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寧思現在就是一個路人甲，走街頭沒誰會註意到。

汪逸明就住在城郊，窮與惡沖突最明顯的市井地帶。如果城中的繁榮象征著光，那這裏就是背光而生的影。有人生活在影裏，卻永遠向著光，有人沈淪在影裏，他還能往下沈得更深。

下午沒什麽人，五六層的老舊居民樓挺安靜，季寧思輕車熟路的拐進去。這裏的布局跟四合院有點像，四周都是房子，就中間有個小小的四方水泥空地，擡頭看見的天也是小四方的，沒有四合院的別致，更多的是牢籠的逼窄。

季寧思站在樓角朝對面樓的第三層望，沒動靜，不知那幫人是在屋裏還是走了。等待的時間裏，她又找了個石墩子蹲上面，從兜裏掏出隨時攜帶的打火機擺弄。鵝黃夾幽藍的火焰的影子，躍動在她平靜的眼眸裏，她想：我是急吼吼的趕過來幹嘛啊？人還在屋裏開茶歡會呢。

忽然，對面樓一聲物品打碎的聲音打破了先前的寧靜，脆響的聲音驚動了不知哪家的小孩，哇哇的放聲哭起來。孩子媽先大著嗓門吼孩子，吼完再朝發出聲音的地方吼，罵的不知哪門子方言，聽不懂。

季寧思把打火機收回衣兜，從石墩子上跳下去，扯了扯頭上的鴨舌帽，把手操進兜裏低頭往對面樓走去。

樓道采光不好，大白天還昏昏暗暗的，裏面擺了不少大件小件的雜物，落腳都得小心翼翼。走樓梯，經過拐角時，樓上下來五六個人，領頭的人嘴裏罵罵咧咧，朝地上吐了口痰。季寧思沒細看，把頭壓得更低，和他們錯身而過。

汪逸明家的屋子半敞開，季寧思推門進去，破銹的門吱呀的慘叫一聲。

還好，戰況不算太激烈。季寧思避開地上的玻璃碎渣，把橫七豎八歪倒著的椅子扶起來。

“餵，活著嗎？”

裏間屋子安靜得像是沒人。

她不是趕來收拾玻璃渣的，也不是來送錢的，到底是來幹嘛的，自己都說不上來。或許就想看看他還喘著氣不。

“我知道你聽得到”，季寧思就著扶好的椅子坐下，沖裏屋說：“馨兒的病我在想辦法，錢……錢不是問題，她會過得比喬姨好，好很多。我不敢去看她，她很像喬姨。”

客廳裏空蕩蕩，陽光斜照進來一束，把地上的玻璃渣照得亮晶晶，折射出七彩的光斑。

她自言自語：“我總是想，要是當初沒發生那麽多事就好了，待在老家，開一間小食店，街坊鄰居都會進店裏坐一會兒，吃點點心，喝茶吹牛，打打麻將也好。”

“‘風情月思’我管不來，羅姐她很辛苦……我會想辦法多找些助手幫她，多掙點錢。”

“劇組的工作很輕松，我發現我除了廚藝別無所長，幸好他們人都很好，不會嫌棄我。”

“一切都會好起來，我相信。好好活下去吧，別被人恁死了。”

“不然馨兒會傷心。”

把心底壓著的東西說出來，心情好了不少。季寧思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我走了。大師兄。”

過了很久，空蕩蕩的安靜屋子裏傳來一聲壓抑的抽噎。

【三六】瓶頸期怎麽辦

“邵堂，別回頭！”

身後傳來周瑾的吼聲。

邵堂下意識回頭。

呯——

拳頭紮紮實實的落在了他的右臉上。邵堂感到一陣眩暈，眼裏冒出一片金星，過來幾息，鼻腔有溫熱的液體流出，用手一摸，紅辣辣一片。

打他的人是鼠爺的手下，自從贏下那尊白兔玉雕，鼠爺的態度就跟捆了炮仗一樣，好到天上去了。凡事有反常，必有作妖，要再不生出點戒心，就對不起他的似火殷勤。然而警戒也沒用，鼠爺問邵堂願不願意幫他繼續贏下去，不願意的話，有一百種方法能讓他在上海灘待不下去。

邵堂把衣擺掀起來一卷，鼻血一擦，血性上頭，“操！偷你巴子個襲！打人不打臉，誰打我打誰，把牙關給爺咬緊啰！”

千斤重的拳頭猶如九天奔雷，下一秒就要落到實處。

“cut——！”

卻生生急剎成了潤物春雨。

封人盛收拳太猛，有種自傷三千的幻覺。“趙導有什麽問題嗎？”

“小盛，你有打過架嗎？上學的時候組團群毆過人沒有？”趙之平走過來說。

封人盛搖搖頭。對於上下學都有專車接送的小少爺來說，打架什麽的只存在於影視作品中。

“你這樣不行啊。”趙之平把劇本攤開，“這裏可有一大段的街頭戲，你現在的狀態沒找對，那種真血性不到位，你要演得像頭狼，還是餓了很久眼放綠光的兇獸。”說完又把劇本合上，“劇本只是一個參照，你有空多補補古惑仔的片子，找找那種感覺。你的背景我知道，演好邵堂這個角色，還得有你自己的味道在裏面。”

封人盛擦擦血漬，態度端正的說：“趙導，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為什麽邵堂要說臟話，是為了和環境融為一體嗎？”

趙之平把劇本卷成筒，往他腦袋上一拍，“傻了吧唧的，不說臟話還是條漢子嗎！能把臟話念成語文課文，你也是可以啊。說，以後每天說一句給我聽聽。”

“必須每天嗎？”封人盛臉苦。

“必須！”

……

天黑得越來越早，白天的戲份完成，封人盛揉揉酸脹的手臂，一想到一會兒有可口的晚餐送上，似乎也沒那麽累了。

“季助理呢？”他問就近的工作人員。

“沒看到。”

連問幾個人，都說沒看到，封人盛暗想這小助理不會翹班了吧，如果是這樣，那就需要抓她個正著，看她還敢不敢隨便對待。這麽想著，提步朝後勤廚房走去。

本來有一肚子大道理要講，但一進廚房，看見正在發神的季寧思，所有道理都去見了鬼。

她坐在高腳椅上，一手撐著操作臺，一手轉著手裏的夾心冰糖葫蘆，雙目盯著糖葫蘆，心思卻不知道飛到哪去。

平時挺會聊的一個人，今兒卻反常的一言不發，封人盛打算慰問慰問自家下屬。

其實季寧思也沒在想什麽具體的東西，就是閑閑的放空自己，封人盛走近時她就回神了，把手裏的糖葫蘆遞給他，“這是我家裏人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一定要給你買的謝禮。”

封人盛迷迷糊糊接過，“我什麽時候做的好事，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季寧思嘆了口氣，“助理和顧問的職務，要沒人幫忙，也輪不到我頭上，總之，謝了。”

封人盛有點意外她指的這件事，晃晃手裏的糖葫蘆，說：“你有勝任的資格，而且做的也很好，你這句謝我受之有愧。不過，還是希望你能代我向你家裏人說聲謝謝，這串糖葫蘆我收下了。”

季寧思由衷感嘆：“盛哥，你是個好人。”

突然被發好人卡，封人盛笑了，“好人現在很餓。”

“等著，飯菜馬上來。”

二人在廚房用過晚餐，封人盛就回化妝間等著趕夜戲，季寧思也盡職盡責的守在他旁邊看他背劇本。

季寧思發現，平時背劇本一個坎不打的人，今兒卻斷了好幾下，有反常。

“這段戲很難嗎？”她問。

“難倒是不難，怎麽說呢”，封人盛摸摸下巴，“遇見瓶頸期了，總是找不到戲感。”

“這是段什麽樣的戲，要找什麽樣的感覺？”

“就像……”

把暗箱操作的事說開，隔著的那層薄霧消散，沒有上下級的那種距離感，兩人現在的氛圍越來越像之交好友，可以相互聊聊煩惱、困擾，開上一兩句玩笑也可以，你作我懟，當面調侃。

至少他們是這麽各自定位的。

“打架？這有什麽說頭，就那樣，甩膀子就是幹，誰慫誰先趴。”季寧思無所謂的說。

封人盛眼帶笑意，“說得就像你打過架一樣。”

季寧思看著他，嘖舌又搖頭，“沒有幹過架的童年真是無趣，心疼你。”

“難道你童年就很有趣嗎？”封人盛想說誰的童年不都一個樣嘛，上學做作業考試挨打，偶爾調一下皮，叛一下逆。

季寧思沒聽出他的意思，語帶驕傲的說：“很有趣啊，漫山遍野的跑，大江南北的游，和我師父一起挑戰了不知道多少人。”

“光玩不學習？”

“當然不，其實我挺喜歡讀書的。”季寧思垂下眼眸，“就是有點後悔沒去高考。”

和認知太偏離，封人盛一時不知該怎麽接下去，腦子裏千回百轉，痛罵自己真是嘴賤。

季寧思倒想聊聊自己童年幹過哪些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些她直播的時候也喜歡說起。封人盛看她不在意，松了口氣，聽她講得嗨，就時不時插句話提問，他的問題在季寧思看來有些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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