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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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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件事情一弄,夏爾在接下來的宴會以及深夜的聖體降福儀式中都有些心不在焉。當然,這種心不在焉除了他自己知道,別人並看不出。尤其以詹姆斯的身份,絕不可能參加此類儀式;最可能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不在,也就不用太擔心。

但顯然,這個“別人”並不包括維克托。

“你一整個晚上都有心事?”在他們回到各自的房間之前,維克托這麽問夏爾。

因為和國王一起參加宗教儀式的多是皇親國戚,不是住得近就是有固定房間,倒是便宜了他倆,可以住一個客廳邊上相鄰的側室。王宮的設計又不是旅館,更重視賞景、享受的空間,所以一大塊地方就只能住倆人。

夏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了客廳的窗戶邊上,微微撩開厚重華麗的窗簾。教堂鐘聲已過,冬夜難見星光,外頭暗沈沈黑黢黢,那種沈默感幾乎能把人吞噬。

“天黑了。”他沒頭沒尾地說。

維克托在他之後走了過去。客廳門口還有兩個王室仆從等在那裏,準備服侍他們入睡;但所幸距離夠遠,想壓低聲音說點私密話還是行的。“你心情不好。”他關心地問,“阿圖瓦伯爵說什麽了?”

“你覺得他能說什麽?”夏爾發出一聲細小的嗤笑。“少有人嫌自己錢太多,多的是人想要不勞而獲。”

維克托立馬就明白了。

巴黎上層社會的風氣——熱衷攀比享受——他又不是不知道。人們關心馬車上的裝飾、關心領結的流行樣式、關心衣服料子的質地,就是不關心家裏的面包還有多少以及子孫後代吃什麽。

正因為如此,貴族中才有許多人坐吃山空,慢慢地傾家蕩產、不聞一名。要讓他們自己掙錢幾乎不可能:其一,他們不會;其二,他們太懶。

公正地說一句,相比之下,自由的農民或者匠人會發家、會從底層往上爬、而後超越貴族,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們至少勤勞得多,願意為自己想要的享受而奮鬥。

作為好的品質找不著、壞的品質沾滿身的阿圖瓦伯爵,簡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想要你的錢?”維克托道,語調下壓,“或者更準確地說,他覺得你掙的錢理應交納給他?”

“沒直接說,但我想就是這麽回事。”夏爾回答,幾近不屑。就連米歇爾都和保王派拆夥了,為什麽那些人還覺得他會老實獻上金子啊?

不過客觀地說,阿圖瓦伯爵這種幾近天方夜譚的想法基本就是過去封建時代的真實寫照。

在土地都歸領主的時候,也就是大革命之前,農民在土地上勞作得到的收獲,無論怎麽樣都得先交一部分給領主,當做租金。然後,他把作物拿到市場上去賣,又要先交一部分給市場的開辦者,通常也是當地領主。

賣完以後,剩下一點留作自己的口糧,這好像總不用交租了吧?

非也!

小麥磨成面粉還需要磨坊,而磨坊依舊是領主的——強調下,磨坊可是壟斷行業。如果想要一次性烤制大批面包過冬,恭喜,面包房還要交租。

然後,假設農民手裏有了點錢、想要多買一塊地來種,那還得給領主上交易稅。至於其他類似去市場時要交的過路稅之類七七八八的稅率,就更不用說了。

在這種制度最早實行的時候,作為貴族的領主們通常不僅僅負責收稅,還負責司法仲裁、治安管理這樣的事情,所以農民們沒覺得這是個大問題。

也就是說,貴族即政府。

但慢慢地,這種情況改變了。貴族日漸腐敗,揮霍無度;整天不事生產,就等著收稅吃喝玩樂。

——那農民們當然會想:為什麽我要把麥子交到一個明明什麽事情也沒做的人手裏啊?難道不是我看著它們發芽長大到結果的嗎?

對同樣一件事,老舊貴族的看法則是:我們的特權是上帝賦予的,底層的平民供養我們的富貴生活是義務!

兩廂對比,不掐才怪!

阿圖瓦伯爵想做的、正做的就是上述貴族想法的極致表現。在他眼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在法國這塊地上、只要是個法國人,就都該乖乖地向他低頭、老實奉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所以阿圖瓦伯爵覺得維克托又臭又硬的原因很明顯。以拉菲特家的出身,根本不可能做到阿圖瓦伯爵想要的水平。弗朗索瓦還有可能費神周旋下,而維克托根本就不甩他。

當然了,夏爾也不能;他只是表面看起來好說話、容易讓別人誤以為是個容易揉捏的軟包子而已!

“他可真不會吸取教訓。”維克托對國王弟弟的意圖這麽評價,沒法控制地厭惡,“他真以為還能回到以前嗎?”

人都是為自己著想的;得到了好處,哪兒還可能倒退?法國貴族再多,還能比得上平民的數量?用天真形容阿圖瓦伯爵,他都嫌浪費口水呢!

“當然不能。”夏爾輕聲道,語氣是相反的堅定。“我終於掙到了足夠他看上的金子,這是好事。不過,就算我把金子扔到水裏,也絕不會扔給他!”

開玩笑,把錢扔水裏還能聽個響兒,扔給白眼狼還得擔心被反咬一口、因為它有可能覺得你扔得不夠多!從這角度來說,阿圖瓦伯爵簡直勝過了他的名著伯父!

“毫無疑問。”維克托肯定道,隨後又想到了別的。“但既然他已經有所動作,我們也該采取行動了。”

“怎麽?”夏爾敏感地問,他嗅出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維克托略微攤手。“你還記得我一早為什麽找上你嗎?”

“因為形勢不妙,你想先把拉菲特家的財產轉移。”夏爾條件反射地回答。“而你並不是說風就是雨的人。”也就是形勢所迫!

“這幾年情況一直沒好過。”維克托承認,“對我來說,我認為國王陛下嘉獎你完全是必要的、甚至過輕!因為不僅僅是債券——國內興起投資實業的風潮大大提高了我們這邊的實力,之前承受的各方壓力就在無形中減少了。”他註視著夏爾,“你肯定知道,這對金融有多麽大的作用!”

“你那時已經準備背水沈舟、破釜一戰了。”夏爾讀出了“一直沒好過”的緊迫感。“所以你現在說要行動,就是要把那時候準備的手段都用上?”

維克托點頭,側身半步,背朝客廳入口,也正好擋住了夏爾,以保證他們說的話不被其他人聽見。“沒錯,”他低聲道,“除了明面上該做的,我還有兩手準備。其一就是你知道的,最大程度地保全拉菲特家的財產。那麽,萬一失敗,我們還有東山再起的資本。其二則是,引導輿論。我手底下有幾個人,帶頭的那個叫梯也爾,熱衷寫些揭發貴族腐敗的文章,有可能再發散發散……”

這事情就明擺著了。在限制言論自由的現在,辦小報是非法的,更別提是準備散布對某些實權人士不利消息的小報了。一個搞不好,說不定就有性命之虞。

夏爾想問這事的進度,想問封口工作都做好了沒,還想問牽連出來會怎樣,但他吐出來的卻是:“然後你那時候就那麽把匯票本給我?”他原本以為是一種大男子主義的體現,但其實維克托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

“那不是很簡單的想法嗎?”維克托不以為意地道,“你剛才不是說了,你寧願把錢扔水裏、也不願給阿圖瓦伯爵?我只是把水換成你而已。”

就算是這樣,維克托難道會隨便找個人扔過去接近三千萬法郎嗎?就算維克托確實發現他人品不錯,那人品不錯的人也絕不止他一個!

夏爾覺得自己還能算能說會道,但在這極短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可怕地哽住了。

為什麽不早說?

為什麽偏要表現得漫不經心?

為什麽他自己不能再多想想裏面的隱含意思?

但已經發生的事實沒有為什麽,所以夏爾最終沒把這些話問出來。“我知道了。”他想了想又道,“晚安,我愛你。”說完,他就往自己房間走去。

“晚安……等等?”維克托太過驚訝,以至於安那個音不自覺地拔高了,然後又趕緊壓下來,“你剛才說了什麽?”他快步跟上,想拉住夏爾。

“我說了晚安,你明明聽見了。”夏爾側身一躲,閃進了門裏。“別拉拉扯扯的,還有人看著呢。”

仿佛是為了證明夏爾這句話,兩個侍從端著托盤向他們走來。

“你……我……”維克托大為懊惱。偏挑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帶這樣耍他玩的啊!照夏爾的性格,任何一句甜言蜜語都彌足珍貴,更何況是這麽直白的?

如果說夏爾之前因宗教問題而短暫產生了一些對他倆前途憂慮的話,這時候也徹底消失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不管以後如何,他總能把握住現在!

至於最壞的情況……哼,他,或者他們,真的會對這種未來束手待斃嗎?既然是個潛在的巨大危險,那就努力讓它變得不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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