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曠醒來的時候是葉采桑在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他身上的盔甲已經被除去，只裹了一身布衣。

意識到自己正被個姑娘背著走，徐曠便想掙下來，卻被葉采桑輕叱了一聲“別動”，隨機便被輕輕放在了一株古樹下。

“你傷得比我重得多，好不容易才把你拾掇得能挪動了，別添亂。”葉采桑皺著眉，從腰間摘下一截竹筒，“先喝點水？”

徐曠想說什麽，但是喉嚨幹澀得什麽也說不出，他只得微微頷首，就著葉采桑的手抿了一口水。

感覺好些了，他問，“我們去哪？”

葉采桑沒有收起竹筒，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但總之不能留在原地。想躲開隱元會的追查，除非我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

徐曠卻微微搖了搖頭，“劉家村怎麽被滅的？”

葉采桑的手一抖，竹筒裏的水灑了些許，不過她很快穩了下來，仍然餵徐曠喝著水，卻無話可說。

“哨子廢了這麽大力氣救下我們，我們沒理由就這麽出去給他們殺。”葉采桑很是不甘。

徐曠微微勾起嘴角，“那就去一個隱元會即使知道了，也不敢動手的地方。”

葉采桑一楞，“你是說……惡人谷？可那地方……”

徐曠微微搖頭。

葉采桑也就停下不說。

半晌後，她才道，“我信你。不過你得趕緊好起來，我一個人可不敢往那兒走。”

徐曠輕輕地笑了。

口是心非的丫頭，早已自己闖蕩過了這麽久，哪會怕？不過是希望他快點好起來不要出事罷了。

但他還是輕輕地說，“不怕，有我在。”

葉采桑看著他，也微微地笑了。

幼時你帶我逃離故裏，此時輪到我帶你去尋找我們新的安身之地。

“徐曠，我們走吧。”

“好。”

西南事了，天下仍舊安定。

至少那大多數的看不到暗潮洶湧的人們是這麽以為的。

軒轅社班師回朝，各派掌門安然無恙。

中原武林也是一派風平浪靜的樣子。

萬花晴晝海中更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仙鹿們優哉游哉地在花海中徜徉，遍地花草被芳主一脈的弟子們照料得很好。

曾容在花海中種了一小塊藥材，此番正在悉心照料。

而蘇雪兒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粘著她幫忙，而是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曾容時不時擡起頭來看他一眼，也只嘆了一聲。

她知道以蘇雪兒的性子，說什麽也沒有用，還是得等他自己想開才是。

“師姐師姐，大師兄找你~——啊呀，蘇師兄好……”一個小女孩喊著曾容蹦跳了過來，卻有些怯意地看了看在她看來一臉嚴肅的蘇雪兒。

蘇雪兒卻被這一聲叫得緩過了神，沖她微微笑了笑。

小姑娘鼓了鼓嘴，還是跑去拉曾容，“師姐~”

曾容起身，想拍拍小姑娘的頭，卻看了看手心的泥土，無奈地笑道，“知道了，這就過去。”說著，轉身招呼蘇雪兒，“阿雪，別發呆了，一起去吧？”

“好。”蘇雪兒也不想讓曾容太過擔心，點頭走過去幫曾容提了藥婁，和她一同領著小姑娘往落星湖去。

原本小姑娘印象中，蘇雪兒是個很兇的師兄，因為好像大家都不喜歡他。但是今天他對她笑了，她覺得那個笑容很好看，他也許沒那麽兄。

於是她大膽地走在兩人中間，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曾容不時應她兩句，蘇雪兒卻是一言不發，自顧自地往前走。

待踏上湖心的小島，蘇雪兒熟門熟路地去放藥婁，曾容就著水邊洗了洗手，喚道，“大師兄，怎麽了？”

裴元見她過來，不由松了一口氣，“我不會哄孩子。還有……有人要醒了，我忙不太過來。”

曾容詫異地挑眉，“哄孩子？”她對裴元能把洛風救過來倒是並不意外，“活人不醫”裴元的本事總是超出人們的想象。

裴元苦惱地點頭，“之嵐帶回來的，那丫頭又跑去長安了。孩子太鬧，暫且餵了安神的藥讓她睡在你那兒了。”

曾容好笑地搖頭，推開木屋的小門朝裏看。

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正裹了她的被子安安穩穩地睡著，只是看臉色不大好，應當是大病了一場了。

瞧著這小丫頭睡著的乖巧樣，曾容微微笑了笑，輕輕掩上門扉，“這不是挺老實的？醒來很鬧？”

裴元黑了臉點頭。

一旁的小屋裏阿布忽然驚叫了起來，裴元匆匆對曾容道，“你看著些那孩子吧。”

曾容應了聲“好”，裴元已經鉆進了那間屋子，想來是洛風那邊出了些意外，阿布處理不了。

輕笑著搖頭，曾容轉頭去看蘇雪兒，卻見他手裏拿著兩根草葉，坐在石凳上編著什麽。那領路來的小弟子托著下巴正在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手。

曾容一時有些楞神。

蘇雪兒的手並不好看。

他彈琴習武，幼時更是做粗活的半個當家。

但此時，隨著他指尖跳躍，草葉靈動地纏繞在一起，不出片刻，他掌中便多了一只嫩綠色的螞蚱。

“蘇師兄好厲害！”小姑娘從他手中接過那只草螞蚱，滿心的喜悅。

蘇雪兒拍了拍她的頭頂，“你喜歡就好。”

“阿雪，你什麽時候會弄這個了？”曾容有些好奇，走到那小姑娘身邊蹲下身瞧。

蘇雪兒見她也喜歡，俯身又折了幾根草葉，答道，“小時候阿娘教給我叫我哄弟弟玩的。阿娘說她小時候身邊除了馬就是草，大人的東西不給她動，就只好在草葉子上找玩的東西了。”

曾容瞧著他認真的神色，不由微微笑了，“阿雪……你哄孩子的樣子真可愛。”

蘇雪兒手中的動作一頓，無奈道，“容姊，我不小了。”

“可你想事情的時候和小時候一樣，什麽都不肯說，執拗的很。”曾容側身坐在了另個石凳上。

“……讓你擔心了。”蘇雪兒仍低頭擺弄著草葉，不肯擡頭。

曾容的目光在星星眼瞧著他的小姑娘和他手中正在慢慢成型的草螞蚱上轉了一圈，忽然狡黠地笑了，“阿雪，我出師也有些日子了，總該收個徒弟……你幫我一起養好不好？”

蘇雪兒手中的草葉立刻因為用力過大意外折斷了，旁邊盯著他看的小姑娘惋惜地鼓起了嘴，卻沒得到蘇雪兒的一點註意。

“……阿雪？”曾容不由伸出手去戳蘇雪兒的臉頰。

蘇雪兒微微側頭，躲開她的手指，卻終於應了聲“好”。

曾容楞楞地瞧著落空的手指，微微笑了，“不編這個啦，咱們先去弄一下那邊的藥材，大師兄弄了一半的。”

蘇雪兒便放下了手中的草葉站了起來，卻被身邊的小姑娘拉住了袍腳，“蘇師兄……”

看見小姑娘可憐兮兮的眼神，蘇雪兒不由笑了，“日後再來找我要便是。今日功課可做完了？”

小姑娘鼓了個嘴，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去做功課……蘇師兄，我們說好了哦，以後你還要給我編這個……”

蘇雪兒點了點頭，看著小姑娘跑開。

曾容微微搖頭，“裏面還有個小丫頭要哄。”

“小孩子比較可愛。”蘇雪兒卻並不苦惱，“狗蛋兒小時候……也那麽懂事。哪怕很喜歡很喜歡的東西，也不給阿娘說要的，他知道家裏要不起……”

“你弟弟會沒事的。”曾容拉了他的手，“你這麽聰明，你弟弟肯定也不傻，況且還有別人幫他呢，不是嗎？”

蘇雪兒楞了一下，微微紅了臉頰，輕輕點了點頭。

天寶十四年十月。

天氣早已開始轉涼。

地處昆侖的惡人谷早已寒風刺骨。

然而那裏還是迎來了前來投奔的人。

徐曠與葉采桑順利在那裏找到一方容身之地，方知傳言不可盡信。

長安附近的萬花谷卻仍然溫暖如春，百花常開。

曾容有了她的第一個徒弟，便是裴元交給她照顧的五歲小姑娘小彩。

小彩重傷初愈，精神不濟，未曾恢覆，雖已改口稱師父，卻尚未行師禮。

蘇雪兒終於向曾容提親。

獨南疆苗寨，多了一方孤墳。

十五歲的少女早夭，唯獨她最親近的人知道，她未曾後悔。

只是有人是會為她的死而後悔的。

然而這個人卻無暇分心。

……山雨欲來。

卷四·何能自在江湖中（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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