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曠會離開天策行走江湖，以及現下出現在南屏山，都是因為一個人——程敖。

程敖原是天策府中一員大將，只因當年宮廷亂時韋後專權重用神策，命裁撤天策。若只如此便罷了，卻不想神策有所倚仗，竟兵臨城下。程敖脾氣火爆，斷是容不得如此侮辱天策之舉，領了親兵夜闖神策軍營斬殺了神策大將。此舉雖是消了神策氣焰，但他自己也身陷牢獄。待得李氏皇族重掌政權，也無法不顧朝中意見赦免他，最後竟聽了神策的話將他交回天策自行處置。這事皇帝都不好處理，交還天策便是個燙手山芋。當時的天策府統領李餘慶自然不可能再殺程敖等人，但也不可不處置，更不能罰得輕了，便將涉及此事之人都關入藥師觀後封狼洞，並一生不可踏出一步，從此以後封狼洞便成了天策禁地。

然而這些軍人都是有血性的，終老於狹小一方天地，誰也不甘心。有人能守住心中忠義，有人卻不能。

——於是當神策中人偷偷潛入，煽動禁地眾人發動叛亂逃出此地之時，得到了不少支持。

盡管程敖發現得早，請藥師觀的三元道長傳訊現任統領李承恩，但仍舊還是晚了一步，叛亂已經發生。

這禁地裏都是他程敖的手下，叛亂之罪必然要治，他在這裏便呆不下去了。於是在李承恩的默許下，他帶領餘部逃出了天策，浪跡江湖。

原本此事在天策內部壓了下來，卻不想神策的眼線遍布天策外圍，楊國忠竟得了消息，在皇帝面前參了天策統領李承恩一本玩忽職守之罪。

已經快被淡忘的事這麽一鬧，這事便無法私了了。

李承恩無奈之下只得命曹雪陽派人探查此事。

這事大家都不想太快地查出來，曹雪陽自然是心知肚明，作勢派出了一批年輕人進入江湖，追查程敖之事是次要，讓這些新人歷練一番才是本意——徐曠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現在，既然有消息說程敖在南屏山附近的天子峰，他們能知道，那麽神策也能知道——實際上，就在徐曠與餘七河到達南屏山的時候，李承恩也接到了聖旨，讓他一個月內解決此事。

——此事到了不得不了結的時候了。

徐曠離南屏山最近，便被派過來探查情況，餘七河倒是本身就在南屏山，但沒人放心把事情交給他。

但是如今的餘七河雖然成事不足卻也不至於敗事有餘，便讓他過來給徐曠幫手了。

由餘七河帶路，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著，往天子峰走去。

南屏山地勢高低起伏很大，天子峰離凜風峽不遠，餘七河便要帶著徐曠下到峽谷下面去，被徐曠攔住，“走上面。”

“哎？”餘七河眨眼，“但是下面近啊？”

“是上山快還是下山快？”徐曠無語搖頭，“是上面視野開闊還是下面？”

餘七河不明所以，“我們不是就是去天子峰就可以嗎？為什麽還要考慮這麽多？”

“隨時多想一步，才不會丟命。”徐曠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一下餘七河的額頭。

餘七河委屈地擋住額頭，應了一聲“知道了”，眼珠一錯又發出一聲驚訝的感嘆，“咦，這裏怎麽還有別人？”

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傳來金屬磕碰的聲音，徐曠立刻摘下了長槍攥在手中，錯步擋在餘七河身前才定睛看去。

只見一個手持雙劍的女子滿目戒備地看著他們。

徐曠覺得那女子眉目間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倒是餘七河毫無危機感地瞧著人家的裝束咋呼，“哎，七秀坊的弟子耶。”

“……七河你放尊重些。”徐曠覺得額角開始抽痛，餘七河聞言捂住了嘴示意自己不再多話。

對面那女子卻輕輕嗤笑了一聲，垂下了劍尖，“那位小兄弟說的沒錯，我正是七秀弟子葉采桑，往天子峰去，敢問……兩位是？”

“天策府宣節校尉徐曠。”徐曠報上名字，又指了指餘七河，“這是我戰友餘七河，趕巧也是往天子峰去，葉姑娘若不嫌棄倒可同路。”

葉采桑側頭道，“同路也好，那地方可不好走。”

“姑娘曾去過天子峰？”徐曠詫異，“可是地勢險峻？”

“不止如此。”葉采桑蹙眉，“乃是天子峰主峰附近傳來了‘劍魔’謝雲流的消息。想殺退他是萬萬不可能的，也不敢請他讓路……”

徐曠一聽便明了這姑娘肚子徘徊在南屏山卻不進去天子峰主峰的緣由，便道，“姑娘可知曉謝雲流身處何方？我們繞路便是。”

葉采桑眉毛一挑，“若是有路可繞我早便繞了。”

徐曠雙眼微瞇，“沒有路，我們便自己開條路出來。”

葉采桑心中一凜，看向徐曠的眼神有些微變化。她微微點頭道，“好，我便信你這次。謝雲流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弈劍峰上。”說著，她俯下身，用劍尖在地上勾勒了幾筆，“按我得到的消息，我要找的人在最裏面的天子峰主峰外圍。”

徐曠無奈道，“我們什麽消息也沒有。”

“若是天策的話……”葉采桑蹙眉看了看她畫的簡易地圖，“唉，我知道萬花七聖中的棋聖王積薪也在山中，那座山頭也因為他常年隱居被稱作弈棋峰了，到時不如去問問。”

“那便多謝姑娘了。”徐曠蹲下身來自己看這幅地圖，“若姑娘所繪地圖無誤，我們最快的方法應當是向西翻過這道山梁，直接到會武峰去。只是這樣卻避不開弈氣峰了。那裏所居是何人？可好相與？”

葉采桑笑道，“那兒是少林和尚悟道的地方，硬闖也不怕。”她低頭瞧了瞧徐曠指的路線，微微點頭，“雖然繞了些，但這也是最快的方式了。”

徐曠見葉采桑點頭，回身叫餘七河，“七河！別發呆了，你殿後！”

“哎，徐大哥你放心！”餘七河中氣十足地應道。

徐曠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這孩子也已經大了，可以托付背後了。他對葉采桑伸出手道，“姑娘跟緊我便是。”

葉采桑一楞，將雙劍背回背後，握住那只手應了聲“好”。

徐曠幼時便是在山中野大的，翻山越嶺本是常事，此番同行的葉采桑與餘七河又都是會功夫的，自然更沒什麽問題。他抽出腰刀走在最前面開路，盡量挑些平坦的地方走，但這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總歸不會一直有好路，總得有些需要考驗輕身功夫的地段。

徐曠自己自然是毫無問題，葉采桑也頗為熟練，倒是餘七河笨手笨腳的樣子讓兩人不由對他萬分擔心。

“你從那塊石頭上借力！”徐曠掛在山壁上給餘七河指路，“然後去找葉姑娘！”

葉采桑站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笑意盈盈，“七河小弟弟，放心往姐姐這裏來吧！”

餘七河扁了嘴，“誰是小弟弟，我和你誰大還不一定呢。”嘴上不服輸，他心裏卻還是有點怵的。不過他看了看以一種及其危險的姿勢把自己固定在山壁上，空著一只手準備接他的徐曠，還是深吸了一口氣以最快的速度躥了出去。

見餘七河準確地踩中了自己指給他的那塊石頭，徐曠也一側身躥了出去。

誰知天算不如人算，餘七河在落在石塊上後沒站穩，跌了一個跟頭。

葉采桑眼疾手快，伸手拎了一下餘七河的後領沒讓他摔下去，但是在半空中的徐曠可沒那麽好運了。瞧好的落點被橫著的餘七河占據，身在空中他又無法變向，只得一縮身子，伸出手去想把自己掛在那塊石頭上。葉采桑見狀趕緊把餘七河往身後的山壁上一甩去接徐曠——至於餘七河毫無準備之下被糊在了山壁上就不是她考慮的事情了——徐曠借了葉采桑的力，總算是安全落在了那塊大石上，與葉采桑相視一眼，各自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天策怎麽還能有這麽笨手笨腳的……”葉采桑一邊擡頭估算著距離一邊隨口抱怨。

餘七河揉著被撞疼的鼻尖用囔囔的聲音反駁，“我哪裏笨手笨腳了！”

葉采桑指著他，老實不客氣地道，“你差點害的徐校尉摔下山去，這還不算笨手笨腳？”

“哎，葉姑娘你別說他了。”徐曠看了看委屈的餘七河，“反正我也沒出事。”說著他露出了一抹奇異的微笑，“不過七河你回去加練是定了的！”

餘七河鼓著嘴滿眼委屈，就差沒個墻角給他蹲了，“徐大哥你不許公報私仇！”

“我要是公報私仇現在就讓你回去！”徐曠不客氣地敲了一下餘七河的腦袋，“咱們接著走吧，快到山頂了。”

“嗯。”餘七河點了點頭，一臉的認真，只是還時不時揉著被撞疼的鼻子。

徐曠搖了搖頭，繼續當先開路。

葉采桑輕盈地在徐曠踏過的石頭上借力跟上，然後和他一起等餘七河跟上來。

“……徐校尉，你讓七河小弟弟殿後其實是因為知道他跟不上吧。”葉采桑扶額對徐曠小聲抱怨。

徐曠苦笑道，“知道又如何，我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他，趁著還能帶他多帶帶吧。”

葉采桑微微嘆氣，“你人倒好。”

徐曠尷尬地揉了揉鼻子，“反正已經到山頂了。”他看餘七河已經站穩了腳步，很快就能上來，便不再盯著他看，轉而俯瞰會武峰。“這營帳……”制式風格和天策很像啊。難道程敖就在這裏？

“姐姐！葉姐姐饒命！”餘七河忽然傳來的大喊讓徐曠回過神來，卻看見葉采桑一臉苦惱地推著餘七河下山，餘七河掙紮著不肯動。

徐曠剛要說話，卻見葉采桑擡腿在餘七河背後踹了一腳，餘七河便一路慘叫著滾了下去。

“……”徐曠看著那一路煙塵滾滾，又看了看會武峰的營帳，忽然不太想跟下去了。

程將軍……其實我不認識他……

徐曠捂著臉，葉采桑卻拉了他一把，溫聲道，“徐校尉，我們也下去吧。”說著，身形優雅地順著山脊向山下躍去。

“七河……唉。”徐曠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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