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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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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柳文澤沒有想到那人見自己的第一句話是這樣一句無關痛癢的恭維,他寧願柳文清對他惡語相向,罵他們柳家人一樣厚顏無恥,也不願意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恭喜”。

雖然是恭喜,他卻覺得這一聲恭喜分外刺耳,他忍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你就非要對我說這個嗎?”

“哦,那說些什麽呢,大人挑好那位姑娘作陪了嗎?我這裏熟,可以給你參謀一下。”梅郎又笑道,“不過,京官也要來嫖這地方妓嗎?”

柳文澤氣絕,“你,下賤!”

“呀,都是嫖妓,怎麽能分高下貴賤?”

柳文澤覺得他不可理喻,還是耐著性子說,“兄長,隨我回去,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

“哪裏是談話的地方?是珠秾姑娘的被窩子裏?還是紅蕖姑娘的芙蓉帳裏?”

梅郎的臉忽然探過來,玩味的看著他。

“跟我回柳家。”柳文澤沈了臉。

梅郎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只聽說過柳府,沒有聽說過柳家,那裏不是我的家。”他的語氣很淡,很無所謂,卻說著那樣憂傷的話,“我從被逐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梅郎的神情那麽漫不經心,又似乎很認真,讓他不想錯過他的任何表情。

他看了他一會兒,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舞臺上輕薄的戲服,勾勒出他的腰身,因為剛才與家奴的拉扯,衣服松松垮垮的掛在他的肩頭,露出了胸前大片的肌膚,他前額的一縷頭發恰好落在柳文澤的眉間。

“你這樣成何體統,去洗了。”柳文澤一本正經的看著他,越發覺得他這身裝束著實礙眼。

“可以啊,那……阿澤幫三哥洗嗎?”

柳文澤聽到“阿澤”兩個字楞了一下,雖然柳文清變化如此之大,可世上叫他“阿澤”的也便只有柳文清了。

由於靠得太近,柳文清身上那股粗劣的脂粉氣縈繞在他的鼻尖,柳文澤的臉色越發陰沈了,許久才說,“想得美。”

過了一會兒,又吩咐家奴,說,“帶下去,洗幹凈了再帶上來。”

柳文澤坐在官轎中,聽窗外的雪簌簌落地的聲音,就掀開轎簾去看後面被他強行帶上馬的柳文清,他臉上的脂粉已經被洗凈,是他記憶中柳文清的模樣。只是臉色青白,也不是是不是凍的。

柳文澤看不下去,叫人把他身上裘衣給他送過去,柳文清楞了一下,也不推辭,笑嘻嘻的接過。

柳文澤覺得厭惡。

雖然模樣分毫未改,可而今他見到的柳文清,卻不像柳文清。

柳文清本應該在南麓書院裏與夫子辯論學問,神采飛揚,即使是恩師也寸步不讓的從容。

柳文清本應該在元嘉年間那場國難中站在城門上,告訴全城的百姓,禮不可廢,命也不可失。

柳文清本應該騎在秋闈魁首的白馬上,春風得意馬蹄疾,少年風流紅袖招。

柳文清本應該是一桿修竹。

卻不是跌落塵埃的泥。

早在五年前,柳文澤和柳文清就有了雲泥之別,柳文澤是雲朵上的神仙,那麽柳文清,就是他飛升時踩在鞋底的爛泥。

他嫌棄柳文清,如同看地上的一灘泥。

可是那灘泥,卻讓他鈍鈍的疼。

◇肆◆

柳家人聽說,小少爺把柳文清帶回來,紛紛到柳宅門口阻止柳文清進家門。

“老爺在世的時候曾吩咐,柳文清活著不得走進柳家大門。”

柳文清無奈的擺擺手,表示說,“我早說進不去的。”

柳文澤的臉更加沈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對他的姨娘長輩們說,“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曾說,柳文清活著不得走進柳家大門,是嗎?”

“是的,老爺的確是這樣說的。”

孝道不可違背,即使小少爺再任性妄為,也不能不顧亡父的意願。

可柳文澤說完便繞到柳文清騎著的白馬邊,朝著馬上才被押著洗幹凈披著他的裘衣的男人伸出雙臂。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少爺要幹什麽,柳文清卻只楞了一下,就心領神會,笑了一下,然後穩穩的跌入了柳文澤的懷裏。

而後,柳文澤不顧所有人,雙手抱著柳文清,堂而皇之的走進柳家大門。

“柳文清不是活著走進柳家的,是我抱進去的,不算違反父親的話。”

之後就再也聽不進任何人的勸阻了。

“……”

柳文澤橫抱著柳文清走了許久,風雪默默,兩人都沒有作聲。

青年如今的身量已經比虛長他兩歲的兄長要高許多,但抱柳文清這樣一個成年男子本應該也有些吃力的,可他卻覺得懷裏的人輕如鴻毛,像是被抽幹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

柳文清已經五年沒有經過柳家的門,但總歸記得柳宅的構造,柳文澤已經抱著他快要走到後門,還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想著柳文澤是不是打算把他從後門裏丟出去,柳文澤終於停下來了,把他抱進了一間廂房。

“這裏是哪裏?”

“你會認不出嗎,三哥?”柳文澤嗤笑道,“我的房間。”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把鐵鏈鎖,把門鎖了。

“!!!你把我鎖在你房間做什麽?”柳文清驚了一下,隨機又笑道,“阿澤的手法如此嫻熟,平時沒少鎖姑娘在屋裏吧,嘖嘖,這樣不憐香惜玉,怪不得都不跟你。”

他看柳文澤手上還沒有半分遲疑,又說,“阿澤還是放我出來吧,當你兄長一場,也好好教導你一番。”

柳文澤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行,你必須待在這裏。”

柳文清這下急了,“不行,我還有好幾首曲子還沒交稿呢,今天頂替生病的秋娘上臺,金縷娘答應給我的十錢銀子又泡湯了,好阿澤,放我走吧。”

“不行。你損失了多少銀子,我賠你便是。”他心裏惱怒,以前的他何曾計較這些黃白之物,他想不通柳文清為什麽這麽缺錢。

柳文清想了想,曠工還有銀子拿,覺得也不虧,“那好吧。不過你也不用把我鎖起來吧。”

柳文澤搖搖頭,“這兩天是父親的喪事,親朋往來眾多,我信不過你。”他看了看柳文清的眼睛,篤定道,“你會亂跑。”

他不想再節外生枝。

他把柳文清鎖在自己的屋子裏,看著柳文清在自己的屋子東倒西歪的躺著,想著柳文清終於掌握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了,血液裏的焦灼感才稍稍緩和,便也不去管他。

柳文澤是柳琊的嫡子,柳琊的喪事全靠他主持大局,從白日到黃昏,前來靈堂悼亡的人絡繹不絕,白頌閑也來了,他是柳琊身前的摯友,相交甚篤,連柳文澤和白家小姐的親事都是在一盤棋盤中定下的。

白頌閑給柳琊上了香,說改日帶小女來給柳琊上香。

柳文澤強忍著疲憊,像對著每個人說著得體感謝的話,人人都說柳琊兄好福氣,教出這樣一個知書識禮,前程似錦的兒子來,卻沒有人會提起,敢提起,柳家還有另外一個兒子。

他微笑著說過獎,只是恍惚間想起柳文清會微微出神。

柳家可以只有一個兒子。

他卻不能沒有三哥。

索性他的三哥已經被他抓回來了,就關在百步之遠的後園裏。想到這裏,焦灼的情緒才能稍微緩和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柳家那個金枝玉葉的小少爺,知書守禮,前程似錦,卻沒有人知道柳文澤守的禮,知的書,都是那個放浪不自愛,甚至連提都是忌諱的柳文清一點一滴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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