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方按下雲頭，語默便向龍哲撲了過去，哭著道：“師父！”

龍哲站著沒動，任語默將鼻涕眼淚糊在他一身淺碧色掐銀絲的長袍上，含笑道：“蛟兒此番離家出走，走得頗有氣節，不但得了人身，還助龍時做了一番好事。瞧這摸樣，呵呵，甚是俊俏。”

龍音搖著扇子笑道：“人說相由心生，我看卻不盡然，嘖嘖，否則咱們小師妹如何能長成這般摸樣。”

語默聽出這是拐著彎兒調笑她性子不好，撇撇嘴，道：“三師兄又欺負我，待八師兄好了，我便尋他一道同你計較！”正待向龍哲稟明時時安之事，龍哲卻道：“這些天你們發生的種種，我在水鏡中皆已瞧過，且將龍時安置在我房裏，大家便散了吧。蛟兒，你留下。”

昆侖的秋夜，月淡星稀，濃密樹蔭下偶聞鳥聲蟲鳴。時時安靜靜臥在龍哲慣睡的一張雲床之上，額間火雲時隱時現。語默坐在床前腳凳上，托著下巴發呆。

龍哲燃了一爐雲停香，在一扇軒窗下坐了，嘆了口氣，道：“蛟兒，你可記得，當初在峨眉金頂，普賢菩薩遣五彩鳥相贈佛緣，你所得的鳥羽之上，可顯出什麽字句？”

如此關鍵的對話，若沒有人偷聽，便著實難以顯出它的重要性。龍哲方一開口，昆侖門下那些個好事的徒弟們便紛紛出動，前來偷聽。

龍蛋對於聽墻角一事表示毫無壓力，因他本身算是個靜物，沒有呼吸，放到哪裏都很容易溶入背景，比那些大活人要隱蔽得多。待眾人你推我搡地選好了潛伏的地點，只聽語默期期艾艾道：“有些記不清了，我原以為是句歌詞呢，師父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龍哲道：“前幾日，普賢路過昆侖，與我下了一盤棋，提點了我幾處謬誤。”

龍哲何等身份，便是指鹿為馬，也會被無數粉絲奉為真理，所謂的業界權威、行業泰鬥不過如此。可他竟承認自己的謬誤，並且不只一處，想來當真是錯得有點離譜。

龍哲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幾支新剪下的照水梅，緩緩道：“龍時如今這般情狀，皆因涅盤秘術有一弱點，便是兩片元神合一後，很難認主。簡單來說，那兩片元神現在都在龍時體內，都想主導這僅有的一副身體。這一節，我與普賢倒是料得沒錯，因龍時當年與鳳凰族頗有交情，姬蒼能使出涅盤之術便在情理之中。”

語默不失時機插嘴拍馬屁道：“師父真是神通廣大，原來早已預知一切！”

龍哲微微頷首，接著道：“龍時的意識內，已形成了一方涅盤幻境，那兩片元神便在那幻境之中經歷一世興衰。待塵埃落定，在幻境中更強大的那片元神，便成為身體的主人，至於弱的那一片究竟會如何，連我亦不知道。或許灰飛煙滅，或許永困幻境之中。因自古以來施這術法的寥寥無幾，因此，尚未有先例可做推斷。”

月色溶溶，將點犀池一池碧水映得翠煙裊裊，月色下，聽墻角的眾人皆聚精會神。

語默握緊小拳頭，焦急道：“八師兄強施控時之術，元神本已受損，若是，若是敵不過姬蒼，豈不是大事不好？師父，您定有讓八師兄勝出的法子，對不對？”

龍哲點點頭，道：“這便是我料錯的一節。龍蛋是從前受龍時所托方收入昆侖門下，因此上，我與鳳凰一族並無甚交情，對涅盤之術亦頗有些不得甚解。我聽聞若有與那兩片元神密切相關之人進入涅盤幻境，便可從旁幹預，相助其中一人，便打算自己進入龍時意識之內，了卻這一樁恩怨。”

頓了一頓，道，“普賢在收伏六牙白象前，曾有一任坐騎，是只九尾火鳳，因此上，他對涅盤之術算是頗有些心得。我原以為，所謂更強大的元神，無非是打一場架，成者王敗者寇。打架一事，我十分擅長，自是我親去一趟方可放心。經普賢提點，我方知所謂強大，乃是精神的強大，這兩片元神需有一人自願放棄爭奪，心甘情願將身體拱手讓人，涅盤之術方可認主。如此這般，他二人究竟誰能撐到最後，我著實沒有把握。”

語默憤憤道：“這個勞什子涅盤之術，廢柴至斯，竟然還入選天界十大非物質文化遺產，當真是黑漆漆的黑幕！”

龍哲接著道：“此外，我原以為與龍時關系最為密切的，自然是我這個師兄，普賢卻道，此去涅盤幻境的唯一人選，卻是我座下的小徒兒，墨玉蛟。”

語默吃了一驚，疑惑道：“是我？”

龍哲將手中梅枝插入一只繪著飛花點翠的玉瓶，緩緩道：“正是。五百年前，龍時戾氣纏身，已殺紅了眼，即便對我，亦未有半分手軟。你那時尚在繈褓之中，他不但始終未傷你分毫，還因你啼哭而片刻失神，方才被七星劍法反噬，傷了自己。五百年後，你與老八同門學藝，情分親厚自是不必多言，可姬蒼未曾見過你，卻亦屢次對你手下留情......”

說到此處，龍哲幾不可察地輕輕嘆了口氣，道：“一切冥冥自有天意。天地萬物，相生相克，或許你便是那個可以渡龍時之劫的人。蛟兒，你在峨眉金頂所得那片五彩鳥的尾羽上，可是曾顯出‘蠟炬成灰’四個字？”

語默點點頭，緊緊握著袖口，將一朵銀絲繡的牡丹揉得皺成了一團。

龍哲道：“自五百年前一役，你的命運便與龍時連在了一起。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這一場劫難，怕是再與你脫不了幹系了。當然，你亦可以選擇不去管這麽一回事。”

語默瞧了瞧沈睡的時時安，道：“那，那八師兄他……？”

龍哲道：“從前龍時性子倔強，他那兩片元神想必亦然。且雙方勢均力敵，皆不會輕言放棄。如此，他便只得永世困於涅盤幻境之中，或許再也不會醒來，與魂歸離恨天無異。”

語默在心中將涅盤之術的祖宗十八代翻過來倒過去罵了個遍，方覺稍稍出了口惡氣，起身向龍哲跪拜道：“師父教養我數百年，蛟兒雖功課不佳，卻知昆侖門下絕沒有貪生怕死，忘恩負義之徒！請師父送我入涅盤幻境，蛟兒定將八師兄活蹦亂跳地帶回來！”

“我也去！”

屋頂上、房梁上、窗欞上、茶壺裏、夜壺裏等各處竟傳出同樣的聲音。

龍哲無奈一笑，道：“都出來吧。”

半天沒動靜。

龍哲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免了你們偷聽的責罰。”

這句話真管用，一瞬間龍文、龍武、龍音、龍毒、龍醫、龍泉、龍蛋紛紛從藏身之處現了真身，扭捏著飄了出來。

龍泉小聲問：“剛才誰那麽不講衛生，跑夜壺裏藏著，龍毒該不會是你吧！”

龍毒白了他一眼，道：“明顯是龍蛋。”

龍蛋著急道：“師父早已不入五谷，那翡翠夜壺只是件收藏品，幹凈得很！”

龍音道：“前陣子二郎神來山中做客，因要與哮天犬同屋而臥，需得地方大些，師父便將自己的地方騰了出來。二郎神倒是個幹凈神仙，呵呵，那哮天犬嘛，嘖嘖……”

龍蛋一哆嗦，騰地飛起來，一頭栽進屋外點犀池，濺起陣陣水花。

鬧了一陣，龍文向龍哲道：“師父，書中記載，涅盤幻境應是仿的凡間一處塵世，小師妹心思單純，社會經驗不足，怕是要吃虧。不如讓徒兒與小師妹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龍泉搶著道：“師父，讓我去吧，小師妹打架的本事稀松平常得緊，需得有人保護！”

龍武拎起龍泉的耳朵，道：“說到打架，怕是輪不上你小子！”

大家紛紛擺事實、講道理，試圖獲得跟語默同去涅盤幻境的門票。語默心中十分感動，恨不得把七個師兄都帶去，組團搞個涅盤幻境公款一日游。

可龍哲快刀斬亂麻地澆滅了大家的熱情，平靜道：“涅盤幻境中融合了幾片元神，便可進入幾股外力，所以此番只得進去兩人。龍泉，平日裏你與龍時最是親厚，便由你同蛟兒一道吧。”

龍泉被師父欽點當護花使者，興奮非常，圓鼓鼓的臉蛋上飄起兩朵紅雲。龍音笑道：“龍泉你最近是不是補過了頭了，怎的動不動就臉紅，一日好幾回，且不定時發作？可要龍醫給你診診脈象？”

龍泉臉更紅了，望了望語默，扭捏道：“我從小到大也沒見過活的姑娘，還有些不大適應。”

此時龍蛋在點犀池中涮了一涮，又飄了回來，聽聞龍泉要與語默同去涅盤幻境，向龍哲道：“師父，我們鳳凰一族進涅盤幻境並不占名額，讓我同他們一道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