人舉了木棍朝我打來,我生生沒反應過來,傻楞楞地看著那棍子落下。

一柄劍飛來,我下意識地抱住頭叫道“師傅我知道錯了!”卻不想那劍根本只飛進了籬笆就墜了下去,那棍子也還是狠狠地落在了我身上,我不由叫了一聲。

只聽一個稚嫩的童聲從籬笆外傳來,“笨蛋徒弟,為師說過多少次了不許你亂跑?”

我和那人都詫異地看過去,一個身著七秀服飾的女童從籬笆上有些笨拙地跳了進來,手裏拿了一柄劍。

然而七秀劍舞乃是用雙兵……然後我不出所料地看到她往那柄墜落地上的劍走去,面不改色地撿了起來,劍尖一挑,擺出了一臉嚴肅,對追著我打的那人道,“抱歉,我徒弟太調皮了,是我疏於管教了。”

那人楞楞道,“這……”

這女童卻沒讓他再支吾下午,很是瀟灑地一抱拳,拎了我的領子道,“還不趕緊走?”

我這下可算是反應了過來,反手拉住她,運起輕功躥了個沒影。

等到我停在一棵桃樹下,長出了一口氣,卻聽那小女孩道,“徒弟你很厲害嘛!”

“……誰是你徒弟?”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覺得她有點眼熟。

她嘻嘻一笑,“你方才可叫了我師父,不可以賴賬哦~”

“你……”我正要反駁,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劉家村那兩個孩子裏的女孩。於是口風一轉,問她,“你叫什麽?”

“為師名叫葉采桑。”她很得意,“乖徒兒叫什麽?”

“……你叫我哨子就是了。”我回答。

我記得她聽到這話楞了一下,踮起腳尖努力地拍了拍比她高很多的我的頭,說,“好可憐哦,你比我大,我都有自己的名字了,你還沒有。一定很傷心吧?嗯……不要傷心,讓為師給你想一個霸氣的名字!”

我楞楞地看著一臉認真的葉采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你一定很傷心吧?”

我忽然不想反駁她了。

我想真正地做她的徒弟,而不只是為了師傅交代我的事情。

看著苦思冥想的她,我笑了笑。農家女孩怎麽會識字?剛來七秀坊不久,學會的東西肯定少得可憐吧?

“師父,你別想了,我總會有我自己的名字的。”我戳了戳她的臉,軟軟的,很舒服,“師父你也是到了七秀之後才有葉采桑這個名字的吧?”

她原本因為被我戳了臉而雙目圓睜的小臉忽然明亮了起來,“嗯。話說哨子你叫我師父了哎!你叫了!不許賴賬!”

我好脾氣地笑,說,“我不會賴賬的。師父你也不許賴賬。”

師父笑了,“當然不會!”說著,霸氣地一揮手,“徒弟你剛才去偷雞肯定是餓了吧?跟為師來!”

聽見她提偷雞,我很想把自己埋起來,無言以對,“……”師父求不提偷雞,太失敗了。

但師父卻似沒有發覺我的尷尬,自顧自地拉著我還有些濕的衣袖往一個方向跑開。

她看得出來的,我相信。

但她不說。

師傅不會這樣。

他只會嚴厲地告誡我,哪裏不對,然後再讓我去練習。

他從來不會管我是什麽心情,他也不會想我在想什麽。

當然,不只是我。

所有人的心情他都不在乎。

他是幽天君無名,他是天道的代言……他不需要在乎別人在想什麽。

就像現在的我。

但我寧願我還是年少時的我,有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

……我想,也許那時師傅也是這樣的心情。

所以當我真的成為師傅所期待我成為的這樣的時候,我卻不恨他了。

不是因為什麽沒有了七情六欲,而是因為我懂了那時的他。

當幽天君的名號冠在頭上的時候,我們就失去了擁有自己名字的權力,也失去了擁有自我的權力。

這世上一共有四個人知道真正的我:師傅、小玉、師父、師爹。

但是除了師傅,他們都死了。

所以我已經不存在了。

我只是無名。

沒有名字,甚至連“哨子”這樣玩笑似的代號也不再有。

我想起那時師父帶我到了七秀的廚房偷了飯菜出來,我用輕功把她帶到樹上一起吃。

說是一起吃,師父那麽大點的女孩子,到底是吃不了幾口的,大多時候還是她在看我吃。

“哨子……這個名字好奇怪。爹娘他們都叫我妞妞,好多女孩子都叫妞妞。狗蛋兒也是,很多孩子都叫狗蛋兒。但是我沒聽過哪個孩子叫哨子。”她拖著腮,看著狼吞虎咽的我。

“名字又不是我起的。”我咕噥著,“誰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對於鄙視師傅,我是一點壓力都沒有的。

師父就笑,說,“雪兒哥哥的名字也是,很像女孩子的,不知道李姨怎麽給他起的名字呢。”

我噎了一口,“雪兒?男孩?”

師父很認真地點頭。

我咽下那口食物,問她,“他姓什麽?”

師父聞言楞住,搖頭,沮喪道,“不知道。”

從她撿了我這個便宜徒弟開始,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消極。

“我連李姨的夫家姓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除了我和狗蛋兒還有誰活著。”她晃著懸空的小腳,說到這忽然一頓,“嗯,不是,我是說我還能找到誰!”她擔心地看著我,像是怕嚇到我。

我想,我怎麽會被這種事情嚇到。

我五歲就被師傅拎上戰場了。

我看著你們的村子覆滅的。

但是看著她那擔憂的小眼神,我只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師父,你有什麽線索,我幫你一起找怎麽樣?”我信誓旦旦地對她說。

她卻拒絕了,“為師的事情徒兒你就少操心啦。”她搖頭,甩著腦後的發飾,“為師很堅強的,徒兒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啦。”

我楞住。

卻不小心打了個飽嗝。

師父沒良心地哈哈大笑,“怎麽,乖徒兒這是飽了發困?”

“……我明明是在打嗝。”我有點無奈。

她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要不要聽點睡前故事?”

“我……”我還想反駁她,她卻直接開口講了起來。

“從前有一個小山村,有兩個小男孩是兄弟,他們經常進山挖野菜補貼家用。有一天他們撿到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笨手笨腳的,可是他們不嫌棄她,願意帶她一起玩,教她爬樹下河,教她分辨山裏的東西……他們三個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師父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很平淡,毫無波瀾,語氣也沒有波折。可是她的表情很溫暖。我知道那是她的回憶。她講小女孩偷跑被發現的故事,講小男孩保護小女孩,講小女孩還是會溜出去……然而她的故事裏,三個小孩子健健康康地長大了,小女孩和小男孩又生了好多好多的小孩子……我知道,那是她的渴盼。

可是師父,我知道,你的願望不會實現。

只是那時我不知道那希望是我親手掐斷的。

師父講故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是靠著身後的樹幹睡著了。

我失笑。

誰說要給我講睡前故事呢,怎麽自己倒睡著了?

身上的外套還是濕的,我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隨後抱起她跳下了樹,回了廚房放回了食盒,把她放在了柴堆上。

這麽小的孩子,沒人會怪罪她的貪嘴的。這地方快是有人來了,總有人照顧她的。

掩好門,我悄聲離開。

一只鳥兒撲了下來,腳腕上有一個小筒。

我打開它,是天策那邊的消息。

那個小名叫狗蛋兒的男孩,姓徐名曠。

至於師父故事裏的另一個男孩雪兒卻並沒有消息。

不過我不急。

有的是時間。

我信步往揚州城走去。

偷雞不成,偷個荷包我總是有把握的。

我的師父,她比我年紀小,功夫沒我好。

但是她是那時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

我想,我認她這個師父一點也不虧。

相反,我覺得她比我師傅好多了,我寧願我只有葉采桑一個師父。

這樣我會有一個關心我的長輩,一個平凡但溫暖的人生。

“哨子。”

熟悉的聲音從揚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傳到了我的耳中。

我回頭,是師傅。

“什麽事?”

他扔給我一個竹筒,“去南疆一趟。”

我點頭,收好了竹筒,目送他離開。

就是這樣,無論我在哪裏,在做什麽,他都能找到我。

我躲不開。

躲得開他也躲不開隱元會。

於是在我默認了葉采桑是我師父的第二天,我就去與她辭別。

我以為她會抱怨我跑得太快,誰知道她只說,“還好你記得道別。”

透過她的笑臉,我看到那夜山中的戰火。

我知道,她有太多的親人不告而別。

於是我鄭重地說,“無論什麽時候,我要離開之前,一定和你打招呼。”

她笑著點頭,“但我不太想你走。都沒人陪我了。”

我看著她偏著頭的笑臉,不知道說什麽好。“你想家了?”我問。

她點頭,又搖頭。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垂下眼簾,“就是不知道他在天策怎麽樣了……”

我對她笑了笑,“那我就替你去看看他吧。”

師父詫異地擡頭,我只對她揮了揮手,轉身踏上了前往南疆的路。

我只在揚州呆了兩天。

不過這兩天的每時每刻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裏。

大概那是我僅有的,真正像個孩子一樣的生活。

淘氣闖禍、師父幫我收拾殘局,然後領我去吃好吃的。

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一樣。

四、生死之蠱·哨子X小玉

【第四段回憶】生死之蠱(哨子X小玉)

我才知道,原來小孩子認真的時候,比大人更可怕。

我在南疆呆了很久。

師傅沒叫我回去,我就留在南疆。

中原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少有人關註這裏。

隱元會的力量也很薄弱。

“隱元會無所不知。”放在南疆卻有些言過其實了。

師傅叫我到南疆來,便是叫我發展隱元會在南疆的力量。

我以為這會是只屬於我的力量。

結果卻是我在作繭自縛。

那時的我卻不知結果,頗為認真地做著師傅交代給我的事。

隱元會在南疆的網,越編越密。

師傅滿意了,他說我可以回中原了。

可是我沒有立刻動身。

因為我中毒了。

南疆奇怪的植物很多,我不太分得清哪些能吃——於是吃完東西上吐下瀉是經常的事。

也所以,這其實並不是我沒回中原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我發現了一間苗寨。

中原大多傳聞,苗人會用蠱,惡毒非常,防不勝防。

然而我只在一個名叫五仙教的教派中有所聽聞,根本不像中原傳聞的那樣每個苗人都會用蠱。

但是這個寨子不一樣。

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稚齡小童,每個人都會煉各種各樣的蠱。

我想我有責任弄明白這些蠱。

於是當我又一次中毒了的時候,我往那個苗寨去求助。

在南疆這麽多年,我還是會一些苗語的。

當我看見一個捏著蟲子的小姑娘的時候我想大概離那個寨子不遠了,我想去問問路什麽的我的苗語還是足夠應付的。

不曾想,那小姑娘瞧見我的時候還未等我開口說話,她便已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小孩子的發音不是很準,她說得又快,我聽得有些費力,但大致也明白——她是在說我吃了什麽不對的東西,叫我不要動,等她。

我看著她執拗的小臉,忙朝她點了點頭示意我聽懂了,然後心驚膽戰地看著她往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爬。

片刻後,她便消失在了樹冠裏。

她大概是要拿什麽能給我解毒的東西吧。

不過我還是很擔心她會摔下來。

站在數學,我盤算著,就算吃錯了東西,接住一個小女孩也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還未想完,只覺頭頂枝葉一陣搖晃,那小女孩探出了頭來,隨即一頭栽了下來。

我悚然一驚,腳下用力便躥了過去。

那女孩卻身形一轉,周身幾只碧色紫色的蝴蝶翩然飛舞,她也似其中一員,輕巧地落在了地上。

“說了叫你原地等!”她一副生氣的樣子,攤開手掌。

那是一個樹葉裹成的小包裹。

她不等我回答,就將它塞進了我嘴裏。

那樹葉顯然是她臨時裹上的,並不牢靠,被我含進口中後便松了開……然後我便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我口中蠕動。

見我變了臉色,她擡手按住了我的嘴唇,“咽下去!”

於是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想我的臉色大概比中毒最嚴重的時候還差,畢竟我剛剛生吞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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