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之大，大到無邊。

但這一個酆都城在冥界，卻只是小小的一角。相對於著名於人間的其他地方來說，酆都城真的算不上什麽。

就比如現在顧念雪所在的地方——忘川河畔。

如果沒有阿默的帶路，她或許就要迷失在不知名的某一處神秘地帶。

站在光禿禿的山丘之上，看著翻騰著血紅色的河水，漂浮在河面的孤魂野鬼，銅蛇鐵狗，或咆哮，或相互撕咬。陣陣瘋狂的、攝人心魂的聲音不停地傳來，沖擊著顧念雪的耳膜。

忘川河有多寬？寬到看不到邊際。

忘川河有多長？長到貫穿天際任沒有盡頭。

澎湃的河水拍打著岸邊，被那些鮮血沖刷侵蝕數百萬年，河邊已經是峭壁林立，染上紅色血漬，看起來陰森森的。

而在浪花沖刷之下，留存來的峭壁，堅硬陡峭光滑無援。

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那裏立足。看清楚這裏的環境，顧念雪覺得頭有些大。

一向勇猛無比的阿默沖著忘川河吠了幾聲，聲音就被浪水淹沒。它縮了縮脖子，原地坐下，不敢再出聲。

顧念雪的心涼了半截，進退都不是。

此時她有些怨念自己，總是控制不住對金錢的渴望。對方不過是出價兩百萬，她就屁顛屁顛跑來著恐怖的地方，被那些銅蛇鐵狗當小怪殺了練級……

觀察了好久，顧念雪的目光最後鎖定在一處稍微平緩的凸石上。只是那塊巨石被周圍的奇林怪石圍繞著，看不清具體情況，但願那裏不太兇險吧。

阿默在前方探路，而顧念雪幾乎是匍匐前進。不時有陰魂飄來，看到她古怪的模樣，大都遠遠避開。偶爾有幾個調皮的上來拉她的腳，都被顧念雪一腳踢開。

一陣冷風灌來，顧念雪打了個哆嗦，擡頭一看，發現是又有一批鬼魂被丟入河裏。執行這項任務的是一列陰兵，他們散發著冷峻的氣息，隱藏在頭盔下，看不清他們的模樣。

顧念雪也不敢跟他們對視，一遇陰兵是要折壽三年的。

等陰兵離開了，顧念雪呆呆地看著被拋下去的鬼魂。所謂“新到新豬肉”，還未熟悉環境的他們，自然成為忘川河內老油條們淩虐的對象。

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在一片天地裏，是最常見的聲音。

繼續向前，雖然遇到不少孤魂野鬼，或冥界野獸，但幸好有阿默護著，顧念雪終於安全抵達她相中的那塊巨石。

這個山頭距離那巨石，大約有五米。下山再攀爬不切實際，所以顧念雪最後選擇了一個更冒險的辦法。

她矮下身，摸著阿默的頭，雙目定定地看著對面。低聲說：“阿默，跳到那個地方！”

阿默嗷了一聲，渾身抖擻，後退幾步助跑，然後一個箭步躍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穩穩地落在巨石上。

顧念雪豎起一個大拇指，手再一招，阿默瞬息之間就躍了回來。

顧念雪俯身趴在阿默背上，她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它身上流轉。原本光滑的皮毛，此時變成了淩厲堅硬的鋼枝，而阿默的軀體似乎也在變大。

以前就聽說過惡狗嶺的惡犬不簡單，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有些輕看了阿默。

阿默俯下身子，四肢蓄力，雙目緊緊地盯著落腳地。當它的力量積蓄到了最大值，猛然一躍，馱著顧念雪便滑在半空，向那塊巨石躍去。

速度極快，耳旁有風聲呼嘯，顧念雪感覺到身體已經飄在半空之中，只是吹來的阻力十分大，有那麽幾個瞬間，她以為自己和阿默被固定在半空，動彈不得。

阿默全身緊繃著，它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一個點。齜著那雙烏黑的眼睛在這妖風阻力下，勢不後退。

沖破了阻力，四腳穩穩著落。

懸著一顆心的顧念雪滑落下來，坐在巨石上，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心口。阿默也蹲坐下來，可以明顯看出來，它的力氣已經用去了大半。

這塊巨石，長約三百米，寬約百米，頂上光滑無比，草木不生。

顧念雪伸手摸了摸地面，冰涼生寒，而且是呈青色，一時間看不出這是什麽石。她站了起來，在這個相對平緩的頂面走動，這裏算不上是這段河岸的最高石峰，但視角卻極佳。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忘川河的面貌，甚至河裏飄蕩的孤魂的模樣，她也能看清楚。她甚至看到一個長發女子漂在河面上，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那雙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期盼。

傳說，死後亡靈要喝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忘卻今生種種，褪去這一生的所有是非恩怨，還原幹凈的模樣，再入新生。

如果心有眷念不願相忘，不喝下那碗抹去一切記憶的孟婆湯，就只能投入忘川河。在血水裏與銅蛇鐵狗互相撕咬，要在忘川河裏呆上一千年，看著心愛的人多次走上奈何橋，相見卻不能相語。

一千年後，如果還能記得當初投河的心意，那就可以上岸，帶著記憶去投胎，去尋找苦苦思念的那個人。

而站在此處，感覺到飄蕩在忘川河上空的，不再是畏懼哀怨，而是一股強大的意念。

顧念雪被此深深震動著。

這世上真的有那麽刻骨銘心的感情，值得一個人賭上一千年的時光？

顧念雪把另一頭緊緊地固定在一處凸出的石塊，又把攀山鎖扣在身上，身姿矯捷地順著石壁滑落。她的目的在下面，她需要一塊被血水浸泡上千上萬年的石塊。

都說下山是最容易的，但人間的一些理論在這裏全然行不通。不知哪裏來的阻力，從四面八方阻止著顧念雪，底部似乎有一臺強勁的鼓風機，一直把她往上吹，左右兩邊也有呼嘯而來的狂風，拼命地推搡她。

作為一個生人，她那微弱的力量根本經不住這暴力對待。

而那一根繩索在風割之下，已經開始出現斷裂。眼看著繩索開始出現裂痕，裂口越來越大，最後只剩幾根細弱的絲線在拉扯著搖搖欲墜的自己，一個極其不安的念頭在顧念雪心底滋生。

墜落。

仿佛是此生最自由的一刻，顧念雪正在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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