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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仇人?恩人?抑或只是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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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時節,農家院落裏的一棵老槐樹遮天蔽日的擋去了許多炙人的陽光,只有斑駁的餘暉透過重重樹蔭星星點點撒漏下來。

宋青書坐在樹下的一張藤椅中乘風涼,他大病初愈,手腳都沒有力氣,每天無所事事,什麽都幹不了,因此不是躺在房中睡覺就是坐在小院裏吹風。

宋青書猜測這個院落外的不遠處大概有一個水塘,他經常能聽到蛙鳴,有時小風吹過還會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荷葉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

‘吱呀’一聲,小院的籬笆門被推開,進來一個俊眉朗目的青年男子,“宋大哥,這幾日身體覺得如何?我今日有空,過來看看你。”

來人是名滿天下的明教教主張無忌,峨嵋派在少室山上將重傷垂死的宋青書扔給了他,他便帶著宋青書和武當二俠俞蓮舟,殷梨亭同上武當上請張三豐真人定奪。

張真人門規嚴峻,宋青書弒師叔叛武當,罪無可恕,被一掌擊斃,同時他父親宋遠橋也被革了掌門弟子之位,命二弟子俞蓮舟接任。

張無忌旁觀時唏噓了一番,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在武當山上又與太師父相聚幾日就攜趙敏趕赴濠州處理他明教中的事務。

此時天下大亂,群豪紛起,征戰頻頻。張無忌雖沒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卻有著必然會被卷到風口浪尖的身份,讓他沒法由著心意去過安穩日子。

臨下山前卻被大師伯宋遠橋悄悄攔住,老淚縱橫的求他一事。

等到下山後張無忌身邊就多了個累贅——本已斷氣,但是在他父親半夜去停屍靈堂探看的時候忽然又開始喘氣的宋青書。

宋遠橋只這一個獨生愛子,無論如何不忍心再殺他一次,左思右想,只得愧對師門將宋青書暗中托付給了張無忌。

張無忌本就心地良善,對著大師伯數日之間好似蒼老了二十歲的臉孔更是說不出拒絕之詞,便答應將宋青書帶走醫治,然後再找處鄉野之地讓他隱姓埋名了此一生。

行到濠州,張無忌有教中事務羈絆,便暫住下來,宋青書的事情乃是絕密,關乎大師伯一生的清譽,誰也不能讓知道,因此悄悄的尋了一處鄉村農舍,找人看護,他自己有空就來看脈診治。

張無忌不愧是蝶谷醫仙胡青牛的傳人,晃眼數月過去,宋青書身上原本足以斃命的重傷在張無忌的妙手調理之下竟然也慢慢有了好轉起色。

宋青書見張無忌又來看他,淡然一笑,“我還好,不是說現在傷情已經穩定,只需堅持天天服藥,慢慢調養就可以了。你又教務繁忙,不用總來看我,你每次來都要掩人耳目,連趙姑娘都不讓知道,著實辛苦,還是省些力氣吧。”

他生得漂亮,雖然病得瘦骨嶙峋,臉色蒼白,但還是不掩其俊美的本色,笑起來頓時滿院生輝。

張無忌見了不由也報之一笑,“宋大哥精神不錯,看來是又見好了,我這兩日無事,過來看看你也不費什麽功夫。”

說著走過來彎腰拈起宋青書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脈象,點頭道,“不錯,確實是又好些了,也虧得宋大哥自幼便修習武當正宗內力,根基打得極好,才能恢覆得這樣快。”

順手拉過一張椅子,也在樹下一坐,“此處滿風涼。”

宋青書‘嗯’了一聲,側頭看眼張無忌,發現他靠在椅背上在揉額角,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你有心事?”

“是啊,最近教裏很多麻煩。”

宋青書閉上嘴不再多說,明教的內務他沒興趣探聽。

此時蛙叫蟲鳴,天晴風爽,躺在樹下十分愜意,最好手邊能有杯香茶就更舒服了,可惜照顧他的牛嬸去了市集上買東西,他也不能指使明教教主去給他端茶倒水,還是算了吧。

張無忌靜坐了一會兒,忽然道,“牛嬸回來了。”

果然‘吱呀’一聲,小院的籬笆門又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四十餘歲的農婦,身材矮胖,一臉和善笑容,手中還拎一個木桶,看到院中多了一人也不驚訝,直接走上前來躬身行禮,“屬下見過教主。”

張無忌道,“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在教外不必多禮。”

這個婦人是明教銳金旗下的教眾,張無忌因她老成持重,外貌又似普通農婦,一點不惹眼,便委派了她來照顧宋青書。

牛嬸笑道,“屬下豈可壞了教中規矩。”晃晃手中的木桶,裏面半桶水,還有兩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我才在集上買了兩條肥美鯉魚,這就去做飯,教主用過晚飯再走吧。”

張無忌頷首,“也好。”轉向宋青書道,“那晚上就打擾宋大哥了。”

宋青書每日都是對著牛嬸一人,十分悶氣,聽他願意留下,心裏有些高興,不過臉上不露,只十分有禮的回道,“怎會打擾,張教主事務繁忙,能撥冗一聚,在下榮幸還來不及。”

張無忌對他這個斯文有禮的態度起先很有些詫異,現在也習慣了,能有個年歲相當,談吐不俗的朋友一起說說話,有時也能引為一樂。

時間久了就在想,宋青書的本來面目其實就是這個樣子才對。

想當初自己被滅絕師太擒住,一同西行,在路上初遇這位宋師兄時,他就是一個俊美中帶著三分軒昂氣度的美少年,行事慷慨大義,人稱玉面孟嘗,峨嵋派中人人讚嘆。

可惜後來他為情之一字入了魔道,才倒行逆施不能自拔,現在能拋卻前塵重新做人也不失為一樁好事,不枉了大師伯為他苦求自己的一番舔犢之情。

宋青書身體弱,不能久坐,過一會兒就站起身來,先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腳,然後才慢慢的走回房中,脫去外衣在鋪了厚厚棉褥子的床上躺下。

不一時廚房就響起煎炒的聲音,糖醋魚的香氣陣陣飄來。

宋青書躺在床上,心中一片寧靜,只一門心思的等著吃魚。過了這麽久,他總算是已經學會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他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覺得被鋪天蓋地的苦痛壓得透不過氣來。

閉眼瞇了一會兒,飯菜就上了桌,張無忌過來叫他,很熟練的另外拿過一件厚些的長袍,扶起宋青書幫他穿上,再從屋角架子上的水盆裏擰了把濕手巾遞過來。

宋青書笑著接過,“我自己來就好,你不用做這些事。”

張無忌不以為意,“我是做大夫的,順手照顧下病患也沒什麽,你前幾月不能動,我來時還要幫牛嫂給你擦身呢。”

宋青書臉上微微一紅,“那時病著沒辦法,現在我已經能起來活動了,這些事情當然還是應該自己來做。”

堂屋正中擺著一張木桌,上面有剛出鍋糖醋魚,青菜,蛋花湯,鹹水花生,鹵豆幹,還有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簡單的家常飯菜,被燒得噴香。

兩人坐下吃飯,還不忘誇獎一句,牛嬸的手藝不錯。

張無忌吃了一會兒忽然放下筷子嘆道,“現在教中幾個大將越來越有脫韁之勢,朱元璋竟然罔顧我的手令,擅自命常,徐二人處死了韓林兒。”

宋青書知道他說的常,徐二人是常遇春和徐達,夾了一筷子青菜給他,勸道,“殺都已經殺了,你煩惱不吃飯也沒用,怎麽不和趙姑娘商量一下,她不是向來足智多謀?”

張無忌嘆道,“她有她的難處,我這些事情從來不和敏妹說,敏妹她也從來不問。”

宋青書了然,趙敏是大元的郡主,跟著張無忌已經是背叛了父兄家國,若是還要她在這些軍政大事上幫著張無忌出主意,確是為難她了,她委實也做不到。

“聽你的意思,這幾人在軍中威望甚隆,你不能逼得太緊,不過這麽大事也不好裝不知道。這樣,將常,徐二人叫來,旁敲側擊說說,再給他們個臺階下,先把眼前的尷尬抹平過去。然後派教中得力之人去軍中督戰,這些個手握重兵的將軍權利太大,再這樣下去,你就管不住了。”

張無忌輕輕敲著筷子自語,“問題是軍中現在已經輕易插不進人手了,要派誰去才好呢?”

宋青書道,“自然是派個位階高過他們許多的才震得住,左右光明使者,或者五散人,你挑一個派去就是。”

張無忌嘆息,“我看來看去,只有楊左使最合適,可是教中也離不得他,唉,讓我再想想。”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宋青書知道張無忌這人做事有點優柔寡斷,讓他身邊的人不由自主的要替他出主意做主,自己和他的關系微妙,以前他是自己的情敵,後來他成了自己的恩人,現在看這架勢倒有點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人了。

既是君子之交,那這些重要事情他提起就談論兩句,別要多幹涉才是。

吃過飯看看時候還早,就去找了本《淮南子》出來看,看到精彩處不由沈迷,一頁頁的翻了下去,直到牛嬸收拾完廚房,又把屋裏的家具都擦拭了一遍,再做了會兒針線,看看該睡了,過來催促,宋青書才戀戀不舍的掩卷起身。

慢悠悠的擦牙洗漱,他現在幹什麽都得慢悠悠的,快不得,手腳還都很軟不說,動作有時也跟不上,這是受了二師伯一招用了十成力的‘雙風貫耳’,腦子受了震蕩的後遺癥。

好容易把自己洗刷幹凈,就好像以前練了兩個時辰功夫一樣累,回去內室,四平八穩的仰倒在柔軟的床上,舒服得嘆息一聲,拉過一旁的薄被蓋上,閉眼睡覺。

忽然想起張無忌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走的,自己看書看得入了迷,竟連他走也沒有聽見。好在這人不計較這些,不然可是大大的失禮了。

張無忌,恩人?!

世事當真奇妙,曾經最討厭,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人成了自己的恩人,這份救命大恩他無以為報,只怕是要背一輩子的。

張無忌對他和宋青書的關系沒有那麽感慨,他向來心地寬厚,總願把人往好處想,人家暗算過他害過他,他也很容易原諒。

現在宋青書武功全失,廢人一個,又很斯文和氣,通情達理,對著這種人他無論怎樣都不會再記舊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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