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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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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拉羅謝爾的港口熱火朝天地忙碌著的時候,又有三騎從南邊來了。以中部人的標準來說,上頭的三個人都顯得太過年輕,衣著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巴黎人。所以在他們穿過擁擠嘈雜的街道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說實話,為什麽我們非得站在這裏看著?”看起來最年輕的那個率先問。因為帶頭的那個在距離海岸線還有兩三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這距離根本看不清港灣泊船上的人。“你們不是有正經事情嗎?”事實上,他的語氣裏只有好奇,沒有催促。

“的確有,但也的確不著急。”帶頭的那個回答,但註意力全在周圍上,“看看這裏……拉羅謝爾似乎和我之前到過的所有港口都不同。”

中間那個十分讚同他的觀點。“雖然我還沒去過足夠多的歐洲城市,但我至少能肯定,這裏和巴黎區別太大了……”

這的確不是誇張形容。相比於巴黎城裏充斥著的紙醉金迷,拉羅謝爾則呈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扛著大包棉花或者葡萄酒箱子的工人們在雜亂的舷板上下忙碌地穿梭著,挽著平底竹籃、戴著系帶草帽的女仆與附近鄉間趕上來的小農戶們七嘴八舌地講價,就連路邊與荒地上同樣的金雀花都顯得更加熱鬧挨擠。

用傳統意義上的大安茹地區來衡量,拉羅謝爾也是巴黎人所稱內地的一部分;然而巴黎人這種帶著居高臨下意思的稱呼,實際上真的符合事實嗎?內地真的更落後嗎?

換做是別人極可能對這種區別視若無睹,但他們三人都是擁有敏銳觀察力的人,善於從細節中捕捉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如果一定要為這種敏銳找出個原因的話,那大概只能說,因為他們是雨果、傑利柯和德拉克洛瓦。

這組合看起來有些稀奇,但其實可以預料。

因為要給酒標收集素材,傑利柯和德拉克洛瓦在波爾多地區逗留了好一陣子,日日出門尋找靈感。夏爾離開波爾多的時候,他們正好去造訪一座臨近阿卡雄的城堡,好幾天後才回來。

沒能見上面,兩人各自拿出的草稿也就沒有人評價,再下一步就不好繼續進行了。同時加上對新事物的好奇(他們聽說了夏爾在拉羅謝爾的打算),於是他們就直接趕來拉羅謝爾,沒花心思寫信通知什麽的——因為夏爾肯定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完造船廠的一應事務。

至於雨果,他有部分原因是和兩位畫家相同的——好奇——而其他不同的地方則是,他自己隱隱覺得,夏爾與其他人都不同;夏爾身上似乎有一種希望,或者說可以讓人們放心交托期望的能力,因為似乎沒有夏爾做不到的事情。

這理由很容易就讓路易十八點了頭。見識愈多,讚美才會愈真實動聽。

說到底,國王就是愛面子,否則為什麽出行還要特意帶個詩人?但同時必須得強調,路易十八的這種毛病在貴族中已經算是相對輕微的了。

傑利柯翻身下馬,隨意地問了幾句。然後他折回來,“我們親愛的伯爵閣下還忙著呢,十天半個月估計都不會有閑暇時間。”夏爾現在名氣太大,實在不需要特意打聽行蹤。

德拉克洛瓦沈吟了一下。繪畫是個精細活兒,也不趕在一時。“不如我們等幾天再去拜訪他?”他建議道,“我可以再考慮考慮我的線條。”

“我也正有此意。”傑利柯微笑。“而且,”他環視四周的熱鬧嘈雜,“這地方讓我想來幾幅速寫畫。如果有合適的人,肖像畫也是很好的。”

兩個畫家審美近似,並且都喜歡從生活中取材,毫無疑問地一拍即合。所以傑利柯轉向雨果,“您的打算呢?”

“那就再過幾天,我能給我自己找樂子。”雨果表示他一點也不介意。

他出身富貴,這次旅途已經讓他長了很多見識,他迫切地想要再多看一點、多聽一點——有多少現實是窩在巴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的?又有多少想法是和他的家庭教育完全不同的?他可不想做井底之蛙!

於是,在夏爾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被聯合參觀了,觀光團的成員還一個比一個名氣大。等他半個月後真的見到這三個人時,只感覺這事完全不在意料之內——

“你們早就來了,竟然也不舍得告訴我嗎?”他這麽問,一半是驚嘆一半是後怕,“諸位好先生們,你們這次成功地讓我的待客之道毀於一旦啦!”但隨即他又想到,他根本沒做什麽影響名譽的事,就算對方是他不擅長打交道的藝術和文學巨匠也沒關系。

“您又不知道,那有什麽關系呢?”德拉克洛瓦毫不在意地回答,“如果您真的介意,那我想,我們之中也沒人會說出去的!”

“沒錯,”傑利柯對此表示肯定,“如果不是在驛站聽說您有巴黎的信件到達,我們可能還會再過兩天來找您。”他看向夏爾,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再過幾天就該回巴黎了吧?”

“的確是這樣。”夏爾不得不表示現在人們用嘴傳消息速度的驚嘆,“您這麽猜,也就肯定知道,是內閣發來的信件了?”沒等傑利柯回答,他就自己接了下去:“英國人的船不日就要到達巴黎碼頭,黎塞留公爵正催促我趕緊回去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傑利柯等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他們的主攻領域並不是國際經濟交流,但同坐了一路火車、又同在波爾多呆了一段時日,該聽說的都聽說了——

德卡茲公爵已經在倫敦和英國人達成了初步協議,就等著英國人來實地考察、確定最終的合作方案了!

“他們可真說得沒錯,您就是法蘭西的奇跡!”德拉克洛瓦這麽說,語氣熱烈,眼裏閃著光,顯然已經為夏爾折服。“如若再多幾個您這樣的人,法蘭西一定能獲得之前從未有過的榮光!”

“我相信這個圓穹客廳裏就有好幾個和我一樣的人。”夏爾笑道。雖然方向不同,但最終不是殊途同歸嗎?

雨果怔了一怔。“這可真是個巧妙之極的回答。”他這麽說完,也笑了。

一方面,雖然他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絕對不會否認,他想要成為那樣的人!另一方面,他已經開始確實地感覺到,為什麽夏爾能做成別人做不成的事了!

至於傑利柯,性格使然,依舊笑得很靦腆。雨果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再回想起那個冬日午後的情形,他只覺得當時的自己做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明智決定——就算他關於夏爾和維克托之間的感情猜測是對的,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沒錯,憑借敏銳的觀察力,傑利柯也隱約感覺到了那種微妙的氣場。但他脾性比較奇特——奇特在這裏是個中性詞,意指和主流不同——從畫風以及作畫題材就能看出來,所以他的反應明顯不能代表絕大多數人。也幸虧了這種少見的性格,換一個愛鬧事的人,對夏爾來說肯定就不輕松。

“行啦,就讓我們停止互相吹捧吧,”夏爾重新開口,給這話題畫上了句號,“我計劃明天就動身回巴黎,等下就把事情交代給別人,”他轉動眼珠,挨個兒看了看,“諸位先生們想要一起走嗎?”

毫無疑問,三人都爽快地同意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為夏爾的事情來的,一起走也很正常。並且,和夏爾一起離開的話,什麽事情都有他照料,輕松又舒適——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驗證過了這點。

因為已經買過三年的一萬五千桶葡萄酒,夏爾已經在盧瓦爾河沿岸初步建立起了一條葡萄酒收購線,葡萄酒產量稍大的地方都有人常駐,以便對收購價格進行合理評估。一路安排旅館之類的都有商社社員去做,實在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只不過,就在安托萬打點行李時,又有一封夏爾的信到達了。

夏爾一看上面的地點就揚起了眉毛。因為它是從索繆來的,字跡卻不是他堂姐歐也妮的。那也就是說,是他親愛的伯父?

帶著這樣的疑問,夏爾拆開了上頭的火漆印。信封和墨水無一不是驛站免費提供的,老葡萄種植園主的習慣在這時候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親愛的侄子,我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面了。上次見面,還是您特意來索繆為歐也妮慶祝生日,然後我們高高興興地分手。這期間,歐也妮和內人去巴黎,也有賴於您的多方照顧。諸多叨擾,不勝謝意。特備薄席,請您務必賞臉吃頓便飯,好讓我們一敘叔侄情誼……”

……等等?葛朗臺老爹要請客?!

夏爾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一遍,確信他真的看到了“請您吃頓便飯”,不由大為震驚。假設他之前挑眉的弧度是一,現在直接翻了兩番——

沒錯兒,願意請他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他已經習慣了;但這回可不是別人,而是他世界著名的吝嗇鬼伯父啊!

天下紅雨了?六月飄雪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一時間,夏爾腦袋裏轉的全是這個。但關鍵在於,他伯父到底為什麽要請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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