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容與蘇雪兒二人是管不了王彥究竟想做什麽的。

不過，他們若是能知道究竟是誰給王彥了那筆錢，他們也許是會去管一管那檔子閑事的。

只是世事沒有如果。

於是他們在這鎮子上安心歇息了一日，翌日便啟程回萬花谷去了。

“容姊，大師兄究竟要做什麽去？”蘇雪兒問著，“二師兄不是還未回來？”

“二師兄是處理些陳年舊事去罷了。大師兄卻是師父要他去的。”曾容撫著自己的馬兒，娓娓道來，“據說在寇島有‘劍魔’謝雲流的消息，中原幾大門派都很關心。師父年事已高醉心醫術，不想去攪合這些事情，幹脆就叫大師兄代表萬花谷去了。”

蘇雪兒嘆了口氣，“但是徐淮師弟上次傳回消息來還是在寇島，所以你就想去搭船？”

“嗯……和大家一起總踏實些嘛。”曾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畢竟你我都不會水……”

“誰說我不會水？”蘇雪兒好笑道，“幼時和弟弟漫山遍野的跑，什麽沒做過？”

曾容一楞，擡頭露出一絲淺淡的微笑，“十年了……你第一次這麽平靜地提你的家人。”

蘇雪兒不由沈默，半晌才道，“因為……在你身邊會覺得很靜……會覺得，好像他們都沒離開過。”

“蘇師父不是說，她也沒到村中瞧過？”曾容安慰道，“你弟弟和你娘也許還是活著的。”

“是啊……也許。”蘇雪兒苦笑，“沒有親眼見到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也許’這個詞很奇妙。”

曾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微微一頓，才道，“該說的，我這些年早與你說盡了。”

“嗯，不過我是近兩年才聽得進去。”蘇雪兒側頭看著曾容，“早些年凈想著……如果能再厲害一點，就可以出谷去找到娘和弟弟，即便找不到，也要查到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可……現在不想了。”

“是好事。”曾容微微笑了笑。

蘇雪兒卻忐忑道，“容姊……可你不覺得不對嗎？我……就這樣一點一點忘記他們……”

“如果你一直放不下，反而不好。”曾容輕輕搖頭，“你總是沈浸在回憶裏，日子也這樣一天天地過。你擡頭看前面，日子卻還是過的。”

“我……”蘇雪兒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原本是沈浸在回憶裏沒錯，那個血紅色的夜晚一直是他的夢靨。但是現在，他也沒有往前看。他只是看見了一個人而已。

初入萬花谷的時候，他有這麽一個女孩子氣的名字，人又一副陰狠的樣子一戳就炸，那些弟子要麽躲他遠遠的不理睬他，要麽就以逗弄他為樂。

——只有曾容不一樣。

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掛著淺淺淡淡的微笑，柔和得仿佛初升的太陽撒下的柔光。哪怕他頂撞她，哪怕他說了很不客氣的話……她都一如既往。

蘇雪兒還記得那天他幫蘇雨鸞到落星湖送信，聽見曾容在替裴元檢查他新收的小徒弟阿布的功課。神差鬼使地，蘇雪兒沒有出去，而是站在房子後面悄悄地聽。曾容隨孫思邈修習醫術，萬花武學的心法也是單修的離經易道不擅警戒，阿布還只是個剛入門的孩子，更不用說，自然更是發現不了他的。

阿布也是用功的孩子，兩人一答一問，也不見阿布出了多少錯，不多時便背完了，裴元還未回來，曾容便陪著阿布說話。

“師叔，那個蘇雪兒好討厭的，聽師兄說他都入門好幾年了，可是和其他人一點都不一樣，一點都不好。你為什麽要對他那麽好？”童言無忌，阿布的話像一根刺，刺入了蘇雪兒的心裏。

蘇雨鸞當年就是怕他因為執念入了歧途，執意要教他撫琴靜心……可，竟是一點用都沒有嗎？盡管他的花間游心法已經修習到了五層，他的琴藝已經得到了師父的讚許，他在別人眼裏竟仍然和當年那個剛入門的怪小孩沒有區別嗎？

蘇雪兒正想著，就聽見曾容柔和的聲音響起，“說什麽傻話？他啊，可是個很好的人。師父——就是你師祖說過，醫人不光要醫身，還要醫心。身好醫，心病卻難醫。阿雪他啊，不過是還病著。是我不夠好，幾年都沒能醫好他。”

盡管蘇雨鸞和林白軒待他很好，但是蘇雪兒卻還是在聽到曾容略帶自責的話語的時候意識到——在這青巖萬花谷中，最在意他的，卻是曾容。

她把他當做自己的責任。

蘇雪兒意識到，他太想變強好幫上娘和弟弟的時候，已經成為了曾容的負累。

於是他向後退了些，揚聲叫道，“大師兄在嗎？”

阿布聽出了他的聲音，捂住了嘴，曾容卻笑了笑，應道，“師父叫大師兄去三星望月了，阿雪你找他什麽事？”

蘇雪兒從房子後面繞出來，遞出了手中的包裹，“師父叫我給大師兄把這包裹拿來。不過他不在給你一樣的。”

曾容含笑接了過來，“好，我會記得交給他的。”

蘇雪兒“嗯”了一聲卻並沒有離開，曾容不由詫異，“阿雪，怎麽了？”

“容姊……你，能不能教我學醫？”蘇雪兒認真地看著曾容，一雙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曾容詫異地看著他，旋即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當然好！”說著走上前去揉了揉蘇雪兒的發頂。

“容姊！說了我是男孩子，不要揉……”蘇雪兒叫得厲害，卻並沒有怎麽反抗。

曾容卻收了手，一把將他抱入了懷裏，“我都快夠不到你的頭頂啦，你可算想通了……好在……你終於還是想通了……”

蘇雪兒茫茫然地被曾容擁在了懷裏。

年輕的蘇雨鸞並不擅長做母親，他對蘇雨鸞也是尊敬多過親昵。

上一次被這樣擁抱，還是在那個小小的山村裏，李氏攬著他，給他講外面的事情。

那已經是太過久遠的記憶了，以至於，他都快忘記了那是什麽感覺。

“如果是因為她的話……不去想過去的事情也沒關系……”蘇雪兒感覺心裏有一個聲音這麽響起。

他想擡頭，頭頂卻頂在了曾容的鼻尖，好在曾容躲了一下，讓他能從容地擡起頭來。

曾容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有點不安，生怕他又出什麽問題。

“容姊。”蘇雪兒認認真真地叫了這麽一聲。

“……什麽？”曾容看著他，不明所以。

蘇雪兒想問，你會不會一直在我身邊，我已經失去了兩次溫暖，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

但出口的卻是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你在意我這麽多年我卻毫不知情，對不起我曾經傷害過你，對不起，我是你的負累。

“啊……？”曾容茫然地看著蘇雪兒，下意識地掃視四周，但沒有可以求助的人，只有已經僵硬了的阿布。她終於意識到了阿布還在一旁，連忙松開了蘇雪兒，慌忙道，“阿雪你要是想學，明天就開始怎麽樣？我去仙跡巖找你吧？”

蘇雪兒微微地笑了，“我過來這裏便是，師父那裏都是琴譜書畫。”

“嗯……也好。”曾容應了，低頭不知所措。

“容姊，我先回去了，嗯……明日我再來找你。”蘇雪兒得了曾容的應聲，轉身離開。

曾容目送他撐了小船離開，轉身看了看阿布，笑道，“發什麽傻？”

阿布搖頭，“我我我什麽都沒看到！”

曾容笑了，“我說了啊，他其實是很好的人。壞人才少呢，哪那麽容易就遇到壞蛋？你以後要醫人的啊，若是把自己的病人想得太過不堪可不行。”

“我……我知道了……”阿布低頭訥訥。

倒是曾容以為想開了的蘇雪兒，反倒覺得心緒紛亂。

原本，他只需要考慮幼時的事情罷了，如今，他卻發現，好像曾容比他原先那麽些年生活的目標還要重要一些。

於是他陷入了糾結，直到曾容要出谷游歷的時候自告奮勇地跟出來陪同，也還是在不安。

“阿雪……阿雪？”曾容的呼喚讓蘇雪兒從回憶中驚醒。

他側頭露出一個微笑，“容姊，怎麽了？”

曾容松了口氣，道，“瞧你在發呆，沒事就好——我方才說，好像謝雲流的弟子也和咱們一趟船走，你別招惹人家。”

“不會。”蘇雪兒苦笑，“這事其實是純陽的家務事，咱們摻和只能是添亂。”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曾容皺眉，“我是說，謝雲流怎樣，和他弟子無關……”

蘇雪兒打斷她道，“容姊，你怎樣待我的，我便會怎樣待別人。”

曾容聞言一楞，旋即微微地笑了，輕聲道，“好。”

她想，也許真的是解開了心結，自從肯跟她學醫之後，蘇雪兒越來越有萬花弟子的樣子了。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不過……也許，那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吧。

總之，一切是越來越好了。

曾容露出一個微笑，理了理鬢角的發絲，覺得心情大好，不由童心發作，道，“阿雪，我們來跑馬吧？”

蘇雪兒笑道，“好啊，做什麽我都陪你。”

曾容聞言一夾馬腹，笑聲隨著微風飄散，“那我先走啦，阿雪你可要快點追上來！”

蘇雪兒見狀也抖了韁繩，道，“想甩下我可沒那麽容易！”

兩人兩騎在林間追逐，如畫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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